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識,像沉在渾濁的墨水里,沉沉浮浮,每一次掙扎都耗盡了殘存的力氣。
耳朵里灌滿了各種儀器的嗡鳴,尖銳的、低沉的,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勒得我喘不過氣。
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化不開,直往鼻腔深處鉆,帶著一股冰冷的、屬于死亡的味道。
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試圖掀開一條縫隙,都只換來一片模糊扭曲的光暈。
是醫(yī)院頂燈慘白的光?還是…別的什么?我分不清。喉嚨里火燒火燎,
干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每一次微弱的吞咽動作都牽扯起一陣撕裂般的劇痛。我渴,
渴得要命,身體里的水分似乎早已被這無休止的病痛榨干。
就在這片混沌的、令人窒息的痛苦中,一個聲音,
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卻掩不住興奮的甜膩,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猛地刺穿所有雜音,
扎進(jìn)我的耳膜:“嘖,總算差不多了吧?這氧氣管…看著真礙事。”是我老婆林薇的聲音。
每一個字都裹著一層薄薄的糖霜,底下卻是赤裸裸的惡意和迫不及待。
另一個聲音緊跟著響起,帶著點(diǎn)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像在點(diǎn)評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舊物:“急什么?
保險那邊確認(rèn)了嗎?嘖,可惜了,當(dāng)初就該哄他多買幾份意外險的,額度還是小了點(diǎn)兒。
”是周明,那個我無數(shù)次在暗處看見、在林薇手機(jī)屏幕反光里瞥見的男人,她的白月光。
林薇嗤笑一聲,那笑聲尖銳得刺耳:“下輩子記得提醒他買意外險,這樣我們還能多分點(diǎn)。
”輕飄飄的一句話,像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jìn)我模糊的意識深處,攪動著。
原來那些所謂的“投資建議”,那些她軟語溫存時讓我簽下的保單,全是為這一刻鋪的路!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我殘存的體溫,比任何病痛都更深入骨髓。緊接著,
一陣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傳來,異常清晰。我感覺有人俯身靠近,
那股熟悉的、林薇慣用的昂貴香水味混雜著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像毒霧一樣籠罩下來。然后,
脖子上猛地一緊!不是幻覺!那根維系著我最后一絲氣息的氧氣管,
此刻變成了一條冰冷的、帶著橡膠彈性的絞索!它死死勒住了我的氣管,
瞬間阻斷了所有空氣!“呃…呃…”我徒勞地試圖吸氣,
喉嚨里只能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短促的嗬嗬聲。眼球因極度的缺氧和恐懼而瘋狂凸起,
視野里最后一點(diǎn)模糊的光暈被一片急速擴(kuò)張的黑暗徹底吞噬。肺葉像被點(diǎn)燃的火炭,
每一次徒勞的抽搐都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他們…他們竟然連多等一刻都不愿意了!
就為了那點(diǎn)錢!為了擺脫我這個礙眼的“累贅”!
巨大的絕望和暴怒如同海嘯般沖垮了我最后一絲清醒。黑暗徹底吞沒意識之前,
那勒緊的窒息感,林薇身上那甜膩得令人作嘔的香水味,
還有周明那慵懶的、仿佛談?wù)撎鞖獾那徽{(diào),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狠狠鑿進(jìn)了我的靈魂深處。
……“嗡——嗡——嗡——”一陣單調(diào)、執(zhí)著、震得人心煩意亂的震動聲,
粗暴地將我從那片粘稠的死亡黑暗中猛地拽了出來。意識像是被強(qiáng)行塞回一個狹小的容器,
瞬間的擠壓感帶來劇烈的眩暈。我猛地睜開眼,刺目的白光毫無遮擋地撞入瞳孔,
激得生理性的淚水瞬間涌出。眼前不是醫(yī)院那慘白冰冷的天花板,
也不是死亡降臨前那片絕望的黑暗。視線艱難地聚焦。視線所及,
是熟悉的、帶著陳舊污漬的天花板角落,一只小蜘蛛正慢悠悠地在那里織著網(wǎng)。
身下是硌人的、彈簧早就失去彈性的廉價沙發(fā)床,散發(fā)出淡淡的汗味和灰塵混合的氣息。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隔夜泡面湯的酸餿味,混雜著劣質(zhì)煙草的嗆人氣息。這…這是哪里?
