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尉遲硯把最后一道清蒸鱸魚端上桌的時候，門鎖“咔噠”一聲輕響。
他心頭那點小小的雀躍還沒來得及漾開，目光落在墻上的掛鐘上，晚上九點四十七分。
比漆雕雪平時下班晚了整整兩個小時?！盎貋砹?？”尉遲硯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和往常一樣，
帶著點廚房煙火氣的暖意，
他解下那條印著蠢萌柯基犬的圍裙——那是漆雕雪去年心血來潮買的。他快步走到玄關，
習慣性地想接過她肩上的包。漆雕雪卻微微側身避開了，動作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
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扎進尉遲硯伸出的掌心。
空氣里彌漫開一股陌生的、清冽的雪松混合著淡淡煙草的氣息，
霸道地覆蓋了她慣用的那款橙花甜香?！班?。”她含糊地應了一聲，沒看他，彎腰換鞋，
長發(fā)垂落遮住了側臉，只露出一點繃緊的下頜線?！肮九R時加了會兒班，跟同事對方案。
”她的聲音有點飄，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尉遲硯的手在空中頓了兩秒，才緩緩收回。
那股陌生的香水味絲絲縷縷鉆進鼻腔，像某種無聲的宣告。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回到客廳。
餐桌上，三菜一湯，還有一小碟她喜歡的琥珀核桃仁，在暖黃的頂燈下冒著最后一點熱氣。
鱸魚的眼睛已經凝固成一種空洞的灰白?！俺燥埩藛?？我再去把菜熱熱？”尉遲硯拉開椅子，
指尖無意識地捻著桌布邊緣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線頭。漆雕雪的目光掃過滿桌的菜，
像被燙到似的飛快移開，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安挥昧顺幐?，在公司吃過了。
”她脫下外套，隨手搭在沙發(fā)背上，那件米白色的羊絨衫尉遲硯沒見過?！坝悬c累，
想先洗澡?！彼龔街弊呦蚺P室，腳步有些快，帶著點逃離的意味。尉遲硯站在原地，
聽著浴室里很快響起嘩嘩的水聲。他慢慢坐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已經涼透的魚腹肉，
放進嘴里慢慢咀嚼。魚肉很嫩，卻味同嚼蠟。那絲若有若無的雪松煙草味，
頑固地縈繞在客廳里，像一張無形的網。手機屏幕在褲兜里突兀地震動了一下，又一下。
尉遲硯掏出手機，屏幕亮起，是漆雕雪的。她剛才走得急，隨手扔在了沙發(fā)上。
屏幕頂端彈出一條新消息預覽，來自一個備注為“Z”的人?！緦氊悾郊伊?？
他沒為難你吧？】尉遲硯的呼吸瞬間停滯了。血液像是被瞬間抽空，
又在下一秒猛地涌回頭頂，撞擊著耳膜，發(fā)出巨大的轟鳴。他死死盯著那條刺眼的消息，
捏著筷子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筷子“啪嗒”一聲掉在瓷盤上，
發(fā)出清脆又驚心的碎裂聲。寶貝？誰允許別人這樣叫她？Z是誰？
那個帶著雪松煙草味的“同事”？浴室的水聲還在持續(xù)，單調而冰冷。
尉遲硯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坐在一桌精心準備卻徹底冷掉的飯菜前。
窗外城市的燈火明明滅滅，映在他驟然失焦的瞳孔里，那片溫暖安穩(wěn)的世界，
正隨著那條簡短的信息，無聲地、劇烈地崩開第一道猙獰的裂痕。桌上的清蒸鱸魚，
那雙灰白的眼睛空洞地對著天花板，仿佛也映照著他此刻的心境。第二章浴室門打開，
氤氳的水汽裹著漆雕雪走出來。她換上了柔軟的珊瑚絨睡衣，頭發(fā)濕漉漉地披在肩上，
臉頰被熱氣熏得微紅，卻掩蓋不住眉眼間那層深深的疲憊和一種尉遲硯從未見過的疏離。
她走到客廳，目光掃過餐桌上幾乎沒動過的菜，又掠過尉遲硯面前那兩根斷裂的筷子，
最后落在他臉上。尉遲硯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扎向她。那里面翻涌著震驚、痛苦，
還有一絲瀕臨爆發(fā)的赤紅。漆雕雪的心猛地一沉，幾乎是下意識地，
她飛快地看向沙發(fā)——她的手機屏幕還亮著，那條刺目的消息預覽，
赤裸裸地躺在鎖屏界面上?？諝馑查g凝固了，沉重得能擰出水來。
連冰箱壓縮機的嗡鳴聲都顯得格外刺耳。“雪兒，”尉遲硯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像砂紙摩擦著粗糙的木面，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熱的痛楚，“‘寶貝’？‘Z’？
