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冷硯掏出鑰匙,金屬碰撞的聲音在樓道里顯得格外清脆。他懷里抱著個保溫袋,
里面是蘇彌念叨了一周的城南徐記蟹黃湯包。今天他們戀愛七周年紀念日,
他特意翹了下午的會,穿越大半個城市去買,還捎上了一瓶冰好的白葡萄酒。電梯平穩(wěn)上行,
他對著光亮的轎廂壁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fā),嘴角壓不住一絲笑意。蘇彌總嫌他古板,
不懂浪漫,這次算不算個驚喜?鑰匙插進鎖孔,輕輕轉動。屋里很安靜,客廳沒開主燈,
只有廚房方向透出暖黃的光,還有滋滋的油煎聲和隱約的、模糊的談笑聲。
冷硯的心先是一松,她在家。他換上拖鞋,刻意放輕腳步,想嚇她一跳。
保溫袋擱在玄關柜上,他拎著酒瓶,像個準備惡作劇的少年,無聲地穿過昏暗的客廳,
走向那片光亮的源頭。廚房推拉門開著一道縫隙。冷硯的腳步釘在了門口。暖黃的燈光下,
蘇彌背對著他,站在灶臺前。鍋里煎著牛排,油星歡快地跳躍。這沒什么。
刺眼的是她身上那件寬大的、明顯屬于男人的煙灰色襯衫。襯衫下擺堪堪遮住大腿根,
兩條光潔的腿暴露在空氣里。她微微踮著腳,正側頭和一個男人說話,
嘴角噙著他從未見過的、松弛又帶著點嬌憨的笑意。那個男人,冷硯不認識。
他穿著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褲,上身只隨意地套了件白色背心,斜倚在冰箱門上,
手里晃著一杯紅酒。他很高,肩寬腿長,側臉的線條帶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英俊。此刻,
他正低頭,手指卷起蘇彌垂在肩頭的一縷發(fā)絲,纏繞把玩著,
眼神黏膩地落在她光裸的脖頸和鎖骨上?!跋挛缒菆鰰抢项^子臉都綠了,
”男人聲音低沉,帶著點慵懶的笑意,“還是你這兒清凈?!碧K彌用夾子給牛排翻了個面,
聲音軟得像摻了蜜:“少貧。去把盤子拿來,快好了?!蹦腥藳]動,反而湊得更近,
嘴唇幾乎貼上她的耳廓:“急什么?秀色可餐,看著你就飽了。
”蘇彌輕輕用手肘頂了他一下,笑罵:“滾開,油煙大。”冷硯腦子里嗡的一聲,
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成冰碴,沉甸甸地墜下去,
砸得五臟六腑生疼。他手里的酒瓶變得滾燙沉重,幾乎要握不住。眼前的景象扭曲、旋轉,
蘇彌身上的陌生襯衫,男人觸碰她頭發(fā)的手指,
空氣里彌漫的牛排焦香混雜著男人身上陌生的須后水味道……一切都在切割他。
他像個被釘在恥辱柱上的幽靈,隔著一條門縫,窺視著自己世界的崩塌。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
直到蘇彌端著煎好的牛排轉身,準備放到中島臺上。她的視線隨意地掃過門口,
然后猛地定住。臉上的笑意瞬間凍結、碎裂。廚房里輕松曖昧的空氣凝固了。
男人順著蘇彌的目光看過來,臉上的慵懶頃刻褪去,站直了身體,
眼神銳利地鎖住門外的冷硯,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冷硯推開了門。
門軸發(fā)出滯澀的呻吟。他一步步走進去,腳步聲在突然死寂的空間里格外沉重。
他走到中島臺前,目光掠過男人,最終死死釘在蘇彌臉上。那張臉,他曾無數(shù)次親吻、描摹,
此刻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微微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冷硯把手中的白葡萄酒輕輕放在光潔的臺面上,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這聲音驚醒了蘇彌。
她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將手里的牛排盤子放下,金屬盤底磕碰大理石臺面,
發(fā)出刺耳的噪音。她下意識地用手攏了一下身上那件刺眼的煙灰色襯衫,
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鞍⒊帯彼K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厲害。
冷硯沒有看她,視線落在她緊抓著襯衫領口的手上,那手指上還沾著一點煎牛排的油漬。
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胸腔里翻涌著腥甜的鐵銹味,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出來:“他是誰?”那個男人向前走了一步,姿態(tài)放松,
但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隔開了冷硯和蘇彌之間本就不足的距離?!疤K彌的朋友。
”他開口,聲音平穩(wěn),甚至帶著點社交場合的得體,“唐嶼?!彼涑幧斐鲆恢皇?,
仿佛剛才在廚房里親昵調情的是另一個人。冷硯的目光終于從蘇彌臉上移開,
落在唐嶼伸出的那只手上。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這只手,