我僵硬地轉(zhuǎn)動脖子,目光落在床頭柜上。一部屏幕布滿蛛網(wǎng)狀裂痕、邊角磨損嚴(yán)重的舊手機(jī),
正瘋狂地在一堆空啤酒罐和煙蒂中間震動跳躍著,發(fā)出沉悶的“嗡嗡”聲。屏幕頑強(qiáng)地亮著,
來電顯示赫然是三個字:林薇薇。林薇薇?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混亂的記憶!
這是我剛和她談戀愛時,我手機(jī)里存的名字!后來她嫌“薇薇”太幼稚,
逼我改成了“老婆”。一股難以置信的、混雜著恐懼和荒謬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
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地?fù)溥^去,一把抓起那部嗡嗡作響的舊手機(jī)。布滿裂紋的屏幕上,
除了那個刺眼的“林薇薇”,還清晰地顯示著日期和時間!XXXX年,10月15日,
上午,9:47。這個日期…這個日期!我的大腦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嗡的一聲巨響!
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倒流,沖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
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尚未消散的死亡窒息感,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真實(shí)的疼痛。
我死死盯著那個日期,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三天!
、最終也徹底終結(jié)我生命的彩票開獎日——10月18日晚上9點(diǎn)30分——還有整整三天!
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回到了那張價值一億的彩票開獎之前!
回到了噩夢尚未真正開始、但所有通向地獄的軌道都已鋪設(shè)完成的起點(diǎn)!
巨大的震驚和狂喜如同兩股洶涌的洪流在體內(nèi)激烈沖撞,
幾乎要將我這具剛剛回歸的、脆弱的軀殼撕裂。我猛地從那張令人作嘔的沙發(fā)床上彈起來,
赤腳踩在冰冷油膩的地板上,一股寒意直沖天靈蓋,卻奇異地讓我混亂的大腦清醒了一瞬。
“喂?”我接通電話,聲音干澀嘶啞,像砂紙摩擦過木頭。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撞得肋骨生疼?!拔??陳默!你死哪兒去了?打了八百遍電話都不接!
”林薇的聲音立刻從聽筒里炸開,尖利、不耐煩,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頤指氣使,
“我中午想吃城東那家‘御膳坊’的私房菜,你趕緊去給我排隊!記住,要包間!
十一點(diǎn)半之前必須給我排到,我約了周明他們談事!”周明!這個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
精準(zhǔn)地刺入我剛剛復(fù)蘇的心臟。眼前瞬間閃過VIP病房里那張帶著慵懶笑意的臉,
閃過那根勒緊我脖子的氧氣管!一股冰冷的殺意混雜著強(qiáng)烈的惡心感猛地涌上喉嚨口。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后槽牙,才勉強(qiáng)把那股嘔吐的欲望壓下去。
握著手機(jī)的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發(fā)出細(xì)微的咯吱聲?!拔??陳默?你啞巴了?
聽見沒有!”林薇在那邊等不到回應(yīng),聲音更加尖刻。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混雜著泡面餿味和煙味的污濁空氣涌入肺腑,竟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真實(shí)感。
嘴角無法抑制地向上扯動,牽出一個冰冷而怪異的弧度。“聽見了。”我的聲音平靜得出奇,
甚至帶上了一絲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輕飄飄的笑意,“薇薇,中午……你和周明,
吃得開心點(diǎn)?!闭f完,不等電話那頭有任何反應(yīng),我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掛斷鍵。
屏幕暗下去的瞬間,仿佛也切斷了某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枷鎖。錢!那張該死的彩票!
