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姑娘該喝藥了。"
李嬤嬤的指甲掐進我手腕里,湯藥在瓷碗邊沿晃出褐色的漣漪。
我數(shù)著碗底沉淀的黑渣——第三碗了,今天。
"我不喝!"我猛地打翻藥碗,滾燙的藥汁潑在繡鞋上,"我要見叔父!"王嬤嬤立刻按住我肩膀:"姑娘又犯癔癥了。"
她的金鐲子硌得我鎖骨生疼,那是用我娘的嫁妝打的。
窗外更鼓敲過三聲。
我忽然尖叫著撞向床柱,額角傳來鈍痛。溫?zé)岬难樦脊橇飨聛?,滴在鴛鴦被面上。
"快去請郎中!"李嬤嬤的嗓門刺得我耳膜疼,"春桃看著姑娘!"
春桃的手在發(fā)抖。
這個新來的丫鬟眼睛總往我妝奩上瞟。
我抓起銅鏡砸向窗欞。"嘩啦"一聲,鏡面裂成蛛網(wǎng)。
"姑娘別這樣..."春桃來攔我,我趁機拔下她頭上的銀簪。
簪尖在燭火下泛著藍光——淬了毒的。
"滾出去!"我把銀簪抵在脖頸,看著春桃連滾帶爬逃出房門。
手指摸到發(fā)髻里的玉簪,輕輕一扭。
迷香粉末簌簌落在掌心。
祠堂的鐵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我舔了舔開裂的嘴唇,血腥味讓我清醒。
鎖眼里插著半截鐵絲——給祖宗上香時藏的。
"咔嗒"。
霉味混著線香撲面而來。父親的靈牌擺在最上層,漆色新得扎眼。
我跪在蒲團上假裝哭泣,手指摸索著地磚縫隙。
第三塊青磚的邊角有磨損——有人常撬這里。
磚下壓著半張紙,鼠齒印咬穿了"謝"字。
院墻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我迅速把紙片塞進中衣,轉(zhuǎn)身時撞翻了長明燈。滾燙的燈油濺在手背上,瞬間鼓起水泡。
"姑娘怎么在這?"
燕衡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我盯著他腰間新?lián)Q的玉佩——那是父親出征前親手雕的。
"這玉佩..."我猛地拽斷繩結(jié),"父親刻的狼眼該有三道紋,你這條——是瞎的!" 燕衡臉色驟變。 果然,贗品。就像他偽裝了十年的"慈愛叔父"假面。
"我來給父親上香。"我抹了把臉,淚水混著血水糊了滿臉。
燕衡的靴尖碾過燈油:"明日大婚,姑娘該好好休息。"
他身后的侍衛(wèi)提著麻繩。
我攥緊袖中的迷香,笑了:"叔父說得是。"
第二章:
"姑娘抬手。"
繡娘的手指在我腰間游走,銀針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我盯著她耳后的紅痣——這是第三次換人了。
"這料子真襯姑娘。"她捏著軟尺的手在發(fā)抖,"蜀錦難得..."
我猛地抓住她手腕。她虎口有層薄繭——握刀的手。
"嬤嬤,"我朝門外喊,"這針腳歪了。"
李嬤嬤沖進來時,繡娘已經(jīng)退到窗邊。
我看見她袖口露出一截青色——內(nèi)務(wù)府的標記。
"姑娘別動。"李嬤嬤的指甲刮過我后背,"這嫁衣可是謝大人特意吩咐..."
我轉(zhuǎn)身的瞬間,腰帶"不小心"勾住妝臺抽屜。
金線崩斷的聲音像琴弦。
"奴婢該死!"繡娘跪著撿線頭,我趁機把玄鐵絲纏進暗紋。
那是我從父親鎧甲里抽出來的,浸過狼毒。
"姑娘的指甲該修了。"
春桃捧著妝盒進來,眼睛卻盯著我的梳妝臺。
我任由她抓著我的手。
她的指甲修剪得太整齊——不像丫鬟,倒像刺客。
"用這個。"我推開她的銼刀,從妝奩底層摸出個瓷盒,"父親從西域帶回的。"
胭脂在指尖化開,帶著苦杏仁味。
我數(shù)著心跳——三十下,毒液該滲進去了。
春桃突然湊近:"姑娘的耳墜..."
我反手一巴掌扇過去。她的臉立刻腫起來,嘴角卻帶著笑。
"姑娘息怒!"李嬤嬤沖進來按住我,"明日大婚..."
我扯下耳墜砸在地上。
珍珠滾到床底——那里藏著我的燕尾刃。
夜深了。
我咬破手指,血珠滴在蓋頭的金線上。
那些絲線是我一根根拆開又纏回去的。
每三根金線里裹著一片刀鋒。
薄得像月光,利得能割斷喉嚨。
窗外傳來貓頭鷹的叫聲。
我摸到枕下的木釵——中間是空的,裝著"紅顏醉"。
"姑娘睡了嗎?"春桃的聲音貼著門縫鉆進來。
我數(shù)著她呼吸的節(jié)奏。
太慢了,練過龜息功的人才會這樣呼吸。
"滾。"
妝鏡里,我的嘴唇比胭脂還紅。
指甲上的毒開始發(fā)燙,像父親教我的"殺人要見血,下毒要攻心?!?/p>
第三章:
喜樂聲刺得我耳膜生疼。
十八個黑衣侍衛(wèi)圍著花轎,他們的刀鞘上都刻著謝字。
我數(shù)著腳步聲——左邊第三個跛腳,是當(dāng)年被父親射穿膝蓋的叛將。
鐵鏈鎖死了我的右腳踝。
精鋼打造的鐐銬內(nèi)側(cè)布滿倒刺,一動就扎進皮肉。
"起轎——"
轎子猛一顛。
我趁機用蓋頭上的金線割破左手腕。
血順著喜服袖管往下淌,滴在轎底木板上。
嗒。嗒。聲音像更漏。
"新娘子流血啦!"
不知誰喊了一聲。轎外頓時亂作一團。
我舔了舔藏在臼齒后的鑰匙。
鐵銹味混著血腥氣在嘴里漫開。
"汪汪汪——"
瘋狗的狂吠突然炸響。
我聽見利爪抓撓轎簾的聲音,侍衛(wèi)們的怒罵,還有箭矢破空的尖嘯。
轎子劇烈搖晃起來。
"保護夫人!
"姑娘,鑰匙在嬤嬤身上……”春桃顫聲道。 我冷笑,拔下頭頂金簪,對著鎖眼狠狠一捅——
咔噠。鐵鏈應(yīng)聲而落。
我猛地沖出轎子——
雙腿卻像棉花般軟了下去。
"姑娘小心。"
春桃的臉在蓋頭下若隱若現(xiàn)。
她扶住我的手冰涼如蛇,指甲深深掐進我腕間的傷口。
"這軟骨散是老爺特意為您準備的。"
她湊在我耳邊輕語,呼吸里帶著熟悉的苦杏仁味——是我的胭脂毒。
花轎外,瘋狗的嗚咽聲漸漸消失。
侍衛(wèi)們的腳步聲重新逼近。
我摸到腰間暗藏的玄鐵絲。
至少還能帶走一個。
第四章:洞房殺機
合歡香的味道甜得發(fā)膩。
我數(shù)著呼吸——每三次就屏住一次,這是父親教我的龜息法。
可指尖還是開始發(fā)麻,迷魂散在血液里游走。
"夫人。"
裴琰的聲音比刀鋒還冷。
他手中的九曲杯在燭光下泛著詭譎的光,杯壁三道暗紋像毒蛇的牙印。
"該飲合巹酒了。"
酒混著毒囊的粉末滑入喉中,我低頭時咬破舌尖,灼燒感讓我眼眶發(fā)紅。
"妾身...手抖。"
酒杯相碰的瞬間,我故意讓指甲劃過杯沿。
紅顏醉的粉末粘在杯壁上,遇酒即化。
裴琰的酒杯突然傾斜。
酒液潑在他袖口的金蟒紋上,嘶地騰起一縷青煙。
"夫人太不小心了。"
他鉗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能捏碎骨頭。
我藏在袖中的燕尾刃啪嗒掉在地上。
四角的藥人侍衛(wèi)同時轉(zhuǎn)身。
他們青紫色的眼皮耷拉著,指甲縫里滲出黑色黏液。
我猛地撲向裴琰,嘴唇狠狠撞上他的。
解藥從齒間渡過來,帶著鐵銹味的甜。
"你——"
裴琰指尖卻摩挲過我唇角,擦去一滴未落的酒。 “夫人演技不錯。”他低笑,“可惜十歲時,你射箭手抖的樣子,我至今記得。”
"燕家的紅顏醉。"
他指尖挑出我貼身藏著的藥囊,冷笑聲像冰渣刮過耳膜。
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他怎么會知道?
