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傾盆,豆大的雨點狠狠砸在青石板上,濺起渾濁的水花。天色暗沉,
像是有人打翻了濃墨,沉沉壓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諝饫飶浡还沙睗竦耐列任?,
混合著從后院飄來的、若有似無的苦澀藥氣,絲絲縷縷,鉆進鼻腔,又沉甸甸地墜進心底。
蘇晚就是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昏暗里醒來的。意識像是沉在冰冷的水底,掙扎著上浮。
耳畔先是嗡嗡一片雜音,漸漸清晰起來,是窗外凄厲的風雨聲,
還有近在咫尺的、壓抑而痛苦的咳嗽。那咳嗽聲斷斷續(xù)續(xù),
每一次都像是要把肺腑都撕裂掏出來,帶著一種瀕死的黏膩和空洞。她猛地睜開眼。
入目是刺眼又詭異的紅。身下是觸感冰涼的錦緞,繡著繁復的鴛鴦戲水圖案。
身上是沉重累贅的鳳冠霞帔,金線繡的鳳凰壓得她脖子生疼。
眼前是一對燃燒過半、燭淚堆疊的龍鳳喜燭,燭火在穿堂而過的冷風里瘋狂搖曳,
在貼著大紅“囍”字的墻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這里……不是實驗室。
沒有消毒水的味道,沒有冰冷的儀器,
沒有她耗費了無數(shù)日夜精心培育、眼看就要成功的基因改良蘭株。
只有一片象征喜慶、此刻卻如同血色煉獄的紅。
“咳…咳咳…嘔……”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緊接著是令人牙酸的嘔吐聲,
似乎還夾雜著液體濺落的聲音。蘇晚循聲艱難地側(cè)過頭。
內(nèi)室與外間只隔著一道厚重的紫檀木雕花屏風。透過屏風下方鏤空的縫隙,
她能看到一雙穿著黑色錦靴的腳,靴面沾著零星幾點深褐色的污跡。
…您再喝一口藥吧…老奴求您了……”“滾…都滾…”一個極其嘶啞、氣若游絲的聲音響起,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風箱里硬擠出來的,充滿了瀕死的絕望和暴戾,
“…喝了…也是等死…滾出去!”伴隨著這聲嘶吼,是瓷器被狠狠摜在地上碎裂的脆響。
“哐當——!”碎片四濺的聲音刺得蘇晚耳膜一疼。幾乎是同時,外間厚重的門簾被掀開,
一股更濃烈的雨腥氣和寒意涌了進來。兩個穿著體面、管事模樣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
她們看也沒看屏風后的慘狀,目光像冰冷的鉤子,直直釘在蘇晚身上,
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憐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其中一個圓臉?gòu)D人,嘴角向下撇著,
扯出一個刻薄的弧度,聲音又尖又細,穿透了風雨和咳嗽聲:“少夫人醒了?正好。
世子爺那邊…唉,您也聽見了,太醫(yī)都搖頭了。老爺吩咐了,讓您今夜好好守著,
萬一…萬一世子爺有個好歹,您也好及時報個信兒,別誤了時辰。”她頓了頓,
那雙刻薄的眼睛在蘇晚蒼白的臉上刮了一圈,語氣更冷,“沖喜沖喜,沖的是喜氣,
可不是晦氣。少夫人您自個兒心里得明白,別到時候哭哭啼啼的,惹得闔府上下都不安寧。
”另一個瘦長臉的婦人接口道,聲音平板無波,卻字字如冰:“老爺仁厚,
念在您娘家蘇家如今也是…唉,那境況。老爺說了,只要您安安分分守完這最后一程,
日后府里自會放您一條生路,許您改嫁,也算全了這段…孽緣。”她們的話,像淬了毒的針,
一根根扎進蘇晚剛剛?cè)诤系挠洃浝铩LK家。京城曾經(jīng)煊赫一時的清貴門第。
一場突如其來的科場舞弊大案,父親被構(gòu)陷下獄,家產(chǎn)抄沒。曾經(jīng)門庭若市的蘇府,
一夜之間樹倒猢猻散,只剩下一個空殼和無數(shù)明槍暗箭。原主,蘇家嫡女蘇晚,
成了這場滔天禍事里最微不足道、也最身不由己的犧牲品。被至親當作棄子,
硬生生塞進了這靖國公府,給那位據(jù)說已病入膏肓、藥石無靈,
連沖喜都只是走個過場的世子謝珩當新娘。沖喜?守寡?改嫁?蘇晚垂在身側(cè)的手,
