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歲生日那天,我確診癌癥晚期。一向穩(wěn)重的丈夫紅了眼,辭去院長職務(wù),
說要在最后的日子陪我看遍萬水千山。貼心懂事的女兒放下手里的工作,
每天圍著我噓寒問暖。同病房的老大姐羨慕我有這么好的家人,我卻冷笑不語。
如果不是重生一世,我不會知道,其實我根本沒有患病。那張癌癥晚期診斷書,
是我的丈夫偽造的。而為了讓我真正因病離世,我最親的兩個親人默默加大了藥的劑量,
從幾顆到一把。沒病的身體被推進化療室,生生耗出病來。我在病床上孤苦伶仃等待死亡,
他們卻和家里的保姆幸福一生。再睜眼,我回到第一次做化療這天。1偽造診斷書的事,
是我怎么也沒想到的。我想不通,周文延為什么要這么做。他長我兩歲,
和我結(jié)婚也已經(jīng)有四十年了。不說多么恩愛,但這些年相互扶持的情誼不是假的。
他家里比較傳統(tǒng),一直想要個兒子傳承香火。但我生不出來。周文延安慰我沒事,
甚至為這件事和家里鬧得很僵。我想不明白這樣一個愛護我的人,怎么突然要騙我得了絕癥,
天天不落地讓我吃藥。
直到一次偶然看見周文延和家里的保姆手挽著手在公園的石子路上閑逛,
我才如被打了當(dāng)頭一棒一樣,什么都明白了。那是我第一次去醫(yī)院做化療。
每天雷打不動都要到病房看我的周文延突然要去隔壁市參加一個重要會議。
擔(dān)心我在醫(yī)院吃不好,總要親自下廚送飯的女兒也臨時被通知要出差。我一個人進了化療室,
疼得厲害的時候控制不住想家。于是化療結(jié)束,我就自己打了車回去。
看見周文延的時候我以為我認錯了人。直到女兒捧著一束鮮花送到保姆程雅云的手里,
我才恍然。原來我才是這個家庭多余的那個人。程雅云感動得眼眶泛紅。
女兒周安瑾哽咽著叫了聲“媽”,丈夫周文延也感慨著長嘆了一口氣,
語氣里是掩不住的歉疚。“雅云,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你放心,
傅如慧已經(jīng)不剩多少日子了,等她一走,我就把你接回來加倍補償?!蔽覝啘嗀氐结t(yī)院,
還沒想好怎么面對這一團亂麻,周文延父女就已經(jīng)提前快刀斬亂麻,把我送去了療養(yǎng)院。
“老周今天沒來呀?”隔壁床大姐笑吟吟打趣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
我抬頭看了眼病房里的電視。時間正好是上輩子我第一次做化療的這天。
周家父女默契地借口有事,回家給程雅云過生日。我拔了針頭,
在隔壁床大姐詫異的視線下走出了醫(yī)院。打車回到家正好是午飯時間。這個時間點,
程雅云應(yīng)該在二樓清潔衛(wèi)生。但我推開大門,
卻和坐在沙發(fā)上穿著一身奢侈長裙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她對上了眼。程雅云沒想到我會回來,
訕訕叫了我一聲,手足無措地站了起來。廚房里的油煙機發(fā)出工作的嗡嗡聲,
明顯是有人在里面。餐桌上已經(jīng)擺了幾道菜,全是程雅云愛吃的。
周文延就是這個時候端著一碗湯出來的?!把旁瓢?,你最愛喝的鯽魚豆腐湯好了。
”周文延臉上的笑意在看見我時一僵。同床共枕四十年,我從來不知道,
周文延竟然也會做菜。周文延略有幾分慌張地開口詢問,
顯然是想不到本該在醫(yī)院做化療的我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叭缁郏磕恪阍趺椿貋砹??
”我還沒來得及出聲,玄關(guān)處就傳來開門的動靜。女兒周安瑾拎著一個生日蛋糕回來了。
看見我時,她心虛地把蛋糕往后藏了藏,眉頭忍不住皺起?!皨?,你不是在醫(yī)院嗎,
怎么會在這兒?”2我一臉平靜,像是沒有看見他們的異常一樣?!斑@不是我家嗎?
