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枕樓,香暗荼房間內(nèi)。
燭火搖曳,房內(nèi)彌漫著沉水香的氣息。
紫檀木的梳妝臺上。擺著一面菱花銅鏡。
鏡邊鑲嵌著細碎的藍寶石,映著跳動的燭光,宛如星河傾瀉。
八公子正懶散地倚在窗邊的貴妃榻上,手中仍捧著那一沓《聶隱娘》的紙張,指尖不時摩挲著上面的字跡。
"我說八公子,你了解羅晨此人嗎?"
說著,香暗荼取下鬢邊的金步搖,青絲如瀑垂落。
"就一個勁兒的,暗示我將此人留下!"
而后,她斜睨了一眼沉浸在話本中的八公子。
"區(qū)區(qū)一個話本,就把你激動成這樣?"
八公子抬起頭,頭上發(fā)箍早已取下,露出一張清麗絕倫的臉龐。
誰能想到名震京城的"八公子",竟是女兒身。
"你不懂,"她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我看得出他是練過武的。”
“從他的話本里,我能感覺到他是一個……真正見過江湖的人。"
而后,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不像你我,被那些長輩困在這京城里這么多年,半步都離開不得。"
香暗荼執(zhí)起玉梳,慢條斯理地梳理著長發(fā)。
"誒,你瞧你方才看他的那眼神……"
頓了頓,她忽而促狹一笑。
"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女扮男裝,我都要懷疑你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了。"
"胡說什么!"八公子臉上一熱,急忙用手中竹紙擋住發(fā)燙的臉頰。
"還好我不是男的,不然將來怎么跟他……呃,仗劍江湖!"
話一出口,她立刻意識到失言,耳根更紅了。
"喲,"香暗荼放下玉梳,眼中滿是揶揄,"你八公子也有貪色的時候啊!"
"也不是……"八公子將竹紙抱在胸前,目光飄向窗外,"主要是覺得他有點特別?!?/p>
“明明是武夫,卻能寫出這么精彩的話本。”
“誒,你說他是怎么做到的?”
走到鎏金香爐前,香暗荼添了一勺龍涎香。
"我也納悶!"
她蓋上爐蓋,青煙從鏤空的鳳紋中裊裊升起。
"還有他讓枕樓打聽的前兩件事——一查朝中有沒有空缺職位,二探平津侯近日行蹤?!?/p>
而后,她轉(zhuǎn)身看向八公子。
"他這是要做什么?”
“是要在朝中任職,還是要當平津侯府的幕僚?"
呃……
八公子坐直了身子,眼中閃過一絲銳利。
"這個說不準!”
“但我覺得他的志向應(yīng)該不止于此。”
說著,她輕輕撫摸著竹紙上的字跡。
"我覺得,他肯定有我們不知道的其他目的。"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已入三更時分。
香暗荼走到雕花衣柜前,取出一件月白色寢衣。
"看來,明天得找個機會去試探一番。"
“看他究竟想干什么?!?/p>
"明天我也去!"八公子立刻接口。
隨即,她意識到自己太過急切,又補充道一句。
"我得盯著他把《聶隱娘》寫完不是?"
一旁的香暗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床前掀開錦被。
"隨你!”
“不過……"
眼眸一轉(zhuǎn),她忽而正色起來。
“我總覺得,羅晨身上有一股殺氣?!?/p>
“雖然掩飾得很好,但我的直覺很準,從不曾有錯。"
八公子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江湖中人嘛,有點殺氣正常。"
“難不成是來京城殺人的?”
話音一落,二人面面相覷,房間內(nèi)一時寂靜無聲。
在眼神交流中,她們似是想到一塊去了。
窗外忽然刮起一陣風,吹得燭火劇烈搖晃,將她們的影子投在墻上,扭曲如鬼魅。
"所以……"八公子聲音發(fā)緊,"羅晨他……"
"不是來京城謀職,"香暗荼緩緩道出結(jié)論,"而是來復(fù)仇的。"
說話之間,兩人不禁恍然,面上流露出一絲驚詫。
……
翌日。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羅晨早已起身,正伏在黃花梨書案前奮筆疾書。
案頭堆著厚厚一疊寫滿字的竹紙,墨跡未干的《聶隱娘》第三回"妙手空空盜金盒"剛寫到精彩處——
"隱娘化作飛蛾,自窗隙入室,見金盒懸于梁上,四壁皆設(shè)機關(guān)……"
筆鋒戛然而止,羅晨揉了揉發(fā)酸的手腕。
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他這才發(fā)現(xiàn)天已大亮。
正要繼續(xù)落筆,忽聽門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羅公子可起了?"
八公子的聲音透著雀躍,不等回應(yīng)便推門而入。
今日她仍作男裝打扮,一襲月白長衫,發(fā)束玉冠,只是比昨晚更俊秀了幾分。
香暗荼跟在后面,手中提著食盒。
此刻的她換了身湖藍色襦裙,發(fā)間只簪一支素銀釵,比昨夜少了幾分嫵媚,多了幾分清麗。
"這桌上的話本……"
八公子一眼就瞥見案頭堆積如山的竹紙,驚訝地睜大眼睛。
"都是你寫的?”