剛剛還纏繞著蘇彌的頭發(fā)。一股暴戾的沖動猛地沖上冷硯的頭頂,
他幾乎想一拳砸碎這張?zhí)搨蔚摹⒂⒖〉哪?。但他沒有動。他只是盯著那只手,
眼神冷得像冰原上亙古不化的凍石。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唐嶼的手懸在半空,
臉上的得體漸漸掛不住了,染上一絲被冒犯的陰沉。蘇彌猛地吸了一口氣,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繞過中島臺,走到冷硯面前,沒有看他的眼睛,
視線落在他胸前的第二顆紐扣上。“冷硯,”她的聲音恢復了平靜,
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冷漠,“我們談談?!彼D向唐嶼,語氣是刻意的疏離:“唐先生,
牛排好了,你先吃吧。我處理點事?!?她用了一個極其公事公辦的詞,“處理”。
唐嶼挑了挑眉,收回手,插進褲兜,意味不明地看了冷硯一眼,那眼神里帶著點嘲弄,
又有點勝利者的睥睨?!靶?,你們‘處理’?!彼桃饧又亓四莾蓚€字,
慢悠悠地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刀叉,真的開始切那塊還在滋滋作響的牛排,
仿佛眼前這場風暴與他無關。蘇彌沒再看唐嶼,徑直走向客廳。冷硯像一尊被操控的木偶,
僵硬地跟在她身后。客廳里沒開燈,只有窗外城市遙遠的光暈透進來,
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蘇彌沒有坐下,就站在沙發(fā)邊,背對著他,
望著窗外那片明明滅滅的燈火。冷硯站在她身后幾步遠的地方,
能聞到她身上殘留的煎牛排的油煙味,還有唐嶼須后水的清冽氣息。這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
像毒藥一樣侵蝕著他的神經(jīng)。他等著她開口,等著她的解釋,或者哪怕一句謊言。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那尖銳的痛感提醒自己保持最后的理智。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終于,蘇彌轉過了身。
她的臉在昏暗的光線里半明半暗,看不清具體的表情,只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
也冷得驚人。她沒有解釋,沒有道歉,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她只是看著他,
用一種談論天氣般平板的語調,清晰地說:“冷硯,我們分手吧。
”冷硯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被人當胸狠狠捶了一拳。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或者她在說氣話。他張了張嘴,喉嚨里火燒火燎,擠出的聲音嘶啞變形:“你說什么?
”蘇彌向前走了一小步,離他更近了些?;璋抵?,他能看清她眼底那片冰封的湖,沒有波瀾,
沒有溫度?!拔艺f,分手?!彼貜土艘槐?,語氣沒有絲毫變化,甚至帶上了一點厭倦,
“沒什么意思了。我對他,”她微微側頭,朝廚房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有感覺了。
”“有感覺了”四個字,像四把淬了冰的錐子,狠狠扎進冷硯的心臟,
瞬間凍結了他最后一絲僥幸。他猛地抬頭,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蘇彌,那眼神里有震驚,
有難以置信的痛楚,更有一種被徹底背叛后的狂暴?!案杏X?”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聲音在空曠的客廳里撞出回響,“蘇彌!七年!我們在一起七年!你現(xiàn)在跟我說,
你對一個認識幾天的野男人有感覺了?”他胸膛劇烈起伏,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
“那我呢?我算什么?你告訴我,我冷硯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憤怒像失控的巖漿,
轟然沖垮了他苦苦維持的堤壩。他猛地抬手,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門框上!“砰!
”一聲悶響,在寂靜中格外驚心。薄薄的門框木板應聲碎裂,木屑飛濺。
一股鉆心的疼痛從指關節(jié)瞬間蔓延至整條手臂,但他感覺不到。
他只覺得一股毀滅的沖動在血管里咆哮,想砸碎眼前的一切,
砸碎這個突然變得面目全非的世界和這個冷酷無情的女人!
蘇彌被他突如其來的暴戾驚得后退了半步,瞳孔猛地收縮,臉上終于掠過一絲真實的懼色。
廚房里傳來刀叉放下的輕微碰撞聲。冷硯喘著粗氣,收回血肉模糊、沾滿木屑的拳頭,
垂在身側,指縫間有溫熱的液體滲出。他逼近一步,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絕望的氣息,
通紅的眼睛死死鎖住蘇彌,聲音嘶啞,如同困獸最后的低吼:“我哪里不如他?蘇彌!
