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雷聲陣陣,雨噼里啪啦地下著,御花園里的花都被打落在地,地上全是零散的花瓣。
今天的雨大得出奇,天上就像破了個口子一樣,水不停地往下瀉,用狂風暴雨來形容也不足為奇。
但對于鳳儀宮里的宮女、侍衛(wèi)來說,更可怕的狂風暴雨,還沒有到來。
他們跪在地上,額頭緊緊地貼地,一動不敢動。
雨水把院子里每個人都淋得濕透,冰涼的感覺從他們的身上直傳到他們心里。
“皇上,皇后娘娘難產(chǎn),誕下小皇子后駕崩了!”太監(jiān)跪倒在地,渾身濕透,整個人止不住地發(fā)顫。
這天下誰人不知誰讓不曉,皇后乃是皇上此生摯愛。
皇上還是太子時,為了娶皇后和父皇大鬧,最終成功讓當時的皇后成為了他的太子妃。
皇上登基以后對皇后的寵愛也沒有半分減少。
各國上貢的祭品皇上每每都是送到皇后手上,讓皇后優(yōu)先挑選,皇后挑剩下的皇上再挑,之后才是其他人。
太監(jiān)的心里發(fā)冷,他不敢想,來傳皇后崩逝消息的他還能活下去嗎?
熙文帝的心一下重重落在地上,他渾身發(fā)冷,眼神恍惚,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幾步。
“皇上!”小齊子臉色煞白,上前扶住他,“您要保重龍體啊!”
熙文帝揮揮手,勉力往前走了兩步,看看已經(jīng)毫無聲息的產(chǎn)房,看看白白胖胖,含著手指才被宮女抱出來的新生命,只覺得他宛如索命的厲鬼。
熙文帝偏頭看著這個孩子,伸出手觸碰著他的臉頰。
這個孩子的身體是暖的,雅薇的身體卻在逐漸變冷,都是這個孩子,如果沒有他,一切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他的手緩緩摸上了嬰兒柔軟的脖頸。
嬰兒尖銳的啼哭打破鳳儀宮的死寂,也喚醒了熙文帝的神智。
但他心中的殺意沒有半分消減,也并沒有收回自己的手。
地獄太冷,你去陪她吧!
“皇上,皇后娘娘臨終前有言,請陛下一定看顧好小皇子殿下!”抱著小皇子的宮女滿頭是汗,鼓起勇氣重重跪在地上。
皇上他……宮女不敢細想,只是不動聲色地把小皇子護得更緊了。
熙文帝的手懸在空中,他的神色變化不定。
最終,他深吸一口氣,抖著嘴唇走進產(chǎn)房。
她的手好冷,以前她的手從沒有這么冷過。熙文帝無助地跪倒在她的床前。
權(quán)勢再大又能怎么樣?一樣留不住自己心愛的人。
30年前,在皇后舉辦的宴會上,當時還是太子的熙文帝對徐雅薇一見鐘情。
此后熙文帝的心就被她完全占據(jù)。
她鮮活、靈動、永遠充滿生氣,任何困難都不能打倒她。
雅薇上一次懷孕生產(chǎn)都很順利的,一切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原來生孩子這么危險嗎?
比劇毒還要危險,比最鋒利的暗器還要可怕,一個那么小的孩子就這么輕而易舉奪走了她的生命。
熙文帝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順著自己的臉流下的是雨水還是眼淚。
“父皇。”太子匆匆趕到時,正好是熙文帝離開時。
熙文帝逃跑了,他要離這個傷心地遠遠的。
抱著小皇子的宮女有些慌張,她膝行到太子面前,重重地給太子磕了幾個頭,將手里的孩子捧得高高的,“太子殿下,這便是皇后娘娘拼死誕下的小皇子?!?/p>
母后。太子恍惚了一瞬。
宮女的身子伏得更低了,將孩子舉得更高了。
冰冷的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孩子的臉上,他似乎無法忍受這種的寒冷,大哭起來,“哇哇哇……”
在這個死寂的晚上,嬰兒的啼哭太刺耳了。
太子只是看著他,一言不發(fā)。
“太子殿下,您不想抱抱小皇子嗎?”宮女祈求地看著她。
“我以后沒有母后了。”太子輕聲呢喃道。
“太子殿下!請您抱抱小皇子吧!”宮女大聲地說。
“放肆!”跟在太子身后的太監(jiān)眉頭一擰上前一步。
太子沒有理會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在原地站了很久。
今晚的風也實在太涼太涼。
他看了看面前這個奪走母后生命的孩子,看了看那個冰冷的產(chǎn)房,動了動自己僵住的身體,伸出了手。
“從今往后,小皇子便跟著我住在東宮?!碧咏舆^了襁褓,摸了摸他冰冷的臉頰,低頭看著宮女,“你叫什么名字?”