指尖深深掐進冰冷絲滑的錦緞里,留下幾道深刻的褶皺。
一股不屬于她的、混合著恐懼、屈辱和巨大悲涼的絕望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間淹沒了她。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窒息。
這具身體殘留的本能反應(yīng),強烈得讓她靈魂都在顫抖。然而,在這滔天的絕望和冰冷之中,
來自異世的靈魂深處,那屬于頂尖植物基因?qū)W家的冷靜和韌性,如同深埋在凍土下的種子,
頑強地頂破冰層,探出了一絲微弱的、卻無比堅定的綠芽。不能死。至少,
不能這樣毫無價值、任人擺布地死在這座金絲牢籠里!蘇家被潑的污水,她得洗刷。
原主和她自己這條撿回來的命,她得攥在自己手里!屏風后那令人心悸的咳嗽聲和嘔吐聲,
斷斷續(xù)續(xù),如同附骨之蛆,提醒著這具身體名義上的丈夫正在油盡燈枯。
那兩個刻薄的管事婆子留下那番誅心之論,早已甩手離去,厚重的門簾落下,
隔絕了外面肆虐的風雨,卻隔絕不了內(nèi)室彌漫的死亡氣息。蘇晚緩緩坐起身,
沉重的鳳冠壓得她頸骨酸疼。她伸手,一點點,
極其緩慢地解下那些象征著喜慶與束縛的金玉累贅,隨手扔在鋪著紅綢的冰冷腳踏上,
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動作間,
手腕上幾道被繩索勒出的青紫淤痕隱隱作痛——那是原主被強行塞上花轎時掙扎留下的印記。
她赤著腳,踩在冰涼光滑的地磚上,悄無聲息地繞過屏風。內(nèi)室的空氣更加污濁。
濃得化不開的藥味混雜著血腥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撲面而來,嗆得人作嘔。
一盞光線昏黃的琉璃燈勉強照亮一角。寬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厚厚的錦被下,
蜷縮著一個極其消瘦的身影。烏黑的長發(fā)散亂地鋪在枕上,襯得那張臉蒼白得如同金紙,
毫無生氣。他側(cè)著身,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震動都牽動那嶙峋的肩胛骨,仿佛隨時會散架。
一個老仆跪在床邊,手里端著藥碗,布滿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低聲哀求著。床邊地上,
碎裂的瓷碗碎片和一大灘深褐色的污漬格外刺眼。那污漬……蘇晚的目光凝住了。
不同于尋常嘔吐物的黃綠色,那褐色更深、更暗沉,
邊緣甚至隱隱泛著一種詭異的、近乎墨藍的幽光。一股極淡、卻又極其獨特的苦杏仁味,
混雜在濃烈的藥味里,被她異常敏銳的嗅覺捕捉到了。氰化物?不,
不完全像……是某種更復雜的植物堿類毒素!蘇晚的心猛地一沉。
前世實驗室里無數(shù)次與劇毒植物提取物打交道的經(jīng)驗,瞬間在她腦中拉響了尖銳的警報。
這絕不僅僅是肺癆或者心疾!謝珩的“病”,是毒!就在這時,
床上的人似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咳嗽聲驟然停歇,身體猛地一僵,隨即軟軟地癱了下去,
只剩下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的起伏。“世子爺!世子爺!”老仆嚇得魂飛魄散,
藥碗脫手跌落,褐色的藥汁潑灑一地。他撲上去,顫抖著手指去探謝珩的鼻息。
蘇晚心頭也是一緊,下意識地往前一步。就在這時,那雙一直緊閉的、濃密如鴉羽的睫毛,
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然后,眼皮極其緩慢地掀開了一條縫隙。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深邃,幽暗,如同不見底的寒潭。瞳孔深處沒有瀕死的渾濁,沒有絕望的渙散,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一種令人心悸的、洞悉一切的銳利!那銳利如同淬了寒冰的針,
瞬間刺破了他臉上所有病弱的偽裝,直直地、精準地釘在了蘇晚臉上!
