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潛伏數年的暗戀兜了一大圈,我還是握住了自己的小幸運。2010年,梧桐泛青時,
我終于忍痛把珍藏多年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全集》送給了江修宇,
作為讓他陪我去靈隱寺的交換。1.當晚凌晨兩點,趁著燈光昏黃,
我們躡手躡腳地溜出各自的家門,準時在樓道里碰面,
我們互相對視的時候讓我有一種頗有一種地下組織接頭的架勢。
我搞怪低聲和他說:“貨到了嗎”江修宇回我一個白眼江修宇見我磨磨蹭蹭地綁鞋帶,
他竟干脆直接拉住我的書包,連包帶人把我提下了樓。在他的帶領下,
我們出小區(qū)、攔的士、進火車車站檢票一路順利。直到火車緩緩開動,
我看著窗外太陽即將升起的微光,我緊張的神經才得以放松。在火車有節(jié)奏的晃動中,
我睡意朦朧地想在離高考僅有六十多天的清明節(jié),
還能瞞著父母偷偷溜出家門——這種事也只有他陪著,我才敢做吧。
也只有他愿意陪著我去做這些“無聊的事情吧”翌日,整個車廂被連綿的青山映綠,
空氣里浮動著泥土松木的味道。靈隱寺就鑲嵌在其間。他看著我說“蔣小萌,
你平常念書要是認真點,現(xiàn)在還用得著求神拜佛?”清明節(jié)來燒香求符的人很多,
隊伍從寺廟門口一直蜿蜒到山腳。葉修宇排了小兩個小時,
才大汗淋漓地拿著門票從人群中擠出來?!拔乙蚕胂衲阋粯颖K桶。上е巧滩粔蚵?。
”我笑嘻嘻地把礦泉水遞過去,“還有,誰說我是來為高考祈福的 ?”他被嗆得咳嗽,
瞪大眼睛看著我,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你不求姻緣跑這么遠來這干嘛”我只好縮著脖子承認,
“網上說這里的桃花符很靈 ……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半小時后,
我終于舉著粉紅道符走了出來,
趕在他發(fā)火前解釋:“班長不是提議辦畢業(yè)舞會嗎?班里陰盛陽衰,我怕我被單獨剩在那里,
所以才早做打算啊”?!八隳阌凶灾鳌!苯抻钊粲兴嫉攸c點頭,
“我也該學你未雨綢繆 …… 所以你的理想舞伴是 ?”“秦詢”。
看著他一副同伙的姿態(tài),我故作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隨后屏住呼吸偷看他的表情。
他眼神清亮,夸張地露出一個了然的壞笑,沒有嫉妒或生氣,似乎只有赤裸裸的調侃。
我飛快地低下頭,突然有種泄氣的感覺。山麓清風徐徐,把桃花花瓣吹到我哭喪的臉上。
只是可惜他看不到我臉上的表情。他不客氣地在我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暗戀別人就直說,
我?guī)湍阕钒?這世上有什么是我江修宇搞不定的?”2江修宇是我的鄰居,
從打新生兒疫苗到高考迫在眉睫的今天,我們兩家都離得很近,他一直住我家對面。
或許我和他這樣的關系在很多言情小說里面應該叫“青梅竹馬”,但他從沒說過喜歡我。
我去江修宇家有很多原因:我沒帶鑰匙、我要去蹭飯、我去抄他作業(yè),偷看女生給他的情書。