”他抬手指著沙發(fā)上的手機，指尖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那個香水味……那個‘同事’？
”漆雕雪的臉色唰地白了，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她沒有辯解，沒有驚慌失措地撲過去搶手機，
只是站在那里，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用力抿緊了嘴唇，片刻的死寂后，
那層強裝的平靜終于碎裂開，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絲……決絕?！笆恰?/p>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尉遲硯心上，“尉遲硯，我們分手吧?！薄胺质?？
”尉遲硯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銳響。他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荒謬的笑話，
赤紅的眼底滿是難以置信的破碎，“八年！漆雕雪，我們在一起整整八年！從大學到現在！
你現在告訴我，因為一個帶著陌生香水味的‘Z’，你要跟我分手？”他大步跨到她面前，
雙手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她痛得蹙起了眉，“為什么？你告訴我為什么？
是我哪里做得不夠好？??？你說??！”他失控地搖晃著她，聲音拔高，
帶著瀕臨崩潰的嘶吼：“是我每天下班趕著給你做飯不夠好？
是記得你所有喜好、生理期給你煮紅糖姜茶不夠好？
還是為了我們那個小小的家拼命加班存首付不夠好？你說?。 逼岬裱┍凰蔚妙^暈，
肩膀的疼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她用力掙脫他的鉗制，踉蹌著后退一步，
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墻壁，避開了他灼痛的目光。“不是！尉遲硯，不是因為你不夠好！
”她終于抬起頭，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尖銳和壓抑已久的爆發(fā)，
“恰恰是因為你太好了！好得讓我喘不過氣！好得像一個完美的、沒有縫隙的玻璃罩子！
七年之癢？我們八年了！每一天都像設定好的程序！
早餐、下班、晚餐、周末固定的電影……連吵架都像是在走流程！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像溫水煮青蛙！我快要溺死在這種‘好’里面了！”她的胸口劇烈起伏，
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沖垮了最后一絲強撐的冷漠，
只剩下赤裸裸的痛苦和迷茫：“‘Z’……他不一樣。和他在一起，
我不用想著明天該做什么飯，不用想著房貸還有多少，不用想著怎么當一個完美的女朋友！
我可以只是漆雕雪，可以犯錯，可以任性，可以……喘口氣！尉遲硯，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放過？”尉遲硯像是被這兩個字狠狠抽了一鞭子，
高大的身軀晃了晃，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他看著眼前淚流滿面、歇斯底里的戀人，
那個他以為會攜手一生的人，此刻卻用最鋒利的語言，將他過去八年的所有付出和愛意，
切割得支離破碎，貶低得一文不值。原來他傾盡所有的“好”，竟是她急于逃離的牢籠？
原來他珍視的安穩(wěn)日常，是她厭棄的乏味枷鎖？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的疼痛席卷了他，
讓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他死死盯著她，嘴唇翕動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客廳里只剩下漆雕雪壓抑的啜泣和尉遲硯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
那桌精心準備的涼透的飯菜，在燈光下泛著冰冷油膩的光澤，
無聲地見證著這場突如其來的、殘酷的崩塌?！安?！”尉遲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
微弱，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執(zhí)拗，在死寂的空氣里艱難地擠出來，“我不同意！漆雕雪，
我不同意分手?！钡谌履且灰梗具t硯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在客廳冰冷的瓷磚地上枯坐到天色泛白。漆雕雪反鎖了臥室的門，一夜無聲。清晨，