蘇晚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她看到了那雙深潭般眼眸里一閃而過的、絕非病人能有的審視和……殺意!僅僅一瞬,
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濃密的睫毛再次無力地覆蓋下來,遮住了那令人膽寒的目光。
他重新閉上眼,胸膛的起伏更加微弱,仿佛剛才那一瞥只是回光返照的幻影。但蘇晚知道,
那不是幻影。這位靖國公世子謝珩,根本就是在裝?。《?,他正在忍受著某種劇毒的折磨!
他咳出的血,他瀕死的狀態(tài),或許有七分真,但那三分假,足以致命!
老仆還在床邊哀哀哭泣,喊著“世子爺挺住”。蘇晚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她悄無聲息地退了回去,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后背沁出一層冷汗。這靖國公府的水,
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渾、更致命!謝珩這潭死水下,藏著擇人而噬的兇獸。她退回到外間,
跌坐在冰冷的腳踏上,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zhuǎn)。原主殘留的記憶碎片,關(guān)于蘇家,
關(guān)于靖國公府,
關(guān)于京城錯綜復雜的勢力……和她前世積累的龐大知識庫、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分析能力,
激烈地碰撞、融合。替嫁?沖喜?守寡?改嫁?不,這些都只是表象。
蘇家需要一個替罪羊來平息靖國公府可能的遷怒,
靖國公府需要一個沖喜新娘來堵住悠悠眾口,甚至可能……某些人需要一個“病逝”的世子,
和一個注定“殉節(jié)”或“守寡”的世子妃!而她蘇晚,
恰好完美地填進了這個死局的所有位置!屏風后那微弱的氣息,那灘詭異的污血,
那雙冰冷銳利的眼睛……都成了這死局上最觸目驚心的血色注腳。她閉上眼,
深深吸了一口這混雜著死亡氣息的空氣。再睜開時,
那雙屬于原主的、帶著幾分怯懦迷茫的杏眼,已徹底沉淀下來,銳利、冷靜,
如同在顯微鏡下觀察植物細胞般,不帶一絲多余的情緒。活下去。洗刷污名。
掌控自己的命運。這第一步,她必須在這個裝病的“夫君”眼皮底下,找到一條生路!
雨勢漸歇,天邊透出一絲慘淡的魚肚白,卻并未驅(qū)散靖國公府內(nèi)沉沉的暮氣。
蘇晚成了這座華麗囚籠里最沉默的影子。白日里,
她是那個溫順、卑微、甚至有些木訥的沖喜新娘。穿著半新不舊的素凈衣裙,
低眉順眼地守在謝珩病榻前。老仆徐伯端著藥碗來時,她便默默接過,
用細白瓷勺舀起濃黑的藥汁,吹涼,小心翼翼地遞到謝珩慘白干裂的唇邊。大多數(shù)時候,
謝珩都閉著眼,對外界毫無反應(yīng)。偶爾他會蹙緊眉頭,極其艱難地吞咽一兩口,更多的時候,
藥汁會從他嘴角溢出,染臟他雪白的中衣領(lǐng)口。每當這時,蘇晚便用溫熱的濕帕子,
動作輕柔地替他擦拭。她的指尖偶爾會不經(jīng)意地擦過他冰涼的皮膚,
感受到那皮膚下微弱得幾乎難以捕捉的脈搏跳動。每一次觸碰,
她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具看似脆弱軀殼里蟄伏的力量,以及那雙緊閉的眼皮下,
無形的、無處不在的審視目光。她做得一絲不茍,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仿佛她全部的生命意義,就是侍奉眼前這位垂死的夫君。徐伯看著,
渾濁的老眼里偶爾會閃過一絲復雜,嘆息著搖頭離開。整個府邸的下人,
從最初的好奇、憐憫,到后來的漠然、輕視。世子夫人?不過是個擺設(shè),
一個隨時可能被掃出門的未亡人。那些管事婆子的眼神越發(fā)不加掩飾,
