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鄰皆傳我是「空懷母」,因我三度診出喜脈,腹部隆起,臨盆卻空空如也。我疑過邪祟,
也問過穩(wěn)婆,皆言我命數(shù)太薄,留不住孩兒。求子心切的貧家亦不再請我沾喜氣。
第四次喜脈傳來,夫君顧言之竟與村中耆老在廟會神壇前設(shè)賭,賭我這次是真能誕下孩兒,
還是依舊腹中空。1.喜脈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夜之間飛遍了整個村子。
顧言之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扶著我的手臂,
眉眼間帶著恰到好處的驚喜與關(guān)切:「綰卿,這次你可要好生養(yǎng)著,莫再讓我們空歡喜一場。
」我垂下眼瞼,遮住眼底的譏誚。又是這般情深義重的戲碼,他演不膩,我卻看倦了。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憐憫中夾雜著戲謔,鄙夷里又透著幾分看好戲的期待?!柑K綰卿又有了?
這回總該是真的了吧?」「我看懸,這女人邪性得很,怕不是個石胎,專門克夫家的!」
「噓,小聲點,沒看見顧秀才的臉都黑了嗎?」婆母王琳拉著我的手,叮囑道:「好孩子,
安心養(yǎng)胎,旁的都莫多想?!刮尹c頭應(yīng)下。這已是我第四次「有孕」。第一次,
他們請了鎮(zhèn)上最有名的王穩(wěn)婆,結(jié)果是「夫人腹中并無胎兒,許是空歡喜?!?/p>
顧言之當場斥責穩(wěn)婆學藝不精,婆母日日燒香拜佛,村里人議論紛紛,說我沖撞了邪祟。
第二次,他們從府城請來大夫,日日湯藥,小心伺候,結(jié)果依舊是「夫人腹中并無胎兒?!?/p>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徹底變了,說我命里無子,甚至有人懷疑是我自己做了手腳。第三次,
我已麻木。顧言之尋來游方郎中,重金求藥,結(jié)果還是那句冰冷的「夫人腹中并無胎兒?!?/p>
我的婢女春分因替我爭辯,被婆母尋了錯處發(fā)賣。我跪求顧言之,這是最后一次,若再不成,
我自請下堂。他當時是如何說的?「綰卿,我信你,這次定能成?!箍赊D(zhuǎn)過頭,
他便在村中廟會的神壇前,當著眾耆老和鄉(xiāng)鄰的面,親自設(shè)下了賭局。賭我蘇綰卿,
這次腹中究竟有無孩兒。賠率開得極大,押我「有」的,一賠十;押我「無」的,十賠一。
整個村子都沸騰了,幾乎家家戶戶都下了注。而顧言之,將顧家大半的家當,
都押在了我「有」的那一邊。他看著我,眼神熱切,而是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雞。
2.穩(wěn)婆李媽替我診脈后,眉頭緊鎖,半晌才嘆了口氣:「脈象強勁,胎氣穩(wěn)固,
應(yīng)是能坐穩(wěn)的?!顾@話,與前三次的穩(wěn)婆大夫說的并無二致。
李媽又去看鄰村同樣有孕的張家娘子,商議接生事宜??粗齻儫峤j(luò)的背影,李媽頓住腳步,
回頭看我,眼神復(fù)雜:「綰卿,你也莫多想,放寬心,或許這次就成了。
若是不成……也莫強求?!顾脑挷惠p不重地扎在我心上。我的貼身大丫鬟秋霜端來安胎藥,
低聲道:「小姐,您別聽外面那些人胡吣,我相信您這次一定能平安誕下麟兒?!?/p>
我接過藥碗,黑褐色的藥汁散發(fā)著苦澀的氣味,一如我的心境。「秋霜,你說,
這次會是真的嗎?」秋霜用力點頭:「一定是的!小姐,您忘了?您與奴婢約好了,
要生個大胖小子,堵上那些人的嘴!」我勉強笑了笑,將藥一飲而盡。只是,我還沒想明白,
他們圖什么?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腹部也如前三次一般,漸漸隆起。
顧言之待我愈發(fā)「體貼」,每日噓寒問暖,親自盯著我喝藥。婆母也一改往日的冷淡,
時常燉些滋補的湯品送來,話里話外都是對未來孫兒的期盼。顧家的遠房表妹林楚楚,
那個一向自詡體弱多病,霸占了我院中最好朝南向陽廂房的女子,也時常來我房中「探望」。
她看著我隆起的腹部,眼中總是閃過難以言喻的光芒,羨慕?嫉妒?