一個億!前世拿到那張輕飄飄卻重逾泰山的紙片時,那種被巨大餡餅砸暈的狂喜,
那種瞬間膨脹到頂點(diǎn)的虛榮和掌控一切的錯覺,此刻回想起來,只剩下徹骨的冰冷和荒謬。
那一個億,不是財富,是催命符!它引來了禿鷲般貪婪的“親人”,滋養(yǎng)了枕邊毒蛇的野心,
最終把我送上了那張冰冷的病床,被活活勒死!這一世?去他媽的一個億!
去他媽的眾星捧月!去他媽的人情冷暖!老子要活著!要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
悄無聲息地、猥瑣地活下去!然后……看著那些把我拖入地獄的人,一個、一個、掉進(jìn)去!
目標(biāo)無比清晰:那張注定要中一個億的彩票號碼——07,12,19,23,30,
31+08。這張?zhí)柎a,連同開獎日期和時間,早已像用滾燙的烙鐵,
深深地烙印在我重生的靈魂里,清晰得可怕。但這一次,我絕不會讓它再落到我名下!
我像個瘋子一樣在狹小、凌亂的出租屋里翻找。沾著油污的外套,塞在床底的臭襪子堆,
抽屜角落里揉成一團(tuán)的超市小票……終于,在一個破舊的錢包最里層,
我摸到了一疊皺巴巴、帶著體溫的紙鈔。把它們一股腦全掏出來,
攤在唯一還算干凈的小桌面上,一張張仔細(xì)捋平、點(diǎn)數(shù)。紅的,綠的,
紫的……最大面額是一張毛爺爺。最終,所有紙幣和幾個鋼镚加起來的總數(shù),
刺痛了我的眼睛:九千八百六十三塊五毛。這就是我現(xiàn)在的全部身家,
一個前世手握一億彩票的“幸運(yùn)兒”重生后的啟動資金。這點(diǎn)錢,在三天后,
連那張中獎彩票的一個零頭都買不到。但此刻,它卻是我活下去、復(fù)仇的唯一資本。
我抓起那疊沾著汗?jié)n的錢,胡亂塞進(jìn)外套口袋,像一枚出膛的炮彈,
猛地沖出那間散發(fā)著霉味和絕望氣息的出租屋。老舊的木門在身后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哐當(dāng)”一聲撞在門框上。目標(biāo)明確——街角那家開了十幾年的老彩票店,
“老王福利彩票站”。那油膩膩的招牌,那常年彌漫的劣質(zhì)煙草味,我閉著眼都能找到。
午后的陽光帶著一種虛假的溫暖,懶洋洋地灑在坑洼不平的人行道上。
我?guī)缀跏桥苤鴽_進(jìn)了那間熟悉的鋪?zhàn)?。門框上掛著的褪色塑料門簾被我撞得嘩啦作響。
狹小的空間里煙霧繚繞,嗆得人直咳嗽。幾個老彩民或坐或站,叼著煙,
瞇著眼研究著墻上的走勢圖,嘴里念念有詞。店主老王,
一個頂著地中海發(fā)型、常年穿著油膩背心的大肚腩男人,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柜臺后面,
一邊摳著腳丫子,一邊用手機(jī)外放刷著短視頻,
刺耳的網(wǎng)紅神曲和夸張的笑聲充斥著整個小店。我的闖入帶來一陣風(fēng),
引得老王和幾個老彩民都抬了下眼皮,隨即又漠然地垂下。
沒人會多關(guān)注一個穿著廉價外套、行色匆匆的窮小子?!袄贤?!”我?guī)撞經(jīng)_到柜臺前,
雙手撐在玻璃臺面上,微微喘著氣,眼睛因為急切而有些發(fā)亮。
老王慢悠悠地把視線從手機(jī)屏幕上移開,渾濁的眼珠瞥了我一眼,
鼻腔里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嗯?”“買票!”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但尾音還是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手伸進(jìn)外套口袋,
緊緊攥住那疊厚厚的、帶著我全部體溫的鈔票?!疤柎a?”老王懶洋洋地問,
手指在布滿煙灰和油漬的鍵盤上懸著,隨時準(zhǔn)備敲打。我深吸一口氣,
胸腔里那顆心臟跳得又快又沉,撞擊著肋骨。那個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像巖漿一樣滾燙,
在我舌尖上跳躍。我強(qiáng)迫自己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那串?dāng)?shù)字:“07,12,19,23,
30,31——藍(lán)球,08。”“呵,大復(fù)式???年輕人,有魄力!
