“沒什么，我只是想到，人都說救命之恩該以身相許，母親若是讓孩兒把那女子娶回來，豈不是顯得報(bào)恩之心更誠？”幾句試探的話說的沈嘉朔汗流浹背。
趙妍品著話里話外的意思，若有所思一笑，“可以啊。”
“真的嗎？”沈嘉朔脫口而出，察覺失態(tài)后，接著點(diǎn)了點(diǎn)藥膏，佯裝不在意，“我開玩笑的?！?/p>
“你啊?！壁w妍刮刮沈嘉朔的鼻頭，“也是到了要娶親的年紀(jì)了，說話都開始沒個(gè)正形了?！?/p>
“那母親就說我這話在理不在理？”
“在在在～”
呼～
沈嘉朔放松下來。
當(dāng)初被發(fā)配沮沂的時(shí)候，宣安侯府將所有的錢財(cái)都上交給了朝廷，因此這些年一直都不富裕，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一會兒，桂香就帶著人捧了一些珠寶字畫進(jìn)來。
趙妍仔細(xì)看了看，沒什么犯忌諱的。
“朔兒，你現(xiàn)在帶人把這些都送去長公主府，就說……”趙妍盯向桌上的惟帽，“就說是替母親去還福康郡主的禮?！?/p>
“我去還？”沈嘉朔吃驚地指著自己。
一個(gè)男子此刻登門去還女子的禮，怕是會引人誤會。
“孩兒的意思是，母親才從長公主府回來，要說還禮也該明日早些時(shí)候去還才不失禮啊?！鄙蚣嗡费a(bǔ)充道。
至少也得把用過的惟帽洗好再送還啊。
“?？悼ぶ魃矸葑鹳F，母親吃多了酒，身子有些疲乏不能親自去，你父親……”宣安侯有疾，家中的事務(wù)一向指望不上他，趙妍僅提一嘴他，眉眼便填滿了哀愁。
沈嘉朔不忍趙妍難過，立刻改口，“母親放心，我這就去?！?/p>
趙妍繼續(xù)叮囑，“切記，天色漸晚，不可多叨擾，禮數(shù)到了即可?！?/p>
當(dāng)年只知承陽公主驕縱，今日趙妍才算見識了她的手段，僅是回京沒有及時(shí)去拜見她，就敢在眾位夫人小姐面前如此羞辱自己，且在場竟無一人敢求情。要是再拖著不送點(diǎn)禮，宣安侯府怕是連從前那樣的日子也回不去了。
“去吧，母親在家等你。”想了想，趙妍又加一句，“等你回來再給我講講你那位救命恩人。”
沈嘉朔原是覺得趙妍今天很是反常，可那后一句話對他來說確實(shí)有十足的吸引力。
“是?！?/p>
沈嘉朔面色沉穩(wěn)地從趙妍手中接過惟帽，轉(zhuǎn)身后的腳步卻不由自主變得輕快了許多。
“小侯爺怎的突然這么高興？”桂香無意一句話，在觸及到趙妍的眼神后，立刻閉嘴。
雖滿臉倦色，但趙妍眼中的精光似是能把人射穿，她冷聲吩咐道：“派人留心一下朔兒回京這幾日都往什么地方去？”
“是，夫人?！?/p>
寒露已過，早晚溫差極大，沈嘉朔身處馬車內(nèi)，馬車行得平平穩(wěn)穩(wěn)，他的心里卻是搖搖晃晃，掀開馬車簾子，探出頭深深吸一口氣，濃烈的桂花香味混在空氣中進(jìn)入他的鼻腔，如此，豈能辜負(fù)。
馬車停在長公主府前，公主府下人將沈嘉朔引至前廳等候。
今日舉辦了宴會，因此承陽長公主小憩的時(shí)間比平日要長了許多，下人去稟報(bào)時(shí)得知她還未醒，便把沈嘉朔來訪的事稟報(bào)給了一直靜靜守在房外的司丹。
“沈小侯？”
司丹因著多嘴，被承陽長公主趕到門外，她并未覺得是自己的錯，只一心歸咎于是今日趙妍的錯，心中正是不快，此時(shí)聽見沈嘉朔來，更是起了大膽的心思。
“殿下還在歇息，莫要吵了她，我先隨你過去瞧瞧。”
“是，司丹姑姑?！?/p>
同樣是下人，但作為陪同承陽長公主一道長大的貼身侍女司丹，她的地位從來就不是府里隨隨便便一個(gè)小丫鬟能比得上的。
小丫鬟跟在司丹身后來到前廳。
“聽下人說，沈小侯來代母還禮？”司丹儼然一副主人氣派。
沈嘉朔眼神游移，上下打量著司丹。
“小侯爺，殿下正在歇息，這位是殿下身邊的司丹姑姑。”小丫鬟介紹道。
司丹回頭瞪了丫鬟一眼。
“奴婢見過沈小侯?！彼镜じ甙褐^，說話時(shí)并未行禮。
沈嘉朔繞過司丹，對著她身后的丫鬟溫言道：“既然殿下正在歇息，那嘉朔便不打擾了，待長公主醒來后還請姑娘再稟報(bào)一次嘉朔來過?！?/p>
