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不行了”——這想法是第幾次了?既為又能平安歸來感到高興,又為想到今后而心煩意亂。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我又死了呢?
緊緊抓住胸口,我的心臟到底怎么了?對身邊的哥哥說了句“困了回房間”,得到了他隨意的回應(yīng)??磥砣祟愐馔獾貨]那么容易精神崩潰。
撲通倒在床上,只是思考著。筆記本已經(jīng)托付出去了,希望那個時間點一切順利。但是,我又回來了,所以大概還是不行吧。雖然注意了健康管理,但本來也沒有宿疾。那,到底是什么?
雖然還是害怕五條先生,但那種痛苦也非同尋常。表面和內(nèi)里完全是兩回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到底哪里錯了?用混亂的大腦思考著這不知是第幾次的疑問,實在太過痛苦。憎恨現(xiàn)在健康的身體,但又必須保持健康。
這樣想著的時候似乎真的睡著了,直到被叫起來吃晚飯才醒過來。
無論重復(fù)多少年都不會忘記這一天。桌上擺著我和哥哥愛吃的菜。在這種狀況下才意識到,原來理所當(dāng)然的日常竟是如此巨大的幸福。大概人類就是不逼到絕路就不會懂吧。
“芽琉有什么煩惱嗎?”
“…嗯——”
有。多得很。就算老實說出來,父母肯定會讓我去做精神鑒定,這我清楚得很。
“大概是做噩夢吧?!?/p>
“哦?做噩夢了嗎?”
“嗯。被殺的夢?!?/p>
哐當(dāng)!什么東西掉了下來。伴隨著劇烈的胸痛,餐桌上漸漸形成一灘血泊。只有媽媽的尖叫聲確確實實傳到了耳中。濃烈的鐵銹味堵得我無法呼吸——啊,飯菜浪費了。
***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不,我明明什么都沒做啊。誰能想到會在第一天就原封不動地回來呢?這算什么?是第十二次了嗎?不不,不是那樣。誒,為什么?已經(jīng)無法回答“怎么了”這個問題了。但是,我剛才做的只是說了話而已…難道連說話都不行嗎?事到如今?騙人的吧。
簡短地說了句“睡覺”,就搖搖晃晃地躲回自己房間。明明那么討厭那種痛苦難受的死法,卻還是這樣。但是,不依靠別人我就什么都做不了——我沒有直接阻止哥哥的手段。
就算想著“已經(jīng)夠了只想躲起來”,但既然經(jīng)歷過那樣的結(jié)局,結(jié)果我還是必須做點什么。就算死了也無法解脫,和小說里讀到的完全不同。重復(fù)時間這種事,真的只是痛苦而已。
就這樣磨磨蹭蹭的時候,三連休轉(zhuǎn)眼就過去了。我真是徹頭徹尾的傻瓜。
已經(jīng)找不到突破口了。所以,絞盡腦汁想著有沒有什么辦法,結(jié)論出不來就逃跑了。半夜打包行李,我逃離了家。根本沒考慮會被警察輔導(dǎo)什么的。總之就是想逃,仿佛那個地方本身是邪惡的。
未成年能去的地方幾乎沒有。但那都無所謂了。只是一味地走,累了,再走,躲藏。重復(fù)著這些事,天亮了,人也多了起來。我混在其中開始徘徊,坐上了巴士。根本沒想目的地。
“麻煩讓我上車?!?/p>
“啊,好,好的?!?/p>
巴士也開始擁擠時,旁邊坐下的男人雖然長著一張相當(dāng)帥氣的臉,卻有點可怕。嘴角的傷痕令人印象深刻,我只是一味靠著車窗感受巴士的搖晃。
“離家出走?”
“…誒?”
“看到你這種小鬼大概就明白了?!?/p>
“哈,啊……”
“被欺負了?”
“不是那種…原因…大家都很溫柔,家人也…”
這人怎么回事啊。雖然這么想,卻沒有和他對視的勇氣。正想著“那又怎樣”,只聽到他回了句“哦,這樣啊”。
“嘛,離家出走的理由也沒什么大不了的?!?/p>
“…………”
離家出走…我是在逃避嗎?但那難道是壞事嗎?因為我努力過了,相當(dāng)努力了。爸爸媽媽可能會擔(dān)心吧。正緊緊抱著僅有的背包時,那人突然“啊”了一聲。
“不好意思,借我點錢。”
“哈?”
“下車的錢不夠?!?/p>
“…要多少?”
