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陣刺鼻的消毒水味中醒來的。
“您醒了?”護士正在調整點滴,見我睜眼便輕聲道。
“送您來的人交代,讓您先別走,他去給您買吃的了。”
我虛弱地道謝,想要撐起身子,卻牽動渾身傷口,疼得倒抽冷氣。
護士連忙按住我:“別亂動,您傷得不輕?!?/p>
“您、是不是前段時間那個被、被挖掉眼睛的女孩的母親?”
我閉上眼,淚水從眼角滑落。
“您丈夫呢?怎么沒來照顧您?”護士小心翼翼地問。
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二十年前,瓢潑大雨的傍晚,我在市圖書館的廊檐下躲雨。
渾身濕透的周明沖了進來,懷里緊緊護著幾本《經(jīng)濟學原理》。
水珠順著他發(fā)白的襯衫領子往下淌,他卻先檢查書有沒有淋濕。
“要一起走嗎?”我鬼使神差地把傘往他那邊傾斜。
他愣了一下,露出一個帶著酒窩的笑容。
雨幕中,我們的影子漸漸重疊。
婚后第三年,他創(chuàng)業(yè)失敗欠下一屁股債。
我白天在學校教課,晚上騎著二手自行車穿梭在城中村給學生補課。
有個冬夜我高燒不退,卻還是哆嗦著去給高三學生輔導。
回家路上摔了一跤,膝蓋重重磕在結冰的路面上。
我卻顧不上疼,只想著要趕緊回去給他煮宵夜。
女兒出生那天,我在產(chǎn)房里聽見他在外面嚎啕大哭。
后來護士告訴我,他抓著醫(yī)生的白大褂說。
“一定要保大人?!?/p>
當護士把皺巴巴的小嬰兒放在他懷里時,這個185的男人哭得連話都說不完整。
“老婆、你看、她、她的小手、在抓我的手指。”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呢?
是他第一次帶著酒氣回家?
還是他弟妹搬來后,我總在深夜聽見客房傳來刻意壓低的嬉笑聲?
那個曾經(jīng)會把我冰涼的手揣進他懷里暖著的男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了能眼睜睜看著親生女兒被折磨致死的魔鬼?
“女士?需要幫您叫醫(yī)生嗎?”
我眨了眨酸脹的眼睛,望著天花板上一塊小小的霉斑。
“不用了,”我輕聲說,“我丈夫已經(jīng)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