當第一縷慘淡的天光透過窗簾縫隙爬進來時，尉遲硯聽到了臥室門鎖輕微的轉動聲。
他幾乎是立刻從僵硬的狀態(tài)中驚醒，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門縫。漆雕雪走了出來，
已經換好了上班的衣服，妝容精致，掩蓋了眼底的疲憊和紅腫。
她手里拖著一個半空的行李箱，是以前旅行用的那個。她沒有看尉遲硯，徑直走向門口，
仿佛他只是一團不存在的空氣。“雪兒！”尉遲硯猛地站起身，
一夜未動帶來的眩暈讓他眼前發(fā)黑，他踉蹌著沖過去，張開雙臂擋在門前，
像一堵絕望的人墻，“別走！求你！我們談談，好好談談！”他的聲音干澀發(fā)顫，
帶著一夜未眠的沙啞和卑微的乞求。漆雕雪停下腳步，終于抬眼看他。那眼神里沒有憤怒，
沒有怨恨，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見底的疲憊和疏離，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拔具t硯，
”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像淬了冰的刀子，“話都說盡了。讓開?！薄安唬]盡！
”尉遲硯抓住她的行李箱拉桿，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泛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改！
我發(fā)誓我一定改！我以后不給你壓力，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們不買房了，你想租多久就租多久！我……”他語無倫次，急切的承諾像決堤的洪水，
卻只換來漆雕雪更深的漠然?！案?？”她嘴角扯出一個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
“你改不了的，尉遲硯。你不是那種人。我也不需要你為我改變什么。
”她用力想抽回行李箱，語氣斬釘截鐵，“沒有意義了。別讓我更看不起你。
”“看不起”三個字，像三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尉遲硯的心臟，
痛得他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他抓握的手猛地一松。漆雕雪沒有任何停頓，拉開門，
拖著行李箱走了出去。高跟鞋敲擊樓道地面的聲音，清脆、冰冷、決絕，一下下，
仿佛踏在尉遲硯的心尖上，越走越遠，直至徹底消失。門“咔噠”一聲合攏，
隔絕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絕了尉遲硯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帐幈涞姆块g里，
只剩下他一個人。玄關處還殘留著她身上最后一點混合著洗發(fā)水香氣的味道，
很快也被那若有若無的雪松煙草味徹底覆蓋、吞噬。尉遲硯背靠著冰冷的防盜門，
身體慢慢滑落，最終蜷縮在地板上。他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
喉嚨里溢出野獸受傷般壓抑到極致的嗚咽。滾燙的液體洶涌而出，砸在冰冷的地磚上，
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絕望像冰冷的潮水，滅頂而來。八年筑起的堡壘，
在一夜之間化為齏粉。他輸得一敗涂地，輸得毫無尊嚴。那個叫“Z”的男人，
像一把無形的鑰匙，輕易就打開了他守護了八年的珍寶，并將他徹底驅逐出境。
不知過了多久，嗚咽聲漸漸低了下去。尉遲硯抬起臉，布滿淚痕的臉上，那雙赤紅的眼睛里，
痛苦依舊洶涌，但絕望的深處，卻掙扎著燃起一絲微弱卻執(zhí)拗的、不肯熄滅的火苗。
他不同意。他絕不放手。第四章漆雕雪搬走了，走得干脆利落，
像從尉遲硯的生活里硬生生剜掉了一塊血肉。尉遲硯沒再去公司堵她，
也沒再打那些石沉大海的電話。他把所有洶涌的痛楚和瘋狂的念頭都死死摁在心底，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摁[、糾纏、甚至下跪哀求……這些只會讓她離得更遠，
讓她那句“看不起”變成現實。他要她回來。但絕不是靠搖尾乞憐。
尉遲硯開始了一場沉默的戰(zhàn)爭。戰(zhàn)場不在別處，就在漆雕雪無法完全切斷的生活縫隙里。
他知道漆雕雪胃不好，尤其最近天氣轉涼，她以前總抱怨公司樓下的早餐又冷又膩。于是，
連續(xù)一周，每天早上七點半，尉遲硯會準時出現在漆雕雪公司附近那個不起眼的街角。
他穿著厚外套，戴一頂壓得很低的鴨舌帽，手里提著一個保溫袋，
里面是剛出鍋的小米粥、溫熱的煮雞蛋，還有她以前最愛吃的那家老字號素菜包子。