“是。”丫鬟怯生生應(yīng)下。
“小侯爺這就要走了？”
竟敢對她視若無睹？
司丹將臉上笑容放到最大，而藏在那笑容最深處的，是一條毒蛇在絲絲吐信，“就連你母親也只敢乖乖匍匐在地上聽訓(xùn)，沈小侯當(dāng)真是敢?。 ?/p>
沈嘉朔步子一頓，回頭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護(hù)理得當(dāng)?shù)氖种妇従徛舆^沈嘉朔送來的東西，司丹拿起其中一根珠釵，滿臉鄙夷嫌棄，“嘖嘖嘖，這樣的東西也配往長公主府送?！?/p>
手一松，珠釵掉地。
司丹是故意的。
“你！”
“怎么，沈小侯是要在長公主府動手嗎？”
畢竟是長公主，位高權(quán)重，再加上重回京城不易，忍一時(shí)風(fēng)平浪靜，沈嘉朔壓下心中的怒氣，“不敢！”
“沈小侯就是在長公主府動手啊?！彼镜げ⒉淮蛩惴胚^沈嘉朔，“來人，抓住他，交由殿下發(fā)落！”
公主府家丁將沈嘉朔團(tuán)團(tuán)圍住。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動手？就這些人何須他動手。沈嘉朔雙手背身，以腰身力量避開朝他而來的家丁，然后身子一躍，在空中一個(gè)靈巧倒翻，落地廳外。
甩開身后的家丁，沈嘉朔不再管什么禮數(shù)不禮數(shù)，直接朝著府外奔去。
“??！”
未到府門處，沈嘉朔與恰巧出現(xiàn)的鄭月茹撞個(gè)滿懷。
一切來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待回過神來，丫鬟喜鵲立刻將沈嘉朔推開，把鄭月茹護(hù)在身后，“何人大膽，竟敢沖撞?？悼ぶ?！”
沈嘉朔后退一步，行禮作揖，“在下宣安侯府沈嘉朔，見過福康郡主。”
“小侯爺有禮。”從小培養(yǎng)的禮儀，令鄭月茹有著極好的處變不驚的能力。
“敢問，”沈嘉朔突然抬起頭，隔著衣袖擒住鄭月茹的手腕往前一帶，質(zhì)問道：“這就是長公主府的待客之道嗎？”
喜鵲指著他，“你什么意思？快放開我家郡主。”
鄭月茹并不懼怕他，四目相對下，倒是沈嘉朔手先松了，他的余光睨向身后。
司丹急匆匆追著出來。
“公主府護(hù)衛(wèi)何在？還不快把這以下犯上的……”
見到鄭月茹，司丹的氣焰瞬間滅了一半，恭恭敬敬行禮，“見過郡主殿下?！?/p>
“免禮?！?/p>
“小殿下快離此人遠(yuǎn)些?！?/p>
“發(fā)生了何事？”
“他……”
“小侯爺今日所來為何？”鄭月茹轉(zhuǎn)念突然問向沈嘉朔。
沈嘉朔一揖，“我來是替母親還禮，因長公主殿下還在歇息，不便逗留打擾，想著先行回去，等改日再來拜訪，只是不知如何得罪了這位高高在上的，婢女?！?/p>
“婢女”二字，沈嘉朔加重語氣。
“小殿下，莫聽此人胡言?！彼镜ぜ鼻械?。
“那事實(shí)當(dāng)如何？”鄭月茹眼風(fēng)掃向司丹。
這語氣，這眼神，從鄭月茹身上，司丹仿佛看到了承陽長公主的影子。
“……”司丹眼眸亂轉(zhuǎn)，腦海中一遍遍想著如何辯解。
鄭月茹向喜鵲投去眼神，喜鵲心領(lǐng)神會。
“你?！毕铲o指向跟隨司丹身后出來的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荔枝?！?/p>
“荔枝，剛剛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小丫鬟荔枝倉皇失措。
喜鵲走到她身邊溫柔安撫，“沒關(guān)系，你看見什么就說什么。這里是長公主府，站在你面前的長公主之女，?？悼ぶ鞯钕?。”
是啊，一個(gè)是長公主的親女兒，另一個(gè)權(quán)力再大、再受寵，也不過跟她一樣是個(gè)奴婢。荔枝衡量一番，鼓起勇氣，“小侯爺原本是來還惟帽的，還帶了一些禮，我去向長公主稟報(bào)……”
一字不落還原。
“媚主邀寵的賤婢?！彼镜ひ话驼坡湎?。
荔枝捂住臉，淚眼汪汪。
