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陸昭野推開家門的時候，客廳里只亮著一盞落地燈，昏黃的光暈像一塊陳舊的綢布，
勉強罩住沙發(fā)一角。沈知微坐在那光暈的邊緣，側(cè)影對著門口，
整個人陷在一種奇異的安靜里?？諝饫镉泄珊艿?、不屬于家里的香水味，
清冽又帶著點侵略性，像初冬清晨帶刺的風?！盎貋砹耍俊彼D(zhuǎn)過頭，聲音很輕，
沒什么情緒。“嗯。”陸昭野應(yīng)了一聲，脫掉沾染著庫房陳舊塵土氣息的外套，
隨手搭在玄關(guān)的衣帽架上。
去廚房給她倒杯溫水——她有夜里喝水的習慣——腳步卻在嗅到那股陌生香水味的瞬間頓住。
“吃過了嗎？”他問，目光落在沙發(fā)前矮幾上那個攤開的文件夾上。
白色的紙張在幽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上面幾個加粗的黑體字，
隔著距離也清晰得如同燒紅的烙鐵——離婚協(xié)議書。沈知微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她只是用指尖點了點那份文件，動作很輕，卻像敲在陸昭野的心上，發(fā)出沉悶空洞的回響。
“昭野，”她開口，聲音依舊是平的，聽不出波瀾，“我們談?wù)劇！标懻岩白哌^去，
沒有坐下，只是站在沙發(fā)旁，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燈光從側(cè)面打過來，照亮她半邊臉頰，
細膩的皮膚，挺翹的鼻尖，
還有那雙曾經(jīng)盛滿了星光、此刻卻只剩下疏離和某種下定決心的平靜的眼睛?！罢勈裁矗?/p>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干澀。沈知微吸了一口氣，很輕很短，
仿佛在積蓄一點微不足道的勇氣?！拔覀冞@樣下去沒意思了。五年了，昭野，
很多東西都變了?！彼D了頓，避開他驟然變得銳利的目光，看向那份協(xié)議，“簽了吧。
好聚好散?！薄昂镁酆蒙?？”陸昭野重復(fù)著這四個字，舌尖嘗到一股鐵銹般的腥味。他彎腰，
伸手去拿那份文件。紙張冰涼，帶著打印機油墨特有的味道。他捏著那薄薄的幾頁紙，
手指因為用力，指節(jié)繃得發(fā)白，突出的骨節(jié)在昏暗光線下顯得嶙峋而脆弱，
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破皮膚?？諝饽郎耍皇Ｏ麓巴膺h處城市模糊的車流聲，
像一條永不疲倦的河，冷漠地流淌過他們的死寂。他捏著那份冰冷的協(xié)議，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過度而凸起、泛白，像是瀕臨碎裂的瓷器。沈知微沒有看他，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修剪得圓潤干凈的指甲上，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深究的紋路。
那股陌生的香水味，混合著家里熟悉又陳舊的木頭氣息，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
勒得陸昭野有些喘不過氣。“為什么？”他終于問出口，聲音低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這三個字在寂靜的客廳里砸出空洞的回音。沈知微沉默了幾秒，長長的睫毛垂下來，
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袄哿恕！彼鲁鰞蓚€字，簡單得近乎敷衍。
“日子過成了一潭死水，連個響動都沒有。昭野，我們之間，還剩什么？”還剩什么？
陸昭野的腦子嗡嗡作響。是那些他深夜從考古現(xiàn)場趕回來，
只為給她帶回一塊當?shù)靥厣c心的日子？是她伏案設(shè)計珠寶到深夜，
他默默給她披上外套的瞬間？還是結(jié)婚時，她笑著說“陸昭野，
以后你的破銅爛鐵和我的珠光寶氣，湊一塊兒過日子”時的狡黠眼神？這些東西，在她眼里，
原來都成了“沒什么”？“知微，”他往前走了一步，皮鞋踩在木地板上，
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安靜。他看著她，
試圖在她平靜無波的眼底找到一絲熟悉的溫度，一絲動搖?！霸俳o我一次機會。
