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花魁,名動金陵城。男人愛我,女人恨我??晌抑徽J錢。春宵一刻確得千金。
多少高門貴族費盡心思也沒得我青睞,向來只是價高者得。
流言紛紛猜測我最后會被哪家少爺收入房中。卻不想嗜錢如命的我竟會自掏腰包贖了身。
嫁與那清貧小郎君,甘愿為他洗手作羹湯。1.離開醉金樓的那日,我一身純白素裙,
未施粉黛。全身只剩懷中一個不起眼的小木盒。這里面裝著我娘臨終前留給我的一只銀鐲,
一對指環(huán)。除此之外,身無分文。當(dāng)了多年花魁,本不該如此落魄。
可那天殺的崔媽媽眼見我去意已決。竟還是自掏腰包跟了個窮小子,當(dāng)即便沖我獅子大開口。
張嘴便是整整十萬兩吶!雖說這些年恩客不斷,但吃穿用度哪樣不要錢。
何況姑娘我選的都是最好的。最后七拼八湊,連帶著金銀首飾也拿去湊數(shù),好容易才湊夠。
若不是我娘留的這點遺物看著不甚值錢,只怕也難逃厄運。至于那些綾羅綢緞華服羅裙,
我統(tǒng)統(tǒng)留給了尚在樓中的姐妹們。原因無他。喜歡一身紅裙?jié)鈯y艷抹招搖過市的,
是花魁芳菲。而我,是張臨安即將明媒正娶回家的妻子陳芳菲。2.我抬頭望去,
他正在街道對面與我遙相對立。人潮如織,他只著一身布衣。卻仍是難掩清神俊朗之姿。
樓里的姐妹得知我贖身的消息后態(tài)度各異。但大多數(shù)還是在幸災(zāi)樂禍。
說我挑挑揀揀這許多年,最后竟是被豬油蒙了心,選了個默默無名的窮小子。
一群胭脂俗粉罷了。往日生意做的不如我,現(xiàn)今識人之明還是不及我半分。不過也對,
張郎的好,本就只準(zhǔn)獨屬我一人?!胺品疲覀兓丶野伞!彼p柔的話語聲落在我耳中。
我一抬眸正對上他那雙純潔澄澈的眼睛。這人怎么生的比女子還漂亮,我暗自腹誹道?!昂?,
我們回家?!蔽覜_他粲然一笑,刻意將回家二字咬得極重。漂泊半生,蒙君不棄,
我竟也能有了自己的家。不顧街上人來人往,我握住了他的手。那是一雙溫暖而有力的雙手,
一如其人。他回握住我,還用力捏了捏,以示回應(yīng)。真好,我想。3.其實張臨安不窮。
只是金陵多富貴,他也只能稱得上不窮罷了。他在城內(nèi)的平民巷內(nèi)買了一處獨門獨戶的小院。
冬暖夏涼,用以遮風(fēng)避雨已足夠。脫去了花魁那些惹人注目的奇裝異服,
我與他此刻仿佛真的同這巷內(nèi)的蕓蕓眾生一樣,是對不甚起眼的尋常夫妻罷了。那日回家后,
他卻是生拉硬拽拖著我去了裁縫店。為我挑選了好幾身素凈又不失端莊的面料,
制了好幾身衣裙。我笑他:“尋常人家過日子哪能如此鋪張,既不逢年又不過節(jié)。
”他卻一臉嚴(yán)肅道:“你本嬌花,自然該用心將養(yǎng)。何況已虧欠了你這許多年。
”年少時的一句戲言罷了,談何虧欠。我坐在屋內(nèi)的八仙桌旁暗自忖道。
這是家里最奢華的器具,放在此倒顯得同旁的格格不入。為了我倆的新婚,
我花了二錢銀子從本地一位富商家中的小廝手里淘來的。少爺頑劣,砍壞了桌角。
富商大手一揮讓下人拿出去扔了。正好給了我這個可乘之機。
小廝幫我推回家的時候我還有幾分心虛。桌子是我要買的,可錢卻得張臨安來出。
我怕他嫌棄我還未過門便已打起了他銀子的主意。他一臉淡然的交錢打發(fā)走了小廝,
轉(zhuǎn)身對我卻是溫柔的笑了?!胺蛉烁σ怀鍪直阋匀绱说蛢r買回這般奢華之物,