"謝無咎給你看了什么?"裴琰突然掐住我下巴,"偽造的軍報?殘缺的虎符?"
窗外傳來梆子聲。
三更了。
我盯著他腰間晃動的玉佩——那分明是父親隨身戴了二十年的血玉,邊緣還留著當(dāng)年我磕破的缺口。
"夫君在說什么?"我放軟身子靠過去,手指悄悄摸向發(fā)間的木釵,"妾身聽不懂..."
裴琰突然大笑。
他扯開自己的衣領(lǐng),心口處赫然一道箭疤——燕家箭特有的倒鉤傷痕。
"看清楚,昭兒。"
他抓起我的手按在那道疤上,"這一箭,是你十歲那年親手射的。"
第五章:
校場的沙塵撲在臉上,像無數(shù)根細針。
"夫人還是回帳歇著吧。"韓猛故意在我面前擦拭長刀,刀背上映出他譏誚的嘴角,"這兵器不長眼。"
他頭盔上的紅纓晃得人眼花——那是用燕家軍的血染的。
三年前父親麾下三百親兵,就是被這個畜生帶人剿殺在落鷹峽。
"韓將軍。"我撫過箭囊里的白羽箭,"聽說你能百步穿楊?"
周圍的士兵發(fā)出哄笑。
韓猛臉上的刀疤抽搐著:"女人就該——"
弓弦震響的瞬間,他頭盔上的紅纓齊根而斷。
第二箭釘在他腳前三分,箭尾白羽嗡嗡震顫。
"這一箭叫'落鳳'。"我搭上第三支箭,"父親說,專射背主之犬。"
校場死一般寂靜。
韓猛的手按在刀柄上,青筋暴起。
"夠了。"
裴琰的聲音從點將臺上傳來。
他腰間虎符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那本該是我的東西。
"韓猛,道歉。"我數(shù)著韓猛走向我的步數(shù)——七步,正好是燕尾刃的最佳射程。
他彎腰時,我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汗臭味,和燕家軍一樣。
"末將...冒犯。"
我假裝扶他起身,指尖劃過他后頸。
那里的皮膚下,有個黃豆大小的硬塊——燕家軍的死士才會有的毒囊。
暮色四合時,老馬夫在飲馬槽邊留下半塊饃。
掰開里面藏著紙條:丑時,西營第三帳。
帳內(nèi)五個老兵跪成一排。
最年長的缺了只耳朵——那是父親當(dāng)年的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
"小姐。"他捧出個鐵匣,"將軍臨終前..."
匣中軍報上的血跡還未干透。
我盯著那個殘缺的印章。
這不是謝無咎的私印。
是玉璽。
第六章:
子夜的梆子聲剛過三響,箭矢就破窗而入。
我翻身滾下床榻的瞬間,三支毒箭釘在枕上。
箭尾的黑羽微微顫動——是謝家死士的標記。
"裴琰!"
我撞開隔壁帳簾時,正看見刺客的刀鋒劃過他后背。
血濺在軍事輿圖上,把北疆防線染得猩紅。
想都沒想,我撲了過去。
箭矢入肉的悶響比想象中輕。
左肩先是一涼,隨后劇痛炸開。
箭頭上淬的毒像活物般往心臟鉆。
"燕昭!"
裴琰的喊聲變得很遠。
我低頭看著肩頭的箭桿——烏木質(zhì)地,尾羽上纏著金線。
這是御用箭。
帳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謝無咎的私兵到了。
"你..."我揪住裴琰的衣領(lǐng),"和謝無咎...交易..."
視線開始模糊。
最后的意識里,裴琰心口那道箭疤旁,烙著燕家軍的狼頭徽記。
再醒來時,藥味刺鼻。
我試著動手指,發(fā)現(xiàn)被鐵鏈鎖在榻上。
窗外飄來裴琰和謝無咎的談話聲。
"...她活不過今晚..."
"...虎符交出來..."
"...燕臨的女兒必須死..."
鐵鏈嘩啦作響。
我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數(shù)著心跳計算藥性——父親給我從小服用的微量毒物抗性正在血液里與毒素廝殺。
帳簾突然掀起。
裴琰獨自走進來,手里端著藥碗。
"喝藥。"他捏住我下巴。
我猛地抬頭撞向他鼻梁。
藥碗打翻在地,腐蝕出呲呲白煙。
帳外突然傳來號角聲。
謝無咎的親衛(wèi)在喊:"圣旨到——"
裴琰迅速往我舌下塞了顆藥丸。
苦澀瞬間炸開,是燕家秘制的解毒丹。
"裝死。"他低語,"你父親的事,我今晚給你交代。"
腳步聲逼近時,我閉上眼。
謝無咎身上的龍涎香熏得人作嘔。
"斷氣了?"
"是。"裴琰的聲音冷得像冰,"末將這就處理尸體。"
謝無咎的佩玉叮當(dāng)作響:"別忘了我們的約定。燕臨的女兒死了,你才能..."
我屏住呼吸。父親臨終前說過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響:
"最致命的毒,往往藏在最甜的蜜里。"
第七章:
斷腸草在石臼里發(fā)出刺鼻氣味。
我故意背對帳門研墨,手腕發(fā)力角度剛好讓毒粉飄向身后。
裴琰的腳步聲在帳外停頓了三息——他聞出來了。
"夫人在制香?"
他掀簾而入的瞬間,我指尖一抖。
毒粉灑在案幾上,腐蝕出細小的孔洞。
"安神香。"我用銀簪撥弄粉末,"將軍認得這草藥?"
裴琰直接伸手蘸了一點,在鼻尖輕嗅:"斷腸草要配雪蓮,否則會反噬。"——這是燕家毒經(jīng)的開篇語錄。
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
"我夢見父親了。"我盯著跳動的火焰,"他死時一直在吐血,黑色的血..."
"不可能。"裴琰猛地轉(zhuǎn)身,"七星散毒發(fā)時血液會..."
話戛然而止。帳內(nèi)死一般寂靜。
我緩緩從懷中取出那半塊虎符。
干涸的血跡在燭光下呈現(xiàn)詭異的紫黑色。
"這該在父親棺材里。"我將虎符按在案上,"你掘了他的墳?"
裴琰的臉色瞬間慘白。
他右手無意識摸向腰間佩刀。
"你殺了他。"我抽出燕尾刃,"為了謝無咎許你的..."
刀光閃過。
他心口處的箭傷猙獰可怖——箭簇倒鉤造成的撕裂傷,邊緣縫合手法是燕家軍醫(yī)獨有的金縷針。
"這一箭,"他抓住我持刀的手按在傷疤上,"是你十歲那年,在燕嶺關(guān)射的。"
我指尖下的皮膚滾燙。
記憶突然閃回——那年春獵,我誤把父親的愛徒當(dāng)成野鹿...
為了那一箭,我平生唯一一次挨了父親的皮鞭——
帳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謝無咎的親衛(wèi)高喊:"圣旨到!請裴將軍接旨!"
裴琰迅速系好衣襟,從暗格取出個鐵匣:"你父親留給你的。三日后子時,帶著虎符去落鷹峽。"
鐵匣打開的瞬間,我渾身血液凝固。
里面是半枚玉璽
我顫抖的手指撫過斷裂的龍紋——缺角處鋸齒狀的痕跡,與父親虎符的紋路嚴絲合縫。
"這是..."
"先帝的私璽。"裴琰壓低聲音,"你父親用命換來的。"
帳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裴琰突然將我推到屏風(fēng)后,自己整衣迎了出去。
"臣接旨。"
透過屏風(fēng)縫隙,我看見謝無咎的親衛(wèi)展開明黃卷軸。
上面的朱印鮮紅刺目——完整的玉璽印。
圣旨的絹帛質(zhì)地太新,墨跡未干透——是偽造的。
親衛(wèi)退下后,裴琰掀開屏風(fēng):"看清楚了嗎?謝無咎連玉璽都能仿制。"
第八章:
黎明前的軍帳里,燭火將熄未熄。
我蘸著茶水,在案幾上畫出謝無咎私賣軍糧的路線圖。
水痕在木紋間蜿蜒,像一條吐信的毒蛇。
"你看這里。"我用簪尖點著雁門關(guān)的位置,"去年冬天的糧車,實際數(shù)量比兵部記錄少了三成。"
"就憑這個?"他聲音發(fā)緊,"謝無咎有一百種方法推給下屬。"
我從袖中抽出一卷賬冊。
"那這個呢?"
