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教室熱得像個蒸籠,空氣黏糊糊地粘在皮膚上。頭頂?shù)娘L扇吱呀作響,勉強攪動起一絲氣流。
班主任站在講臺上,雙手撐著桌面,一遍遍強調(diào)著“肅靜”,但效果甚微。講桌下的竊竊私語匯成一片低沉的嗡鳴。
話題的中心,毫無懸念地聚焦在那個即將到來的轉(zhuǎn)學生身上。
“聽說是國外回來的……”
“學音樂的!”
“關鍵是,超級帥!報名那天我遠遠看了一眼……”
期待、好奇,像無形的絲線在教室里纏繞。易瑤坐在靠窗的角落,埋頭在物理習題冊上,筆尖沙沙作響,仿佛屏蔽了周遭的嘈雜。她見過他了,食堂那場“風波”余溫未散。分到同一個班?雖有些意外,但想想他家的能力,似乎也合理。只是,內(nèi)心早已波瀾不驚——至少表面如此。
突然,所有的私語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袁杉站在那里。
昏黃的走廊燈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修長的輪廓。他沒有刻意擺出什么姿態(tài),那份從容和干凈清爽的氣息,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臉部的線條干凈利落,鼻梁高挺,下頜線清晰,那雙眼睛,深邃明亮。
“咳,”班主任清了清嗓子,打破這片寂靜,“同學們,安靜。這位是袁杉同學,剛從英國轉(zhuǎn)學回來。大家以后多交流,互相幫助。杉杉同學,你看看哪里有空位……”
袁杉的目光幾乎沒有遲疑,精準地鎖定了角落里的易瑤。他抬起手,指向易瑤前面的空位,聲音清朗,帶著恰到好處的禮貌:“老師,我想坐那里。我剛回來,還有點不太習慣,易瑤同學是我小學同學,坐她前面,可能會讓我適應得快一點?!?/p>
理由合情合理,甚至帶著點“弱者”的姿態(tài)。
班主任看了一眼那個位置,又看了一眼袁杉,點了點頭:“行。李炎,你搬到第二組那個空位去。袁杉同學,你過去吧?!?/p>
“唉……”易瑤內(nèi)心哀嚎一聲。
什么不習慣?他袁杉從小就是個人來瘋,適應能力堪比野草!
她看著前座的李炎以光速收拾好書包,幾乎是逃離般讓出了位置。
“又見面了,易瑤同學?!痹剂嘀嘲?,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動作利落地坐下,椅子腿在地面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
“易瑤同學,”他壓低聲音,帶著點懶洋洋的腔調(diào)。
“我這剛下飛機,時差還沒倒過來,腦子一團漿糊。你看這……”他修長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在易瑤的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眼神瞟向黑板上的作業(yè)提示,“老師布置的課堂練習……”
“滾?!币粋€字,干脆利落。
易瑤頭都沒抬,目光依舊焦著在政治題上,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
周圍瞬間落針可聞。幾道驚愕的目光投射過來。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閑?”
易瑤終于抬眼,迎上他帶著戲謔的視線,眼神銳利得像她素描時削尖的鉛筆,“我很忙,沒空伺候少爺。另請高明?!彼敛豢蜌獾鼗貞?。
隔壁組的曉倩急得直努嘴,眼神瘋狂示意:易瑤!別沖動!老師怎么可能給他布置作業(yè)?
講臺上的班主任也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連忙打圓場:“那個……袁杉同學剛來,情況特殊,課堂練習可以先放一放,等跟上進度再說?!?/p>
袁杉看著易瑤氣鼓鼓的側(cè)臉。
他非但沒惱,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被這樣直白地拒絕,竟然讓他覺得……很有趣。
他聳聳肩,配合地轉(zhuǎn)回身,一副“遵命”的樣子。
易瑤強迫自己重新聚焦在習題上,但他的存在感太強了。
他寬闊的背影就在眼前,身上淡淡的、清爽的皂角混合著一點陽光曬過的味道,若有若無地飄過來。
他也沒閑著,一會兒用筆帽輕輕戳一下易瑤的橡皮,一會兒故意把書本翻得嘩啦響,一會兒又側(cè)過身,假裝看窗外,視線卻若有似無地掃過她的桌面。
“袁杉!”易瑤忍無可忍,用筆重重戳了一下他的后背,壓低聲音警告,“你再搗亂,我立刻告訴老師!”
袁杉回頭沖她露出一個無辜的笑容:“好好好,絕對安靜!”
然而,這份安靜只維持了不到五分鐘。
易瑤正艱難地攻克一道政治選擇題,一個溫熱的氣息忽然靠近了她的耳廓。
“喂,下了晚自習……陪我去操場走走?嗯?”