” 他聲音里的懇求，連自己都覺得陌生而卑微，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我知道…我做得不夠好。工作太忙，忽略了你。我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沈知微抬起頭，終于直視他的眼睛。那目光里沒有憤怒，沒有怨恨，
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疏離?！皺C會？”她輕輕牽動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沒有半分笑意，
“陸昭野，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勉強粘回去，裂痕永遠都在，看著更難受。
”她站起身，動作利落，帶起一陣微弱的香風——那不屬于他的、令人心頭發(fā)緊的氣息。
“協(xié)議放這里，你好好看看。什么時候簽好了，告訴我。”她沒有再多看他一眼，
徑直走向臥室，關(guān)上了門。咔噠一聲輕響，像一把生銹的鎖，落進了陸昭野的心底。
客廳里只剩下他一個人，站在那片昏黃的光暈里，手里捏著那份宣告他婚姻死亡的判決書。
窗外的城市燈火通明，映照著他僵硬的側(cè)臉，一片慘淡的白。
那股陌生的香水味頑固地彌漫在空氣里，像一道無形的傷疤，
清晰地昭示著沈知微早已游離于他世界之外的事實。他慢慢松開手，
任由那幾頁薄薄的紙飄落在深色的地毯上，無聲無息。身體里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
他跌坐在沙發(fā)上，臉深深埋進掌心，肩膀無聲地垮塌下去。黑暗中，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呼吸，
一聲，又一聲，敲打著無邊無際的死寂。第二章接下來的幾天，家里變成了一個無聲的戰(zhàn)場。
沈知微刻意避開與陸昭野的任何接觸，她起床時，
他多半已經(jīng)去了學?；蜓芯克凰钜够貋?，他房間的門縫下早已沒了光亮。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刻意營造的真空，連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的壓抑。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
像一塊丑陋的補丁，頑固地貼在客廳的矮幾上，嘲笑著陸昭野的不甘。他試過幾次，
想找沈知微再談?wù)劊?/p>
只是聽聽她抱怨他那些“罪狀”——工作狂、無趣、不懂浪漫、只關(guān)心幾千年前的死人骨頭。
可她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她的眼神像淬了冰，只輕輕一掃，
就把他所有醞釀好的話都凍僵在喉嚨里。周五傍晚，陸昭野比平時早回來很多。
他特意繞路去買了沈知微以前很喜歡的一家老字號糕點鋪的栗子酥，用紙袋仔細包著，
還帶著溫熱的甜香。家里一片漆黑，只有玄關(guān)感應(yīng)燈因為他開門而亮起。她還沒回來。
他換了鞋，走進客廳，把紙袋放在茶幾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那份離婚協(xié)議上。
那份刺眼的白色像針一樣扎著他的眼睛。他煩躁地移開視線，
卻瞥見墻角立著一個巨大的、半人高的硬紙筒，外面裹著防潮的牛皮紙。
那是他幾天前特意從研究所庫房深處翻出來的東西，積了厚厚一層灰。一個念頭，
瘋狂又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猛地攫住了他。他幾乎是沖過去，
小心翼翼又動作迅速地解開捆綁的繩子，剝開層層疊疊的保護紙。
一股陳舊紙張和泥土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屏住呼吸，一點一點，
從紙筒里抽出一卷巨大而沉重的拓片。那是幾年前，
他帶學生參與發(fā)掘一座商代中型貴族墓葬時做的。墓里出土的青銅器紋飾異常精美繁復(fù)，
獸面猙獰，云雷紋細密如織。當時他熬了幾個通宵，親自用宣紙和拓包，
一點點將那些沉睡了幾千年的紋樣拓印下來，只因為沈知微十六歲生日那年，
在博物館隔著玻璃看一件青銅觥時，眼睛亮晶晶地對他說過：“昭野，你看這上面的花紋，
像不像藏著好多故事？好神秘，好漂亮，我最喜歡這個了！”那時的她，笑容明媚，
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和憧憬。拓片很大，也很重，邊緣有些毛糙。陸昭野抱著它，