賬冊展開的瞬間,裴琰的瞳孔驟縮。
上面詳細記錄著謝無咎與北狄往來的密函,筆跡與剛才的玉璽印鑒清晰可辨。
"你從哪..."
"父親的書房。"我盯著他的反應(yīng),"你當(dāng)年搜查時,漏了房梁。"
這是謊言。
賬冊其實是老馬夫從謝無咎心腹身上偷來的。
但裴琰不需要知道真相。
他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右手無意識摸向腰間——那里本該掛著虎符。我注意到他的佩刀換了位置,現(xiàn)在更便于左手拔刀。
"你想要什么?"他終于開口。
"合作。"我將賬冊緩緩卷起,"你幫我扳倒謝無咎,我給你..."
帳外突然傳來三聲鷓鴣叫——我安排的暗號。
我猛地掀翻茶盞,水漬在案幾上洇開,剛好掩蓋了剛才畫的地圖。
"將軍!"親衛(wèi)闖進來,"監(jiān)軍大人求見!"
我閃身避到屏風(fēng)之后,手里翻出燕尾刃。
"將軍!"親衛(wèi)撞開帳門時,墨汁正順著案幾紋路吞噬最后一道防線。
趙監(jiān)軍裹著狐裘闖進來,靴底雪水洇濕了地上的軍報。
他瞇眼打量案上狼藉:"裴將軍好興致,深夜研究...茶道?"
裴琰慢條斯理擦拭指尖朱砂:"趙大人不妨直說,是來驗尸,還是驗心?"
帳內(nèi)炭盆爆出火星。
趙監(jiān)軍突然抓起濕透的《孫子兵法》,縫隙滲出可疑的紅色。
"聽聞將軍與燕氏女飲過合巹酒。"他陰笑,"這紅砂...莫不是相思血?"
"是朱砂。"裴琰拔劍挑開書簡,露出里面完整的《九章算術(shù)》,"監(jiān)軍大人連兵書與算經(jīng)都分不清?"
劍尖挑起的書簡上,墨字工整標注著糧草數(shù)目。
趙監(jiān)軍臉色鐵青。
卻見裴琰忽然逼近,帶著血腥氣的呼吸噴在他臉上:
"還是說...謝相連本將核驗軍需都要過問?"
趙監(jiān)軍退后半步,袖中滑落的東西"當(dāng)啷"砸地——是燕昭的珍珠耳墜。
裴琰瞳孔驟縮,那夜喜堂上,這顆珍珠曾擦過他染血的鎧甲...
"下官只是好奇。"趙監(jiān)軍踩住耳墜,"將軍親手釘棺時,可聽見里頭有動靜?"
劍光如雪!
趙監(jiān)軍冠纓齊斷,裴琰的劍尖抵著他喉結(jié):"下次再踏進本將大帳..."劍鋒下移,挑開他腰間玉佩綬帶,"掉的就不是帽子了。"
當(dāng)帳簾重重落下,裴琰劍尖挑起的玉佩在燭火下晃動——背面一道新刻的燕家暗符,還在滲血。
當(dāng)趙監(jiān)軍終于離開時,我的后背已經(jīng)濕透。
裴琰松開我,從袖中抖落一枚銅錢——方才暗中從趙監(jiān)軍身上順來的。
銅錢背面刻著細小的符文:子時,東營。
"現(xiàn)在你明白了?"裴琰的聲音低不可聞,"謝無咎的眼線無處不在。"
我摩挲著藏在腰帶里的書簡——剛才給裴琰看的只是副本。
其中最關(guān)鍵的一頁,記載著當(dāng)年父親"戰(zhàn)死"的真相,被我提前撕了下來。
"所以,合作?"我伸出沾著茶漬的手。
裴琰盯著我看了許久,突然扯開自己的領(lǐng)口。
心口箭傷旁,多了一道新鮮的刀痕——是燕尾刃的傷口。
"以血為誓。"他將我的手掌按在傷口上,"但我有個條件。"
他的血滾燙粘稠,帶著鐵銹味。
我忽然想起父親說過:
最毒的誓言,往往要用最痛的方式立下。
"三日后落鷹峽。"裴琰的呼吸噴在我耳畔,"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你的眼睛。"
帳外傳來馬嘶聲。
我數(shù)著心跳,直到確定趙監(jiān)軍真的離開,才從發(fā)髻中取出那頁真正的密函。
月光下,上面的字跡清晰可見:
"燕臨未死,囚于..."
后面的字被血污遮蓋,但足以讓我的心臟狂跳。
如果父親真的還活著...
那么裴琰身上的每一道傷,每一次出手相救,甚至今晚這個"血誓",都可能是一場精心設(shè)計的騙局。
我將密函藏回發(fā)髻,突然很想笑。
這場博弈里,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執(zhí)棋人?
第九章:
箭矢破空的尖嘯聲刺穿耳膜。
我撲向裴琰的瞬間,左肩胛骨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謝無咎果然狡猾,特制的烏木箭帶著倒鉤,深深扎進血肉。
"燕昭!"
裴琰的吼聲變得很遠。
我看著他臉上罕見地露出驚慌,想笑卻咳出一口黑血。
毒性發(fā)作得比想象中還快,眼前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黑。
"箭...箭上..."我揪住裴琰的衣領(lǐng),將計就計,"是...紅顏醉..."
這是謊言。
箭上其實是尋常蛇毒,但我需要他以為我必死無疑。
帳內(nèi)瞬間亂作一團。
軍醫(yī)們手忙腳亂地剪開我的衣衫,當(dāng)看見傷口流出的黑血時,紛紛搖頭。
"沒救了。"
"紅顏醉無解..."
"準備后事吧..."
我閉著眼,數(shù)著帳內(nèi)每個人的腳步聲。
血液在沸騰,與蛇毒廝殺。
父親從小讓我服用的微量毒藥,此刻成了保命的底牌。
"都出去。"
裴琰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當(dāng)帳簾最后落下時,我聽見"咚"的一聲——他跪在了榻前。
溫?zé)岬囊后w滴在我臉上。
是淚?還是血?
"昭兒..."他的手指拂過我的眉心,動作輕柔得不像個武將,"你父親的事...我..."
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裴琰迅速擦干痕跡,又變回那個冷面將軍。
"大人!謝相急報!"
"說。"
"燕臨的尸首...找到了..."
我差點控制不住呼吸。
父親?尸首?
裴琰的佩刀哐當(dāng)落地。
他踉蹌著沖出軍帳,連最基本的防備都忘了做。
等腳步聲徹底消失,我才緩緩睜開眼。
帳角的銅鏡映出我慘白的臉,和肩頭已經(jīng)止血的傷口。
抗性起效了。
我忍著劇痛翻身下榻,從暗格里取出那半塊虎符。
燕昭忽然想起第一次中箭的情形。
那時她十二歲,父親在校場板著臉:"戰(zhàn)場沒有男女,只有生死!"
可當(dāng)她被流矢擦傷手臂時,他竟當(dāng)眾撕下里衣給她包扎。
箭頭上淬的毒開始發(fā)作,視野漸漸模糊。
恍惚間,父親的聲音穿越三年光陰在耳邊炸響:
"記住!越是絕境越要睜大眼睛——"
她猛地拔出肩頭箭矢,帶出的血珠在雪地上濺成一串紅梅。
就像那年父親教她認的,真正的戰(zhàn)士之血,落地成花。
劇痛中,她清箭桿上的紋路——烏木底子上兩道金漆,和當(dāng)年射殺父親的那批御用箭一模一樣。
"找到...你們了。"
帳外傳來三長兩短的鳥鳴。
我迅速躺回榻上,繼續(xù)裝死。
當(dāng)裴琰帶著一身寒氣回來時,我聞到了腐土和血腥味。
他的靴底沾著某種暗紅色粉末——是朱砂,常用于保存尸體。
"昭兒..."他的手掌覆上我的額頭,冰涼刺骨,"我見到師父了。"
我的心跳差點漏拍。父親真的還活著?
裴琰突然俯身,嘴唇幾乎貼上我的耳垂:"我知道你聽得見。"他的氣息灼熱,"謝無咎在落鷹峽布了天羅地網(wǎng),就等..."
帳外傳來鎧甲碰撞聲。
裴琰迅速直起身,又恢復(fù)了悲痛欲絕的模樣。
"大人節(jié)哀。"是韓猛的聲音,"夫人她..."