你告訴我!是我冷硯哪里做得不夠好?是我哪里對不起你?!”蘇彌看著他淌血的手,
看著他因為極度痛苦而扭曲的面容,看著他眼中破碎的光。
她眼底的冰湖似乎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但那點波動轉瞬即逝。她抿了抿唇,再開口時,
語氣竟帶上了一種近乎殘忍的冷靜,甚至是一絲……憐憫?“你沒有不好,冷硯。
”她輕輕搖頭,聲音飄忽,“你很好。只是……”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最準確的詞,
目光掠過他沾血的拳頭,掠過他痛到極致的眼睛,
最后落在他因為憤怒和痛苦而繃緊的下頜線上?!爸皇悄闾€(wěn)了,冷硯?!彼K于說了出來,
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冷硯心上,“穩(wěn)得像一口枯井?!薄翱菥崩涑庎貜?,
像是聽不懂這兩個字的意思。他所有的憤怒、質問、痛苦,都在這一刻被這兩個字凍住了,
凝結成一種更深、更刺骨的茫然和寒意。蘇彌移開了目光,不再看他,轉向廚房的方向,
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明天我會搬走。鑰匙放桌上?!闭f完,
她不再停留,徑直走回那片暖黃的、充斥著牛排香和另一個男人氣息的廚房光亮里,
仿佛身后那個在黑暗中淌血的身影,連同他們七年的過往,都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幻影。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光線,也隔絕了那個世界??蛷d徹底陷入黑暗。冷硯站在原地,
一動不動。指骨碎裂般的疼痛清晰地傳來,黏膩的血液順著手指滴落在冰涼的地板上,
發(fā)出極其微弱的“嗒…嗒…”聲,在這死寂的黑暗里,如同生命的倒計時??菥?/p>
原來他七年的深情、付出、安穩(wěn)的懷抱,在她眼里,只是一口……枯井。
第二章冷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那間公寓的。意識像是漂浮在冰冷渾濁的水里,時沉時浮。
等他稍微清醒一點時,人已經(jīng)坐在自己那輛黑色轎車的駕駛座上。車里一片死寂,
只有儀表盤發(fā)出幽微的光,映著他慘白如紙的臉和手上凝固發(fā)黑的斑斑血跡。
那血跡蹭在深色的方向盤上,像某種不祥的烙印。他麻木地發(fā)動車子,引擎低吼著,
載著他漫無目的地駛入凌晨的城市。霓虹燈在車窗外流淌成模糊的光帶,
喧囂被隔絕在厚重的玻璃之外。眼前晃動的,全是廚房門縫里透出的暖光,
蘇彌身上那件刺眼的煙灰色襯衫,她轉身時平靜又冷酷的側臉,還有最后那句……枯井。
這兩個字在他腦海里反復回響,每一次都像鈍刀子割肉,帶來一陣遲緩而深沉的劇痛。
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喇叭發(fā)出一聲凄厲的短鳴,引來旁邊車輛不滿的視線。他不在乎。
手上的傷口再次崩裂,新鮮的血液滲出來,混著之前的暗紅,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反而讓他混沌的大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為什么?他死死抓住方向盤,
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七年。他把能給的都給了。安穩(wěn)的生活,無微不至的關心,
未來的規(guī)劃里每一步都有她的位置。他以為這就是愛,是責任,是男人該給心愛女人的港灣。
可到頭來,他的“穩(wěn)”,成了她眼中枯竭的死水?成了她投向另一個男人懷抱的理由?
那個叫唐嶼的男人……冷硯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記得那張漫不經(jīng)心又帶著侵略性的臉,
記得他纏繞蘇彌頭發(fā)的手指,記得他坐在餐桌前切牛排時那種理所當然的勝利者姿態(tài)。
他憑什么?憑他身上的須后水味?憑他那點輕佻的調情手段?
還是憑他給蘇彌帶來的、冷硯永遠無法給予的所謂“感覺”?憤怒、屈辱、不甘,
還有被徹底否定的巨大痛苦,像毒藤一樣纏繞住冷硯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他窒息。
他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在空曠的街道上劃出一個急轉,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尖叫。
他不能就這么算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蘇彌走向那個男人!七年,七年的感情,
怎么能就這樣被她一句輕飄飄的“枯井”就抹殺掉?他要挽回!他必須挽回!可怎么挽回?
像枯井一樣等待?那只會讓她離得更遠。他需要改變,需要打破她口中那該死的“穩(wěn)”!
一個念頭,突兀地、帶著點自毀般的瘋狂,撞進他混亂的腦?!}卜蛋糕。
蘇彌最討厭的食物,沒有之一。她討厭胡蘿卜那股土腥味,討厭蛋糕甜膩的口感,
更討厭這兩者混合在一起的“災難”。每一次看到,她都會皺起鼻子,
露出毫不掩飾的嫌棄表情。冷硯的眼底,卻燃起了一簇近乎偏執(zhí)的火苗。對,就送這個!