她頭上戴著一支赤金鑲紅寶石的鳳釵,那鳳釵上的紅寶石,紅得像鴿子血,
在日光下流光溢彩,晃得人睜不開眼。村里的堂姐表嫂們見了,無不嘖嘖稱奇,
說這樣一支釵,少說也要上百兩銀子。林楚楚總是捂著嘴輕笑:「姐姐嫂嫂莫取笑我,
這不過是些不值錢的紅瑪瑙罷了?!刮业皖^看著自己腕上那只成色普通的玉鐲,心中冷笑。
這玉鐲,還是我嫁入顧家時,母親留給我的唯一念想。顧言之曾說,等家境寬裕了,
定要為我尋一塊上好的羊脂玉,雕琢成鐲??扇缃瘢麑幵笇y錢花在林楚楚身上,
也不愿兌現(xiàn)對我的承諾。他說林楚楚體弱,需要珍貴的首飾養(yǎng)著。他說我身子康健,
無需那些俗物點綴。我真是信了他的邪。3.「臨盆」之期將近。
顧言之在村中廟會的神壇前,再次聚集了鄉(xiāng)鄰耆老。他站在高臺上,意氣風發(fā),
仿佛已經(jīng)穩(wěn)操勝券?!父魑秽l(xiāng)親父老,今日便是我家綰卿臨盆之日,也是賭局揭曉之時!」
臺下人聲鼎沸,有期待,有質(zhì)疑,有幸災(zāi)樂禍?!割櫺悴胚@次是下了血本啊,
萬一蘇綰卿又……」「呸呸呸,別烏鴉嘴!我可是押了她能生的!」「哈哈哈,
我押了她生不出,前三次都沒戲,這次還能翻天不成?」我被秋霜扶著,立于高臺一側(cè),
冷眼看著這一切。顧言之特地從鎮(zhèn)上請了三家醫(yī)館的坐堂大夫,連同之前的王穩(wěn)婆,
一字排開,號稱要共同見證。婆母王琳站在我身旁,緊緊攥著我的手,掌心一片濡濕,
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她低聲在我耳邊道:「綰卿,爭口氣,一定要生下來!
我們顧家的臉面,還有……我們后半輩子的富貴,就都看你的了!」我心中一動。
后半輩子的富貴?借著我這「空孕」的名頭,設(shè)下賭局,斂取錢財!好一個如意算盤!只是,
他們憑什么認定我這次一定能「生」?我看見顧言之已滿面紅光地轉(zhuǎn)向我:「綰卿,上來,
讓穩(wěn)婆當眾為你驗看,在所有人面前證明你自己!」我深吸一口氣,在秋霜的攙扶下,
緩緩走上高臺。王穩(wěn)婆上前,在我腹部細細按捏。周圍一片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顧言之和婆母的眼神熾熱得幾乎要將我灼穿。
他們甚至專門請了一支吹打班子,就等著在我「順利生產(chǎn)」后大肆慶祝。我閉上眼,
等待著那句熟悉的宣判。然而,就在王穩(wěn)婆收回手,面露難色,
準備開口的那一刻——「咚咚鏘!咚咚鏘!」吹打班子在顧言之的示意下,
猛地奏起刺耳的喧鬧音樂!王穩(wěn)婆的話被淹沒在鑼鼓聲中。臺下眾人先是一愣,
隨即爆發(fā)出一陣更大的喧嘩?!冈趺椿厥??這是生了還是沒生?。俊埂割櫺悴胚@是什么意思?
提前慶祝?」顧言之的舅舅,一個干瘦的男人,卻突然蹦上高臺,一把抓住顧言之的手臂,
喜形于色:「太好了!外甥!這次我可押對了!掙了不少錢呀!綰卿果然還是沒讓你失望,
這次又沒『生』出來!哈哈哈!」「沒生出來?」顧言之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不可置信地看向王穩(wěn)婆。婆母也如遭雷擊,呆立當場。音樂聲不知何時停了。
王穩(wěn)婆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高聲宣布:「顧夫人腹中……并無胎兒!」轟!臺下炸開了鍋!
「我就說嘛!還是沒生出來!」「顧秀才這下虧大了!」「這蘇綰卿到底是什么毛???邪門!
