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天很漫長,但史勁希望更漫長一些??上?,能夠如愿以償?shù)氖虏欢唷?/p>
人的心態(tài)在變,年也變得沒有年味兒了。闔家團圓的日子,親人相聚的時光越來越短,短的讓人反應(yīng)不過來。每個人好像都很忙,若問忙什么?常常會把人問愣了。忙什么不知道,反正沒閑著。既然一說起來都忙,老人就把“忙好忙好”掛在了嘴上。
春節(jié)一過,東北的天氣就開始有了回暖的跡象。大地驚雷,萬物復(fù)蘇,人們從節(jié)后的失落情緒中走出來。短暫的放縱解決不了什么問題,生活還得繼續(xù)砥礪前行。就算是轉(zhuǎn)圈拉磨,也別想停下來偷懶。
面對冰雪初融的泥濘,從一種狀態(tài)到另一種狀態(tài),人們不得不低下頭,仔細看著自己腳下的路,選好每一個落腳點。此時的勘探隊工程處,也開始謀劃自己的落腳點了。
都說勘探隊能吃苦,連勘探隊自己也這么覺得,所以他們對落腳點的選擇,完全不考慮個人感受。干工程,又不是去享福!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句話,也不知道坑了多少人?苦都當(dāng)飯吃了,還在最底層待著。也只有和老婆玩游戲時,才能短暫地享受一下人上人的快樂。
年后的史勁情緒調(diào)整的很慢,一想到要出野外,他的心里就像棚頂鬧耗子,不是一般的煩。可就在這個時候,隊里來了通知,讓他收拾行李第二天準備出發(fā)。
“都還沒完全開化,能干活嗎?”他帶著這個疑問跑隔壁去找老龔。
老龔說:“大部隊過些時候才會動身,你們屬于先遣小分隊,先去把住的地方安置一下。你懂電,需要去接一些開關(guān)和燈。”
“隊里連個電工都沒有嗎?”史勁覺得奇怪。
“后勤有那么一個,雞毛不是,讓他出野外還不愿意去!隊里外雇的那個電工,現(xiàn)在在大鉆又走不開?!崩淆徑又终f:“進了一個集體,有能力該表現(xiàn)的時候要表現(xiàn),況且出了野外就有野外津貼,多賺點錢,好事兒!”
萬事開頭難,但該來的總要面對。
隊里來車接史勁那天,隨車一起來的還有劉茂林和王順德。另一個胖子,他們都叫他馮老二。
留著兩撇胡子的劉茂林,以前是隊里的木匠。年輕時毛躁,干活不小心,食指被電鋸切掉了兩節(jié)。木匠當(dāng)鉆工,還是個九級傷殘木匠,證明一切皆有可能。那次事故,宋處長年前在會上還特意提到了,讓大家引以為戒,在工作中一定要注意生產(chǎn)安全。
王順德四十多歲,長臉,看人的眼神比較獨特,是鉆工出身。下崗后買了臺二手百米鉆,自己單干。在外面摸爬滾打這些年,可以說是經(jīng)驗豐富。后來干著干著,也不知道怎么干出了更高的精神追求,開始有了信仰。吃齋念佛之后,眼見著消瘦了很多,精神狀態(tài)……還有待考察。面對集體生活,不知道他要如何保住自己的“清白”?
馮老二以前做什么的不太清楚,看起來腦袋大脖子粗,應(yīng)該不是領(lǐng)導(dǎo),可能是火夫。他總是一副笑模滋兒的樣子,像個老好人。
幾個人幫著史勁把行李裝上車,并沒有過多地停留,和老龔打了個招呼便揚長而去。不情愿出門的史勁,走倒是走得堅決。他也明白,該面對的事終究無法逃避。
白色的吉普車繞過城區(qū),一路向東。史勁生性寡言,從不刻意寒暄,和不太熟的人在一起寧愿保持沉默。他把頭靠在車窗上打盹,這樣可以養(yǎng)精蓄銳,也可以緩解尷尬。
坐在車上,想入睡也沒那么容易。他閉著眼睛,想起了一首老歌。
“就在半夢半醒之間,我們越過時空相見;每一分鐘換成一年哦,究竟能有多少纏綿……“
難道自己也是越過時空去見什么人嗎?可是“迷迷糊糊睜開雙眼,醒來你已了無蹤影,再回到夢里,夢已不相連……”
一首熟悉的歌,總能讓人想起點什么,史勁睜開眼睛看著車窗外。路兩邊灰蒙蒙的雜木林一閃而過,光禿禿的樹還看不出一點生機。公路不斷的向前延伸,他真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就讓車這樣一直跑下去。
史勁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司機黑油油的側(cè)臉,真像個油膩大叔,但又感覺沒那么老。他說話時臉上帶著笑,但和馮老二的憨厚不同,他的笑里似乎藏著東西,也可能是一把能傷人的利刃。史勁看他第一眼,就覺得此人絕非善類!
單位里的小車司機,能接觸到高層,不自覺就會把自己的格調(diào)抬高。他們知道的事比下面人知道的多,自然也就有了一種優(yōu)越感。如果是有野心的人,更是如此,很容易就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領(lǐng)導(dǎo)不在,他們已然成了領(lǐng)導(dǎo)的化身。
“你叫史進?”
“是?!?/p>
“名字霸氣,和九紋龍同名!”
“我不是史進的進,我是使勁的勁。”
“有什么不一樣嗎?”
“這么說,好像聽起來是沒什么區(qū)別?!笔穭胖缓脫Q種說法,道:“他是進出的進,我是用勁的勁。”
“哦,這么一說我就明白了!你懂電?”
“懂一點點?!?/p>
“正好,我們的住處有不少地方要接電?!?/p>
“住的什么地方,怎么連電都沒有,還要自己接?”史勁心里畫著魂兒,“肯定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他不愿再想,又閉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也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突然放慢了速度。史勁睜開眼睛看車窗外,好像是一個鄉(xiāng)村集市。遠處,一座高高的牌坊上,寫著“石盂鎮(zhèn)”三個大字。
劉茂林這會兒也伸著脖子往外看,一邊看一邊念道:“石孟鎮(zhèn)?!?/p>
司機哈哈大笑,道:“那念盂,不念孟,沒文化真可怕!”
“你們看看,那寫的是不是很像‘孟’字?”劉茂林說。
車子一閃而過,王順德說:“我剛才看了,是挺像‘孟’字?!?/p>
給別人一個臺階下,算是積德行善。
穿過熱鬧的街道,車子沿著一條小溪繼續(xù)往山里駛?cè)ァ?/p>
勘探不鉆山溝,怎么能對得起這個神圣的職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