”旁邊一個叼著煙卷的老頭嗤笑一聲,大概是覺得我這種“孤注一擲”的買法很傻。
老王倒是沒什么表情,手指在鍵盤上噼里啪啦一陣敲打,
老舊的針式打印機(jī)發(fā)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吐出一張長長的彩票。
看著那張還帶著機(jī)器余溫的紙條被老王“啪”一聲拍在柜臺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是它!就是這張紙!前世就是它,開啟了我短暫而荒誕的“富豪”生涯,
也最終把我送進(jìn)了墳?zāi)?!我?qiáng)忍著立刻把它搶過來的沖動,喉嚨有些發(fā)緊:“老王,
這票…我不要新的?!薄班牛俊崩贤踅K于把目光從手機(jī)屏幕上完全移開,困惑地皺起眉頭,
臉上的肥肉堆疊起來,像剛蒸好的發(fā)面饅頭?!吧兑馑??票都打出來了,你不要?
”“不是不要?!蔽姨蛄颂蚋闪训淖齑?,努力擠出一個盡可能自然的笑容,
“我是說…我想買…嗯…買一張這個號碼的廢票!過期的那種!”“啥玩意兒?!
”老王的聲音猛地拔高了好幾度,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他放下?lián)改_的手,身體往前傾,
那雙渾濁的小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上下打量著我,
仿佛在看一個剛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重癥患者?!百I廢票?小子,你腦子讓門擠了?
還是昨晚喝假酒喝蒙圈了?廢票有個屁用!擦屁股都嫌硬!”他這一嗓子,
成功地把店里其他幾個老彩民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幾道混雜著驚愕、嘲笑和純粹看傻子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袄贤酰覜]開玩笑。
”我頂著那些目光,感覺臉上有點(diǎn)燒,但眼神卻異常堅定。我再次強(qiáng)調(diào),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執(zhí)拗:“我就要一張這個號碼的過期票!隨便哪一期的都行,
只要號碼對!多少錢,你開個價!”說著,我把口袋里那厚厚一疊皺巴巴的鈔票掏了出來,
啪的一聲,拍在沾滿煙灰的玻璃柜臺上。那疊花花綠綠的紙幣,
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諝夥路鹉塘?。
老王的目光在我臉上和柜臺上的錢之間來回掃視了好幾遍,臉上的肥肉抽搐著,
表情從最初的震驚、荒謬,慢慢變成一種“這怕不是個傻子吧,
但傻子送錢不拿白不拿”的貪婪。他猛地一拍自己油光锃亮的腦門,
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啪”響,恍然大悟般叫道:“哦!明白了!明白了!你小子是想搞收藏?
集郵一樣集廢票?還是想搞個什么行為藝術(shù)?行!行!算你小子會玩!”他一邊說著,
一邊動作麻利地拉開柜臺下面一個塞滿雜物的抽屜,在里面嘩啦嘩啦地翻找起來,
嘴里還嘟囔著,“廢票…廢票…這玩意兒平時都是直接掃垃圾桶的,
誰留著占地方…”翻找了足足兩三分鐘,
老王才從那堆垃圾里拽出一張同樣皺巴巴、邊角卷起的彩票,撣了撣上面的灰塵,
瞇著眼對著燈光仔細(xì)看了看號碼?!斑?!算你小子走運(yùn)!還真翻到一張!
”他把那張舊彩票隔著玻璃推到我面前,手指點(diǎn)著上面的數(shù)字,“瞅瞅,07,12,19,
23,30,31,藍(lán)08!跟你剛才要的一模一樣!上上期的,早就過期作廢了,
狗屁不值!”我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串?dāng)?shù)字上,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沒錯!
就是它!前世讓我登上云端,又狠狠將我摔入地獄的那組數(shù)字!“多少錢?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抖,伸手去拿那張“廢票”。老王的小眼睛里閃爍著精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