太邪門了!」顧言之面如死灰,喃喃自語:「不可能……怎么會……明明……」
婆母扶住搖搖欲墜的顧言之,轉(zhuǎn)向我,臉上強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事的,綰卿,
不就是沒懷上嗎?我們明年再努力也是一樣的……」我甩開她的手,心中卻是一片茫然。
不對,這不對。我明明感覺到胎動,明明感覺到腹中的生命。為什么會這樣?難道,
連我自己都弄錯了?4.「不可能!我不信!」我失聲尖叫,死死盯著顧言之,「你告訴我,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顧言之嘴唇翕動,卻說不出一句話。他眼中的震驚和絕望,
不似作偽。難道,他也以為我這次定能「生」出來?「綰卿,你莫激動,
許是……許是又弄錯了?!蛊拍笍娮麈?zhèn)定,試圖安撫我。我猛地推開她,踉蹌著走到臺前,
一把奪過旁邊小廝手中的銅鑼,用力敲響!「鐺——鐺——鐺——」
刺耳的鑼聲壓下了所有的議論。我環(huán)視臺下眾人,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各位鄉(xiāng)親,
我蘇綰卿今日便要在此揭開一個天大的陰謀!」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驚疑不定地看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朗聲道:「我前三次『空孕』,并非天意,也非我自身不祥,
而是有人暗中下毒!」人群中一片嘩然。顧言之和婆母臉色煞白。「那毒無色無味,
混在安胎藥中,能讓孕婦脈象如常,腹部漸隆,臨盆卻腹中空空,更歹毒的是,
此毒會慢慢侵蝕母體根本,令其日后再難有孕!」我字字泣血,句句誅心。「而今日,
我這第四次『空孕』,更是有人精心策劃的一場騙局!他們早已知曉我腹中并無胎兒,
卻故意營造出我胎像穩(wěn)固的假象,設(shè)下賭局,便是要將所有押我『有』的人,騙個傾家蕩產(chǎn)!
」顧言之的舅舅臉色一變,跳腳道:「蘇綰卿,你休要血口噴人!我們押你『無』,
明明是你腹中空空,我們才贏了錢!」「是嗎?」我冷笑一聲,「那為何在我『臨盆』之前,
顧秀才和婆母卻信心滿滿,甚至提前請好了吹打班子,準備大肆慶祝?
若非他們篤定我這次能『生』,又怎會如此行事?」舅舅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顧言之猛地反應(yīng)過來,指著我厲聲道:「蘇綰卿!你瘋了!你胡說八道些什么!
你自己生不出孩子,便想攀誣我們不成?!」「我攀誣你們?」我凄然一笑,「顧言之,
你捫心自問,這四年來,你是如何待我的?你當真盼著我為你生兒育女嗎?」
我轉(zhuǎn)向臺下眾人:「各位鄉(xiāng)親可還記得,我第一次『有孕』,
顧言之請的是鎮(zhèn)上最有名的王穩(wěn)婆,結(jié)果查出空孕。第二次,他從府城請來大夫,結(jié)果依舊。
第三次,他尋來游方郎中,還是空孕!」「每一次,他都表現(xiàn)得比我還痛心,比我還絕望!
可每一次,他都只是嘆息說我命薄,從未想過徹查真相!」「直到這一次,
他以為能借我『生子』大撈一筆,卻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我猛地指向人群中一個瑟瑟發(fā)抖的身影:「林楚楚!你出來!」林楚楚聞言,
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下意識地便想往人群后躲?!缸プ∷?!」我厲喝道。
幾個年輕力壯的村民立刻上前,將林楚楚揪了出來,推到臺前。
林楚楚頭上的赤金鳳釵因她的掙扎而歪斜,上面的紅寶石在陽光下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表嫂!你……你這是做什么?」林楚楚泫然欲泣,聲音發(fā)顫,「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5.「你不知道?」我冷笑,「那你告訴我,為何我前三次喝的安胎藥,
都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異香?為何每次我喝完藥后,你都會借口替我收拾藥碗,匆匆離去?」
「還有,你頭上這支鳳釵,價值不菲吧?顧言之不過是個清貧秀才,
你一個寄居在顧家的孤女,又是從何處得來這許多銀錢購買如此貴重的首飾?」
「那……那是我自己攢的錢買的!」林楚楚慌亂地辯解,眼神閃爍,「表嫂,
你不能因為自己生不出孩子,就冤枉我??!」「冤枉你?」我步步緊逼,「那我再問你,
為何我今日『臨盆』,你卻一反常態(tài),躲在人群中,不敢露面?若非心中有鬼,
你又何必如此?」「我……我只是……只是怕觸了表嫂的霉頭……」林楚楚的聲音越來越小。
「夠了!」婆母王琳突然沖上臺,一把將林楚楚護在身后,怒視著我,「蘇綰卿!