韓猛?——
"備棺。"裴琰的聲音冷得像冰,"三日后下葬。"
當(dāng)所有人都退出軍帳,我才敢讓一滴淚滑落。
父親是否活著?裴琰是敵是友?落鷹峽究竟有什么?
這些問題在我腦中盤旋,但有一點很明確——這場假死,將是我絕地反擊的最好機會。
第十章:
夜半的梆子聲剛過三更,帳外就響起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我保持著昏迷的姿勢,眼皮微微掀開一條縫。
裴琰背對著我,正在解下染血的護腕——那上面沾著朱砂和新鮮的泥土。
"確認了?"他壓低聲音問。
帳外傳來韓猛嘶啞的回應(yīng):"謝相說,只要把尸體送到落鷹峽..."
尸體?
我的手指在錦被下微微收緊。
裴琰沉默了片刻,突然轉(zhuǎn)身朝我走來。
我立刻放松身體,連呼吸都變得微弱不可聞。
他的手指搭在我頸側(cè),停留的時間比診脈要久得多。
"告訴謝無咎,"裴琰的聲音冷得像冰,"我要先見到活人。"
帳簾掀起又落下。
我數(shù)著裴琰遠去的腳步聲,直到確定他走遠,才從舌下取出那片薄如蟬翼的刀片——這是裝死前藏在口中的。
月光透過帳布,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我忍著肩傷坐起,從枕下摸出那枚銅錢。
這是老馬夫今早偷偷塞進我"尸衣"里的,背面劃著著歪歪扭扭的字:寅時,馬廄。
三更過半,我裹緊斗篷溜出軍帳。
夜巡的士兵恰好換崗,這是裴琰親自制定的巡邏表——他總說寅時是人最松懈的時候。
馬廄里彌漫著草料和血的氣息。
獨眼老馬夫蹲在角落,手里捧著個鐵盒。
"小姐..."他遞來一張染血的紙條,"老爺還活著。"
紙條上的字跡潦草卻熟悉,是父親的手筆:"昭兒勿信琰,落鷹峽有詐。"
鐵盒里躺著一枚斷裂的玉玨——這是我及笄時父親親手雕的,另一半應(yīng)該在...
"將軍日日戴著。"老馬夫低聲道,"就掛在貼身處。"
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
我迅速藏好鐵盒,假裝在安撫馬匹。
來人是韓猛,他手里提著個食盒,酒氣熏天。
"給將軍送夜宵?"我啞著嗓子問。
韓猛醉眼朦朧地點頭:"慶功酒...等那燕家丫頭下葬..."他突然意識到說漏嘴,慌忙改口,"我是說..."
我低頭掩去眼中的寒光。回到"尸帳"時,裴琰已經(jīng)回來了,正對著燭火研究一張地圖。
我悄無聲息地躺回棺材,聽見他將什么物件塞進了我僵直的手中——是半塊溫?zé)岬挠瘾k。
"昭兒,"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明日落鷹峽,無論發(fā)生什么..."
帳外突然響起急促的哨聲。
裴琰迅速收聲,將一張紙條塞進我衣領(lǐng)。我透過睫毛看見上面只有四個字:
"信我,裝死。"
寅時三刻,營中突然大亂。
喊叫聲中,我聽見"刺客"、"謝相遇刺"等字眼。
裴琰沖出去前,在我棺木上輕叩了三下——這是燕家軍行動前的暗號。
"棺底有刀。"帳外隱約傳來一聲輕語。
當(dāng)營中騷動達到頂峰時,我撬開棺材底部的暗格。
里面不僅有一把燕尾刃,還有半塊染血的虎符——上面刻著"謝"字。
這局棋,越來越有意思了。
第十一章:
黎明前的校場靜得可怕。
我站在點將臺上,左手握著染血的虎符,右手是那封密信。
臺下站著三百燕家舊部——他們是我昨夜暗中聯(lián)絡(luò)的,每個人眼里都燃著復(fù)仇的火。
"將軍到!"
裴琰的腳步聲在石階上回響。
他腰間佩刀未戴,這是軍中請罪的姿態(tài)。
晨光落在他染血的肩甲上,映出詭異的暗紅色。
"諸位。"我舉起虎符,"認得這個嗎?"
老兵們齊刷刷跪倒。
那是燕家軍的規(guī)矩——見虎符如見主帥。
裴琰的臉色瞬間慘白。
他認出了這半塊虎符上的"謝"字,也看見了我手中密信的火漆——謝無咎獨有的紫金印。
"昨夜子時。"我一字一頓,"謝無咎親筆所書:'事成之后,燕昭交由你處置'。"
臺下一片嘩然。
裴琰的手按在空蕩蕩的刀鞘上,指節(jié)發(fā)白。
"這不是..."
"不是什么?"我打斷他,"不是你親手從謝府密使身上取來的?"
我指指左肩的箭傷:"這箭上的毒,和當(dāng)年殺我父親的一模一樣。
"這是謊言,但臺下已經(jīng)群情激憤。
裴琰突然上前一步:"昭兒,你聽我..."
"跪下!"
我的暴喝驚起飛鳥。
裴琰僵在原地,眼中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痛楚。
就在這瞬間,老馬夫帶著一隊人馬沖進校場——他們押著個蒙面人。
"諸位請看!"
面罩扯下的瞬間,校場死一般寂靜。那是謝無咎的心腹趙監(jiān)軍,他手里還攥著半塊玉玨——和裴琰貼身處戴的一模一樣。
"昨夜丑時。"我舉起從裴琰帳中偷來的密函,"這位趙大人與裴將軍密會,約定三日后在落鷹峽交接我的'尸體'。"
"你說得對。"他突然單膝跪地,"但有一件事錯了。"
他扯開衣襟,露出心口那道箭傷。
"這箭是你射的。"他輕聲道,"但救我的人,是你父親。"
是的,那年,十歲的我握著小弓,指尖凍得通紅。父親的愛徒——那個總愛揉她發(fā)頂?shù)乃?,正披著鹿皮斗篷在林間穿行。 “昭兒,看清楚了,箭要平——”父親的聲音未落,她的箭已離弦。 少年悶哼一聲倒地,鮮血從心口暈開。
她嚇得丟了弓,卻聽見父親厲喝:“愣什么?救人!” 那夜,她跪在祠堂,聽見軍醫(yī)對父親低語:“若再偏半寸,裴琰必死無疑……”
校場突然騷動起來。
遠處傳來整齊的馬蹄聲——謝無咎的親衛(wèi)到了。
裴琰趁機貼近我耳邊:"現(xiàn)在,你愿意真正合作了嗎?"
他的呼吸滾燙,遞來的匕首更燙。
刀柄上刻著兩個小字:詐降。
我握緊匕首,突然明白了他的計劃。
這場當(dāng)眾對質(zhì),本就是演給謝無咎看的苦肉計。
"綁起來!"我高聲喝道,同時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道:"落鷹峽見。"
當(dāng)謝無咎的親衛(wèi)沖進校場時,看到的是被五花大綁的裴琰,和手持虎符的我。
"告訴謝相。"我踢了踢腳下的"俘虜","三日后,我用裴琰換我父親。"
親衛(wèi)首領(lǐng)露出貪婪的笑容。
他沒注意到,我踩在裴琰背上的腳,正用燕家暗號輕輕敲擊:
"計成,速來。"
第十二章:
刑部大牢的霉味混著血腥氣,嗆得人眼睛發(fā)疼。
我蜷縮在角落,數(shù)著墻上的刻痕——七道,代表我被囚的第七天。
腳鐐磨破了踝骨,結(jié)痂的傷口又裂開,但這點疼比起謝無咎的"證據(jù)"算不了什么。
"燕氏女通敵叛國,罪證確鑿。"
那卷黃絹上的字跡我閉眼都能畫出來。偽造的密信,偽造的印章,連"我"畫押的手指印都是趁我昏迷時按的。
牢門外響起腳步聲,是送飯的啞巴獄卒。
我盯著他跛腳的姿勢——和三天前不一樣,這是個假扮的。
"姑娘..."他遞來的饅頭里夾著字條,"申時換崗。"
字跡潦草,但那個"申"字最后一筆上挑的弧度我認得——是老馬夫的手筆。
我捏碎饅頭,里面藏著三根細如牛毛的金針。
針尖泛著熟悉的藍光,是燕家獨有的"醉夢散"。
父親說過,這毒能讓人昏睡如死,卻留一線生機。
申時的梆子剛響,我就聽見牢門鎖鏈的輕響。
守衛(wèi)打著哈欠走近:"用膳了,罪婦。"
我猛地抬頭,將藏在手心的金針射入他脖頸。
守衛(wèi)僵了一瞬,眼白上翻,直挺挺倒下。
第二根針解決走廊盡處的看守。
第三根...