像抱著一個沉甸甸的、早已被時光遺忘的承諾，在初秋微涼的夜風里，
像個幽靈一樣離開了家。沈知微的工作室在城南一個創(chuàng)意園區(qū)的頂樓。
陸昭野把車停在馬路對面不起眼的陰影里。工作室的窗戶透出明亮的燈光，
映照著里面忙碌的身影。他看到沈知微了，她正站在工作臺前，微微蹙著眉，手里拿著工具，
專注地對著燈光調(diào)整一件首飾的細節(jié)。燈光勾勒出她纖細而挺拔的側(cè)影，認真工作的樣子，
依舊讓他移不開眼。他抱著那卷巨大的拓片，像個笨拙的獻寶者，靠在冰冷的車門上，
靜靜地等。夜越來越深，園區(qū)里的人聲漸漸稀疏，
最終只剩下路燈孤獨的光暈和偶爾駛過的汽車聲。初秋的夜風帶著滲骨的涼意，
穿透他單薄的襯衫。他站得腿腳發(fā)麻，眼睛因為長時間盯著那扇亮燈的窗戶而酸澀發(fā)脹。
凌晨兩點半，工作室的燈終于熄滅了。幾分鐘后，沈知微的身影出現(xiàn)在園區(qū)門口。
她穿著一件剪裁利落的風衣，臉上帶著明顯的疲憊，獨自一人走向路邊停著的一輛黑色轎車。
陸昭野的心猛地一沉，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沖過去。然而，
那輛黑色轎車只是安靜地停在那里，沒有人下來，也沒有人上去。沈知微在車邊站定，
似乎在手機上回復(fù)著信息，片刻后，她收起手機，抬手攔下了一輛路過的出租車。
看著出租車匯入車流遠去，陸昭野緊繃的神經(jīng)才猛地松懈下來，
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虛脫般的無力感。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抱著那卷笨重的拓片，
大步穿過空曠的馬路。工作室樓下有門禁。陸昭野知道密碼，是他們結(jié)婚紀念日的數(shù)字組合。
他按下那幾個數(shù)字時，指尖冰涼。電梯平穩(wěn)上升，
狹小的空間里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和拓片紙張摩擦發(fā)出的窸窣聲。“?！币宦暎娞蓍T開了。
走廊很安靜。陸昭野走到工作室門口，里面一片漆黑。他沒有鑰匙，
只能把沉重的拓片輕輕靠在門邊的墻壁上。然后他靠著門對面的墻，
慢慢地滑坐到冰冷的地磚上，蜷縮起身體，試圖汲取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他太累了，
身體和精神都透支到了極限。冰冷的瓷磚透過薄薄的褲子傳來刺骨的寒意，他卻像感覺不到，
只是固執(zhí)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時間一點點流逝，黑暗和寂靜像濃稠的墨汁包裹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兩個小時，走廊盡頭的窗戶透進來灰蒙蒙的光。
天快亮了。就在這時，電梯再次“?！钡仨懥艘宦暋Ｄ_步聲由遠及近，
是高跟鞋清脆的敲擊聲。陸昭野猛地驚醒，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因為動作太急，
眼前一陣發(fā)黑。他胡亂地抹了一把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
沈知微的身影出現(xiàn)在走廊轉(zhuǎn)角。她顯然沒料到會在這里看到他，腳步頓住了，
臉上瞬間布滿了錯愕，隨即被一層冰冷的寒霜覆蓋?！瓣懻岩?？
”她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和毫不掩飾的疏離，“你在這里做什么？”“知微。
”陸昭野的聲音干澀得厲害，他指了指靠在墻邊的那卷巨大拓片，“我…我給你送點東西。
”沈知微的目光掃過那卷裹著陳舊牛皮紙、看起來笨重又土氣的紙筒，眉頭厭惡地蹙起。
“什么東西？”陸昭野的心因為她的眼神而瑟縮了一下，但他還是上前一步，
有些急切地解釋：“是拓片！商墓的青銅器紋飾拓片！你還記得嗎？你十六歲那年，
在博物館，你說你最喜歡那些紋樣，神秘又漂亮。”他一邊說著，
一邊手忙腳亂地去解捆扎的繩子，粗糙的麻繩勒得他手指生疼，“你看，你看這個獸面紋，
還有這個連珠紋我親自拓的，保存了好幾年?！迸Ｆぜ埍粍冮_，露出里面泛黃的宣紙，
上面拓印著古老而繁復(fù)的紋路，在走廊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詭異。