這一巴掌打中的是荔枝的臉，可無形之中也好似打中了她，若不是見面自己也得稱司丹一聲姑姑，她肯定是要一巴掌呼上去的，喜鵲氣得捏緊拳頭，重新站回到鄭月茹身后，小聲咕噥：“殿下，你可要為我做主?！?/p>
“小殿下，不是荔枝小賤婢說的那樣，她……”
“跪下?！?/p>
“什么？”
“我叫你跪下?！?/p>
“小殿下，我可是長公主殿下身邊伺候的人，你不能罰我。”
“荔枝是賤婢，可以隨打隨罵；宣安侯府的沈小侯爺?shù)情T來訪，可以不分尊卑；身為?？悼ぶ鞯奈?，我的命令也可以不遵守；作為承陽長公主侍女的你，可以越俎代庖。司丹，你好大的膽子！”
越俎代庖。
司丹跪下，“奴婢不敢。”
“你是母親的婢女，伺候她多年，我不會罰你。以后荔枝就跟在我身邊伺候。告訴母親，我回鄭府，以后都不必來接?！?/p>
鄭月茹轉(zhuǎn)身，拽住沈嘉朔的衣袖，將他一同帶離長公主府。
因禍得福，身后荔枝歡喜地小跑到喜鵲身邊。
長公主府門外。
“司丹自小跟在我母親身邊伺候，被寵慣了，今日實(shí)在對不住小侯爺。”
“……”
自覺手中還攥著沈嘉朔的衣袖，有些失了分寸，鄭月茹面上一紅，立即將手松開，兩手合于腹部，微微俯身，“月茹失禮?！?/p>
沈嘉朔輕咳一聲。
尷尬的氛圍蔓延在二人身邊。
“還未謝過郡主?！?/p>
“是長公主府有錯在先。”
鄭月茹與沈嘉朔一同出聲。
“郡主?！鄙蚣嗡酚杂种?。
“小侯爺可是還有事要同月茹說？”
回憶起司丹先前的那句“就連你母親也只敢乖乖匍匐在地上聽訓(xùn)”，沈嘉朔想向鄭月茹問個(gè)究竟。可在家時(shí)趙妍似乎有意隱瞞，并沒有想讓他知道的打算。
算了，何必再問呢，這情形不是已經(jīng)驗(yàn)證了嗎？！
將想問的話吞進(jìn)肚子里，沈嘉雙手交叉于胸前，對鄭月茹行禮再次道謝，“今天多謝郡主殿下借給家母惟帽?！?/p>
“舉手之勞，小侯爺不必掛心。”
“郡主，”喜鵲終于插到一個(gè)口子，“我們怎么去鄭府啊，要是備馬車就得……”
喜鵲指指長公主府的大門。
荔枝上前，“奴婢去街上租一輛吧，郡主和喜鵲姐姐先等一等?！?/p>
鄭月茹點(diǎn)點(diǎn)頭，“也好，你去吧?！?/p>
鄭月茹是為幫他才大晚上從長公主府離開的，要是把她一個(gè)女子留下來等，怕是不妥。
“郡主?！鄙蚣嗡分鲃咏凶∷叭羰遣幌訔?，郡主可先用在下的馬車將就一下?！?/p>
“月茹怎會嫌棄，只是小侯爺將馬車借給了我，那你……”
“我無事?！?/p>
沈嘉朔既這么說了，鄭月茹也不再做那扭捏模樣，“那月茹就多謝小侯爺成全了?！?/p>
“務(wù)必好生將福康郡主送回鄭府?！?/p>
“是，小人遵命?！?/p>
坐進(jìn)馬車?yán)?，聽見沈嘉朔對車夫的叮囑，鄭月茹掀開簾子，朝他微微頷首。
馬夫驅(qū)車前行。
“郡主的眼睛都要長在沈小侯身上了呢?！毕铲o捂嘴打趣。
“不許胡說?！?/p>
看著那個(gè)身影與黑夜融成一團(tuán)，鄭月茹將簾子輕輕放下。
目送鄭月茹離開后，沈嘉朔好似渾身失去了力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啊走，走啊走，良久，空中飄起了零星雨點(diǎn)，漸漸地雨勢變大，攤販們在收攤，行人們都在往家的地方跑，他穿梭在行人中。
去去往往，街上沒了人煙，他還在。
下雨天，她最喜歡聽著雨聲睡覺了。
沈嘉朔的腳步不聽使喚地往一個(gè)地方走，越走越快，最后一路小跑，越上熟悉的墻頭。
底下房門敞開，燭火明亮，蘇月染蹲坐在門口。
遠(yuǎn)遠(yuǎn)看她伸手，雨水落進(jìn)她的掌心，又從手中滑落。
遠(yuǎn)遠(yuǎn)看她歪頭，閉眼靠在門框上，靜聽夜雨聲。
遠(yuǎn)遠(yuǎn)看她關(guān)起房門，熄滅屋內(nèi)燭火。
沈嘉朔從墻頭越下，渾身濕漉漉地來到蘇月染門前，抬手不敢敲響，只手指輕柔貼上去，仿佛這樣便可以感受到她的溫度。
蘇遲遲穿越日記：
昭，慶元十三年秋，九月十四，時(shí)夜有雨，我心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