"別動。"
冰冷的刀鋒貼上后頸。
我聞到來人身上的龍涎香——是謝無咎的心腹趙監(jiān)軍。
"將軍說得沒錯,你果然藏了暗器。"他嗤笑著收緊刀鋒,"可惜啊,裴將軍早就..."
我猛地后仰,后腦勺狠狠撞上他鼻梁。
在他吃痛的瞬間,我扯下發(fā)帶勒住他喉嚨——發(fā)帶里編著玄鐵絲。
"裴琰說什么?"我收緊發(fā)帶,"說他一定會親手殺了我?"
趙監(jiān)軍的臉漲成豬肝色,手指在腰間摸索著什么。
我搶先一步扯下他的玉佩——上面刻著謝府的家徽,背面卻有一道新鮮的刮痕。
刮痕下露出半個"燕"字。
"有意思。"我掰開他緊握的手,里面是半塊虎符——和我從裴琰那里偷來的一模一樣。
牢外突然火光沖天。
喊殺聲中,我聽見熟悉的號角——是燕家軍集結(jié)的訊號。
趙監(jiān)軍趁機掙脫,卻被突然飛來的箭矢釘在墻上。
"走!"
裴琰的身影出現(xiàn)在走廊盡頭。
他滿身是血,左手無力地垂著,右手卻緊握長弓。
"謝無咎燒了刑部。"他拽起我就跑,"圣駕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
我甩開他的手:"你又想玩什么把戲?"
"三年前燕嶺關(guān)。"他喘著粗氣,"你父親用我的命,換了三萬將士的生路。"
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裴琰將我推向暗門:"現(xiàn)在,該我換你了。"
暗門合上前,我看見他拾起地上的虎符,獨自走向火光沖天的刑部正堂。
第十三章:
子時的軍營靜得可怕。
我伏在糧草垛后,數(shù)著巡邏兵經(jīng)過的間隔——二十三息,比昨晚多了兩息。
謝無咎的親衛(wèi)已經(jīng)接管了西營,裴琰的舊部被調(diào)去了北門。
手指夾著那第三枚金針。
"換崗!"
守衛(wèi)的喊聲在夜風(fēng)中飄散。
我趁機滾到最近的帳篷旁,用金針挑開帆布上線頭。
遠處突然傳來馬嘶——是約定好的信號。
火苗竄上帳篷,松脂混著桐油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轉(zhuǎn)眼間三頂帳篷已經(jīng)陷入火海。
"走水了!"
軍營瞬間炸開了鍋。
我貓著腰穿過濃煙,直奔馬廄。
老馬夫已經(jīng)等在那里,獨眼里映著火光。
"小姐,這邊!"
他掀開草料堆,露出條狹窄的地道——這是父親當(dāng)年為防突襲秘密修建的,只有燕家嫡系知曉。
"韓猛帶著人往東門去了。"老馬夫遞來一把沾血的燕尾刃,"按您吩咐,放了十七處火頭。"
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謝無咎的親衛(wèi)隊舉著火把沖來,為首的正是趙監(jiān)軍。
"攔住他們!"
我轉(zhuǎn)身鉆進地道,卻在入口處猛地停住——地道里傳來咳嗽聲,是燕家舊部的老兵們。
十七個人,個個帶傷。
"小姐先走。"斷臂的老兵王叔擋在最前,"我們斷后。"
我搖頭,從懷中取出那半塊虎符:"一起走。父親在落鷹峽等我們。"
火勢已經(jīng)蔓延到馬廄。
熱浪逼人,濃煙中傳來箭矢破空的尖嘯。
趙監(jiān)軍的人馬越來越近,最近的火把距離我們不過二十步。
"現(xiàn)在!"
我猛地踢翻馬槽,藏在底下的火藥桶轟然炸響。
氣浪掀翻了追兵,也徹底封死了地道入口。
"走水路!"
老馬夫拽著我跳進飲馬河。
冰涼的河水瞬間淹沒頭頂,我憋著氣順流而下,手中緊握著虎符。
浮出水面時,已經(jīng)遠離軍營。
岸邊的蘆葦叢里藏著事先準備好的馬匹,馬鞍上掛著弓箭和干糧。
"小姐看!"
王叔指著遠處的軍營。
沖天火光中,一隊人馬正突破重圍——是裴琰,他單手持槍,身后跟著十余騎,直奔我們約定的匯合點。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軍營東側(cè),那里突然豎起一面血色大旗,旗上赫然是燕家的狼頭徽記。
"那是..."
"將軍的旗。"老馬夫突然跪下,"是燕將軍的旗!"
我的心跳幾乎停滯。
父親真的還活著?那裴琰的種種反常舉動,他與謝無咎的秘密交易,甚至他心口那道箭傷...
一切都有了解釋。
"上馬!"我咬牙咽下喉間的血腥味,"去落鷹峽!"
馬蹄聲淹沒在身后的喊殺聲中。我回頭最后望了一眼燃燒的軍營,那里有太多謎團尚未解開。
但此刻,我只知道一件事:這場大火不僅燒穿了謝無咎的包圍,也徹底點燃了復(fù)仇的狼煙。
第十四章:
飲馬河的冰水浸透了戰(zhàn)袍,夜風(fēng)一吹就結(jié)成了冰碴。
我伏在馬背上,數(shù)著身后追兵的火把——二十七支,比預(yù)想的少。
"小姐,前面是斷魂崖!"老馬夫的獨眼在月光下泛著光,"按老將軍的法子?"
我摸向腰間,那半塊虎符還在。
崖邊的冷風(fēng)卷著沙礫打在臉上,生疼。
遠處傳來整齊的馬蹄聲——裴琰的輕騎兵到了。
"分三路!"我扯下染血的披風(fēng),"王叔帶傷員走崖下暗河,老張繞道鬼哭林,其余人跟我來!"
三百燕家舊部瞬間散開。
我回頭看了眼追兵,最前方的黑甲騎士身形熟悉——是裴琰。
他手中的長弓已經(jīng)拉滿,箭尖在月光下泛著寒光。
"放箭!"
箭雨破空的瞬間,我猛地勒馬轉(zhuǎn)向。
戰(zhàn)馬前蹄揚起,堪堪避過第一波箭矢。
第二波接踵而至,我俯身馬背,聽見箭簇釘入泥土的悶響。
"小姐小心!"
老馬夫的驚呼聲中,一支黑羽箭擦著我耳畔飛過,正中身后追兵的咽喉。
我愕然回首,看見裴琰的長弓轉(zhuǎn)向,竟是對準了自己的部下。
"走!"他的吼聲被風(fēng)聲撕碎。
我沒時間思考這反常的舉動。崖邊的小路僅容一騎通過,兩側(cè)是萬丈深淵。
追兵的火把在身后連成一條火龍,最近的不過百步。
"點火!"
隨著我的號令,埋伏在巖縫中的燕家死士推倒了油桶。
火墻沖天而起,瞬間吞噬了狹窄的山道。
慘叫聲中,至少十余騎墜入深淵。
但更多的追兵繞過了火墻。
"前面沒路了!"老馬夫聲音發(fā)緊。
月光下,斷魂崖的盡頭是道三丈寬的裂縫。
對岸隱約可見接應(yīng)的人馬,但澗深千尺,濁浪滔天。
"老將軍當(dāng)年..."
"我知道。"我打斷老馬夫,從馬鞍袋取出繩索和鐵鉤——這是父親教我的最后一課:絕境逢生。
鐵鉤劃破夜空,在對岸的巨石上繞了三圈。
我拽了拽繩索,轉(zhuǎn)頭看向僅存的五十余騎:
"能戰(zhàn)的跟我來,其余的..."
話音未落,追兵已至。
箭矢如蝗,三名親兵應(yīng)聲落馬。
我咬牙拔出燕尾刃,割斷繩索系在腰間。
"走!"
第一波箭雨過后,我縱馬沖向懸崖。
戰(zhàn)馬在最后一刻人立而起,我借力躍出,繩索在空中繃得筆直。
追兵的驚呼聲中,我滑向?qū)Π丁?/p>
一支流箭射穿左肩,劇痛讓眼前發(fā)黑。
但更可怕的是繩索突然一松——有人砍斷了它!
下墜的瞬間,一條長鞭卷住我的腰。
對岸的接應(yīng)者猛地發(fā)力,我重重摔在崖邊,抬頭看見一張布滿刀疤的臉——
韓猛?!