那聲帶著氣音的“嗯”,像羽毛輕輕搔刮過耳膜。易瑤猛地一僵,她觸電般往旁邊挪了挪,狠狠瞪了他一眼,無聲地吐出兩個字:“不!去!”
就在這時,班主任巡視的腳步停在了他們桌旁。
袁杉瞬間坐得筆直,拿起桌上嶄新的課本,一臉求知若渴:“老師,我在預習明天的內(nèi)容,順便和易瑤同學交流一下學習心得,她政治好像特別好。”
班主任狐疑地看了看一臉正氣的袁杉,又看了看低著頭、耳根通紅的易瑤,最終還是沒說什么,背著手走開了。
老師一走,他立刻又湊近了些,這次距離更近,他的聲音更低,帶著一種執(zhí)拗的懇求,目光灼灼地鎖住她:“就去一小會兒……我保證不煩你……我有東西……想給你聽。”
她只想快點擺脫這惱人的糾纏,草草地點了下頭:“……再說吧?!?/p>
袁杉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心滿意足地轉(zhuǎn)回去,這次是真的安靜了,連背影都透著愉悅。
易瑤卻盯著那道題,半天沒看明白什么。
第一節(jié)晚自習的下課鈴終于響起,如同天籟。
易瑤幾乎是立刻收拾好書包,抓起畫板夾在腋下,快步走出教室。她需要空間,需要畫筆,需要畫室里那份能讓她沉靜的空氣。
袁杉抓起自己的背包,長腿一邁,輕松地跟上了易瑤的步伐。易瑤加快腳步,他也加快;易瑤拐彎,他也拐彎。兩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過燈光昏暗的走廊,走下樓梯。
夜色濃稠如墨,校園里行人稀少,只有路燈投下昏黃的光圈。
終于到了位于教學樓僻靜一角的畫室。易瑤猛地停下腳步,轉(zhuǎn)身。
“袁杉,夠了。這里是畫室,你別再跟著我了。”
他雙手插在褲兜里,肩膀微微聳動,發(fā)出一聲低笑,微微歪頭,“我就看看,保證安安靜靜的,絕對不打擾我們易大畫家創(chuàng)作?!?/p>
話音未落,他仗著身高腿長的優(yōu)勢,一個靈活的側(cè)身,竟然從易瑤手臂下的空隙鉆進了畫室。
“你!”易瑤氣結(jié),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跟了進去。
今晚的畫室格外空曠安靜??諝庵袕浡晒?jié)油、鉛筆屑和紙張?zhí)赜械奈兜馈?/p>
墻上掛滿了歷屆學生的作品,風格各異。易瑤徑直走向自己常駐的畫架,將夾著的畫板取下固定好。燈光下,畫板上是一幅未完成的靜物素描——一個素雅的白色茶壺,旁邊散落著幾個蘋果和橘子。
袁杉果然很安靜。他只是專注地看著易瑤作畫。他看得有些出神,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欣賞、懷念,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不知過了多久,袁杉的唇邊,極其自然地流瀉出一段旋律。
起初只是無意識的、極輕的哼唱,像微風拂過琴弦。那旋律很特別,帶著點英倫民謠的清新感,簡單卻抓耳,在安靜的畫室里顯得格外清晰悅耳。
易瑤的筆尖驀地頓住了。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循著聲音望去。
袁杉正看著她,哼唱沒有停,反而更清晰了一些,旋律婉轉(zhuǎn),節(jié)奏舒緩,像在娓娓訴說。
“怎么樣?”他停下哼唱,目光緊緊鎖住她,“我自己瞎寫的,還沒填詞?!?/p>
易瑤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輕輕點了點頭,誠實地評價:“……好聽?!?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在袁杉耳中。
他笑容瞬間放大,幾步就走到易瑤的畫架旁。微微俯身,湊近畫板。
他靠得很近,近到易瑤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清爽好聞的氣息,近到他溫熱的呼吸幾乎拂過她的額發(fā)。易瑤感覺自己的臉頰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燙。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下了晚自習……操場……我完整地唱給你聽?只給你一個人聽?!?他的尾音帶著期待和一絲隱秘的蠱惑。
易瑤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寫滿期待的臉,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要將她吸進去。
她垂下眼睫,“……嗯。”
袁杉的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上揚起,他拿起自己的背包,聲音輕快。
“你繼續(xù)畫,我不打擾你了。第二節(jié)課鈴響前我走?!彼D(zhuǎn)身走向門口,腳步輕快。
在門口,他再次停住,眼神溫柔又明亮,“待會兒見?!?/p>
門被帶上,畫室里恢復了安靜,只剩下易瑤一個人,和畫板上那幅未完成的素描。然而她抬手,指尖碰了碰自己發(fā)燙的臉頰,看著畫板上線條流暢的茶壺輪廓,心里激蕩起的漣漪,久久無法平息。
晚自習后,注定心緒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