“秋月,奴婢名為秋月。”秋月跪在地上。
“以后你負責照顧小皇子?!碧涌粗⒆佑行┦?。
“奴婢不愿照顧小皇子,奴婢想去皇陵守著皇后娘娘?!鼻镌率冀K沒有起身,深深地磕了一個頭,“太子殿下,小皇子便拜托給您了。”
“以后,你就叫曉曉吧。”太子滿不在意地看看他一眼,像給阿貓阿狗取名一樣隨意給他取了個名字。
太子抱著孩子走進產(chǎn)房,最后握了一次那只冰冷的手,走了出來。
太子抬頭望天。
雨,又大了,風,又冷了。
今天的天氣真不好。
4年后。
“小皇子殿下,按理來說,您如今已經(jīng)4歲,該去上書房念書才是?!毙∝傋庸蛟诘厣希沽鳑驯?。
“上書房?不感興趣,快走快走,不要打擾我睡覺。”洛挽歌不耐煩地在床上打了個滾,“出去!”
上輩子念了那么久的書,還沒來得及享受一下就死了,這輩子他才不想再念書!
小貍子心里有些著急,欲言又止,一步一回頭。
洛挽歌聽見關(guān)門聲,唰的一下睜開了眼,從床底拖出自己的小箱子,喜滋滋地把自己的昨天收到的打賞收到空間里。
這是他昨天給哥哥當小跟班賺來的,晚上太晚了,他又累,結(jié)果忘記收進空間了。
害得他晚上做夢夢見自己的錢錢飛走了。
收好錢,洛挽歌啪嘰一下?lián)涞酱采希駰l離水的魚在岸上撲騰來撲騰去。
他,洛挽歌,現(xiàn)代千嬌百寵長大的小少爺,剛大學畢業(yè)拿到畢業(yè)證睡了一覺就胎穿到古代,成為大黎皇宮里的不受人待見的透明小皇子。
熙文帝只在他出生的時候見了他一面,從此當他不存在。
名字?沒有的。
存在感?沒有的。
封賞和俸祿?更是沒有的。
好在太子和他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大發(fā)慈悲把他抱回東宮撫養(yǎng)。
太子沒短過他的吃穿,還不時給他點好東西。
洛挽歌這才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地長大。
太子!大好人!心地善良!洛挽歌再一次在心里默默感謝這個便宜哥哥,又痛罵皇帝一頓。
皇帝這個狗爹,便宜爹,生了不養(yǎng)的便宜爹!
做完每日痛罵皇帝的日常,洛挽歌的意識飄到了自己的空間里。
沒錯!空間。
這大概是老天爺對他穿越的補償————一個無邊無際的靈泉種地空間,外加治愈異能。
治愈異能目前還沒有派上用場,不過空間————真的很好用!
藏錢特別方便,還能種地!
這4年來,洛挽歌偷偷摸摸收集了不少水果種子種在空間里,蘋果、葡萄、梨子、棗子……
而且最棒的是,空間居然還改善了這些水果的口感和個頭,空間里長出來的水果又清甜個頭又大!
只是有一點————用空間種出來的水果的種子都是死種,無法再次生長。
洛挽歌原本打算培養(yǎng)良種幫助太子奪嫡的想法也胎死腹中。
洛挽歌嘆一口氣,輕車熟路地用意念控制所有的水果飄進倉庫里,偷渡了幾顆棗子到荷包里,拍拍自己的荷包,把小箱子往床底一推,在床上繼續(xù)打滾,準備睡個回籠覺。
“見過太子殿下!”洛挽歌還沒來得及睡著就聽見外面人的聲音。
他懵了一下,側(cè)身轉(zhuǎn)頭,噌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完了完了,衣食父母來了。
“誰準你不去上書房的?”太子推門而入,臉上冷凜,自帶一股逼人的寒氣。
洛挽歌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敢直視太子。
這股如同冰山一般的感覺實在是讓人背后發(fā)涼。
哪怕太子只有8歲。
這些年太子一手撫養(yǎng)他長大,還因此被便宜爹多次教訓斥責。
身為一個成年人,洛挽歌清楚,太子沒有義務為他做這些。
他是皇帝的兒子,該撫養(yǎng)他的是皇帝,太子只是他的哥哥。
因此不管什么事,每次洛挽歌對上他氣勢就弱上了三分。
洛挽歌低下頭,支支吾吾,不敢跟他叫板,弱弱地為自己辯解,“我……我是不想給你找麻煩……”
“皇宮里除了你,還有誰想看見我?”洛挽歌小聲嘀咕道。
不想給太子找麻煩的想法有,更多的還是不想去上學。
四書五經(jīng)有什么好學的?浪費大好時光學這些……
簡直就是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再說了,上輩子念了20年的書,還沒來得及享受一下不用讀書的快樂時光就死掉了,這輩子洛挽歌怎么都不想學了。
“他們不想看見你,你就順著他們的意,不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太子眉毛一挑,眼神凌厲,似乎要看穿他的心,“你什么時候這么膽小了?”