日后家中的銀錢便由你來保管如何?”我原本還怕他不愿為我的心血來潮付款。
手心無意識的將腿邊的裙子揉的皺皺巴巴?!鞍。颗???墒恰彼辉俳o我多言的機會。
伸手將我衣服上的褶皺處擺好,將我按在了門邊的椅子上。“就這么定了,左右現(xiàn)在也無事,
夫人便安坐此處,陪為夫?qū)⒆雷有蘅樢环??!薄斑€沒成親呢,誰是你的夫人。
”我小聲嘟囔著。他一口一個夫人,饒是在風(fēng)月場所多年,我卻還是羞紅了臉。
他手上動作未停,頭也沒回的對我道:“現(xiàn)在后悔已經(jīng)晚了,菲菲,你跑不掉了。
”4.我也并非生來便在青樓。年少的時候,也算是大梁帝都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貴人家。
我父官居二品,乃名正言順的太子少傅。彼時的張臨安,
還只是個在京郊大營中摸爬滾打的低階士官罷了。本該是風(fēng)月不相及的二人,上天垂簾,
命運刻意為之。鬧市驚馬,英雄救美,一見傾心。雖顯俗套,卻也唯此而已。
那段時光是我藏在心中不敢褻瀆的美好。當(dāng)年猶是春閨夢里人。他說不會讓我久等,
誓要出人頭地將我明媒正娶回家。這一等,便等來了物是人非。
而我也終于無緣親眼得見他的功成名就。凌王謀反,太子勢弱。一朝天子一朝臣。
我陳家男丁被屠戮殆盡,女眷也被送入這煙花柳巷之地為娼為奴。彼時,
京郊大營早已被凌王以換防之名,盡數(shù)派遣往邊境。我被送入青樓那日,他已在邊關(guān)。
5.戰(zhàn)場廝殺多年,我本以為他對生活之事應(yīng)當(dāng)不太熟悉。
卻不想到頭來我才是什么也不會的那個。我看著他劈劈砍砍。
不多時那被砍壞的地方竟也真的煥然一新?!罢f真的,你有這手藝,
去當(dāng)個木匠定然也是極好的?!蔽易谒藓玫陌讼勺琅匀缡窃u價道?!澳潜懵牱蛉说?,
”他的眼中帶著幾分揶揄,心情不錯的同我開起了玩笑。“明天我便辭了武館的差事,
改行去當(dāng)木匠。”“那萬一是我看錯了眼,咱倆豈不都要餓死?!薄胺蛉苏f我行那便一定行。
”“那你不行。”畢竟男怕入錯行??蛇@后半句還沒來得及出口,
我才倏然反應(yīng)過來剛才說了什么?!胺蛉?,你在質(zhì)疑我?嗯?”聽著他揚起的尾調(diào),
我覺察出幾分危險。默默將椅子推后了幾步?!澳恪恪睂ι纤请p狡黠的眼睛,
半天我也未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澳氵@人怎么這樣,尚未成親就一口一個夫人。
”看著他好以整暇的樣子,我也不想落了下風(fēng)?!澳蔷统捎H,好不好。
”他一改方才的漫不經(jīng)心,眼里是說不出的莊重。“我想名正言順的叫你夫人,
給我個名分好嗎?”與我而言,有沒有這個儀式,此生我都只屬意于他??墒碌脚R頭,
我卻又退縮了?!芭R安,你會嫌棄我嗎?”“不許這么說,我會生氣。
”6.我二人在這世上皆是浮萍一根。只互相為依。無父無母無親無朋。故而說是成親,
卻也極盡簡單。先人牌位在上,以月為媒,共鑒此心。君心同我心,死而無憾了。怔楞之間,
他將一支金簪插入了我的發(fā)間?!拔ㄓ蟹蛉诉@般絕色才得以相配。
”這是他娘留給他的傳家寶。多年來從未展示于人前,如今卻這么插在我發(fā)間招搖過市。
“我娘說這是傳家寶,只能留給這輩子最心愛的人?!蔽覀z坐在房檐之下,