我不能回來?”我對周安瑾一向疼愛,從沒用這么冷淡的語氣和她說過話。周安瑾一噎,
眼神驚疑不定地在我身上來回掃。周文延放下手里的湯碗,把我推到沙發(fā)上坐著。
“你突然回來,我和小瑾都嚇了一跳,今天不是要化療嗎?
”周文延絲毫沒有謊言被戳穿的自覺,仍在自顧自解釋。
“我和小瑾本來是打算在家里給你準(zhǔn)備個驚喜的,沒想到你回來這么早?!币郧暗故菦]發(fā)現(xiàn),
原來周文延當(dāng)演員也這么有天賦。我沒理會他,
眼神落到站在角落去降低存在感的程雅云身上?!俺探憬裉齑虬绲眠@么精致,
是有什么喜事嗎?”“噢,我怎么好像記得,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說著話,
眼神卻轉(zhuǎn)到周安瑾手上。周安瑾似乎對我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十分不滿,忍了忍還是沒忍住,
開口埋怨。“媽,你說話能不能別這么夾槍帶棒,程姨在我們家這么多年,
我們給她過個生日怎么了?”“您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有必要這么斤斤計較嗎?
”周文延也跟著點頭,語重心長好像我怎么咄咄逼人了一樣?!叭缁?,
你怎么越來越小家子氣了?!彪m然早就知道他們沒把我當(dāng)家人,我卻還是被刺得心里一酸。
周文延告訴我確診癌癥那天,是我六十歲生日。我在家里張羅了一桌子飯菜,
沒想到先等來的不是丈夫女兒的祝福,卻是一道催命符。
周文延告訴我后敷衍地安慰了我?guī)拙?,隨后就說醫(yī)院忙掛了電話。我愣在原地,
手哆嗦著好幾次才撥出去女兒的電話。周安瑾不耐煩的聲音響起?!靶辛?,
你都多大的人了還要過生日,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我上班忙的要死要活你就不能體諒一下別來煩我嗎?”那句我得了癌癥還沒來得及出口,
電話里就響起忙音。我不過就是問了一句,竟然就是斤斤計較了。程雅云滿臉自責(zé)地上前,
連聲向我道歉?!岸际俏业腻e,如慧你別怪周哥和小瑾,
他們也是看我可憐才想著給我過個生日,沒有別的意思?!敝芪难友劾镩W過心疼,
看向我的眼神越發(fā)不善。周安瑾也上前拉住程雅云的手輕聲安慰。“媽,你也沒必要這樣吧,
這段時間你生病,我和爸天天守在醫(yī)院,和你一個病房的誰不羨慕,
就今天不在一天你就鬧上了,你是不是看不得我和爸休息一下?
”如果不是知道我的癌癥是怎么來的,我都要以為我是真的有問題了。
程雅云在周家做保姆做了好幾年。家里有我張羅,本來不需要保姆的。
是周文延和我說程雅云身世可憐,我才想著幫一把,每個月給她開工資,還要搶著做家務(wù)。
我洗衣拖地,她就去陽臺澆澆花,我做飯洗碗,她就洗杯子泡茶。以前不覺得?,F(xiàn)在看,
原來我才是那個保姆。我順著女兒的話點了點頭?!笆牵愠桃滩蝗菀?,
生日還得上雇主家來過,不如這樣,今天就讓你程姨回去,以后也不用上門辛苦了。
”3“不行!”我話音剛落,周文延就沉著臉拒絕。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不留情面,
周安瑾也愣住了。程雅云倒是反應(yīng)快,像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委屈似的,哽咽著求我別趕她走。
反應(yīng)過來的周安瑾橫眉冷豎,語氣充滿指責(zé)?!俺桃踢@些年不說功勞也有苦勞,
要不是她忙里忙外,咱們家可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再說了,爸請程姨來,不也是心疼你,
你現(xiàn)在倒是不領(lǐng)情了?!笨粗麄儾畔袷且患胰谝粯诱驹谝黄?,我心口呼呼灌著冷風(fēng)。