送她最討厭的東西!他要打破她平靜的新生活,用這種笨拙的、甚至惹人厭的方式,
強硬地擠進她的視線!他要讓她知道,他冷硯還在!他不是一口可以輕易被遺忘的枯井!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冷硯一夜未眠,眼球里布滿血絲,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手上的傷口被他草草用紗布纏了幾圈,隱隱作痛。他站在一家剛開門的知名西點店前,
無視店員看到他手上血跡和憔悴面容時驚疑的目光,
指著櫥窗里一塊裝飾著精致胡蘿卜片和奶油霜花的蛋糕?!斑@個,”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包起來?!钡陠T動作麻利地打包好,遞給他一個精致的白色紙盒。冷硯付了錢,接過盒子。
蛋糕的甜膩氣息透過紙盒縫隙隱隱傳來。他面無表情地抱著它,像抱著一個即將引爆的炸彈,
坐進車里,導航目的地——蘇彌的新公司。蘇彌跳槽到這家新銳設計公司不到三個月,
他曾為她找到這份心儀的工作而高興,卻沒想到,這里也成了她遇見唐嶼的地方。
車子停在氣派的寫字樓前,時間還早,上班的人流尚未形成。
冷硯抱著那個扎眼的白色蛋糕盒,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杵在了公司大堂前臺最顯眼的位置。
他的樣子實在引人注目。昂貴的西裝皺巴巴的,下巴胡茬凌亂,眼下是濃重的青黑,
最刺眼的是那只纏著滲血紗布、托著蛋糕盒的手。每一個經(jīng)過大堂的人都忍不住側目,
竊竊私語。前臺小姐的眼神從最初的職業(yè)微笑,變成了驚愕,
又變成了難以掩飾的尷尬和一絲恐懼。冷硯渾然不覺。他的目光死死鎖住電梯口的方向,
像等待獵物出現(xiàn)的獵人。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快感。
他想象著蘇彌看到這個蛋糕時的表情,是憤怒?是厭惡?還是……會有一點點意外?
只要她能看上一眼,只要她能想起他,哪怕是帶著恨意想起,也比徹底遺忘要好!
電梯門“?!钡囊宦曢_了。人流涌出。冷硯的呼吸瞬間屏住。蘇彌出來了。
她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裝套裙,長發(fā)挽起,露出光潔的脖頸,臉上化了精致的淡妝,
一掃昨夜的蒼白和混亂,顯得干練而精神煥發(fā)。她正和一個女同事邊走邊低聲交談著什么,
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淺笑。下一秒,
她的視線觸及了前臺那個抱著白色蛋糕盒的、如同瘟神般的存在。那絲笑容瞬間僵死在臉上。
她的腳步猛地頓住,瞳孔急劇收縮,難以置信地看著冷硯,
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恐怖又極其荒謬的東西。她身邊的同事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
臉上露出驚訝和八卦交織的神情??諝夥路鹉塘恕@涑幍男呐K在那一刻幾乎停止跳動。
他迎著蘇彌震驚、羞惱、繼而轉為冰冷憤怒的目光,抱著那個象征著他笨拙反擊的蛋糕盒,
挺直了背脊。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
眼神里翻涌著太多復雜的東西:痛楚、執(zhí)拗、還有一絲孤注一擲的瘋狂。
蘇彌的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強壓下巨大的怒火,
然后猛地別開臉,不再看他,加快了腳步,幾乎是逃也似的走向另一側的閘機口刷卡,
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辦公區(qū)的走廊盡頭。整個過程,她沒有說一個字,
甚至連一個質問的眼神都吝于給予,只有那決絕的背影,像一記無聲的耳光,
狠狠抽在冷硯臉上。前臺小姐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小心翼翼地開口:“先生您…”冷硯像沒聽見。他依舊站在原地,
抱著那個被徹底無視的蛋糕盒,像一個被遺棄在舞臺中央的小丑。
甜膩的奶油氣息固執(zhí)地鉆進他的鼻腔。周圍那些探究的、好奇的、甚至帶著點同情的目光,
像針一樣扎在他身上。挫敗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他精心策劃的第一場“反擊”,像一個拙劣的笑話,連一絲漣漪都沒能激起??菥?/p>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嘗到一絲苦澀的血腥味。原來在她新的世界里,他連投下一顆石子,
都顯得如此多余和可笑。他慢慢低下頭,看著懷里的蛋糕盒。白色的盒子,精致的絲帶,
像是對他這份固執(zhí)挽留的最大嘲諷。他沒有把它扔掉,也沒有帶走。
他只是沉默地、僵硬地轉過身,在更多好奇的目光聚焦過來之前,一步一步,