他從不露面。當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從地鐵口匆匆走出來時，他會像幽靈一樣迅速靠近，
在漆雕雪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把保溫袋輕輕塞進她手里，然后立刻轉身，匯入洶涌的人流，
消失不見。第一天，漆雕雪看著手里溫熱的袋子，愣在原地足足半分鐘，表情復雜難辨，
最終皺著眉，把它隨手放在了公司前臺。第二天，保溫袋又出現了。她抿著唇，
這次沒放前臺，提著袋子進了辦公室，但一整天都沒打開。
第三天……第四天……到了第五天，深秋的寒風已經有些刺骨。
尉遲硯遠遠地看見漆雕雪走出來，下意識地裹緊了外套。他像前幾天一樣快步上前，
將袋子遞過去。這一次，漆雕雪沒有立刻接過。她停下腳步，抬起頭，
帽檐下露出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那眼神里有探究，有煩躁，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
“尉遲硯，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疲憊和質問，“我說過了，
沒有意義了。”尉遲硯的心猛地一跳，但他沒有退縮，也沒有說話。
他只是固執(zhí)地舉著那個保溫袋，目光穿過帽檐的陰影，沉沉地落在她臉上，
里面翻涌著太多她不敢深究的東西。幾秒鐘的無聲對峙，空氣仿佛凝固。最終，
漆雕雪像是敗下陣來，猛地伸手一把奪過袋子，頭也不回地快步走進了寫字樓。
尉遲硯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門后，慢慢放下空空的手。指尖殘留著保溫袋的溫度，
也殘留著她指尖劃過時那一瞬間的冰涼觸感。他輕輕吐出一口白氣，
在寒冷的清晨里氤氳開一小片模糊的暖意。這只是開始。幾天后，
漆雕雪在朋友圈發(fā)了一條僅三天可見的動態(tài)，沒有配圖，只有一行字：【方案被斃，
焦頭爛額，頭禿?！空Z氣透著濃濃的沮喪。尉遲硯幾乎是瞬間就捕捉到了這條信息。
他知道漆雕雪負責的那個品牌推廣項目遇到了瓶頸。他熬了一個通宵。八年前，他為了追她，
曾笨拙地研究過她專業(yè)相關的書籍，那些幾乎被他遺忘在角落的知識碎片，
此刻被強烈的意念重新激活、拼湊。第二天一早，一個同城快遞送到了漆雕雪公司前臺，
收件人是她。沒有署名。漆雕雪疑惑地拆開，里面是一個厚厚的文件袋。
她抽出里面的東西——是一份極其詳盡的品牌推廣策劃案初稿。邏輯清晰，數據詳實，
創(chuàng)意點新穎且極具可行性，直指她們項目當前最大的痛點。更讓她心驚的是，
這份方案的行文風格、分析問題的角度，
甚至遣詞造句的習慣……都透著一股她無比熟悉的影子！
她握著那沓還帶著打印機余溫的紙張，指尖微微發(fā)顫。
她立刻撥打了快遞單上留的發(fā)件人電話，只聽到冰冷的“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提示音。
她點開微信，手指懸在那個熟悉的、被她設置了消息免打擾的頭像上方，
對話框里最后一條還是她搬家前他發(fā)的“記得吃藥”。她想質問，
想讓他停止這些無謂的舉動，可手指懸在半空，最終卻一個字也沒敲出來。
她煩躁地把手機扣在桌面上，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方案上。那份精準切入她困境的方案，
像一塊滾燙的烙鐵，燙得她心慌意亂。她不得不承認，這份東西太及時，也太有用了。
它像一根拋下的繩索，在她快要被工作壓力淹沒時遞到了手邊。她最終沒有扔掉它。
下午的部門緊急會議上，她鬼使神差地引用了其中幾個關鍵思路。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連一向挑剔的總監(jiān)都露出了贊許的神色。會議結束，同事圍過來：“雪姐，
剛才那個點太絕了！你怎么想到的？”漆雕雪勉強笑了笑，含糊應付過去。她獨自回到工位，
看著那份被翻得有些卷邊的策劃案，心情復雜得像打翻了五味瓶。
那個被她親手推開、想要徹底剝離出生命的人，卻總在她最狼狽、最需要的時候，
以這種無聲無息的方式，固執(zhí)地宣告著他的存在。像空氣，像影子，無處不在，無法擺脫。
這份沉甸甸的、不求回應的“好”，不再是讓她窒息的牢籠，
卻變成了一種更沉重、更讓她不知所措的負擔，悄然壓上心頭。第五章周末，
漆雕雪租住的老小區(qū)突然停了水。她正焦頭爛額地聯系房東，門鈴響了。透過貓眼，
她看到尉遲硯站在門外，手里提著一個看起來很沉的藍色大號塑料桶，
水桶邊緣還掛著新鮮的水珠。漆雕雪心頭一緊，下意識想裝作不在家。
但門外的尉遲硯似乎篤定她在，沒有按第二次鈴，只是耐心地等著。樓道里靜悄悄的。
僵持了幾分鐘，想到自己還要洗漱，漆雕雪最終還是繃著臉打開了門。“聽說停水了。
”尉遲硯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他把那桶水提了進來，動作很穩(wěn)，