"別這么看我。"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門牙的豁口,"老子欠燕將軍一條命。"
身后傳來轟然巨響。
斷魂崖的棧道整個塌陷,追兵的人馬如螻蟻般墜入深淵。
火光中,我隱約看見裴琰勒馬崖邊,手中長弓緩緩放下。
"走吧。"韓猛拽起我,"落鷹峽還有三十里。"
我望向北方的荒原。
那里狂風(fēng)卷著黃沙,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但比起追兵,更讓我心驚的是韓猛腰間那塊玉佩——和裴琰的一模一樣。
這場逃亡,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別人棋盤上的一步。
第十五章:
荒原的風(fēng)裹著沙礫,抽打在臉上像刀子。
我蹲在干涸的河床里,數(shù)著遠處土匪營地的火把——九支,比昨晚少了兩支。
韓猛說這群土匪專抓流民,但沒說是為什么。
"小姐,看這個。"老馬夫從沙地里摳出半塊餅,上面印著官府的戳。
我掰開硬得像石頭的餅,里面滲著詭異的綠色霉斑。這絕不是普通糧食。
"動手!"
隨著我一聲令下,三十名燕家死士從四面突襲土匪營地。
箭矢破空聲里,土匪們像割麥子般倒下。
我踹開最大的帳篷,里面蜷縮著十幾個衣衫襤褸的流民。
"別殺我們..."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婦跪地哀求。
帳篷角落突然傳來孩子的哭聲。
我撥開人群,看見個七八歲的男孩,懷里緊緊抱著個布包。
他抬頭時,我渾身血液都凝固了——那雙眼睛,竟然帶著威壓。
男孩伸出手臂遞來布包。里面是半塊發(fā)霉的官糧,和一張字跡潦草的紙條:
"謝相令:臘月初三,染疫糧散十城,嫁禍燕氏女。"
紙條背面是裴琰的字跡:"救孩子,速離北境。"
帳篷外突然傳來韓猛的怒吼:"有埋伏!"
箭雨穿透帳篷的帆布,三名流民應(yīng)聲倒地。
我護住男孩翻滾到角落,聽見外面?zhèn)鱽碚R的馬蹄聲——是朝廷的追兵。
"小姐!"老馬夫渾身是血沖進來,"謝無咎的人馬到了,至少三百騎!"
男孩突然抓住我的手:"爹爹說...說你會保護百姓..."
我盯著他臟兮兮的小臉。
又一個圈套?
但那些發(fā)霉的官糧是真的,謝無咎要制造瘟疫的計劃也是真的。
"帶百姓從西面走。"我扯下腰間虎符塞給老馬夫,"去落鷹峽找燕將軍。"
"那您..."
我抓起地上的土匪彎刀:"我去燒糧倉。"
韓猛一把拽住我:"你瘋了?官倉有重兵把守!"
"所以才要現(xiàn)在去。"我指向遠處的火光,"謝無咎把精銳都派來追我們了,糧倉防守空虛。"
老馬夫的獨眼閃著淚光:"小姐,這是送死..."
"燕家祖訓(xùn)。"我割下一縷頭發(fā)交給他,"護國衛(wèi)民,死不旋踵。"
男孩突然從懷里掏出個銅哨:"師兄給的...說危急時吹響。"
哨子內(nèi)側(cè)刻著個"琰"字,邊緣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我吹響銅哨,聲如鷹唳。
遠處傳來回應(yīng)般的馬蹄聲——只有一騎。
裴琰的黑馬沖破夜色,馬背上掛著兩顆人頭:謝無咎的糧官。
"走!"他一把拉起我,"我知道糧倉在哪。"
我甩開他的手:"為什么幫我?"
月光下,裴琰的眼中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痛楚:"因為那些百姓..."他聲音嘶啞,"也是我的族人。"
身后追兵的火把越來越近。
我看了眼懷中熟睡的男孩,又望向北方——那里有十萬石毒糧,和數(shù)萬無辜百姓。
"帶路。"我翻身上馬,"但若你敢?;?.."
"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
馬蹄踏碎荒原的寂靜。
我不知道此去是生是死,但有一件事很明確:無論裴琰是真心還是假意,這場人為的瘟疫都必須阻止。
哪怕代價是我的命。
第十六章:
臘月的北風(fēng)像刀子般割著臉。
我伏在雪巖后,看著山谷中連綿的糧倉——三十七座,每座都堆滿了發(fā)霉的粟米。
謝無咎的人馬正在裝車,準備運往邊關(guān)十城。
"東南角兩哨,西面三哨。"裴琰的聲音混在風(fēng)里,"寅時換崗。"
我數(shù)著守衛(wèi)的數(shù)量,比預(yù)計少了三分之二。
謝無咎果然把精銳都派去追我了。
"火油箭準備好了?"
韓猛拍了拍馬鞍旁的箭囊:"二十支,夠燒半個山谷。"
我看向身后僅存的十七名燕家死士。每個人眼里都映著雪光,沒有一絲懼意。
"老規(guī)矩。"我折斷一支箭,"活著的去落鷹峽報信。"
箭桿落在雪地上,十七只手同時按上來——沒人折斷。
丑時三刻,我們摸到了糧倉外圍。
守衛(wèi)圍著火堆打盹,酒壇子倒了一地。
我打了個手勢,燕家死士如鬼魅般散開。
火油箭射出的瞬間,夜空被映成血色。
第一座糧倉轟然起火,接著是第二座、第三座...焦糊味混著刺鼻的霉味在空氣中炸開。
"走水…走水了!"
謝無咎的糧官尖叫著沖出帳篷,被韓猛一箭穿喉。
我連續(xù)射出三支火箭,看著火蛇在糧堆間蔓延。
"撤!"
我們剛沖出谷口,遠處就傳來隆隆的馬蹄聲。
火把連成一片赤紅的海洋——至少五百輕騎。
"分頭走!"我踹了下馬腹,"按計劃!"
裴琰卻突然調(diào)轉(zhuǎn)馬頭:"來不及了!上山!"
風(fēng)雪越來越大。
馬匹在陡峭的山路上艱難前行,身后的追兵越來越近。
最前方的黑甲騎士拉滿長弓,箭矢擦著我耳畔飛過。
"前面沒路了!"
韓猛的吼聲被風(fēng)雪吞沒。
懸崖邊,萬丈深淵張開巨口。
追兵已至山腰,火把像一條毒蛇蜿蜒而上。
"火油箭。"我伸手,"全部。"
裴琰猛地抓住我手腕:"你瘋了?雪崩會..."
"就是要雪崩。"我甩開他,點燃最后一支火箭,"謝無咎的人一個都別想活。"
箭尖的火苗在風(fēng)中搖曳。
我瞄準山脊上的積雪,深吸一口氣——
"燕昭!"
裴琰的喊聲讓我手一抖。
追兵最前方,一個瘦小身影被綁在馬背上——是那個男孩!謝無咎的心腹趙監(jiān)軍正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放下箭!否則..."
我以為孩子的哭聲被風(fēng)雪撕碎,但是沒有。
我的手在發(fā)抖,火苗幾乎燒到指尖。
"小姐..."老馬夫獨眼里閃著淚光,"十萬百姓..."
我閉上眼,父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為將者,當(dāng)斷則斷。"
弓弦震響。
火箭劃破夜空,正中雪峰
。剎那間,整座山都開始顫抖。
"趴下!"
裴琰撲倒我的瞬間,雪崩如白色巨浪傾瀉而下。
追兵的慘叫聲被轟鳴淹沒,那個小小的身影轉(zhuǎn)眼消失在雪霧中。
雪浪吞噬一切的最后一刻,我看見裴琰眼中映出的不是恐懼,而是解脫。
第十七章:
雪崩的轟鳴還在耳中回蕩。
我跪在雪地里,雙手刨得鮮血淋漓。
裴琰的血在白雪上暈開,像一朵朵怒放的紅梅。
"醒醒...你給我醒醒!"
我的指甲陷進他肩胛骨的舊傷里。
三支羽箭貫穿他的胸膛,最致命的一支離心臟只有半寸。
裴琰的睫毛顫了顫,嘴角溢出鮮血:"昭兒...你..."
"閉嘴!"我撕下衣袖堵住他被凍住的傷口,"你騙了我這么久,現(xiàn)在想一死了之?"
雪粒打在臉上,和淚水混在一起。
"燕嶺關(guān)...那年..."裴琰的呼吸越來越弱,"師父...用我...換了你..."
記憶如閃電劈開迷霧。
十二歲那年,父親突然帶我離開邊關(guān)。
原來不是調(diào)任,是為了保護我。
"為什么不說!"我的拳頭砸在他胸口,卻不敢用力,"為什么裝成叛徒!"