走出了這棟光鮮亮麗的寫字樓,走向外面刺眼的陽光。那盒孤零零的胡蘿卜蛋糕,
被他留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前臺桌面上,像一個無人認領的、風干的祭品。
第三章接下來的日子,冷硯成了蘇彌新公司前臺一道固定的、且越來越令人側目的風景線。
無論刮風下雨,每天早上八點十分,他必定準時出現(xiàn)在那里。昂貴的西裝不再光鮮,
總是帶著隔夜的褶皺,下巴的胡茬剃得干凈了,但眼底的淤青和疲憊卻日益深重。
唯一不變的,是他手里那個扎眼的白色西點盒,
還有他手上那圈始終未能完全愈合、被紗布包裹著的傷。前臺小姐從最初的驚恐尷尬,
到后來的麻木,再到如今隱隱的憐憫。她們默契地不再詢問,只是在他出現(xiàn)時,
默默地在桌角騰出一小塊地方。冷硯放下蛋糕盒,從不說話,
目光像掃描儀一樣掃過每一個進出閘機的人,直到捕捉到蘇彌的身影。而蘇彌,
也從最初的震驚憤怒,變成了徹底的漠視。她學會了目不斜視,把他當成空氣。她腳步匆匆,
刷卡的動作干凈利落,一次也沒有為那塊蛋糕停留過一秒。仿佛那個抱著蛋糕盒的男人,
和她身后那片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一樣,毫無意義。冷硯沉默地記錄著她的每一次漠視。
每一次,都像一把小刀,在他心口上輕輕劃一下。痛感并不劇烈,卻連綿不絕,
鈍刀子割肉般消磨著他的意志。那個蛋糕盒,成了他絕望堅持的圖騰,
也成了他無能狂怒的恥辱柱。直到第五天。冷硯像往常一樣,放下蛋糕盒,
靠在前臺冰冷的石臺上,目光追隨著電梯口。電梯門開,蘇彌的身影出現(xiàn)。
她今天穿了一條酒紅色的連衣裙,襯得膚色雪白,氣色很好。
她正偏頭和旁邊的唐嶼說著什么,唐嶼微微低頭傾聽,
嘴角掛著那抹冷硯深惡痛絕的慵懶笑意,一只手還極其自然地虛扶在蘇彌的后腰。
冷硯的呼吸猛地一窒。全身的血液瞬間涌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
他死死盯著那只放在蘇彌腰后的手,指關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纏著紗布的傷口再次傳來刺痛。
蘇彌似乎察覺到了那道幾乎要將她灼穿的目光。她轉過頭,
視線對上冷硯燃燒著怒火和痛楚的眼睛。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漠然,
而是清晰地掠過一絲厭煩,像是看到了甩不掉的污穢。她甚至微微蹙起了眉,
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冷硯看懂了那個口型——陰魂不散。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澆滅了他所有的憤怒,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荒涼。
他像個被扒光了衣服丟在鬧市的小丑,所有的堅持和努力,在蘇彌眼中,
只是“陰魂不散”的糾纏。蘇彌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臟。她自然地挽住唐嶼的手臂,
兩人有說有笑,姿態(tài)親密地從他面前走過,刷卡,消失在辦公區(qū)深處。自始至終,
唐嶼甚至沒有施舍給他一個正眼,那份徹頭徹尾的忽視,比任何挑釁都更具侮辱性。
冷硯站在原地,前臺小姐同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讓他如芒在背。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
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轉過身,幾乎是踉蹌著沖出了寫字樓的大門,
把那些探究和憐憫的目光甩在身后。初秋的風帶著涼意吹在他臉上,
卻吹不散心頭那團冰冷刺骨的絕望。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息??菥]上眼,
自嘲地笑了,笑聲干澀嘶啞。原來他不僅是一口枯井,
還是一口散發(fā)著令人生厭氣息、需要被徹底清除的枯井。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無邊的挫敗感吞噬時,口袋里的手機瘋狂地震動起來。他麻木地掏出手機,
屏幕上跳動著“老周”的名字。老周是他父親當年的司機,
也是父親留下的那家半死不活的“清源茶廠”里,為數(shù)不多還在堅守的老員工。
冷硯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喉嚨口的腥甜,接通電話?!拔?,老周?
”電話那頭傳來老周焦灼萬分、幾乎帶著哭腔的聲音:“小硯!不好了!出大事了!
銀行的人又來了!這次帶了好幾個穿制服的!兇神惡煞的!
說今天要是再還不上那筆到期的貸款,就要當場查封廠子,把機器設備都拉走抵債!
這可怎么辦啊?廠里幾十號工人還指著這點飯碗呢!
老廠長的心血啊……”冷硯腦子里“嗡”的一聲。清源茶廠!