放在她狹小客廳的地板上，“干凈的，夠你用一兩天?！彼畔滤?，
沒有多停留一秒的意思，轉身就要走。整個過程干脆利落，甚至沒多看漆雕雪一眼?！暗鹊取?/p>
”漆雕雪叫住了他。她看著那桶滿滿當當、清澈見底的水，
再看看他轉身時側臉上掩不住的倦色——他眼下有明顯的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胡茬。
這桶水，從他們原來住的地方提過來，要轉兩趟地鐵，還要爬五層樓……她喉嚨有些發(fā)堵，
語氣生硬地問：“你怎么知道我住這兒？又怎么知道停水？”尉遲硯腳步頓住，沒有回頭，
聲音低沉：“想知道，總會知道?！彼D了一下，補充道，“房東是我大學同學的表哥。
” 說完，他拉開門，徑直離開了。門關上，隔絕了他疲憊的背影。漆雕雪看著地上那桶水，
在初冬略顯昏暗的光線下，水面平靜無波，清晰地映出她有些茫然的臉。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踢掉腳上的拖鞋。這個人，為什么總是這樣？像一塊甩不掉的牛皮糖，
卻又……精準地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現？幾天后，一個更大的包裹送到了她公司樓下。
漆雕雪簽收時，看到寄件人欄是空白的。她抱著沉甸甸的紙箱回到工位，疑惑地打開。
里面不是什么貴重物品，而是一本厚厚的、手工制作的相冊。封面是柔軟的米白色麻布，
用細細的棉線裝訂著，樸素又溫暖。她遲疑著翻開第一頁。
一張有些褪色的拍立得照片映入眼簾——那是大一的冬天，在結了薄冰的未名湖邊，
她戴著紅色的毛線帽，臉蛋凍得紅撲撲的，對著鏡頭笑得毫無形象，露出一口小白牙。旁邊，
是同樣年輕稚氣的尉遲硯，穿著臃腫的羽絨服，
正笨拙地試圖把一條同樣鮮紅的圍巾往她脖子上繞，表情既緊張又認真，耳朵尖都凍紅了。
照片下面，用她熟悉的、清雋有力的筆跡寫著一行小字：“2009.冬。初雪。
某人說紅配紅像年畫娃娃，卻死活不肯摘帽子。”漆雕雪的指尖頓住了。
一股猝不及防的酸澀猛地沖上鼻尖。她深吸一口氣，繼續(xù)往后翻。第二頁，
是她大二參加辯論賽拿了亞軍，在后臺抱著獎杯，眼睛亮晶晶的，旁邊是尉遲硯，
他手里居然也捧著一束……蔫頭耷腦的康乃馨（后來才知道他跑遍了花店只買到這個），
笑得像個傻子。備注：“2010.夏。她說亞軍也很棒。其實我覺得她該是冠軍，
但沒敢說?！钡谌?，是她第一次下廚給他過生日，廚房一片狼藉，她臉上沾著面粉，
對著鏡頭比了個“V”，桌上擺著一個歪歪扭扭、奶油涂得亂七八糟的蛋糕。
備注：“2011.秋。史上最難吃的蛋糕，但我吃完了。胃疼三天，值?！钡谒捻?，
、她加班他趴在桌上睡著、一起養(yǎng)的流浪貓“湯圓”絕育后生無可戀的表情……無數個瞬間，
無數個碎片，被精心地收集、整理、定格在這本厚厚的冊子里。
照片旁那些簡潔卻生動的備注，像一把把溫柔的小錘，精準地敲開了她冰封記憶的閘門。
那些被“八年平淡”所掩蓋的鮮活、笨拙、溫暖甚至狼狽的瞬間，
如同潮水般洶涌地淹沒了她。她翻到最后一頁。沒有照片，只有一片壓得平整干枯的銀杏葉，
金燦燦的。下面是一行字： “2017.秋。你說銀杏葉落下的聲音像心跳。我撿了這片，
覺得它最好看?！?日期，正是他們關系開始微妙變化的前夕。漆雕雪再也忍不住了。
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大顆大顆砸落在干燥的銀杏葉上，洇開深色的印記。
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卻越擦越多。她捂住嘴，壓抑著喉嚨里破碎的哽咽，
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這本相冊，像一把鑰匙，
打開了被她刻意遺忘、鎖在角落的“時光寶盒”。里面沒有驚天動地，
只有細碎溫暖的煙火氣。那些她曾視為理所當然、甚至厭倦的“好”，
此刻透過歲月的濾鏡看去，竟如此笨拙、珍貴，帶著那個叫尉遲硯的男人，
獨一無二、傾盡全心的溫度。他記得。他全都記得。記得她每一個重要的、不重要的瞬間，
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傻話。辦公室的日光燈管發(fā)出嗡嗡的低鳴，
周圍是同事們敲擊鍵盤和低聲交談的聲音。漆雕雪坐在自己的格子間里，
抱著那本沉甸甸的相冊，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巨大的悔恨和后知后覺的痛楚，
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好像……親手打碎了什么無比珍貴的東西。那個叫“Z”的男人帶來的短暫刺激和新奇感，
在這份沉甸甸的、貫穿了八年歲月的“記得”面前，顯得如此蒼白、輕飄，甚至廉價。
第六章那本相冊像一個威力巨大的情感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