我知道為什么,父親手札中有一頁泛黃的紙——
“琰兒心性堅韌,可托付虎符。昭兒性烈,需磨其鋒芒?!?/p>
紙背是少年裴琰的字跡,笨拙地寫道:“師父,我會護好師妹。”
裴琰咳出一口血,染紅了我嫁衣的殘片:"謝無咎...監(jiān)視...你活著...他才信我..."
雪地里傳來馬蹄聲。
幸存的燕家死士拖著傷軀圍成一圈,老馬夫的獨眼流著血淚。
"小姐...追兵..."
我看向山谷。雪崩掩埋了大半追兵,但謝無咎的黑旗仍在移動。
最多半個時辰,他們就會找到這里。
裴琰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掌心滾燙,塞給我一塊染血的玉玨——和父親當(dāng)年隨身佩戴的一模一樣。
"落鷹峽...石壁..."他的瞳孔開始渙散,"你父親...等..."
最后一個字化作血沫。
我死死按住他頸側(cè)的脈搏,微弱得像是風(fēng)雪中的燭火。
"韓猛!"
"在!"
"帶他去找軍醫(yī)。"我扯下染血的發(fā)帶綁在韓猛臂上,"他若死了,我要你陪葬。"
韓猛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門牙的豁口:"末將領(lǐng)命。"
我轉(zhuǎn)向老馬夫:"糧倉燒了多少?"
"二十一倉,還剩十六倉。"
不夠。
遠遠不夠。
謝無咎還能用剩下的毒糧禍害五座城池。
"小姐..."老馬夫突然跪下,"老將軍在落鷹峽等您..."
我猶豫了…但是…瘟疫。
"你帶重傷的弟兄護送他去落鷹峽。"
"那您..."
我拾起裴琰的佩劍,劍柄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我去燒剩下的糧倉。"
老馬夫還想勸阻,遠處突然傳來號角聲——謝無咎的主力到了。
"走!"我踹了下馬腹,"告訴他..."
話到嘴邊卻哽住。
告訴他什么?告訴他我恨了他三年?
告訴他那一箭是我畢生之痛?
馬蹄聲漸遠。我抹了把臉,指尖沾到的不知是血還是淚。
"燕家軍!"我舉起染血的佩劍,"隨我殺敵!"
十七名傷兵齊聲應(yīng)和。
我們沖向山谷的背影,一定像極了父親當(dāng)年的敢死隊。
第十八章:
子時的更聲剛過,謝府后巷的狗突然不叫了。
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數(shù)著圍墻上的哨崗——東角兩個,西角三個,比預(yù)計多了一倍。
腰間的虎符沉甸甸的,鎏金表面在閃電下泛著冷光。
"王叔。"
"在。"
"你帶人制造動靜。"我緊了緊身上的官服——從死去的欽差身上扒下來的,"半刻鐘。"
老王咧嘴一笑,缺了的門牙在黑夜里像個黑洞:"老規(guī)矩?"
"老規(guī)矩。"
他貓著腰消失在雨幕中。我轉(zhuǎn)向身后僅存的六名燕家死士。
"活著的去落鷹峽。"
沒人應(yīng)答。
老馬夫默默遞來一支箭——箭桿上刻著所有戰(zhàn)死兄弟的名字。
墻內(nèi)突然傳來打斗聲。
東角的火把晃動起來,接著是西角。
我趁機甩出鉤索,攀上丈高的圍墻。
謝府的書房還亮著燈。
我伏在屋檐上,看著謝無咎在窗前來回踱步。
他手里拿著什么,在燭光下泛著金屬光澤——半塊虎符?
"有刺客!"
府內(nèi)突然大亂。
老王得手了。謝無咎猛地推開窗,正好背對著我藏身的梁柱。
就是現(xiàn)在。
我翻窗而入,落地?zé)o聲。
謝無咎的書案上堆滿奏折,最上面那份墨跡未干:"燕氏余孽焚毀官糧,意圖謀反..."
"誰?!"
謝無咎轉(zhuǎn)身的瞬間,我的燕尾刃已經(jīng)抵住他咽喉。他比想象中瘦小,官袍下空蕩蕩的,像個衣架子。
"虎符。"我壓低聲音,"交出來。"
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冷笑:"裴琰派你來的?那個叛徒..."
刀尖刺入皮膚,血珠順著脖頸滾落。
謝無咎的臉色變了,手指悄悄移向案下的暗鈕。
"別動。"我踢開他,"我知道暗格在哪。"
這是謊言。
但謝無咎的書房布局和父親當(dāng)年描述的一模一樣——所有奸臣都愛把秘密藏在同一個地方。
我押著他走到書架前,劍尖點了點《貞觀政要》后的空隙。
謝無咎的瞳孔猛地收縮。
"打開。"
他顫抖的手指按在書脊上,三長兩短。
暗格彈開的瞬間,我聞到了熟悉的墨香——是父親常用的松煙墨。
里面躺著半塊染血的虎符,和一卷黃絹。
"先帝遺詔..."謝無咎突然獰笑,"你父親就是為這個死的。"
我展開黃絹的手在發(fā)抖。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模糊,但玉璽印鑒清晰可見——和父親留給我的那半塊嚴絲合縫。
"看清楚。"謝無咎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先帝要傳位的是..."
窗外突然射入一支弩箭,正中他咽喉。
謝無咎瞪大眼睛,手指向書架頂層。
又是一箭,這次釘穿了他的手掌。
"小姐小心!"
老馬夫的吼聲從院中傳來。
我翻滾到書案下,看著謝無咎像破布娃娃般被接連射中。
最后一箭貫穿眉心時,他的嘴唇還在蠕動:
"...燕...臨..."
書架轟然倒塌。
我搶在黑衣人破窗前抓起虎符和黃絹,從暗門躍入地道。
身后傳來韓猛撕心裂肺的喊聲:
"小姐快走!是御林軍!"
地道里彌漫著霉味和血腥氣。
我摸著墻上的刻痕前進——那是父親教過的燕家暗號。
拐角處突然出現(xiàn)微光,一個瘦小身影蜷縮在那里。
"姐姐..."
男孩抬起臟兮兮的小臉,懷里抱著染血的布包——他遞來的東西讓我渾身血液凝固:
半塊玉璽,邊緣還帶著干涸的血跡。
"師父給的..."男孩的眼淚砸在玉璽上,"說交給穿紅衣服的姐姐..."
地道深處傳來追兵的腳步聲。
我抱起男孩狂奔,腦海中回蕩著謝無咎臨死的話。
先帝遺詔…傳位…燕臨。
第十九章:
五更的鼓聲剛歇,我已在宣政殿外跪了兩個時辰。
懷中的玉璽硌得胸口生疼,謝無咎的血書就藏在袖袋里。
殿前侍衛(wèi)的刀尖在我眼前晃動,卻沒人敢動我——燕家殘部已將皇城圍了三天。
"宣——燕氏女覲見!"
太監(jiān)尖利的嗓音刺破晨霧。
我整了整染血的官服,這是從謝府死士身上扒下來的。
腰間的虎符隨著步伐叮當(dāng)作響,和玉璽碰撞出清越的聲音。
金殿上,文武百官分列兩側(cè)。我一眼就看見站在武官首位的裴琰——他還活著,只是臉色慘白如紙,胸前包扎的傷口滲著血。
"罪女燕昭,叩見陛下。"
我沒有跪。滿朝嘩然中,我舉起那卷染血的黃絹。
"先帝遺詔在此!請陛下過目!"
龍椅上的年輕皇帝猛地站起。
太監(jiān)總管剛要上前,裴琰突然拔劍攔在階前:"此物關(guān)系社稷,請陛下親閱。"
殿外突然傳來整齊的敲擊聲——是燕家殘部在擊盾。
每一聲都像催命的鼓點。
皇帝顫抖的手展開黃絹。
我看清了他眼中的恐懼——那上面寫的絕不是謝無咎告訴他的內(nèi)容。
"這...這不可能..."
"陛下!"兵部尚書突然出列,"此女勾結(jié)叛將裴琰,偽造圣旨..."
我冷笑一聲,從懷中取出玉璽:"那請李大人解釋,為何謝無咎府中藏著這個?"
殿中死一般寂靜。
裴琰突然單膝跪地:"臣請陛下明察,謝無咎私通北狄、偽造圣旨、毒殺先帝的證據(jù),俱在此匣。"
他捧出的鐵匣里,是父親當(dāng)年收集的密函。最上面那封,赫然蓋著謝無咎的私印。
"胡說!"皇帝突然暴怒,"謝愛卿昨夜已死..."