而他主動敲我家的門,原因卻只有一個——借我的推理小說。除了前桌的江修宇,
離我最近的,便是和我隔著一條過道的秦詢了。他眉清目秀,成績也好,
是不少女孩喜歡的對象。然而高中已近尾聲,我對他最深的印象,
卻還停留在高一入學時的新生代表發(fā)言的時候。第二天收假,我準時出門。
四月的熹光已微微泛暖,樓道里塵埃飛舞,江修宇靠在扶手旁的暗影里等著我,黑眼圈慘重。
看到我,他氣定神閑地吹了聲口哨:“桃花符寫好名字了?”當然,
還轉發(fā)了十條錦鯉呢!”我晃晃脖頸上掛著的小錦囊,沖著他粲然一笑,“謝謝關心。
”他卻莫名生氣了,甩手把書包扔到我懷里:“還笑?昨天從靈隱寺回來,
我可是被盤問了幾小時!”我磨磨蹭蹭地跟在他后面爬上校車,不時地偷偷觀察他。
在得知我喜歡秦詢后,今天的他單手插袋,叼著吸管響亮地喝著牛奶,漫不經心得一如既往。
或許無論我喜歡誰,他都只會調侃壞笑,卻也渾不在意?;蛟S他不在意我喜歡誰,
也不在意我是否喜歡他。秦詢正坐在后排塞耳機,我看到江修宇精神一振,
邁開長腿朝他走去。猛地想起他說要幫我追秦詢的話,我趕緊氣喘吁吁地追過去。
但他已經扯下秦詢的一只耳機。裝模作樣地聽了幾句:“原來在練聽力啊。蔣小萌英語最差,
秦同學幫個忙?”接著,他借故把鄰座趕走,不由分說地把我按到那個座位上。
我一邊插耳機 一邊抱歉地對秦詢笑笑。坐在他身邊的我有些尷尬,
便抬頭望向車窗外的天空。夏季的天氣多變,出門時尚是晴空,
現(xiàn)在卻有藍灰的烏云慢慢遮住了天。下車時,雨點開始一顆顆地砸下來?!敖瓊商剑?/p>
我昨天買了《黎明之街》,你家東野圭吾的新書!”我小跑著追上他,從書包里掏出傘,
“高考完借你!”“到時候再說,現(xiàn)在先把傘借我?!彼褌銚屵^去,然后推了我 一掌,
“你跟秦詢打傘去!別在我邊上嚷嚷?!蔽覝蚀_無誤地撞到秦詢的背上 險些滑倒,
他敏捷地拉住了我的袖子,說了聲“ 小心”。我趕忙紅著臉向他道謝,順勢鉆進他的傘下,
還不忘憤怒地回過頭去看了一眼江修宇。他高大的身材擠在我的蕾絲小傘下,顯得有些滑稽,
卻似鼓勵一般沖我比剪手3接下來的日子里,我被江修宇強行偽裝成勤學好問的樣子,
一下課就向秦詢請教數學題。體育課自由活動,他也不許我坐在場外看他打球,
而是把我推到乒乓球臺邊上:“秦同學,我們小萌最近胖得不像話,
你帶她一起玩?”或許是出于友善,面對這樣的請求,秦詢從不回絕。
那么喜歡獨處的一個人,竟也漸漸和我熟絡起來,偶爾還能談笑幾句。最后一個月,
高考來勢洶洶,無論老師或者同學,每人都如同弓弦,日復一日地越繃越緊,
我們在日漸重復的日子變得逐漸心氣消失。晚自習課間,我被江修宇拖下樓,
美其名曰“跑步減肥”,實際是為“偶遇”同樣在跑步的秦詢,放松心情。
在江修宇的遠程監(jiān)控下,我按照他精確推算的路線,
果然半分鐘后在棕櫚樹下和秦詢撞了個滿懷。我蹲在路牙上疼得能牙咧嘴,秦詢不停地道歉。
我正要應聲,余光瞟見不遠處本在“”監(jiān)視”我的江修宇。他并沒有看向我這里,
而是弓著身子邁進花壇,小心翼翼地從中抱出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我不顧暈頭轉向,
掙扎著站起來,朝著他跑過去。他懷里瑟縮著一只剛足月的小奶貓,頸脖和四肢伶仃孱弱,