沈知微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眼神里沒有絲毫觸動，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她掏出鑰匙，
徑直走向工作室的門，語氣冷得像冰渣：“陸教授，大清早的，發(fā)什么瘋？這些過時的東西，
”她打開門，側(cè)身進去，在門即將關(guān)上的瞬間，丟下最后一句，“早就沒意義了。”砰！
厚重的木門在他面前毫不留情地關(guān)上，隔絕了她的身影，也隔絕了他最后一點微弱的希望。
巨大的聲響在空蕩的走廊里回蕩，震得陸昭野耳膜嗡嗡作響。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指尖還殘留著拓片粗糙的觸感。那扇緊閉的門，像一面冰冷的墓碑，
宣告著他試圖用過去喚醒她的努力，徹底破產(chǎn)了。他呆呆地站在門外，
懷里還抱著那卷沉重的、沾滿灰塵的古老紋樣。走廊的燈光慘白地照在他身上，
映出一張失魂落魄、毫無血色的臉。過時了？沒意義了？那些曾被她視若珍寶的“故事”，
那些他珍藏多年的心意，在她眼里，原來早已成了不值一提的垃圾。
他緩緩地、緩緩地蹲下身，把沉重的拓片卷輕輕放在冰冷的地磚上，
像放下一個再也無人認領(lǐng)的、笨重的過去。然后，他靠著那扇緊閉的門，慢慢滑坐到地上，
把臉深深地埋進了屈起的膝蓋里。肩膀無聲地聳動，不是因為哭泣，
而是一種巨大的、無聲的疲憊和絕望，壓得他喘不過氣。走廊盡頭，
晨曦微弱的光線艱難地透進來，卻絲毫驅(qū)不散他周身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第三章拓片事件像一盆冰水，徹底澆滅了陸昭野心頭最后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再也沒去工作室外蹲守，甚至刻意調(diào)整了作息，徹底避開與沈知微在家碰面的可能。
那個家，徹底變成了一個僅供睡覺的冰冷旅館，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疏離。
那份離婚協(xié)議，依舊刺眼地躺在客廳的矮幾上，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
日子在壓抑中滑過一周。陸昭野把自己完全埋進了工作里，
試圖用那些冰冷的青銅碎片和復(fù)雜的陶器紋飾來麻痹自己。
在研究所庫房整理一批新出土的戰(zhàn)國陶豆時，他接到了好友陳默的電話。陳默在拍賣行工作，
消息靈通。“喂，老陸，”陳默的聲音壓得有點低，背景音嘈雜，“你最近還好吧？
”陸昭野用肩膀夾著手機，手里小心地托著一件修復(fù)好的陶豆底座：“嗯，還行。有事？
”“咳，那個…嫂子…沈知微那邊，有個事兒?！标惸Z氣有些猶豫。陸昭野的心猛地一緊，
放下陶豆，走到稍微安靜點的角落：“她怎么了？”“不是她人怎么了，”陳默趕緊解釋，
“是她工作室的事。我聽說，
她們之前傾盡全力準備競標‘星熠’珠寶那個高端定制系列的合作資格，好像…砸了。
”“砸了？”陸昭野眉頭擰緊。他知道沈知微對這個項目有多看重，熬了多少夜，
畫了多少稿子。那是她工作室轉(zhuǎn)型高端定制、打響名氣的關(guān)鍵一戰(zhàn)?！霸趺椿厥?？
”“具體內(nèi)幕不清楚，但小道消息傳得挺兇。”陳默的聲音帶著點無奈，
“好像是她們的設(shè)計風格被評審團認為太…前衛(wèi)？不夠‘星熠’想要的那種經(jīng)典傳承感。
也有人傳，是‘臻藝’那邊使了絆子，他們老板路子野，跟評審團里某位大佬關(guān)系匪淺。
反正，結(jié)果就是‘臻藝’拿下了。”陸昭野沉默著，指關(guān)節(jié)無意識地捏緊了手機邊緣。
他能想象沈知微此刻的心情。驕傲如她，這樣的失敗，
無異于在她最擅長的領(lǐng)域給了她沉重一擊。“老陸？”陳默在電話那頭喚了一聲?！爸懒耍?/p>
謝了，陳默?！标懻岩暗穆曇粲行┌l(fā)沉。掛了電話，庫房里冰冷的空氣似乎更刺骨了。
他看著架子上那些沉睡千年的器物，它們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經(jīng)歷過掩埋，
卻依舊在時光里沉默地堅守著自己的形態(tài)。他呢？他能為沈知微做點什么？
他腦海里飛快地閃過幾個名字。其中一個是他的大學同窗，也是他帶過的第一屆研究生，
叫周揚。周揚畢業(yè)后沒搞學術(shù)，而是下海經(jīng)商，如今在文化產(chǎn)業(yè)圈混得風生水起，人脈極廣，