那個他幾乎快要遺忘的沉重包袱!那是父親病逝前交給他的,
一個設備陳舊、工藝落后、連年虧損、負債累累的老廠。他接手后一直疲于應付,
拆東墻補西墻,試圖挽救,卻始終力不從心。最近因為蘇彌的事情,
他更是將茶廠完全拋在了腦后。銀行催貸!查封!工人失業(yè)!父親的心血毀于一旦!一瞬間,
唐嶼輕蔑的忽視、前臺那些同情的目光……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更為現(xiàn)實殘酷的危機沖散了。
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責任感,如同冰冷的鐵箍,猛地套上了他的脖頸,勒得他喘不過氣。
他抬起頭,看著寫字樓冰冷反光的玻璃幕墻。那里面映出他此刻狼狽不堪的身影:胡子拉碴,
眼底烏青,手上纏著滲血的紗布,像一條喪家之犬。
一個連自己父親留下的產(chǎn)業(yè)都保不住的廢物,拿什么去挽回一個已經(jīng)視他如敝履的女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恥感和憤怒,如同巖漿,猛地從心底噴涌而出,
瞬間燒毀了他所有的自憐自艾!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為了一個拋棄他的女人,
把自己變成一灘爛泥,讓父親的心血徹底葬送?不!絕對不行!“老周!
”冷硯猛地站直身體,聲音因為過度用力而嘶啞,卻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決絕,
“你穩(wěn)住他們!告訴他們,我冷硯馬上到!錢,我來想辦法!廠子,絕不能封!
”他掛斷電話,最后看了一眼那棟困住蘇彌、也困住他所有卑微幻想的冰冷大廈。
眼神里那些為情所困的迷茫和痛苦,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破釜沉舟的狠厲和冰冷。他不再停留,
轉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車,步伐是從未有過的沉重,卻也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力量。啟動車子,
引擎發(fā)出一聲壓抑的低吼,朝著城市另一端,
那個破敗、沉重、卻承載著父親遺愿和幾十個家庭生計的“清源茶廠”疾馳而去。
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冷硯緊握著方向盤,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腦?!K彌的新公司,和清源茶廠,似乎都在西城區(qū)?
那條她每天下班可能經(jīng)過的老路……一個近乎瘋狂的計劃雛形,在他冰冷決絕的心底,
悄然滋生。既然卑微的討好換不來她一眼,那就讓她看看,這口“枯井”,在被逼到絕境時,
如何掙扎求生!第四章清源茶廠的景象比冷硯記憶中更加破敗蕭條。銹跡斑斑的鐵門半開著,
門口的水泥地裂開蛛網(wǎng)般的縫隙,縫隙里頑強地鉆出幾叢枯黃的雜草。
幾棟低矮的廠房外墻灰撲撲的,墻皮大片剝落,露出里面暗紅的磚塊。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陳舊的灰塵味和若有似無的、發(fā)悶的茶梗氣息。冷硯的車剛停穩(wěn),
老周就踉蹌著從門衛(wèi)室里沖了出來。這個五十多歲的漢子,頭發(fā)花白了大半,
臉上刻滿了焦慮的皺紋,眼圈通紅?!靶〕?!你可算來了!”老周一把抓住冷硯的胳膊,
聲音都在抖,“在里面呢!財務室!兇得很!帶了好幾個穿制服的保安,還有法院的人!
說要貼封條了!”冷硯拍了拍老周粗糙的手背,觸手冰涼。他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頭的沉重和翻涌的怒火,沉聲道:“別慌,老周。帶我去?!必攧帐依餁夥談Π五髲?。
幾個穿著銀行制服和法院制服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站在一邊。
一個穿著藏藍色西裝、梳著油亮背頭的中年男人坐在破舊的辦公桌后,翹著二郎腿,
手里夾著煙,臉上寫滿了不耐煩和居高臨下的傲慢。他就是這次負責清收的銀行信貸部經(jīng)理,
姓孫??吹嚼涑庍M來,孫經(jīng)理眼皮都沒抬一下,慢悠悠地吐出一個煙圈,
用煙頭點了點桌上的一沓文件?!袄淅习?,架子不小啊,讓我們等這么久?!彼祥L了腔調,
“廢話不多說,你們廠子這筆三百萬的貸款,連本帶利,今天到期。錢呢?要是拿不出來,
喏,”他下巴朝旁邊幾個制服人員努了努,“法院的執(zhí)行通知也下來了,馬上貼封條,
清點設備資產(chǎn)!”老周急得上前一步:“孫經(jīng)理!您再寬限幾天!我們廠子正在想辦法!