一串血珠順只剛足月的小奶貓,頸脖和四肢伶仃孱弱,一串血珠順著他的手指 滴下來。
秦詢也湊了過來: “后腿扎進去一枚鐵釘 …… 情況不太好,上面有鐵銹,
可能會感染破傷風?!薄昂車乐??” 我輕輕撫摸著它柔軟濕潤的皮毛,
小奶貓雙眼緊閉 著團在掌心里,喉嚨里發(fā)出模糊的哀叫。“你忘了?”江修宇說,
“你八歲時在我家被鐵絲網扎了腳,我媽非讓我背你去醫(yī)院打破傷風針。
不然你現(xiàn)在都英年早逝好幾年了?!彼嶙h盡快把受傷的貓送到校外的寵物診所去,
但離晚自習下課 還有一節(jié)課時間,學校門衛(wèi)不放行,只能從學校后門翻墻出去。
上課鈴在這時清脆炸響,我讓秦詢先回去,他猶豫了一會兒說:“我和你們一起吧,
這樣效率高,大家都能盡早趕回去上課?!蔽覀兡醯嘏懦梢涣?,貼著墻根溜到教學樓背后。
趁著高三校區(qū)少有人走動,又迅速貓腰穿過花壇,向著學校的后山坡跑去。
學校后門常年封鎖,只能翻墻。沒有路燈的照射,月亮也蒙在云后。
患有夜盲癥的我如同喪失了視覺,忍不住伸手抓住江修宇的衣角。
他譏笑了幾句后塞給了我一顆糖, 然后摁亮了手機。借著屏幕的光,
我看清楚那是一顆熟悉的不二家奶茶糖。我們順利抵達后門的高墻,那里有一處缺口。
江修宇在底下托著我,我手忙腳亂地爬上了圍墻,
小心翼翼地把受傷的小奶貓傳遞給已安全著陸的秦詢。他們兩人分踞圍墻兩側,
都讓我趕快跳下去。正當我眩暈地看著墻腳猶豫不決時,一束手電筒的光朝我們照來。
“是教導主任!”江修宇回頭看了一眼,壓低聲音催促我,
“秦詢會接住你的 ——快跳!”煞白的光越來越近,暴露在高墻上的我手足無措,
慌忙低頭看江修宇。手電筒光照到我臉上的前一秒,他突然用力跳起來,
把校服罩到了我的頭上。視覺暫失的瞬間,我的耳畔刮起一陣風。
我似乎聞到了五月風中的梔子花香,還有他平穩(wěn)鎮(zhèn)定的呼吸。我知道他想做什么,黑暗中,
我徒然地摸索著想抓住他的手,卻只抓到一片虛無。風在這一瞬間靜止了,失去平衡的我,
猝不及防地跌入高墻外一 個溫暖的懷抱里。 耳畔傳來路人塞窣的嬉笑,我掀開校服,
正好看到秦詢別過臉去,不自在地咳嗽了兩聲。我趕緊從他的懷里跳出來,臉頰燒得滾燙,
慌忙低下頭抱起小奶貓,又拉下校服遮臉?!翱烊櫸镌\所吧,不然就關門了。
”秦詢提議道我執(zhí)意要等江修宇同去,秦詢又說,“我們抓緊時間先去,
免得這只貓失血過多?!蔽冶凰е吡藥撞?,又固執(zhí)地停在馬路中央,
回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處缺口,想著也許下一秒江修宇就會歪著領口從那里翻出來?!靶∶?,
我們走吧?!鼻卦兘K于嘆了一口氣,“他 …… 大概是不會出來了。
”我身處排檔區(qū)熱鬧碰杯的歡快喧囂里,緊緊抱著懷里那只孤獨瑟縮的小奶貓,
兀自放聲大哭。想著因為我被抓住的江修宇,不由感覺自己對他來說就是麻煩,
小時候吵著要吃冰淇淋的是我,吃壞肚子背著我送醫(yī)院累的氣喘吁吁的卻是他。4翌日晨會,
教導主任通報批評了我和秦詢。雖然早退事由似乎情有可原,但我們還是被罰多做五張試卷。
其他同學去食堂吃飯時,我和秦詢就并排坐在教室里安靜地補作業(yè),互相都不說話,