尤其和幾個國際珠寶品牌的高層關(guān)系匪淺。最關(guān)鍵的是，“星熠”珠寶的母公司，
和周揚現(xiàn)在的公司有深度戰(zhàn)略合作。幾乎沒有猶豫，陸昭野立刻撥通了周揚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嘈雜的音樂和談笑聲。“喂？哪位？
”周揚的聲音帶著酒意和被打擾的不耐?！爸軗P，是我，陸昭野。”陸昭野的聲音很穩(wěn)，
開門見山。電話那頭明顯頓了一下，隨即音樂聲小了些，
周揚的語氣變得正經(jīng)起來：“陸老師？哎喲，稀客??！您老人家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有點急事，想請你幫個忙?！标懻岩皼]時間客套?！澳f！能辦的兄弟絕不含糊！
”周揚倒是很爽快。陸昭野簡單扼要地把沈知微工作室競標失敗的事情說了，
隱去了他和沈知微現(xiàn)在的狀況，只強調(diào)這個項目對她至關(guān)重要。“‘星熠’那邊，
評審結(jié)果還有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或者，
有沒有其他類似的、能匹配她們設(shè)計風格的高端項目資源？我知道這很冒昧，
但……”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周揚似乎在思考。“陸老師，‘星熠’那個項目，
盤子確實定了，再改幾乎不可能，牽扯太大。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您還真問對人了。
我這幾天剛聽說，‘珈藍’珠寶正在秘密籌備一個全新的東方文化復(fù)興系列，
主打的就是‘傳統(tǒng)元素的前衛(wèi)解構(gòu)’，這個概念，和您說的嫂子的設(shè)計風格，契合度非常高！
而且‘珈藍’的體量和格調(diào)，比‘星熠’只高不低！”陸昭野的心猛地一跳：“‘珈藍’？
消息可靠嗎？項目負責人是誰？”“絕對可靠！
項目負責人是‘珈藍’新上任的亞太區(qū)創(chuàng)意總監(jiān)，艾米莉·陳，海歸，背景很硬，眼光也毒。
不過她這人…出了名的難搞，只認實力和感覺，油鹽不進。”周揚頓了頓，壓低聲音，
“巧的是，她是我在哥大念書時的學姐，私交還不錯。
我明天正好要去她下榻的酒店談點別的事，可以試著幫嫂子引薦一下，遞個資料。
但能不能成，真得看嫂子自己的本事和艾米莉的眼緣了?！边@簡直是山重水復(fù)疑無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陸昭野握著電話的手心微微出汗：“周揚，太感謝了！這個情，
我陸昭野記下了！”“嗨，陸老師您跟我客氣啥！當年要不是您幫我改論文，
我差點畢不了業(yè)呢！”周揚笑道，“您把嫂子的工作室資料、競標書核心內(nèi)容，
還有最能體現(xiàn)她設(shè)計理念的作品集電子版，趕緊發(fā)我郵箱！我爭取明早見面時就帶過去！
”掛了電話，陸昭野沒有絲毫耽擱。他立刻沖回辦公室，打開電腦。
沈知微工作室的公開資料不難找，但核心的競標書和最新設(shè)計理念的作品集，他這里沒有。
他猶豫了一下，撥通了沈知微助理小林的電話，找了個還算合理的借口，
說自己想備份一份沈知微的重要設(shè)計資料以防萬一。小林不疑有他，
很快就把整理好的電子文件包發(fā)了過來。拿到文件，陸昭野連夜開始整理篩選。
他不懂珠寶設(shè)計，但他了解沈知微。
他把她那些最具個人風格、最能體現(xiàn)“傳統(tǒng)與前衛(wèi)碰撞”理念的作品挑出來，
又把競標書里關(guān)于設(shè)計哲學和文化內(nèi)核的部分重點提煉。他熬紅了眼睛，
反復(fù)修改那份簡短的推薦說明，力求在最短的篇幅內(nèi)，
抓住“珈藍”項目的核心訴求和沈知微設(shè)計的獨特閃光點。窗外天色泛白時，
他才把一份精心篩選、重點突出、格式清晰的電子資料包發(fā)到了周揚的郵箱，
并附上一條簡短的信息：“辛苦了，周揚。一切拜托?！弊鐾赀@一切，他靠在椅背上，
疲憊像潮水般涌來。但他不敢睡。他盯著手機，等待著周揚那邊的消息。上午十點多，
手機終于震動起來，是周揚的短信：“陸老師，資料給了。艾米莉很忙，只掃了幾眼，
但她說…有點意思，讓嫂子工作室直接聯(lián)系她助理約時間詳談！有戲！
”巨大的喜悅瞬間沖散了所有的疲憊。陸昭野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急，帶倒了椅子，
發(fā)出哐當一聲響。成了！他幾乎是顫抖著手，把周揚發(fā)來的艾米莉助理的聯(lián)系方式抄寫下來，
