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斜倚在真絲軟墊上，秋香色旗袍勾勒出窈窕身段，衣擺墨竹在燈光下影影綽綽。
霽藍釉茶盞捧在掌心，熱氣裊裊上升，模糊了眉眼間的溫柔。
她抬眸時，眼角的細紋都透著歲月沉淀的優(yōu)雅。
林盡遙腳步微頓。
多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
前世母親病逝后，再沒人會這樣喚他，連帶著那些被寵壞的少年時光，都成了再難觸及的舊夢。
“怎么臉色這樣白？”蘇韻忽然蹙起眉。
她伸手握住兒子的手腕，保養(yǎng)得宜的指尖觸到冰涼的皮膚時驀地收緊，“手也這么涼?！闭Z氣里滿是心疼。
林盡遙任由母親握著，目光落在她發(fā)間那支白玉茶針上。
茶針通體瑩潤，尾端的凌霄花雕工精細。
那是他十七歲用第一筆畫作拍賣所得買的禮物，當時母親驚喜的表情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外頭風(fēng)大?！彼雌鹱旖?，忽然屈膝蹲在蘇韻面前。
真絲旗袍的涼意透過面料傳來，他像小時候那樣將額頭抵在母親膝頭，鼻尖縈繞著熟悉的沉水香，讓他眼眶發(fā)燙。
這個動作太過親昵，連蘇韻都怔了怔。
“我家盡崽怎么這么乖噯，今天。”隨即她驚喜地輕呼，手指穿過兒子烏黑的發(fā)絲。
發(fā)梢掃過掌心時，忽然覺得這孩子今天格外黏人，像是......
像是在確認什么真實存在的東西。
“媽媽?！绷直M遙突然開口，聲音悶在衣料里。
蘇韻停下動作，指尖撫過兒子微蹙的眉峰，那底下藏著的情緒讓她心頭一緊，胸口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攥住。
“嗯？我家崽崽有什么事和媽媽說？”
林盡遙仰起臉，頂燈光線落進他眼里，將那雙眸子映得如浸泉水，粼粼波光。
他開口時喉結(jié)輕輕滾動：“我喜歡一個人，我想追他?！?/p>
聲音很輕，卻堅定得不可思議。
蘇韻看著兒子眼里執(zhí)拗的光，那里面翻涌著她從未見過的、近乎偏執(zhí)的認真。
她頓了頓，似乎是沒想到兒子會和她說這件事。
茶盞在手中微微傾斜，茶水險些溢出。
剛要開口，玄關(guān)處突然傳來渾厚的嗓音：“盡盡回來了？！”
林啟銘站在光影交界處，眉骨投下的陰影讓那雙鷹目更顯銳利。
定制西裝的左胸袋永遠別一支金鋼筆，這位林氏掌舵人永遠保持著商業(yè)雜志封面般的完美形象。
林啟銘，他爸。
“爸?！绷直M遙起身，西裝褲上的褶皺隨著他的動作舒展。
他直視父親的眼睛，說了同樣一句差點讓林啟銘差點栽跟頭的話。
“我喜歡謝鶴瓊，我想追他。”
“啪嗒——”
金鋼筆砸在大理石地面上，骨碌碌滾出老遠。
蘇韻剛端起準備潤口的茶盞傾斜，茶水濺在旗袍上。
整個客廳陷入詭異的寂靜。
蘇韻其實還算是自家寶貝兒子給她打了個預(yù)防針。
但，我們的林總……
試問剛進門就聽見一句不亞于：“你明天公司就會破產(chǎn)”的消息，你怎么想？
怎么看？
還能怎么辦？
林啟銘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幾十分鐘前他還在會議室運籌帷幄，現(xiàn)在卻懷疑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
他緩緩彎腰撿起鋼筆，金屬外殼映出自己扭曲的表情：“你再說一遍？”
“我要追謝鶴瓊。”林盡遙一字一頓，聲音清晰得像是某種宣誓。
林啟銘：“……”好，很好。
兒子不聽話，爸把皮帶拉，要關(guān)起門來解決。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成為林家傭人口口相傳的傳奇。
今晚的林家別墅里，晚間傭人就看見了這樣的一幕：
已經(jīng)奔四的林總抄起黃花梨博古架上的雞毛撣子，平日里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散落幾綹在額前，追著她們的二少爺在樓上樓下跑。
“小兔崽子你給我站住！”
林盡遙靈活地閃身躲過，發(fā)絲隨著動作飛揚，眼角眉梢卻帶著掩不住的笑意。
真絲襯衫的袖口在奔跑中卷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腕骨凸起的弧度格外精致。
蘇韻端著茶盞站在旋轉(zhuǎn)樓梯口，看著父子倆從門口追到廚房，茶盞里的水面晃出細小的波紋，映著她含笑的眉眼。
“你還追不追了？！”林啟銘撐著島臺喘氣，雞毛撣子指向兒子鼻尖。
林盡遙后背靠著恒溫酒柜，冰涼的玻璃貼著他的脊背。
他忽然笑了，眉眼彎成少年時的模樣，左邊臉頰陷出那個標志性的小梨渦。
林盡遙抬手將散落的額發(fā)往后一撥，露出光潔的額頭：
“追啊，不僅要追......”
指尖撫過頸間琉璃瓶時，聲音自然輕得只有自己聽得見，“這輩子我要把他鎖在身邊?！?/p>
“盡盡，我打死你個小兔崽子！”
當雞毛撣子劈開空氣時，管家默默關(guān)上了廚房的防爆玻璃門。
年過五十的老人家動作利落得像演練過千百遍，連茶色玻璃上的指紋印都擦得干干凈凈。
新來的女傭睜大眼睛：“為什么不直接停下來？”
管家望著玻璃門后閃動的身影，蒼老的眼中閃過一絲懷念。
他慢條斯理地掏出手帕擦了擦鏡片，幽幽道：“有些追逐，停下來的才是輸家?！?/p>
“……”
——
次日一早，林盡遙踩著樓梯緩步而下時，樓下客廳儼然擺開了三堂會審的陣仗。
父親林啟銘端坐在主位沙發(fā)，手中的財經(jīng)雜志翻得嘩嘩作響。
母親蘇韻慢條斯理地攪動著骨瓷杯里的紅茶。
而大哥林序之則坐在蘇韻邊上，面前擺著最新款的超薄筆電。
鏡面屏幕上倒映出他凌厲的側(cè)臉輪廓，眉峰斜飛入鬢，那張與林盡遙有七分相似卻更顯成熟穩(wěn)重。
昨晚要不是這位及時歸家的長兄出手制止，那場父子間的“追逐戰(zhàn)”怕是要持續(xù)到天亮。
林盡遙想起大哥當時單手就架住父親的場景，嘴角不自覺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媽，爸…大哥。”他的聲音帶著晨起的微啞。
今天特意選了一身淺色系穿搭。
米白色針織開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淺卡其色休閑褲勾勒出筆直的長腿，腳上一雙限量版帆布鞋更添幾分少年氣。
發(fā)梢還帶著些許水汽，顯然是剛沐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