“怎么這么多?”
“該不會是你昨晚連夜寫的吧?"
放下毛筆,羅晨活動了下手指關(guān)節(jié)。
"昨晚睡不著,索性起來寫寫話本。"
而后,他指了指最上面幾張。
"這是《聶隱娘》的后半部分,已經(jīng)寫完了。"
八公子如獲至寶般撲到案前,迫不及待地翻閱起來。
而身旁的香暗荼則將食盒放在圓桌上,掀開蓋子,頓時香氣四溢。
"過來吃朝食吧!”
“枕樓的蟹黃包和杏仁茶,在京城也是頗有些名頭。"
不多時,三人圍坐桌前。
羅晨夾起一個晶瑩剔透的包子,咬了一口,鮮美的湯汁立刻溢滿口腔。
隨后,他略顯滿足地瞇起眼。
"確實美味!"
"羅公子是揚州人,"香暗荼狀似隨意地問道,"揚州富春茶社的包子可比這個?"
羅晨筷子微微一頓,隨即笑道。
"各有千秋?!?/p>
“不過……"他轉(zhuǎn)而看向八公子,"比起美食,八公子似乎對我的話本更感興趣?"
在香暗荼這個女人面前,言多必失,他還是轉(zhuǎn)移話頭為好。
正埋頭看稿的八公子聞言抬頭,眼中閃著興奮的光。
"這'隱娘化蛾'一段簡直絕妙!”
“你是怎么想到的?"
"江湖奇聞罷了。"羅晨輕描淡寫,"我游歷四方時,曾聽人說苗疆有種縮骨術(shù)……"
"說到游歷,"香暗荼突然插話,"羅公子來京城,除了寫話本,可還有其他打算?"
她舀了一勺杏仁茶,語氣隨意。
"比如……謀個一官半職?"
此話一出,房間內(nèi)氣氛微妙的凝滯了一瞬。
八公子也放下竹紙,好奇地望向羅晨。
而一旁的羅晨則慢條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個包子,擦了擦手。
"香小姐為何對我的事如此關(guān)心?"
"枕樓既然與你合作,自然要了解合作伙伴的……志向。"香暗荼指尖輕點桌面,"比如,你打聽平津侯的行蹤……"
"該不會是想殺平津侯吧?"八公子突然插嘴,眼中閃著狡黠的光。
"你知道想殺他的人有多少嗎?”
“從城南排到城北都不止!"
聽對方這么一說,羅晨不禁失笑。
"八公子說笑了?!?/p>
“我不過一介平民,哪來本事殺人?"
"區(qū)區(qū)一介平民可寫不出《聶隱娘》這樣的故事。"香暗荼直視他的眼睛,"更不會在握筆時,露出那樣的眼神。"
窗外一陣風吹過,案頭的竹紙沙沙作響。
羅晨與香暗荼四目相對,忽然笑了。
"你們?yōu)槭裁匆宄乙墒裁茨兀?
說著,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等我辦完了該辦的事,到時候第一個告訴你們倆。"
一邊的八公子撇撇嘴:"神神秘秘的……"
這時,她忽然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
"不如這樣!你若肯把《紅線女》的后半部分也寫完,我們就不追問了。”
“如何?"
呃?
見狀,香暗荼無奈地看了八公子一眼,卻也順著開口。
"枕樓的消息網(wǎng),愿意為你所用?!?/p>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想知道這家伙的目的,必須與他保持足夠親近才行。
“不過……"她意味深長地補充,"有些事,或許我們可以幫忙。"
羅晨轉(zhuǎn)身,陽光從他背后照射進來,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看了看滿臉期待的八公子,又看了看目光深邃的香暗荼,他忽而覺得這京城之行,或許比他預(yù)想的要兇險得多。
眼前這兩個人看似好心,實則是在試探。
八公子看似對自己有欣賞之意,但眼神中卻透著警惕。
保不齊這倆人,什么時候給自己背后來一刀,不可不防!
不過,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多個幫手,也多條路。
既然枕樓主動想幫忙,自己又何樂而不為呢!
只要做好防范,就算是小人,也能為自己所用。
再加上自己還看過原劇情,自然對面前的兩人有所了解。
都不是省油的燈!
香暗荼,一個月內(nèi),一定能將你成功截胡。
不過,這其間需要借助這位女扮男裝的八公子,幫億點點小忙!
"成交!”
他走回書案前,執(zhí)筆蘸墨。
"不過現(xiàn)在,我得先把這位'紅線女'的故事寫完?!?/p>
“八公子這幾日,不是要急著排演嗎?"
聽到這,八公子歡呼一聲,立刻湊到案邊研墨。
一旁的香暗荼搖搖頭,卻也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意。
晨光中,三人各懷心思,卻又奇妙地達成了某種默契。
窗外,不知誰家的鴿子飛過,留下一串清脆的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