又飛快地將那份重要的電子資料包下載到U盤里。他沖回家，家里空無一人。
沈知微大概又去了工作室。他直奔臥室，
U盤和一個寫著聯(lián)系方式的便簽條被他放在了她枕邊最顯眼的位置?？粗莻€小小的U盤，
想象著她看到希望時的表情，陸昭野幾天來第一次感到一絲微弱的暖意。他沒有停留，
轉(zhuǎn)身離開了家，像完成了一個秘密使命的幽靈。他需要去學校處理堆積的行政事務(wù)，
也需要一點空間，讓自己劇烈的心跳平復(fù)下來。傍晚，陸昭野帶著一身疲憊推開家門。
客廳里亮著燈。沈知微坐在沙發(fā)上，背對著門口。聽到聲音，她緩緩轉(zhuǎn)過身。她的臉色蒼白，
眼圈卻有些發(fā)紅，像是哭過，又像是強忍著巨大的情緒。她手里緊緊攥著那個U盤，
還有那張便簽條。看到陸昭野進來，她猛地站起身，幾步?jīng)_到他面前。陸昭野心里一緊，
預(yù)想中的驚喜或者哪怕是一點松動都沒有出現(xiàn)。沈知微的眼神冰冷刺骨，
里面燃燒著一種被冒犯的、近乎屈辱的怒火?！瓣懻岩埃 彼穆曇粢驗榧佣⑽l(fā)顫，
揚手就把那個U盤狠狠摔在他腳邊的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斑@是什么？
你這是什么意思？！”陸昭野愣住了：“知微，這是‘珈藍’項目的……”“我不需要！
”沈知微厲聲打斷他，胸口劇烈起伏著，“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像個救世主一樣，
躲在背后替我擺平一切！”她抓起那張寫著聯(lián)系方式的便簽條，當著他的面，用力撕扯著。
脆弱的紙張發(fā)出刺耳的撕裂聲。“‘珈藍’？周揚？艾米莉？陸昭野，你以為你是誰？
你以為這樣施舍給我一個機會，我就會感激涕零，然后乖乖回到你身邊嗎？！
”她將撕碎的紙片猛地朝他臉上擲去，細小的碎片像雪花一樣散落在他身上、腳邊。
“收起你這一套！我不稀罕！也請你，別再插手我的事！”紙片紛紛揚揚落下。
陸昭野站在原地，看著地上那個被摔裂的U盤，又看看那些飄落的紙屑，
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褪盡了。他嘴唇動了動，想解釋這不是施舍，他只是想幫她，
想讓她別那么難過，可所有的話都被她眼中那冰冷的、拒人千里的火焰燒成了灰燼。
他沉默地站著，像一尊被風化的石像。沈知微最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充滿了厭惡和決絕，然后轉(zhuǎn)身，快步走回了臥室，重重地關(guān)上了門。
客廳里再次只剩下他一個人，和一地的狼藉。他慢慢蹲下身，撿起那個摔裂的U盤，
冰冷的塑料硌著他的手心。又一片片拾起那些被撕碎的紙片，上面艾米莉助理的名字和電話，
早已支離破碎。原來，在她眼里，他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居高臨下的施舍。他的關(guān)心，
成了壓垮她驕傲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小心翼翼捧出的心，被她毫不猶豫地踩在腳下，
碾得粉碎。這一次，他連靠近的資格，都被徹底剝奪了。第四章撕碎的紙片和摔裂的U盤，
像一記響亮的耳光，徹底打醒了陸昭野。他不再做任何試圖靠近的努力。那份離婚協(xié)議，
他依舊沒有簽，但也不再去看它一眼。他和沈知微徹底進入了“同居室友”模式，
唯一的交集是每月固定轉(zhuǎn)入她賬戶的生活費——即使她工作室早已獨立運營，
這筆錢他也固執(zhí)地堅持著，像履行某種最后的、蒼白的義務(wù)。
日子在一種近乎凝固的冰冷中滑入了深秋。窗外的梧桐樹葉大片大片地枯黃、飄落，
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指向灰蒙蒙的天空。這天，陸昭野難得沒有加班，不到七點就回了家。
房子里依舊是一片死寂。他習慣性地去廚房倒水，路過沈知微緊閉的房門時，腳步頓了一下。
太安靜了，安靜得有點反常。往常這個時間，她就算在家，房間里也會傳出一些細微的聲響，
或者電腦鍵盤的敲擊聲。一絲莫名的不安掠過心頭。他猶豫了一下，
還是抬手輕輕敲了敲門：“知微？”里面沒有任何回應(yīng)。他又敲了敲，
稍微加重了點力道：“知微？你在里面嗎？沒事吧？”依舊是一片沉寂。
那點不安瞬間放大成了恐慌。陸昭野不再猶豫，握住門把手一擰——門沒有反鎖。