老廠長在的時候……”“少提老廠長!”孫經(jīng)理不耐煩地打斷,煙灰彈得到處都是,
“現(xiàn)在當家的是這位冷老板!父債子償,天經(jīng)地義!沒錢?那就別廢話!”他站起身,
作勢要指揮旁邊的人動手?!暗鹊龋 崩涑幍穆曇舨桓撸瑓s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讓整個嘈雜的財務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臉上沒什么表情,
只有眼底深處燃燒著兩簇冰冷的火焰。他走到辦公桌前,
直視著孫經(jīng)理那雙寫滿勢利和不耐的眼睛?!皩O經(jīng)理,”冷硯開口,聲音平穩(wěn),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錢,我現(xiàn)在確實沒有?!睂O經(jīng)理嗤笑一聲,剛要說話。
冷硯抬手打斷了他:“但是,廠子不能封。”“哈!笑話!”孫經(jīng)理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你說不封就不封?你以為你是誰?沒錢你說個屁!”冷硯無視他的嘲諷,語速不急不緩,
卻字字清晰:“封了廠,設備變賣,價值大打折扣,銀行能收回多少?三百萬恐怕都夠嗆。
工人失業(yè),社會影響惡劣,這筆賬,孫經(jīng)理您擔得起嗎?”孫經(jīng)理臉上的譏笑僵了一下。
冷硯戳中了他的顧慮。這種老廠子的破設備,確實賣不出好價錢?!敖o我三個月。
”冷硯斬釘截鐵地說,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三個月時間,
我保證連本帶息,一分不少地還上!”“三個月?你拿什么保證?”孫經(jīng)理狐疑地打量著他,
目光掃過他略顯憔悴但依舊輪廓分明的臉,
落在他沾著機油污漬和些許茶漬的西裝袖口上——那是剛才在車間查看設備時不小心蹭上的。
“就憑我是冷硯!憑我爸是冷國棟!”冷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勁,
“清源茶廠這塊招牌還在!我爸當年跑市場、建渠道的信譽還在!三個月,
我拿這廠子和我冷硯所有的信用擔保!如果還不上,”他目光掃過旁邊法院的人,
“你們再封不遲!到時候我冷硯認栽,該坐牢坐牢,該抵命抵命!”他這番話擲地有聲,
帶著一股豁出一切的狠厲和不容置疑的決心。辦公室里一時寂靜無聲。
老周緊張地看著孫經(jīng)理。那幾個制服人員也停下了動作,看向孫經(jīng)理,等待他的決定。
孫經(jīng)理瞇著眼睛,重新審視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他本以為是個被債務壓垮的軟蛋,
沒想到骨頭這么硬,眼神這么狠。尤其是他袖口那些油污和茶漬,
還有他身上那股混雜著疲憊、焦灼卻異常堅定的氣場,讓孫經(jīng)理心里犯起了嘀咕。這小子,
不像是在空口說白話?!叭齻€月……”孫經(jīng)理沉吟著,手指在桌面上敲擊著,權衡利弊。
查封變賣確實麻煩,回收率也低。如果這小子真能翻身,或者就算他還不上,拖三個月,
銀行的壞賬率指標壓力也能緩一緩?而且看他這架勢,逼急了真可能鬧出點事來……“好!
”孫經(jīng)理猛地一拍桌子,下了決心,“冷硯!我就信你一次!給你三個月!三個月后的今天,
還是這個時候,還是這個地方,我要見到三百萬現(xiàn)金!少一分錢,我立刻封廠!
天王老子來了都沒用!”他指著冷硯的鼻子,惡狠狠地說,“記住你說的話!
拿你的信用擔保!”“一言為定。”冷硯沒有絲毫猶豫,聲音低沉有力。孫經(jīng)理冷哼一聲,
帶著人呼啦啦地走了。財務室里只剩下冷硯和老周,還有滿屋刺鼻的煙味和沉重的寂靜。
老周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般,扶著桌子才站穩(wěn)?!靶〕庍@三個月,
三百萬…我們…”冷硯轉過身,看著老周布滿擔憂的臉,
又環(huán)視著這間破敗、堆滿舊賬本的辦公室。他沒有回答老周的問題,只是走到窗邊,
推開了那扇積滿灰塵的窗戶。一股帶著塵土和淡淡陳茶氣息的風吹了進來。
冷硯望著窗外破敗的廠房,生銹的管道,堆積的廢棄茶渣……目光卻銳利如鷹?!袄现?,
”他沒有回頭,聲音帶著一種淬火后的冷硬,“把廠里所有還能喘氣的,都叫到車間去。
現(xiàn)在,立刻。”接下來的日子,冷硯像是換了個人。他把所有關于蘇彌的念頭,
連同那些未送出的胡蘿卜蛋糕,一起死死壓在了心底最深處。
他把自己徹底扔進了清源茶廠這個巨大的爛泥潭里。
他不再是那個西裝革履、只會坐在辦公室看報表的冷老板。他穿著最普通的工裝,
和工人們一起泡在車間。汗水浸透衣背,機油蹭滿手臂,
他親手調試那幾臺茍延殘喘的老舊設備,研究那些早已過時的制茶工藝。
他翻出父親留下的泛黃筆記,在滿是茶漬和塵土的檔案室里一待就是一天一夜,
尋找“清源茶”曾經(jīng)輝煌的蛛絲馬跡。他跑遍了城里所有還能聯(lián)系上的老客戶,陪著笑臉,
磨破嘴皮,哪怕只求一個試賣的機會。他一家家拜訪原料供應商,低聲下氣地懇求延長賬期,
甚至抵押了自己名下唯一那套小公寓。他無數(shù)次往返銀行,低聲下氣地尋求新的周轉貸款,
無數(shù)次被冰冷的拒絕和敷衍打發(fā)出來。疲憊、焦慮、巨大的壓力像三座大山,
壓得他喘不過氣。他肉眼可見地瘦了下去,眼窩深陷,嘴唇干裂起皮,
工裝永遠沾著洗不掉的茶漬和機油。但他眼底那簇冰冷的火焰,卻越燒越旺。
