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賤人可還活著?”
端坐在龍椅之上的冷夜,冷漠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蘇湛。
大殿內(nèi)燭火搖曳,將冷夜棱角分明的臉龐映照得半明半暗,那雙如寒潭般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
蘇湛額頭觸地,不敢直視天顏。
"回陛下,昭儀娘……詔獄里的女犯人傷勢雖重,但性命無礙。"
他謹慎地斟酌著用詞,生怕觸怒這位新登基不久的年輕帝王。
"呵,命倒是挺硬。"
冷夜冷笑一聲,聲音如同冰刀劃過寒鐵,"朕倒要看看,她能撐到幾時。"
蘇湛被冷夜的笑聲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怎能不知冷夜的手段。
落敗的大周朝還剩下他和白霜這個亡國公主,在茍延殘喘地活著。
蘇湛實在想不出,他和白霜設(shè)計了無數(shù)個天衣無縫的暗殺計劃,為何每次都能被冷夜巧妙地發(fā)現(xiàn),并躲開——
不過,現(xiàn)在他實在沒有精力再去推敲泄密之人是誰?
眼下,他要做的便是想法子將白霜從大牢之中營救出來。
“你先退下吧!”
冷夜沉聲道。
“是,陛下?!?/p>
蘇湛剛起身,欲往殿外退去。
“慢著。”
他又被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帝王給叫住了。
蘇湛冷不丁地打了個冷顫,又不得不慢慢轉(zhuǎn)身,繼續(xù)跪伏到冰冷的地面上。
“陛下,您還有事要交代微臣嗎?”
他小心翼翼地說道。
“讓那個賤人好好地活著,若有什么閃失,孤定誅你九族?!?/p>
蘇湛聞言,懸著的心才算是放下。
轉(zhuǎn)念一想,又在心里暗罵了冷夜一句:大周滅亡的那天,老子的九族早被你個禽獸屠戮殆盡了。
哪還有九族給你誅?
蘇湛臉上不敢表露出有半分對冷夜的不滿,將頭幾乎埋進了大殿內(nèi)的磚縫里,"微臣謹遵陛下旨意!"
鎏金蟠龍柱上搖曳的燭火,將他顫抖的身影拉得老長。
冷夜沉聲道:"去吧!"
那聲音像是從九幽黃泉傳來,震得殿角銅雀燈臺上的燭焰都為之一顫。
蘇湛聞聽,這才敢再次緩緩站起身來,不過,被冷夜這么一嚇,他腳下都有幾分虛浮感了。
懷揣著一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心,好不容易退到了殿外。
外面樹影婆娑,冷月當空。
褪色的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漢白玉階上,蘇湛踩過落葉時,聽不見腳下的聲音,卻只能聽到自己牙關(guān)相擊的聲音。
他不敢死,更不能死——
詔獄里的白霜還等著他救。
冷夜這時從冰冷的龍椅上,慢慢往殿外走去。
到了殿門外,再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往下走。
他腳下的臺階子仿佛是用了無數(shù)人的尸骨堆砌而成。
冷夜玄色靴底碾碎了一片飄在腳邊的枯葉,十二旒玉藻在眼前晃動,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當他停在第七級臺階時,月光正斜斜照在腰間匕首的錯金螭紋上。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間的那把匕首。
指尖觸到鞘上冰涼的綠松石,他的記憶不禁被拉回到十年前……
十年前,他還不是現(xiàn)在意氣風(fēng)發(fā)的帝王,只是一個被丟在冷宮里自生自滅的皇子。
隆冬雪夜,幾個受寵皇子豢養(yǎng)的惡犬沖進他的破敗院落,尖利的犬齒幾乎撕碎他的喉嚨。
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一道纖細的身影翻墻而入,手中短刀寒光一閃,惡犬哀嚎著倒地。
小姑娘不過七八歲的模樣,眉眼清冷如霜,手腕一翻便收刀入鞘。
她蹲下身子,用帕子按住他血流不止的傷口,聲音比雪還冷:"疼就哭,沒人笑話你。"
可冷夜死死咬著牙,硬是一聲不吭。
她走時,將這把匕首塞進他手里:"下次再有人欺負你,就用它。"
月光映在錯金螭紋上,刀柄殘留的溫度燙得他掌心發(fā)顫。
后來,他苦尋她無果。
宮墻深深,歲月如刀,冷夜幾乎以為那夜的相遇只是瀕死時的幻夢。
直到先皇壽宴,他被破例允許以皇子身份入席。
那日金殿笙歌,滿座華服貴胄中,他一眼就認出在雪夜里救他性命的小姑娘,雖是比那夜穿著打扮更為華麗了些,雖面容只有了七分的相似。
但是,他篤定,她就是那夜救他于惡犬之口的小姑娘。
她穿著杏色繡蝶襦裙,發(fā)間一支白玉簪,正低頭剝著水晶葡萄,指尖沾了汁水,便微微蹙眉,用帕子輕輕擦拭。
比那個雪夜里的她要溫柔上百倍千倍。
只是,她那微微蹙眉的神態(tài),和當年雪夜里如出一轍。
冷夜攥緊了袖中的匕首,心跳如擂。
可當他故意從她案前經(jīng)過時,她只是禮貌地頷首,眸光陌生得讓他心頭發(fā)冷。
"她忘了……"
少年皇子站在朱漆廊柱下,看著凌思柔被一群貴女簇擁著說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從宮女的口中打探出,原來這姑娘竟是當朝宰相凌傲川的嫡長女。
怨不得,她竟看不上他這樣的落魄皇子……
遠處傳來太監(jiān)尖細的唱喏:"凌相爺?shù)健?只見當朝宰相凌傲川大步走來,凌思柔立刻提起裙擺迎上去,親昵地挽住父親的手臂。
凌傲川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滿眼的寵溺。
冷夜站在陰影里,喉頭發(fā)苦。
他忽然明白,不是她不愿相認,而是那夜于她不過舉手之勞,于他卻是畢生難忘的救贖。
從那天起,冷宮殘破的窗欞前總亮著徹夜的燈。
少年就著月光讀兵書,在結(jié)霜的院子里練劍,在不為人知的暗處布置好一切,并將她贈與他的匕首永遠貼身收藏。
每當熬不住時,他就摩挲刀柄上那道淺淺的牙印——那是當年惡犬撕咬時留下的痕跡。
"總有一天,"少年望著宰相府方向呢喃,"我要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
冷夜已數(shù)不清死在自己手中之人有多少。
每一次揮刀,每一次算計,都像在心上刻下一道疤。
起初他還會在夜深人靜時驚醒,夢見那些亡魂睜著空洞的眼睛,從血泊中爬出,抓著他的衣角質(zhì)問。
后來,連噩夢都成了奢侈——他的心早已冷硬如鐵,再不會為殺戮而顫抖。
窗外枯枝劃過宮墻,像命運在暗處磨牙吮血。
如今十年過去,這匕首已飲過無數(shù)人的鮮血,卻再沒能護住他想護的人。
而這一切皆因白霜的國家——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