你鬧夠了沒有!楚楚是你表妹,一向與你親近,你怎么能如此歹毒,將臟水往她身上潑!」
「我歹毒?」我氣極反笑,「婆母,你敢說這其中沒有你的手筆?
若非你與顧言之的默許甚至指使,林楚楚一個弱女子,又豈敢如此膽大包天,
三番四次地對我下毒?!」「你……你血口噴人!」王琳氣得渾身發(fā)抖。顧言之也上前一步,
眼中滿是痛惜與失望:「綰卿,我知道你這次未能如愿,心中難過,
可你也不能因此就胡亂攀誣!楚楚她……她斷然做不出此等惡事!」他頓了頓,語氣放緩,
帶著一絲蠱惑:「綰卿,聽話,莫再鬧了。我們回家,有什么事,我們關(guān)起門來慢慢說,
好不好?」「回家?」我看著他虛偽的面孔,只覺得一陣惡心,「顧言之,
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我轉(zhuǎn)向臺下,高聲道:「各位鄉(xiāng)親,
我蘇綰卿今日便要與這狼心狗肺的顧家,一刀兩斷!」說罷,我從袖中取出一物,高高舉起。
那是一張當票。「這是顧言之在我第三次『空孕』之后,
去當鋪當?shù)粢恢С嘟痂偧t寶石鳳釵的憑據(jù)!而那支鳳釵,與林楚楚今日頭上所戴的,
一模一樣!」人群再次嘩然。「天?。∵@么說,真的是他們合伙害蘇綰卿?」
「這顧秀才看著人模狗樣的,心思居然這么歹毒!」「還有那林楚楚,
平日里裝得跟朵白蓮花似的,沒想到蛇蝎心腸!」林楚楚聞言,如遭雷擊,尖叫道:「不!
不是的!那當票是假的!是蘇綰卿偽造的!」她伸手便想來搶奪當票,卻被我輕易避開。
「是不是偽造,自有官府查驗!」我冷冷道,「我還要告訴各位一個秘密,
為何顧言之今日篤定我會『生』,甚至不惜將所有家當都押上,
便是因為他早已買通了王穩(wěn)婆,讓她無論如何都要說我腹中有胎!他想借此機會,
將所有押我『無』的人的錢財,盡數(shù)收入囊中!」王穩(wěn)婆聞言,臉色一白,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顧秀才饒命!顧夫人饒命??!
是……是顧秀才給了我十兩銀子,讓我務(wù)必說顧夫人這次懷上了!我……我一時糊涂,
財迷心竅,才……才答應(yīng)了他??!」真相大白!6.「原來如此!好一個顧秀才!
好一個顧家!」「連自己娘子都算計,簡直喪盡天良!」「我們差點就被他們騙了!
這賭局根本就是個圈套!」臺下群情激憤,先前那些押了蘇綰卿「有」的村民,
此刻更是怒不可遏,紛紛涌上前來,要找顧言之算賬。顧言之的舅舅也傻了眼,
他本以為自己押對了,能大賺一筆,卻沒想到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外甥!
你……你居然連我都騙!」他氣得跳腳,指著顧言之破口大罵。場面一度混亂不堪。
我冷眼看著這一切,心中卻沒有半分報復(fù)的快感,只有無盡的悲涼。
我蘇綰卿究竟做錯了什么,要遭受這般對待?就在這時,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人群后傳來:「各位稍安勿躁,此事尚未了結(jié)。」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身著粗布衣衫,面容清秀卻帶著幾分英氣的女子緩緩走出。
那個之前在人群中高喊「蘇綰卿,你不能生!你生了孩子,顧家就要大禍臨頭了!」的婦人!
我記得她,她自稱若水。若水走到臺前,先是對我微微頷首,隨即轉(zhuǎn)向眾人,
朗聲道:「各位鄉(xiāng)親,蘇娘子所言句句屬實。但我今日要揭露的,是更為險惡的陰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她的下文。顧言之和王琳眼中閃過一絲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