周文延可以說是我識人不清遇人不淑,但周安瑾是我一手帶大的,
竟然比周文延更能傷我的心。周安瑾離過一次婚。她的那個前夫是個人面獸心的東西,
結(jié)婚后撕下道貌岸然的面具,開始對她動手。我提著刀沖進他們的新房時,
周安瑾已經(jīng)被打得暈過去了。后來要不是我請了一個月長假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只要那個家暴男上門我就提刀,她離婚也沒那么容易。周安瑾的前夫簽了離婚協(xié)議后不甘心,
還把我打了一頓。那時候心疼我哭腫一雙眼的周安瑾,和現(xiàn)在簡直判若兩人。
這件事最后以周文延送我回房不了了之。醫(yī)院住久了沒病的人也得生病。
我腦子發(fā)暈地靠在床頭,周文延端著一杯水進來。手里還拿著一把五顏六色的藥,
劑量比平時多了一倍?!叭缁郏葋沓运?,你現(xiàn)在的身體可不能不注意?!蔽覜]說話,
看了一眼藥就抬頭和周文延對視。周文延眼里流露出的擔(dān)憂不似作假,我卻如墜冰窟。
上輩子被去療養(yǎng)院還不是我的最終歸宿。療養(yǎng)院的人被周文延打過招呼,
我吃的藥一天比一天多。從一開始的幾顆,到后來的一把。吃到最后癌癥不見抑制,
人卻被送進精神病院。我身體一向不算差,被告知確診時,我不信想換家醫(yī)院再檢查一遍,
卻被周家父女?dāng)r住。周文延為了讓我相信得病的事實,在我吃的藥里又摻了傷胃的藥。
一疼起來腦門上就會滾一大串汗珠。周文延如果和我說明實情提離婚,我不是糾纏的人。
我不明白,為什么他要一邊裝作深情,一邊又要下狠手害我?!敖裉熳隽嘶?,我不想吃。
”做化療可比吃藥傷身體。周文延暗自松了口氣,輕柔地給我掖了掖被角,端著水出去。
我閉了閉眼,忍下心里翻涌的恨意。從手機聯(lián)系人里翻出一個號碼,我打了出去。“楚律師,
我想告我丈夫犯了重婚罪,這些證據(jù)夠嗎?”從醫(yī)院出來,我沒有第一時間回家,
而是去了隔壁小區(qū)。周文延和程雅云在一起已經(jīng)好多年了,家里有我在不方便,
他就另外又買了一套房。他謊稱出差的那些日子,
一直以程雅云丈夫的名義和她生活在那套房子里。并且毫不避諱小區(qū)里的其他人。
我這些年的信任成了笑話,卻也是周文延自己給自己掘的墳?zāi)埂?周文延一晚沒有回房。
第二天我起來的時候,房子里只有我一個人。我知道,他們是搬去另一套房子去了。
我心里沒有一絲波瀾。這樣的好日子,他們過不了幾天了。我照例回到醫(yī)院,卻沒有去病房。
把東西交給醫(yī)生后,我就坐在長椅上等結(jié)果。負責(zé)的醫(yī)生是熟識的人,結(jié)果很快出來。
我拿著報告單,心里竟然詭異的平靜,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我和周文延曾經(jīng)有過一個孩子。那時候我們結(jié)婚不久,他正是事業(yè)蒸蒸日上的時候。
醫(yī)生很忙,尤其是上手術(shù)臺的。我心疼他吃飯有時候都吃不上一口熱乎的,
于是就自己做了帶去醫(yī)院。那是我第一次見醫(yī)鬧?;颊邠尵葻o效死亡,家屬不能接受,
跪在地上給醫(yī)生們磕頭,但沒有人能回應(yīng)他。周文延嘆氣說了聲抱歉,
就這么一句話觸動了家屬的神經(jīng)。刀子掏出來那一刻一切都發(fā)生得很快。我腦子一片空白,
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jīng)倒在地上了。刀子扎得不深,但我肚子里的孩子沒了。
周文延跪在病床邊拉著我的手哭的哽咽,我蒼白著臉眼里含著淚還笑著安慰他。
周安瑾是后來領(lǐng)養(yǎng)的。我知道周文延很想要一個孩子,所以毫不猶豫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