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江市，依舊被困在暴雨之中。
交通廣播里，主持人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斷重復著非必要不外出的警告。
老城區(qū)的水位還在緩慢上漲。
一些地勢較低的店鋪已經(jīng)拉下了卷簾門，門縫里塞著沙袋，卻依然擋不住渾黃的泥水汩汩滲入。
消防車的警笛聲，救護車的呼嘯聲，此起彼伏。
救援人員穿著橙色的救生衣，駕駛著沖鋒舟，在變成河道的街道上穿梭，搜尋著可能被困的市民。
那條劉陪陽救人的小巷，此刻已經(jīng)被渾濁的洪水徹底淹沒，只剩下兩旁老舊樓房的墻體，頑固地矗立在水中，留下水線不斷攀升的印記。
幾個小時前那場驚心動魄的救援，對于這座被暴雨圍困的城市而言，似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插曲。
然而，在看不見的網(wǎng)絡世界，這個插曲正在掀起滔天巨浪。
濱江本地最大的生活論壇“濱江在線”上，那個關(guān)于“無名英雄小巷勇救五童”的帖子，已經(jīng)被管理員加精置頂，標題也改得更加醒目。
【置頂/爆！全程高能！暴雨中他逆行沖入洪水，連救五娃后默默離開！尋找濱江“最帥逆行者”！】
帖子里，最開始那段模糊的遠距離視頻已經(jīng)被無數(shù)技術(shù)宅修復、放大。
雖然依舊看不清正臉，但少年在及腰深的洪水中，一次次艱難地將孩子托舉、轉(zhuǎn)移的畫面，清晰地呈現(xiàn)在每一個點擊進來的人眼前。
那湍急的水流有多可怕？
有人貼出了同一條小巷在不同時間段的水位對比圖。
從最初的腳踝，到膝蓋，再到劉陪陽救人時幾乎沒過腰部的深度，配上水流沖擊下?lián)u搖欲墜的雜物、孩子們臉上真實的恐懼表情，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無聲地訴說著當時情況的危急，以及那份毫不猶豫沖進去的勇氣有多么震撼人心。
“我艸！這水流看著都腿軟！這哥們兒是真不怕死??！”
“這絕對是英雄！必須找到他！市里得表彰！”
“哭了，五個孩子?。∫菦]這小哥，后果不堪設想！”
“這體力也是牛逼，救完五個還能自己走出來，看著都累癱了。”
“他身上穿的好像是……濱江三中的校服？”
“樓上眼神可以??！放大看，確實是三中的夏季校服！”
“好像是我兒子班的學霸劉...”
“臥槽！三中今天不是高考考點嗎？他是考生？！”
這個猜測一出，帖子瞬間炸開了鍋。
“我的天！為了救人……耽誤了高考？！”
“不會吧！這么重要的考試……”
“等等！我想起來了！我早上送我侄子去三中考試，好像看到有個渾身濕透的學生被警察攔在門口，不讓進！當時還下著大雨呢！”
“幾點鐘的事？！”
“大概九點半左右吧！我當時還拍了張照片發(fā)朋友圈吐槽來著……”
很快，一張新的照片被上傳到了帖子里。
照片是遠距離拍攝的，大雨滂沱，一個穿著濕透校服、身形挺拔的少年背對著鏡頭，站在考點警戒線外，而他對面，是一個穿著雨衣、身形嚴肅的警察，正伸出手臂，做出阻攔的姿勢。
雖然看不清少年的臉，但那身濕透的校服，以及與救人視頻中高度相似的身形，幾乎瞬間就讓所有人將兩個畫面聯(lián)系了起來！
與此同時，那個吐槽“馬臉警官”過于死板的微博，也被神通廣大的網(wǎng)友挖了出來。
博主補充了細節(jié)：
“對對對！就是這個警察！臉有點長，表情特嚴肅！那學生看著好狼狽，頭發(fā)衣服全濕了，在那說了幾句，好像是想通融一下，但這警察就是不松口，說什么遲到就是遲到，規(guī)矩不能破！最后那學生就自己走了……”
兩邊信息一對照，真相呼之欲出！
網(wǎng)絡輿論的風向，瞬間發(fā)生了驚人的逆轉(zhuǎn)和匯流！
如果說之前是對“無名英雄”的贊揚和對“鐵面警察”的零星爭議，那么現(xiàn)在，所有的情緒都找到了宣泄口，匯聚成一股指向“馬臉警官”和僵化規(guī)則的憤怒洪流！
“我日??！搞了半天，英雄救了人，結(jié)果連高考考場都進不去？！”
“這他媽叫什么事？！救人難道還救錯了？！”
“那個馬臉警察！你有沒有心？！人家剛從洪水里救了五個孩子出來！渾身濕透！遲到半小時怎么了？這種特殊情況不能特殊處理嗎？！”
“規(guī)定是死的，人是活的！這都不懂？！”
“寒窗苦讀十幾年，就因為救人，連個機會都不給？濱江三中的領(lǐng)導呢？教育局的領(lǐng)導呢？出來說句話！”
“強烈要求給這位同學一個補考的機會！”
“必須嚴懲這個冷血警察！簡直是濱江的恥辱！”
“#濱江考生救人反被拒考場外#”
“#尋找濱江最帥逆行考生劉陪陽#”
“#馬臉警官出來道歉#”
一個個帶著強烈情緒的標簽，如同病毒般在各大社交平臺瘋狂擴散。
緊接著，各大媒體也嗅到了這股巨大的流量和話題性，紛紛下場。