送來的飯食越來越敷衍,清湯寡水,甚至有時是冰冷的。蘇晚從不爭辯,默默吃完,
將空碗碟放回食盒。只有夜深人靜,萬籟俱寂,連巡夜婆子梆子聲都遠去時,
蘇晚的影子才會“活”過來。她如同一只靈巧的貍貓,悄無聲息地推開沉重的后窗。窗外,
是靖國公府最偏僻荒廢的西北角。這里曾是個小花園,如今早已荒草叢生,斷壁殘垣間,
一口廢棄的枯井如同張開的黑洞。蘇晚敏捷地翻出窗子,落地無聲。
她熟門熟路地撥開半人高的雜草,來到枯井邊。井口被幾塊破木板虛掩著。她移開木板,
井壁并非垂直向下,而是有一處塌陷形成的、僅容一人勉強站立的狹小凹洞。這里,
成了她唯一的秘密基地。凹洞里,光線昏暗。借著從井口漏下的慘淡月光,
可以看到角落里堆著幾個破瓦罐、陶盆。盆里栽種著幾株形態(tài)奇特的植物。它們枝葉瘦弱,
葉片邊緣帶著不健康的焦黃,在貧瘠的土壤里艱難地伸展著。蘇晚蹲下身,
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溫柔,拂過其中一株葉片邊緣泛著奇異紫邊的蘭草。
這株蘭草是原主嫁妝里一本殘破的《異蘭譜》中提到的“紫綃蘭”,極其罕見。
原主只當是閨閣趣談,蘇晚卻憑著植物學家的眼光,一眼認出這圖譜記錄絕非空穴來風,
甚至可能涉及某種罕見的基因突變。她前世耗費無數(shù)心血的基因改良項目,
核心數(shù)據(jù)竟意外地隨著她的意識碎片一起,烙印在了靈魂深處。
這給了她一線生機——培育出足以驚動宮廷的極品蘭花,以此作為晉身之階!這枯井凹洞,
便是她的試驗田。瓦罐陶盆里的土,是她一點點從府中各處不起眼的角落偷挖來的,
混合著偷偷收集的草木灰、蛋殼粉。水源是夜里收集的雨水或露水。唯一的工具,
是她磨尖了的半根銀簪。月光下,她的神情專注得近乎神圣。她用銀簪小心翼翼地剔除枯葉,
疏松板結(jié)的土壤,指尖捻起一點點珍貴的草木灰,均勻撒在植株根部。每一次觸碰,
她都屏住呼吸,調(diào)動起前世所有的經(jīng)驗和直覺,感受著植株最細微的生命脈動。
她能“聽”到土壤里水分的流動,“看”到那些肉眼無法察覺的根系在艱難地汲取養(yǎng)分。
這具身體雖然柔弱,但手卻異常穩(wěn)定。時間在寂靜的勞作中流逝。汗水浸濕了她額角的碎發(fā),
黏在蒼白的臉頰上。后窗翻進翻出,
在冰冷的窗欞和粗糙的墻壁上留下難以察覺的細小擦傷和淤青。
她像一株在石縫里掙扎的野草,白天汲取著微薄的陽光(謝珩病榻前那點可憐的“養(yǎng)分”),
夜晚則將所有積蓄的力量,孤注一擲地傾注給這幾株渺小的希望。三個月,
在日復一日的隱忍和暗夜里的拼搏中,如同指間沙般流過。那株被蘇晚寄予厚望的紫綃蘭,
終于迎來了蛻變。幾片新抽出的嫩葉,邊緣那抹奇異的紫色驟然加深、蔓延,
如同最上等的紫綃暈染開來,在幽暗的井洞中,
竟泛出一種內(nèi)斂而神秘的、近乎金屬質(zhì)感的華貴光澤。更奇異的是,葉脈深處,
隱隱透出點點碎金般的細芒,隨著角度的變換若隱若現(xiàn),仿佛將星辰揉碎了藏于葉中。
成功了!蘇晚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指尖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這種色澤和紋理的突變,
遠超《異蘭譜》的記載,是她利用前世知識引導并穩(wěn)定下來的基因表達!這株“金脈紫綃”,
就是她叩開生路的第一塊磚!她強壓下心頭的狂喜,將陶盆更深地藏進凹洞的陰影里,
只待一個合適的機會。機會,比預想的來得更快,也更粗暴。一日午后,
蘇晚正坐在謝珩病榻旁的小杌子上,低頭做著針線——一件給徐伯縫補的舊衣。
陽光透過窗欞,在窗前投下一小片光斑。謝珩依舊閉目昏睡,呼吸微弱。突然,
外間傳來一陣喧嘩。腳步聲沉重而雜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倨傲?!叭钕埋{到!
