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起了雪。眼前白茫茫一片，一切都靜默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而降，似天女散花，飄飄搖搖落在人間，像給這個世界披上了一襲婚紗。道路上原本是平整光滑的一條銀帶，幾只腳印上去，便留下了一個個難看的窟窿。陳默設想了好多種跟張遠航見面時的問候，真正見到了，卻只有簡單的一句：“你來了？”
“怎么？不能來嘛！”張遠航貼近柵欄笑著問。
“不是，現(xiàn)在不是沒放假嘛?！标惸⒓唇忉?。
“開玩笑?；貋磙k點兒事?！?/p>
“哦?！?/p>
“發(fā)現(xiàn)你話少了？”張遠航看著陳默道。
“??？還好吧?！标惸πΓ拔腋杏X你倒變了。”
“是嗎？那你說說哪兒變了？”張遠航稍挪了一點位置，站正。
幾個月沒見，張遠航確實變了。他瘦了，也精神了。額前幾縷淺棕色的頭發(fā)讓臉上的線條顯得更加分明了，一身白色的羽絨服，讓整個人既挺拔又清爽，就跟眼前的世界一般。林冉看著他，不由得審視起自己來：灰不溜秋的加絨沖鋒衣，袖子上還有筆劃過的痕跡。腿上的校服褲子也近一周沒洗了，鞋就更別提了.....“哎.....”她默嘆一聲，低下頭瞅了瞅自己的鞋。僅僅隔了一道柵欄，她卻覺得跟張遠航隔了一個世界。
“高中學習特別忙吧？什么時候放假？”張遠航接著道。
“不太忙。你也知道我本來就是那種只求溫飽的人，沒什么大的追求。放假估計還得二十多天吧?！标惸尚χ卮?。
“哦。”
“你呢？”靜默片刻后，陳默回問道。
“一月七號吧。職業(yè)學校嘛，不比高中.....”張遠航舒了一口氣，淡淡說。陳默就怕提到高中兩個字，這應該算是張遠航的痛。半年前，他跟同學發(fā)生沖突，不小心把對方的鼻梁骨打斷了。雖然當時及時賠償了醫(yī)療費，但對方家長依舊不依不饒，一并將他跟學校告到了教育局，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他父母因為這件事沒少責怪他，雙方大吵了一架，一氣之下，他便退了學。自此，陳默沒有再收到過他的消息。開學之后，才聽說他去了省城的體校。他成績雖不太好，但絕對不是那種讓老師和同學討厭的“壞”學生，他在班里人緣很好，除了學習上的忙，其他方面都可以給別人出謀劃策，大家都覺得他這個人很仗義。陳默跟他坐了近三年同桌，對他的了解自然就更多一些。
“其實，你當時可以轉去其他學校的.....”陳默小心翼翼地說。
“我爸媽也想過讓我轉學，可我自己不想上高中了......”張遠航低頭在原地踩出一圈腳印，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
“......”陳默沒想過這竟然是他自己的選擇。
“以我的性格和成績，就算上了高中估計也考不上什么大學?！彼痤^，深呼一口氣，一團白霧迅速向四周散去，瞬間消失在蒼白的世界里?！拔椰F(xiàn)在專門練跳高，以前在校隊，大部分是被老師強逼著去練習的，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挺喜歡這項運動的。”他將雙手揣進衣服口袋，看著陳默說。
“那挺好的，能做自己喜歡的事確實很幸運、也很幸福。我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标惸咎嫠械礁吲d，可說到自己，瞬間委頓下來，最后幾個字自己都快聽不見了。
“不知道就慢慢去發(fā)現(xiàn)。不管怎樣，你都得考大學的，或許到了大學慢慢就知道了?！睆堖h航笑著安慰她。
陳默“嗯”了一聲，沒有再言語。兩人默然杵著，一個在地上踩出一圈腳印，一個仰頭直視紛飛下降的雪花。
過了一會兒，張遠航從懷里掏出一個盒子，說：“這個送給你?！?/p>
“什么？”陳默一臉驚訝，隨后又下意識趕緊將手縮回來。“打開看看就知道了?！睆堖h航貼近柵欄，拿著盒子往她懷里塞，陳默愣著不肯接?！胺判?，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眱扇私┏至藥酌?，張遠航只好從鋼筋空隙間伸過手，撈起陳默的袖子，把東西硬塞進她右手。
陳默雙手握住盒子，上面分明印著幾個大大的字：步步高復讀機。她瞪大了眼睛，趕快又把東西遞過去說：“這個我不能要?！?/p>
“這是我上個月參加學校比賽獲得的......”
“那你還不好好留著......”陳默把盒子遞到張遠航胸前?！澳阆嚷犖艺f完。說實話，我還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獲獎。以前你總是鼓勵我努力學習，可惜......”說到這里，他黯然嘆了口氣，少許，又振作起精神繼續(xù)道：“不過你看，我還是有自己擅長的領域的，也算沒有辜負你這位老師的教導吧，這個你就收著吧，我看你以前沒事兒就塞著耳機，希望能幫助你的英語聽力。”隔著柵欄空隙，他將陳默的手攔回去說。
“真不行......”陳默又遞回去說。她默想：自己以前哪兒正兒八經(jīng)聽過幾次英語，不過是打著學習英語的旗號聽歌罷了。聽到他這么說，更覺慚愧難為情了。
張遠航接過來，不由分說地直接塞到她左手，又扯起她右手按在上面。陳默像木偶一樣，被他操縱著，愣愣立在原地看著這一切。這次，她沒有再拒絕，呆了一會兒，抬頭說了句“謝謝?！毖]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他的頭發(fā)和眉宇間沾染了幾片雪，睫毛上的已經(jīng)融化，閃著亮晶晶的光。有那么一瞬，她想伸手幫他拂去頭上的雪花，可終究是沒了下文。他見她鼻尖泛紅，雙手縮進袖管里，更不好再耽誤她的時間，靜置片刻后說：“快上課了吧？我就不耽誤你時間了。雪下大了，你快回去吧，有空再聯(lián)系?！彼麚]手朝她示意。
“哦，那你路上小心點兒。”她說?！盎厝グ桑 睆堖h航揮揮手，示意她先走?！凹倨谀銜貋戆?？”走出幾步，她回頭問?！皯摪??！彼€立在遠處，大聲說?！爸懒??！标惸哉Z道，說完伸出手朝他揮一揮，轉身朝教學樓走去。走出一截，不由得回頭朝剛才的地方張望去，那里已不見了張遠航，他踩出的腳印也已經(jīng)被白蒼蒼的雪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