支撐他的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愛情,而是父親臨終的囑托,是老周殷切的目光,
是車間里幾十個工人帶著飯碗的期待,
更是他自己被逼到絕境后爆發(fā)出的、近乎野獸般的求生本能。這天下午,
冷硯剛從一家難纏的原料商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出來。對方態(tài)度惡劣,言語間滿是羞辱。
他強壓著怒火走出寫字樓,身上的廉價工裝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背上,
散發(fā)著一股汗味和淡淡的茶葉悶氣。他口干舌燥,嘴唇裂開滲出血絲,
打算去街角的小賣部買瓶最便宜的礦泉水。他低著頭,步履沉重地沿著人行道走著,
腦子里還在飛速盤算著下一個能去磕頭借錢的對象。就在他快要走到小賣部門口時,
一輛線條流暢、光可鑒人的黑色保時捷卡宴,悄無聲息地滑停在了他前方的路邊。
駕駛座的車窗緩緩降下。冷硯下意識地抬眼望去。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車窗里露出的,
是蘇彌那張化著精致妝容、卻寫滿愕然的臉。她顯然剛從某個舒適的場所出來,氣色紅潤,
眼神明亮。副駕駛座上,坐著唐嶼。他穿著質地精良的休閑裝,姿態(tài)放松,正側頭看著蘇彌,
嘴角噙著那抹冷硯熟悉又憎惡的慵懶笑意。蘇彌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
牢牢釘在了冷硯身上。她看到了他沾滿污漬、汗?jié)窬o貼的廉價工裝,
看到了他深陷的眼窩和干裂滲血的嘴唇,
看到了他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疲憊和風塵仆仆的塵土氣……還有,
他手臂上那幾道醒目的、被機器蹭破皮后留下的暗紅傷痕。她眼中的愕然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冷硯讀不懂的、或許是憐憫?
但絕不是他想看到的關切或心疼。那眼神更像是在看一個驟然跌入泥潭、狼狽不堪的陌生人。
冷硯的身體瞬間僵硬。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臉頰,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灼燒感。羞恥!
一種比那天在前臺被徹底無視更甚百倍的羞恥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
他下意識地想躲開她的視線,想把自己藏進路邊的陰影里。然而,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他看到了蘇彌眼中那一閃而逝的復雜。不是厭惡,不是漠視,而是……看到了。
一個近乎本能的念頭,猛地攫住了他——讓她看!他挺直了因為疲憊而微微佝僂的背脊,
沒有移開目光,反而迎上了蘇彌的視線。他不再掩飾自己的狼狽,
不再試圖藏起手臂的傷口和工裝的污漬。他把自己此刻最真實、最不堪的狀態(tài),
毫無保留地、甚至是刻意地,暴露在她眼前。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卑微、憤怒或祈求,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被生活打磨后的、冰冷的平靜??諝夥路鹉塘藥酌?。
唐嶼似乎也注意到了蘇彌的異樣,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來。
當看清路邊站著的、如同剛從工地出來的民工般的冷硯時,他嘴角那抹慵懶的笑意瞬間擴大,
毫不掩飾地化作濃濃的嘲弄和輕蔑。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其滑稽又極其下賤的東西,
眼神里充滿了居高臨下的鄙夷。他甚至沒有開口,只是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嗤笑,
那聲音不大,卻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扎進冷硯的耳膜。蘇彌被唐嶼這聲嗤笑驚醒了。
她猛地收回目光,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和難堪,像是怕被身邊的唐嶼誤會什么。
她甚至沒有再看冷硯第二眼,迅速升起了車窗。黑色的卡宴發(fā)出一陣低沉的轟鳴,
毫不留戀地駛離了路邊,匯入車流,很快消失在冷硯的視野里。
只留下嗆人的尾氣和路邊呆立的冷硯。陽光刺眼。冷硯站在原地,工裝上的汗?jié)癖伙L吹過,
帶來一陣涼意。手臂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他慢慢地抬起手,用沾著油污和茶漬的袖子,
狠狠抹了一把臉上混合著汗水和塵土的污跡。臉頰上那種火辣辣的羞恥感,
奇跡般地開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冰冷、更加堅硬的東西,
在他心底慢慢沉淀下來。他看到了。唐嶼的嘲弄,蘇彌那瞬間的復雜眼神……他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