他猛地推開門。房間里光線昏暗，厚重的窗簾拉著。一股悶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帶著不正常的燥熱。沈知微蜷縮在床上，被子裹得緊緊的，只露出一點凌亂的發(fā)頂。
她的呼吸聲很重，帶著一種吃力的、灼熱的雜音?！爸ⅲ 标懻岩皫撞?jīng)_到床邊。
他伸手探向她的額頭，指尖觸碰到一片滾燙，那溫度高得嚇人！
沈知微似乎被他的觸碰驚動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神渙散沒有焦距，
臉頰泛著病態(tài)的潮紅，嘴唇干裂起皮。“水！”她聲音嘶啞微弱，幾乎聽不清。“你發(fā)燒了！
”陸昭野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立刻俯身，想把她抱起來。
“我們?nèi)メt(yī)院！”沈知微燒得昏昏沉沉，身體軟得沒有一絲力氣，被他半抱起來時，
腦袋無力地靠在他肩膀上。她的左手下意識地搭在他的后頸處，
陸昭野清晰地感覺到她無名指上那枚鉆戒冰冷的棱角，重重地硌在他頸后的皮膚上，
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顧不得這些，手臂用力，將她穩(wěn)穩(wěn)地橫抱起來。她的身體很輕，
像個易碎的瓷器，隔著薄薄的睡衣，滾燙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
灼燒著他的手臂和胸膛。他抱著她，幾乎是跑著沖出家門，沖進電梯。狹窄的空間里，
她滾燙的呼吸噴在他的頸窩，帶著灼人的氣息。電梯下行的數(shù)字仿佛被無限拉長。
終于到了一樓，他抱著她沖向停在樓下的車，小心翼翼地把她放進副駕駛，系好安全帶。
她的頭歪向一邊，意識似乎又陷入了模糊。陸昭野發(fā)動車子，油門幾乎踩到了底。
晚高峰的車流像粘稠的粥，緩慢地移動著。每一次剎車，每一次等待紅燈，都像是一種酷刑。
他不停地偏頭去看她，她的臉色越來越紅，呼吸也越來越急促費力，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知微？知微？堅持住，馬上就到了！”他一邊開車，一邊焦急地呼喚著她，
聲音因為緊張而繃得緊緊的。沈知微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有。她緊閉著眼，
眉頭痛苦地擰在一起，嘴唇翕動著，發(fā)出模糊的囈語，聽不清內(nèi)容。車子終于沖破擁堵，
一個急剎停在最近的市立醫(yī)院急診門口。陸昭野解開安全帶，沖下車，拉開副駕駛的門，
再次將沈知微抱了出來，大步流星地沖向急診大廳?！搬t(yī)生！護士！快來人！她發(fā)高燒，
昏迷了！”他抱著沈知微，對著分診臺嘶聲喊道，聲音因為焦急而劈了叉。
醫(yī)護人員立刻推著平車沖了過來。陸昭野小心翼翼地將沈知微放到車上，
看著她被迅速推進搶救室。大門在他眼前關(guān)上，亮起了刺眼的紅燈。他被隔絕在外。
急診大廳里人來人往，哭喊聲、呻吟聲、腳步聲混雜在一起，嘈雜得令人心煩意亂。
陸昭野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著氣，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幾乎要撞碎肋骨。
剛才抱著她時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松懈，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虛脫感和后怕。他抬起手，
想抹一把臉上的汗，目光卻猛地頓住了。他的右手掌心，靠近腕骨的地方，
赫然印著幾道深深的、暗紅色的壓痕，甚至有兩處皮膚被劃破了，滲出了細小的血珠。
是沈知微無名指上那枚鉆戒的棱角留下的。鉆戒的冰冷和堅硬，與她身體的滾燙柔軟，
形成了如此殘酷的對比。他看著掌心那幾道刺目的傷痕，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如果…如果他今天沒有早回來？如果他沒發(fā)現(xiàn)？后果會怎樣？他不敢想下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搶救室的門終于開了，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女醫(yī)生走了出來，神情嚴肅。陸昭野立刻迎上去，聲音發(fā)緊：“醫(yī)生，
她怎么樣？”“急性肺炎，高燒40度5，已經(jīng)出現(xiàn)輕度脫水癥狀?！贬t(yī)生語速很快，