還不速速迎駕!”一個尖利刺耳的公鴨嗓響起。蘇晚心頭一凜。三皇子蕭徹!原主記憶里,
這位皇子性情暴戾,仗著母妃受寵,在京城橫行無忌,
是構(gòu)陷蘇家那一派勢力的核心人物之一!他怎么會突然跑到這晦氣的靖國公府后院來?
她放下針線,剛站起身,門簾已被粗暴地掀開。
一個穿著明黃蟒袍、身形高大的年輕男子闖了進來。他面容英俊,
但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鷙戾氣,眼神掃過室內(nèi),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
仿佛踏入的不是國公府內(nèi)室,而是骯臟的乞丐窩。他的目光掠過病榻上毫無生氣的謝珩,
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殘忍的嘲弄,最終,落在了蘇晚身上。那目光,黏膩,冰冷,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玩味,像毒蛇的信子舔過皮膚?!皣K,這就是蘇家塞進來的那個?
”蕭徹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感,
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著蘇晚素凈的衣裙和蒼白的面容,如同在估價一件貨物,
“蘇家如今是破罐子破摔了?倒也有幾分顏色,可惜……守著一個活死人,白瞎了。
”蘇晚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背竄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垂下眼,屈膝行禮,
聲音低微而平板:“民婦蘇氏,拜見三殿下。”姿態(tài)謙卑到塵埃里。
蕭徹顯然沒興趣在一個“未亡人”身上多費口舌,他揮了揮手,像是驅(qū)趕蒼蠅:“行了。
本宮今日來,是聽聞你這院子里,出了點稀罕玩意兒?”他踱步到窗邊,
目光銳利地掃向窗外那片荒廢的園子,嘴角噙著一絲勢在必得的冷笑,“有人報說,
你這廢園子里,長出了幾株品相非凡的紫蘭?祥瑞之兆啊!正好,下月便是太后圣壽,
本宮正愁尋不到新奇壽禮。這等祥瑞,合該由本宮敬獻,以彰天家恩澤,萬民福祉!
”他的話語冠冕堂皇,字里行間卻全是赤裸裸的強取豪奪!蘇晚的心瞬間沉到谷底。
她培育蘭花之事極其隱秘,除了偶爾深夜翻窗,從未在白天靠近過那片廢園!是誰?
是誰告的密?徐伯?還是某個隱藏在暗處、一直盯著她的眼睛?她猛地抬眼,
目光下意識地掃向病榻。謝珩依舊雙目緊閉,呼吸微弱,仿佛對外界的一切毫無所覺。
但蘇晚敏銳地捕捉到,他那放在錦被外、枯瘦蒼白的手指,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
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在聽!他什么都知道!“怎么?啞巴了?”蕭徹見她沉默,
臉色一沉,陰鷙之氣更盛,向前逼近一步,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還是舍不得那幾株野草?別忘了你蘇家如今是什么身份!本宮肯用你園子里的東西,
是抬舉你!是給你蘇家贖罪的機會!莫非……你想抗旨不遵?”最后四個字,如同冰錐,
帶著森然的殺意??諝馑查g凝固。徐伯嚇得噗通跪倒在地,渾身篩糠般顫抖:“殿下息怒!
殿下息怒!少夫人她…她只是嚇著了!那園子荒廢已久,雜草叢生,哪里會有什么祥瑞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