他伸手將我攬在懷中,我就著這個姿勢光明正大依偎在他的肩頭。
皎皎月光讓本該漆黑的夜色透出了幾分清冷的光。我聽他說起當(dāng)年。父母早逝,孤苦伶仃。
從京郊大營到塞外邊境。他以命相搏為自己在這塵世間殺出了一條血路。
一個藉藉無名的小兵一躍成為了戰(zhàn)無不勝的大將軍。朝堂之內(nèi)自然有人坐不住了。
帝王之家最是寡恩多疑。
一些莫須有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便足以讓一個在朝中毫無根基的將軍重新跌回深淵。
他風(fēng)輕云淡的向我講述著這些年,全然不提其中兇險。仿若一個局外之人?!安贿^幸好,
在我解甲歸田之前,找到了你?!彼拇接吃谖业念~頭,帶著幾分涼意?!按合喽蹋?/p>
這些陳年往事夫人若是想聽以后有的是機會?!彼辉俣嗦犖艺f,將我打橫抱起。
當(dāng)晚身體力行的同我討論了行與不行。我發(fā)誓,我下次說話一定過腦子。
7.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殺伐之人體力果然不同凡響。
我揉了揉依舊酸痛的腰,晃晃悠悠去了廚房。他早起出門之時為我留了飯。我自覺有些慚愧。
已為人婦有些事還是要做一做的。內(nèi)外全由他操持,萬一過段日子他覺得累。
年少時的那份情誼又能撐得了幾時。嗯……不過按照昨晚,他應(yīng)該不累。張郎還是很有勁的。
兩道清爽小菜配上黏糊糊的小米粥。只看色澤便讓我覺得食欲大開。
吃飽喝足之后我哼著小曲兒向院外走去。已來了幾日還是對周圍不甚熟悉。
既在此處安家自然該與街坊四鄰交好??砷T甫一打開,卻是蹲著個蓬頭垢面的少年?!拔梗?/p>
小乞丐,你怎么跑到這來了?!蔽液眯慕o他指點。“再往前走兩條街,那才是要飯的好去處。
這一片可沒有什么富貴老爺?!薄拔也皇且埖?,我是從前邊戰(zhàn)場上逃回來的。
”8.新皇登基已有三年。篡權(quán)奪位得來的至尊之位與他而言坐著似乎也并不踏實。
對內(nèi)整日殫精力竭,怕有人走了他的老路。畢竟這位置他怎么得來的,別人也可以怎么拿走。
像張臨安這樣能順利解甲歸田的已算是有個不錯的下場。
大多戰(zhàn)場廝殺歸來之人未必愿意這么識趣的放棄功名只求安穩(wěn)。
可這讓唯我獨尊的皇帝陛下怎能安心。如今,就連我一個煙花之地的女子都知道,
這幾年有太多良將落得一個兔死狗烹的下場。
這種消息又怎么能瞞得住那些野心勃勃的外邦人。他們在邊境頻頻舉兵來犯。一邊絞殺良將,
一邊又想抵御外敵。除了節(jié)節(jié)敗退我想不到還有別的出路。事實也確實如此。
邊境已有大半失守?!澳愕锬??”“死了?!币饬现械拇鸢浮N覐埩藦堊煜雽捨克麅删?,
卻看他也并未有多少悲傷之色。他自己都不甚在意,我又何必多管閑事。
現(xiàn)如今難民都已退至金陵了,誰知道今后的日子會何去何從呢。
我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塵土,起身準(zhǔn)備關(guān)門回屋。轉(zhuǎn)身卻感覺有什么東西被卡住了。
“可以讓我也進去嗎?”隔著院門傳來一道悶悶的聲音,我低頭一瞧,
他在我關(guān)門的瞬間捏住了我的裙角。我復(fù)而開門,他的臉上帶著幾分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