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谷一點紅最終還是留在了老白涮坊。當(dāng)然,不是當(dāng)跑堂。老白再市儈,
也還沒瘋到讓這位煞星去端盤子。最后折中,一點紅負(fù)責(zé)切墩——只切肉,別的啥也不碰。
老白特意給他辟了個角落,打掃得一塵不染,鋪上嶄新的白布,擺上最鋒利的刀具。
一點紅每日只穿一身素白短打,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臉上蒙著雪白的面巾,
只露出一雙冰錐似的眼睛。他切肉時動作精準(zhǔn)得如同丈量,每一片都薄如蟬翼,大小均勻,
絕無一絲多余的動作,也絕不讓一滴血水、一點油星濺到自己身上。
那副生人勿近、與周遭油膩煙火氣格格不入的架勢,倒成了涮肉坊一景,
引得不少好事之徒專程來看,生意竟意外地好了幾分。郭菲菲依舊每日來報到,
三斤上腦雷打不動。只是她看呂落第的眼神徹底變了,往日里的戲謔調(diào)笑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敬畏、好奇和一絲絲后怕的復(fù)雜情緒。她依舊大大咧咧拍桌子催菜,
但目光掠過角落賬臺那個平靜的青衫身影時,總會不自覺地收斂幾分嗓門。
偶爾和一點紅對上眼神,那冰錐似的目光依舊讓她脊背發(fā)涼,
但想到那天呂落第鬼魅般的一刀,心底又莫名有了點底氣。這日午后,暑氣稍退,
店里客人稀稀拉拉。老白倚在柜臺后,小眼睛瞇著,手指噼里啪啦撥著算盤珠子,
盤算著這點紅來了之后多賺的銀錢,臉上油光都透出幾分得意。一點紅在角落的“凈土”上,
正用一把細(xì)長的小刀,專注地片著一塊羊里脊,刀光細(xì)密無聲,
肉片如雪花般飄落在潔白的瓷盤里。郭菲菲百無聊賴地拿筷子蘸著麻醬在桌上畫圈?!皣W啦!
”門簾被猛地掀開,力道之大,帶得門框都晃了晃。一股濃烈得近乎嗆人的脂粉香氣,
混合著汗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猛地灌了進(jìn)來。一個窈窕的身影跌跌撞撞沖進(jìn)店堂。
一身水紅色的薄紗襦裙,裙擺被撕裂了幾道口子,露出雪白的小腿,沾著泥污。云鬢散亂,
幾縷發(fā)絲黏在汗?jié)竦念~角,上面還斜插著一支搖搖欲墜的、俗艷的堆紗絹花。
臉上妝容更是花了,胭脂水粉糊成一團(tuán),眼角的金粉被淚水沖開,留下狼狽的痕跡。
即便如此,也難掩其原本明艷的姿容,尤其是一雙杏眼,此刻雖盛滿了驚惶和疲憊,
卻依舊亮得驚人。這扮相,這香氣,活脫脫一個剛從混亂中逃出來的青樓女子。
店里僅有的幾個食客都看直了眼,連老白撥算盤的手都停了,小眼睛里滿是錯愕。
一點紅眉頭瞬間擰成了死結(jié),厭惡地別開臉,仿佛多看一眼都是褻瀆,
手下切肉的動作都帶上了幾分戾氣。那女子喘息未定,目光惶急地在店里掃視,
當(dāng)看到角落里賬臺后的青衫身影時,眼神驟然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不管不顧地就沖了過去。“趙…趙捕頭在嗎?”她聲音帶著哭腔,又急又怕,撲到賬臺前,
帶起一陣濃郁的香風(fēng),“求求你告訴我,趙小堂趙捕頭在不在?我有急事找他!天大的急事!
”呂落第正對著賬本上一處模糊的墨跡蹙眉,被這濃郁的香氣和突兀的哭喊一沖,
下意識地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糊滿脂粉、驚慌失措的臉,
那雙格外明亮的杏眼正死死盯著他,充滿了哀求。他還沒來得及開口,
一旁的郭菲菲已經(jīng)霍然站起,幾步跨到女子身邊,一把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眉頭緊皺,
聲音卻帶著一種江湖兒女的干脆利落:“你找趙小堂?他出城辦差去了!你是誰?
怎么弄成這樣?別急,慢慢說!”郭菲菲行走江湖,見多識廣,
一眼就看出這女子雖妝容狼狽,但舉止間并無風(fēng)塵氣,反倒有股子硬朗,
尤其那眼神里的急切,不似作偽。那女子聽到趙小堂不在,眼神瞬間黯淡下去,
絕望之色更濃,身體一軟,幾乎全靠郭菲菲支撐才沒倒下,聲音帶著哭腔:“不在?
他…他怎么能不在…完了…全完了…”她語無倫次,顯然是驚懼到了極點。就在這時,
門口那股濃烈的脂粉香氣,被另一股更沉凝、更肅殺的氣息徹底沖散。一個身影,
如同山岳般堵在了門口。來人身材高大,穿著玄色勁裝,外罩一件半舊的深青色官差罩衫,
腰間沒有佩刀,卻懸著一支烏沉沉的、比尋常毛筆粗壯許多的鐵筆。筆桿黝黑,筆鋒尖銳,
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他約莫四十多歲,國字臉,面容剛毅如同刀劈斧鑿,
線條冷硬得沒有一絲柔和。濃眉之下,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隼,目光掃過店內(nèi),
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審視力量,冰冷,無情,仿佛在丈量著世間的一切是非曲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