“兩千日元。”
這根本不是不夠的程度吧!我啞口無言,他則說著“拜托了”。不行啊,就算借給他也沒有任何能還的保證。找中學(xué)生要錢,也太差勁了吧。但是,看著他一臉抱歉的樣子,結(jié)果我也覺得良心不安,不情不愿地從錢包里拿出兩張鈔票。他說了聲“抱歉”就下車了。
我零花錢也沒多少,結(jié)果也只好跟著下了車。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好意思,能把錢還給我嗎?”
“嗯—”
“喂…”
要叫警察嗎。啊,手機沒帶。那人輕巧地避開人群,消失在了某個地方。騙人的吧,居然在這種地方被丟下…!?終于明白那人根本沒打算還錢,我停下了拼命追趕的腳步。…被騙了。
太過分了。中學(xué)生的兩千日元可是巨款啊…不對,說起來,這距離根本不需要兩千日元吧?這時才又意識到。真小氣?。∈裁慈税。。【退汶x家出走也需要錢啊,這簡直就是好心沒好報的典型。
…被騙是我自己不好嗎?
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無精打采地走著,看到長椅就坐了下來。中途看到的流浪漢,讓我恍惚地想著自己是不是也會那樣生活。無精打采地走著,思考著今后的事:反正這次已經(jīng)無家可歸了,就這樣暴尸街頭嗎?那樣的話,會回到哪里呢?是起點,還是被視為自殺回到今天早上?真不想從走路開始啊。怎么才能…
“喂五條??!”
“有什么關(guān)系嘛任務(wù)提前結(jié)束了嘛。”
我不由得把帽子壓得更低了。五條和歌姬,這種時候開什么玩笑。不,冷靜點。在這個時間點,我還沒和他們見過面…
“不過時間也有限,要買特產(chǎn)就早點去吧?!?/p>
糟了哥哥也在。不,這里是靜岡吧…啊…說起來哥哥確實給我寄過靜岡的特產(chǎn)…完全不知情的時候還以為是普通的旅行什么的,仔細想想其實是任務(wù)吧。誒,就算是這樣,能在這里遇到嗎?
雖然這么想,但看看周圍,這里似乎是特產(chǎn)區(qū)。有,確實有。抱著“糟了糟了糟了”的念頭,我一動不動地待著。
…看起來好開心啊,即便如此人生也還是會改變,真是世事難料……是在這里買的特產(chǎn)嗎。也有沒見過的人,那個人是誰呢。
眺望著格外顯眼的一群人,忽然不知為何想起來了。說起來,我吐血而死的時候,不就是在談?wù)撐磥硎虑榈臅r候嗎?拼命轉(zhuǎn)動腦筋,思考著總覺得遺漏了什么。那時我是對父母和哥哥說了;下次是把筆記本交給哥哥讓大家看;再下次是在餐桌上又對三個人說了。不能對父母說?不,不對吧。
這時,我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個天大的誤會。
“不能對三個人以上說…?”
不,不,怎么可能有這種荒唐事。但越想越覺得這說得通:至今為止我只對一兩個人說過。大概筆記本,是被哥哥、硝子小姐、五條先生還有夜蛾老師他們看到了吧。所以,我才死了嗎?等等等等,也就是說,那三次都是我自作自受?
想到這里不禁毛骨悚然。不能被知道?界限在哪里?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知曉的事情,還是說只要隱瞞我的身份,也許說出來也沒關(guān)系?事到如今還有這種限制?雖然這么想,但已經(jīng)只能想到這個了。雖然不確定,但也沒有勇氣去確認。不,對兩個人說應(yīng)該沒問題。那兩個人,該選誰呢?該不該把至今所有的經(jīng)驗都說出來,再去拜托夜蛾老師?但大概只靠老師不行,那該找誰?再相信一次哥哥?相信五條先生?告訴硝子小姐,包括讓她別跟著去任務(wù)?
“喂,你沒事吧?”
聽到搭話聲,我不由得抬起了頭。這是第二次被這樣搭話。第一次的時候,她也是這樣關(guān)心我。
“怎么了歌姬?”
“冥冥小姐,不,這孩子一直低著頭坐在這兒,我有點在意…”
“哎呀…臉色不太好啊。你,是中學(xué)生?”