《濱江日報》公眾號頭條推送：《暴雨中的抉擇：高三考生劉陪陽，你救人的樣子，是濱江最美的風景！》
濱江電視臺新聞頻道緊急插播短訊，滾動播放救人視頻片段和事件概述，主持人語氣激動：
“……我們?yōu)閯⑴汴柾瑢W的英勇行為點贊！他用行動詮釋了新時代青年的責任與擔當！但同時，我們也對后續(xù)發(fā)生的事情深感遺憾。在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面前，我們的規(guī)則是否應該保留一絲人性的溫度？……”
企鵝新聞彈窗：《熱議！高考生救人后遲到被拒入考場，規(guī)則與人情誰更重要？》
網(wǎng)一新聞：《“我救了五個孩子，卻失去了我的高考”，濱江考生遭遇引全網(wǎng)心疼》
無數(shù)篇文章，從不同角度切入，或贊揚，或惋惜，或探討規(guī)則的邊界，或呼吁給劉陪陽一個交代。幾乎所有的聲音，都站在了同情劉陪陽的立場上，認為在那種極端情況下，救人壯舉理應得到肯定，而考場規(guī)則應該表現(xiàn)出應有的彈性。
輿論徹底發(fā)酵，如同被暴雨催化的洪水，洶涌澎湃，席卷了整個網(wǎng)絡空間。
……
濱江三中考點外，臨時搭建的防雨棚下。
馬志國正靠在椅子上，揉著有些發(fā)酸的肩膀。
從清晨到現(xiàn)在，他幾乎沒怎么休息。
指揮交通，處理突發(fā)狀況，維持考點秩序，渾身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
雨衣根本不頂用，冰冷的濕意順著領(lǐng)口袖口往里鉆。
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他掏出手機，想看看最新的天氣預警和路況信息。
屏幕解鎖，幾個推送新聞的標題自動彈了出來。
【濱江考生救人反被拒考場外……】
【尋找濱江最帥逆行考生……照片曝光！】
【“馬臉警官”……】
馬志國皺了皺眉，心里“咯噔”一下。
“馬臉”這個外號，隊里幾個年輕小伙子私下里偷偷叫過，他也知道。但這怎么上新聞了？還和考生救人扯上關(guān)系？
他點開那條帶著照片的新聞。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段有些晃動但足夠清晰的視頻。
渾濁、湍急的洪水，五個驚恐哭泣的孩子，一個瘦高卻異常穩(wěn)健的身影在水中艱難跋涉……
馬志國下意識地挺直了身體，眼神專注起來。
“好小子！”
他心里贊了一句。這種情況下敢沖進去救人，確實是條漢子！
視頻不長，很快播放完畢。接著是文字描述和圖片。
當他看到那張自己站在雨中，攔住一個渾身濕透、背對著鏡頭的學生的照片時，瞳孔猛地一縮！
再往下滑，是網(wǎng)友找到的、他攔人時被拍下的那張遠景照片，和他那張因為嚴肅而顯得有些過長的臉部特寫。
下面是鋪天蓋地的評論。
“就是他！那個馬臉！冷血無情！”
“人家剛救完人??！他怎么忍心攔在外面的！”
“敗類！警察隊伍的恥辱！”
“人肉他！讓他丟工作！”
馬志國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他猛地抬頭，看向照片里那個濕透的背影，又迅速點開剛才那個救人視頻，將畫面定格在少年側(cè)臉沾滿泥水的瞬間。
雖然模糊，但那身形，那依稀可辨的輪廓……
和他上午九點半，親手攔在考場警戒線外，那個因為遲到半小時，眼神平靜地看著他，最后默默轉(zhuǎn)身離開的考生……
是同一個人?。?！
那個他認為“漠視規(guī)則”、“不把高考當回事”的遲到考生，在來考場的路上，沖進了足以吞噬生命的洪水里，救了五個孩子？！
“轟——！??！”
馬志國拿著手機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握不住。他感覺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剎那間褪得一干二凈！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防雨棚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巨響，但在馬志國聽來，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只剩下手機屏幕上那張自己嚴肅刻板的臉，和那段少年在洪水中奮力救人的視頻，在他眼前無聲地交替、重疊。
他猛地抬頭，看向窗外依舊狂暴的雨幕，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嘴唇哆嗦著，一種無法言說的復雜情緒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