氣氛卻不凝重。而唯一一個被教導主任當場逮住的江修宇,物理奧賽的保送名額也因此作廢。
是我膽小磨蹭拖累了他,為此我不停地跟他鞠躬道歉,他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這事兒跟你沒關系。“他塞上耳機,“別告訴我媽就行?!彼鲱}的模樣氣定神閑,
但我確定他仍在生氣。因為接下來的半個月,他再沒跟我說過一句話。
還沒來得及等江修宇原諒我,我就經歷了一次離奇事件——在距離高考還有十天的時候。
那天下午結束了最終??迹炜阵E然陰沉,在一眾鳥群匆忙低掠過矮房后,大雨傾盆而下。
晚自習開始后,班長在昏暗的講臺上寫試卷答案。’后來,畢業(yè)多年的我總會回想起這一天。
打雷讓片區(qū)電壓不穩(wěn),白熾燈虛弱頻閃,我仿佛置身于一部布滿噪點的舊電影里。
雨水斜飄進來浸濕了試卷,我起身關窗。這時。一道閃電劃過天際,
片區(qū)的電燈齊齊閃了一下,忽地就熄滅了。
整棟高三教學樓都充斥著巨大的歡呼聲:“停電啦!”在無垠的黑暗中,我摸索著想回座位,
抬手卻摸到旁邊一塊溫熱的衣料,觸感是男款校服的Polo衫。有人突然抓住我的肩膀,
手掌寬厚溫暖,手的主人卻默不作聲。老師的呵斥變得無濟于事,
突如其來的事件讓大家興奮不已,耳邊一片嘈雜,
沒人注意到這一塊狹窄空間里的緊張和靜默。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喉嚨刺痛,
他——會是江修宇嗎?大雨沖刷泥土的清香撲進教室,混著他校服上的洗衣粉味。
他往我手心里塞了個東西,然后就松開了我。正當我以為他已遠去時,我的臉被輕輕捧起。
嘴唇上仿佛有一片溫軟的羽毛滑過,溫熱的呼吸靜靜拂在我的臉上,悄無聲息,
卻在我的心里掀起驚濤駭浪。心臟在胸腔劇烈地跳動著,雨水從窗縫里飄進來,
我感覺從頭皮到脊背又冷又麻。我?guī)缀跻饨谐雎暎@氣息立刻就消失了,
壓迫的氣氛也隨之而去。只有手心被虐的感覺,提醒著我剛才的一切并非幻覺。
我呆坐在黑暗里,心亂如麻,只有聽覺略能感知窗外的大雨傾盆。教室的電力恢復的時候,
大家在燈管的電流聲里嘆氣,拖著尾音打量著周圍的同學,欣賞彼此仍沉浸在歡愉中的臉龐。
我故作鎮(zhèn)定地環(huán)顧四周,所有人都埋頭各司其事,沒有誰面露異色。
如同所有推理小說的必有橋段,案發(fā)后每個人都不像兇手,再仔細看,每個人又都像兇手。
我低下頭,慢慢攤開手掌,發(fā)現(xiàn)“他”剛才在停電時塞給我的,是一顆糖。一顆大白兔奶糖,
并非不二家。我的心懨懨地落了下去。5鑒于事情的離奇性,我決定向資深偵探江修宇求助。
翌日,周末的清晨,我敲開對面的門,
容滿面地迎我進去:“你都多久沒來啦?正好一起吃早飯!”我被熱情的范阿姨推到餐桌旁,
看見久違的江修宇,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頭發(fā)亂糟糟地喝著牛奶。很明顯,
他應該還在為受我牽連的事生氣。我坐到對面,他連頭都沒抬一下,
繼續(xù)專心致志地咀嚼吞咽。趁著他父母出去晨練,我非常誠摯地向他道了歉,并說明了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