正想著“怎么辦”而沉默著,又聽到遠處傳來三個人的聲音。我不由得站起來喊了句“我沒事!”,然后跑了起來?!拔?!”歌姬小姐的制止聲傳來了,但無視吧無視吧就當(dāng)沒聽見。覺得我是討厭鬼也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唯獨不能被發(fā)現(xiàn)。混進人群里不被找到,沒事還來得及…
“芽琉?!?/p>
哥哥你也太快了吧。根本沒法說認錯人了。暴露了,完全暴露了。想著“完了”,我偏離道路跑向護欄。借勢翻過去,對面是車來車往的馬路。再重來一次——這次不被騙走兩千塊,再避開和哥哥他們碰面就好了。
緊緊閉上眼睛,突然有什么東西猛地抓住了我的衣服。什么東西?不,是誰?就這樣被粗暴抓住的人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確實有種不同于墜落的漂浮感。接著被粗魯?shù)厝映鋈サ牡胤?,是安全的平地?/p>
“突然跳下去這家伙腦子有病吧?!?/p>
“謝了悟,不過別太粗暴。她是我妹妹啊?!?/p>
“煩死了。行了趕緊搞定?!?/p>
心臟咚咚直跳絕不是因為戀愛之類的那種事。那種情況下吊橋效應(yīng)根本不可能。對著茫然的我,哥哥問有沒有受傷。溫柔的,依然是我最喜歡的那個溫柔的…
“為什么要救我?”
“芽琉?”
“就算現(xiàn)在救了…”
不能說。不可以說的。我閉口不言,哥哥有點生氣地回了句“你在說什么啊”。
“芽琉為什么在這里?今天不是休息日吧。媽媽她們知道嗎?”
“…………”
“不說話我怎么知道呢?!?/p>
對著依舊沉默的我,哥哥嘆了口氣。心里堵得慌,為什么非要責(zé)怪我不可呢。說“再也不回家了”的話,會被問“發(fā)生了什么”;說“沒什么”的話,又會被困擾。是啊,當(dāng)然會那樣。但我的回答權(quán)是有限的,至少現(xiàn)在不能說。而且就算對哥哥說了,或者…這種期待已經(jīng)受夠了。
五條先生也是,明明很強卻不阻止我,稍有偏差就殺掉我。我懂的,他們肯定都經(jīng)歷了什么才變成那樣,大概不是自愿的,或許都有正當(dāng)理由。哥哥有即使殺掉家人也要實現(xiàn)的目標(biāo);五條先生雖然不太清楚但大概也是某種不滿爆發(fā)了。
“救了你還說這種話真讓人不爽?!?/p>
“抱歉悟,她好像有點混亂。芽琉,先冷靜下來談?wù)劙??!?/p>
“談什么?”
現(xiàn)在,就算談了,哥哥會停下來嗎?不可能的,我知道在現(xiàn)在這個階段說什么都是徒勞。反正做什么不都一樣嗎。五條先生投來責(zé)備的目光,但憑什么我要被那樣看待?憑什么。
“才,才不是我的錯?!?/p>
但還是不能說。說了那種痛苦就會來吧,真的很痛啊。哥哥你不知道吧?五條先生也不知道吧?誰都不知道吧——心臟被攥緊般的痛苦,血從自己臉上涌出止不住的恐懼,不斷重復(fù)又陷入絕望。
“別光責(zé)怪我啊,我,我也努力過了啊?!?/p>
逃一次又有什么錯?不能休息的話不就只能逃了嗎。我也不是什么都沒想啊。如果我能成為咒術(shù)師,以那種狀態(tài)循環(huán)的話,或許還有希望。也許能知道更多情況。但我,現(xiàn)在連大家會在這里都不知道。每次循環(huán)都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不斷冒出來。該從哪里改變什么?怎么改變?都搞不清了。
“哥哥也是,五條先生也是,”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卻死了三次才發(fā)現(xiàn)能告知的人數(shù)竟然有限制。明明都循環(huán)十次了,我卻連這種基礎(chǔ)知識都沒有。
“爸爸也是,媽媽也是,”我知道的,哥哥你們在各自的時間里努力著。拼上性命守護著什么,我也知道的。
“我只是,”
“完全搞不懂,你的話全都亂七八糟的。沒一個回答在點上,我我我的,不就光顧著你自己嗎?”
“五條??!”
“你他媽真該滾一邊去?!?/p>
“…悟說得也有道理。芽琉,我知道你肯定在努力什么。但是,有些事情你不告訴我,我也沒法知道啊。我這個哥哥就這么靠不住嗎?”
我無言以對。不是那樣的,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只是我,只有我…
“………對不起,我剛才有點不對勁。只是遇到點不開心的事而已。抱歉了五條先生。”
但是,此刻沒有人能理解現(xiàn)在的我。該依靠誰也不知道。都說有空想不如行動,但我至今仍害怕那毫無預(yù)兆的痛苦。
之后,被哥哥安撫著,我回家了。爸爸媽媽都很擔(dān)心——或者說媽媽打了我一耳光后緊緊抱住了我。真的很擔(dān)心我吧,我知道的。即便如此,心里還是像開了個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