“幸好送來得還算及時，再晚點可能就危險了。現(xiàn)在正在給她輸液降溫、消炎、補充電解質(zhì)。
需要住院觀察幾天。”“肺炎？”陸昭野的心揪緊了，“嚴重嗎？”“發(fā)現(xiàn)得早，及時治療，
預(yù)后應(yīng)該不錯。但她本身有點支氣管底子，這次炎癥比較重，恢復(fù)期要特別注意休息和營養(yǎng)，
避免勞累和受涼?！贬t(yī)生一邊說，一邊在病歷上寫著什么。“好，好，我們一定注意。
”陸昭野迭聲應(yīng)著，懸著的心終于落回一點實處，但隨即又被巨大的擔憂填滿?！搬t(yī)生，
她…她什么時候能醒？”“藥效發(fā)揮作用，燒退下去一些，應(yīng)該就快醒了?！贬t(yī)生收起筆，
看了陸昭野一眼，“你是她丈夫？”“是。”陸昭野點頭?！班??！贬t(yī)生似乎猶豫了一下，
才壓低聲音，帶著點職業(yè)性的提醒，“病人醒來后，情緒可能會比較脆弱。
另外…她左手無名指那枚戒指，棱角挺鋒利的，剛才護士給她扎針時都差點劃到。
等她情況穩(wěn)定些，最好取下來，或者讓她自己注意點，別傷著自己。”陸昭野愣了一下，
下意識地握緊了那只帶著傷痕的手掌。鉆戒的棱角…他掌心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醫(yī)生似乎沒注意到他的異樣，接著囑咐：“還有，她這次炎癥比較重，用了些強效抗生素，
可能會有點胃腸道反應(yīng)。等燒退了，皮膚可能會有點干燥敏感，她如果愛漂亮，
注意給她做好保濕。”醫(yī)生后面的話，陸昭野有些聽不真切了。
他只捕捉到了那句“她如果愛漂亮”。他看著醫(yī)生嚴肅的臉，幾乎是脫口而出，
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懇求：“醫(yī)生，麻煩您用最好的藥，副作用最小的那種，行嗎？
別給她留疤，她愛漂亮。” 最后幾個字，他說得很輕，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心酸和無力。
醫(yī)生顯然沒料到他會提這個要求，愣了一下，
隨即理解地點點頭：“我們會根據(jù)她的情況選擇最合適的治療方案。放心吧，
肺炎一般不會留疤的。主要是后續(xù)好好休養(yǎng)。”“謝謝！謝謝醫(yī)生！”陸昭野連聲道謝，
聲音有些發(fā)哽。沈知微被轉(zhuǎn)入了普通病房的單間。陸昭野守在病床邊，
看著點滴瓶里透明的液體一滴滴落下，流入她纖細的手腕。她的臉色依舊蒼白，
但呼吸似乎平穩(wěn)了一些，不再是那種嚇人的灼熱和費力。他打來溫水，
用棉簽一點一點地濕潤她干裂的嘴唇。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
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儀器規(guī)律的滴答聲和她微弱的呼吸聲。陸昭野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身體疲憊到了極點，精神卻異常清醒。他看著她沉睡中依舊緊蹙的眉頭，
看著她無名指上那枚即使在病中也未曾摘下的鉆戒，
冰涼的戒圈在昏暗的燈光下折射出一點微弱而固執(zhí)的光。他攤開自己的右手，
掌心那幾道被戒指棱角硌出的傷痕清晰可見。這傷痕，和他心頭那道巨大的裂口相比，
又算得了什么呢？他輕輕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枚戒指。
她的手依舊有些燙，但不再像之前那樣滾熱得嚇人?！翱禳c好起來吧…”他低啞地喃喃，
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窗外的夜色濃重如墨，病房里，只有他孤寂的身影，
守著病床上那個將他推得遠遠的、卻又讓他割舍不下的人。第五章沈知微在醫(yī)院住了五天。
肺炎來得兇猛，好在治療及時，燒很快就退了，咳嗽也漸漸平息，只是人依舊虛弱，
臉色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這五天，陸昭野幾乎住在了醫(yī)院。學校那邊請了假，
研究所的工作也暫時擱置。他每天守在病房，像個最沉默的守護者。沈知微清醒時，
他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在需要的時候遞水、拿藥、調(diào)整病床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