"死于滅口。"我向前一步,"因為他知道太多——比如先帝真正要傳位的,是流落民間的七皇子。"
這句話像驚雷炸響。
裴琰猛地抬頭,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震驚。
"你..."
"沒錯。"我看向龍椅上的皇帝,"您真正的皇弟,此刻就在殿外。"
老馬夫牽著那個臟兮兮的男孩走進來時,滿朝文武都倒吸一口涼氣。孩子的眉眼,與先帝畫像如出一轍。
"陛下若不信,"我舉起從謝府搜出的另一份密函,"可驗看謝無咎記錄的皇子胎記——左肩胛骨的朱砂痣。"
皇帝癱坐在龍椅上。
他突然狂笑起來,笑聲中帶著癲狂:"好個燕臨!好個謝無咎!原來這些年..."
裴琰的劍尖突然轉(zhuǎn)向皇帝:"那陛下可知道,燕將軍為何要死?"
"因為先帝遺詔還有后半句——若七皇子不測,由燕氏女繼位!"
滿殿嘩然
。我這才明白父親為何要以命相護,裴琰為何要忍辱負重。
這不是簡單的復(fù)仇,而是一場延續(xù)十年的皇權(quán)博弈。
"現(xiàn)在,"我拔出燕尾刃,"請陛下解釋,為何您寢殿的暗格里,藏著北狄可汗的盟書?"
殿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燕家殘部終于突破了宮門。
那個被我救下的孩子,正用與年齡不符的冷靜目光,注視著這場鬧劇。
第二十章:
御書房的燈亮了一整夜。
我摩挲著北境都護的印信,指尖沾上了新鮮的朱砂。
窗外,第一批被捕的官員正被押往刑部大牢,他們的哀嚎聲在宮墻上空回蕩。
"名單上十七人,已拿下九個。"裴琰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他胸前的傷口又滲血了,將素白的中衣染成暗紅。
我蘸著茶水,在案幾上畫出六部關(guān)系圖:"戶部張大人是謝無咎的連襟,兵部李尚書收過北狄的黃金..."水痕在紫檀木上蜿蜒,像一張蛛網(wǎng)。
"證據(jù)呢?"裴琰突然按住我的手,"沒有鐵證,動不了這些老狐貍。"
我抽出手,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
展開后,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謝無咎黨羽的罪證——字跡工整得刺眼。
"謝無咎的親筆。"我指向末尾的私印,"他有個好習(xí)慣,所有交易都會記錄。"
裴琰的瞳孔驟縮:"你從哪..."
"他書房暗格的夾層。"我卷起竹簡,"就在你中箭那晚。"
窗外突然傳來打斗聲。
我們同時拔劍,卻見老馬夫押著個五花大綁的文官進來——正是禮部侍郎趙大人。
"小姐,這廝在焚毀檔案!"
趙侍郎的官袍下擺還冒著煙。
我踩住他顫抖的手指,從他懷中勾出半頁殘紙——上面記載著三年前謝無咎與北狄使節(jié)的密會。
"趙大人。"我用劍尖挑起他的下巴,"你兒子剛考上進士,對吧?"
他的臉色瞬間慘白。
天亮?xí)r分,一份認罪書擺在龍案上。
趙侍郎供出的十二個名字,每一個都讓侍立一旁的年輕皇帝面皮抽搐。
"陛下。"我單膝跪地,北境都護的印信在晨光中發(fā)亮,"臣請徹查。"
皇帝的手指敲打著龍椅扶手。他看向我的眼神復(fù)雜難辨:"燕卿,肅清可以,但朝局需要穩(wěn)定..."
"臣只要三日。"我抬頭直視他的眼睛,"三日后,還陛下一個清明的朝堂。"
裴琰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指縫滲出。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突然道:"裴卿的傷..."
"不礙事。"裴琰勉強站直,"臣請協(xié)助燕都護。"
走出御書房時,裴琰一個踉蹌。
我扶住他的瞬間,感受到他衣袖下的顫抖。
"值得嗎?"我低聲問,"為了那個孩子..."
他猛地攥緊我的手腕:"你不明白。"他的呼吸噴在我耳畔,帶著血腥氣,"那不只是先帝遺孤..."
午門的鐘聲突然響起。
我轉(zhuǎn)頭望去,只見韓猛押著一隊囚犯走過廣場。
為首的正是兵部李尚書。
他朝我啐了一口:
"燕家丫頭!你以為贏了?謝相的黨羽你抓不完!"
我緩步走到他面前,拔出燕尾刃:"李大人,認識這個嗎?"
刀刃在陽光下泛著藍光——淬了燕家獨有的"紅顏醉"。
"三年前。"我一字一頓,"你親手把這毒下在我父親的慶功酒里。"
他剛要開口,我猛地將刀刃刺入他肩頭——不致命,但足夠疼。
"名單。"我俯身在他耳邊道,"說出其他同黨,我給你解藥。"
當(dāng)夜,刑部大牢的慘叫持續(xù)到三更。
我坐在偏廳,看著供詞越堆越高。
裴琰在一旁整理名冊,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太多了。"他嘶聲道,"六部有近半官員牽連其中..."
我撫摸著北境都護的印信:"那就換掉一半。"
"你瘋了?朝廷會癱瘓!"
"不會。"我指向名冊末尾的幾個名字,"這些是父親生前栽培的寒門學(xué)子,可用。"
裴琰突然抬頭:"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你將掌控半個朝堂!"
窗外,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
我看向?qū)m墻外隱約的群山輪廓,那里有十萬邊軍在等我回去。
"不。"我將印信按在供詞上,"這意味著,謝無咎的時代結(jié)束了。"
第二十一章:
北境的雪比刀子還冷。
我站在烽火臺上,看著下方操練的新兵。
他們的動作綿軟無力,眼神里滿是懷疑——這個女都護能帶兵?
"都護大人!"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校尉出列,"末將請求比試箭術(shù)!"
臺下頓時一片起哄聲。
我認得他,邊軍有名的神射手,謝無咎的遠親。
"好。"我解下大氅,"賭什么?"
"末將若贏,請都護下令女子離開軍營!"
弓弦震響,他連中三箭,箭箭靶心。
歡呼聲中,我接過他遞來的硬弓——比父親教我用的重了三石。
第一箭脫靶,引來哄笑。
第二箭擦過靶邊,笑聲更大了。校尉得意地捋著胡須:"都護要不..."
第三箭破空而去,將他頭盔上的紅纓釘在了百步外的旗桿頂端。全場死寂。
"本都護改主意了。"我扔下硬弓,"從今日起,能百步穿楊者,無論男女,皆可入邊軍。"
校尉的臉色由紅轉(zhuǎn)白。我走到他面前,親手為他戴上新的頭盔:"你的箭術(shù)不錯,去訓(xùn)新兵吧。"
當(dāng)夜,營中突然嘩變。
三十余名謝家舊部持刀闖帳,卻被埋伏多時的燕家死士團團圍住。
我坐在軍案后,看著他們驚惶的臉:
"邊軍規(guī)第一條是什么?"
"叛、叛者凌遲..."為首的牙將聲音發(fā)抖。
"錯了。"我拔出燕尾刃,"是坦白從寬。"
火把噼啪作響。
最終,十七人留下供詞,領(lǐng)了軍棍繼續(xù)服役;剩下的人頭,天亮?xí)r掛在了轅門上。
一個月后,我?guī)еZ車巡視邊村。
凍僵的孩童蜷縮在茅屋角落,老人把最后的粟米熬成稀粥。
回營后,我當(dāng)即下令:
"開官倉,放糧。"
"都護!"軍需官急得跺腳,"那是戰(zhàn)備糧!"
"餓死的士兵打不了仗。"
我撕開一袋糧食,霉味撲面而來——和謝無咎的毒糧一模一樣。
我親自帶兵查抄了城中三大糧商的宅邸。
地窖里堆滿了發(fā)霉的官糧,而他們倉庫里的新糧,正以十倍高價賣給百姓。
"掛出去。"我指著糧商們肥碩的身軀,"讓他們也嘗嘗挨餓的滋味。"
寒冬將盡時,北境流傳起新的童謠:"燕都護,鐵娘子,開糧倉,斬奸商..."而邊關(guān)的烽火臺,第一次全部插上了嶄新的燕字旗。
當(dāng)春風(fēng)終于吹化冰河,那個曾經(jīng)挑釁我的校尉,帶著全體邊軍跪在了轅門外:
"請都護檢閱!"
陽光下,三千鐵甲寒光凜冽。
我知道,這片父親用生命守護的土地,終于真正接納了他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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