“我才不是膽小!”洛挽歌鼓著臉頰,不服氣地說。
“姨母馬上要進宮了吧?”洛挽歌再也憋不住了,“以后母族還會一心一意地支持你嗎?我不想在這個風口浪尖給你找麻煩。”
母族……母族早就不支持我了。太子晃神一瞬。
太子伸手,把他抱在懷里,輕輕地拍著他的背,“你這么小小的一個人,想這么多干什么?”
太子揮手讓殿內(nèi)的所有人都退下。
“有母族的支持我就能坐穩(wěn)這太子之位了?”太子拍拍他的頭,沒有直白地說出自己心里的話。
也是……
母后死后,便宜爹看他們可不順眼了。
洛挽歌趴在太子懷里,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他們真的不支持你了?他們到底想做什么?”
太子沉默片刻,脫了鞋子上床,抱著洛挽歌輕哄,“父皇的心思擺在了明面上,一個不得父皇喜愛的皇子如何上位?”
“不過,母族的人若是接觸你,你務必小心,回來必須和我報備,聽到了?”太子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若是膽敢隱瞞,讓我知道了沒你好果子吃!”
洛挽歌嘟著嘴,裹著被子滾到了角落里。
太子扯著被子把他扒拉過來,在他額頭輕輕烙下一吻,“乖。”
洛挽歌這才用力點點頭。
“今日便算了,明日你給我乖乖去上書房念書。小小年紀就想不學無術(shù),難道你準備做個和大皇子一樣的文盲嗎?”太子捏捏他的臉,溫柔地看著他。
洛挽歌在太子懷里裹成了一個蠶寶寶,憂心忡忡,“……我去上書房,那個人會不會給你找麻煩啊?”
便宜爹可小心眼了。
“大不了被他訓斥一頓,他還能為這事罰我不成?”太子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再怎么說,他還是要臉的?!?/p>
洛挽歌生氣地一拳砸在被子上,“小心眼!沒臉沒皮!等我長大了,我一天要揍他108頓!”
洛挽歌的怨氣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
這些年來,為著太子照顧他的事,熙文帝明里找各種借口斥責太子,暗里裁撤東宮的人手,降低東宮的待遇。
他似乎要把喪妻的痛苦盡數(shù)發(fā)泄到洛挽歌身上,誰保護洛挽歌,誰就是他的敵人。
撫育洛挽歌的太子首當其沖。
太子把他身上的被子扯開,“好了,老提晦氣的人干什么!”
“明天去上書房開開心心的!誰敢給你找不痛快你就直接打回去!”太子霸氣地說。
洛挽歌泄了氣,期期艾艾地看著太子,“哥哥,真的不能不去嗎?”
“必須去!不去打你屁股!”太子鳳眼一瞪,沒好氣地睨他,“好好學,別給我當文盲!”
“你若是成了和大皇子一樣的文盲,以后就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我親自教你!”
太子一句話把洛挽歌裝笨的心思也給打消了。
他訕訕地趴在床上,嘟嘴一臉不開心的樣子。
太子平常倒是慣著他,偏偏在某些事情上格外有原則,他只要敢真做文盲,太子就敢真寸步不離把他帶在身邊慢慢教。
“那去了上書房我要拉攏誰嗎?”洛挽歌努力打起精神,期待地抬起頭。
“拉攏誰?你能拉攏誰?誰都看我這個太子不順眼,恨不得把我拉下馬自己當,你拉攏得了誰?”太子一個腦瓜嘣彈在他的額頭上。
“全是敵人,無差別攻擊。”太子一句話概括。
“哥哥?!甭逋旄钁脩玫赝巴庾襄返畹姆较颍澳隳墚斏匣实蹎??”
“誰也說不準?!碧颖Ьo了他,“我只能盡力。”
“我好怕你輸,你要是輸了,他們一定會殺了你的?!甭逋旄柰蝗婚_始慶幸,還好老天給了他治愈異能和空間。
要是沒有金手指,他又能為哥哥做些什么呢?
“我不會輸,也不能輸。”太子安慰他,“少擔心這些,你好好照顧自己就是了,別總是想著幫我的忙。你明天乖乖去上學,就是在幫我的忙了,知道嗎?”
洛挽歌揉揉自己的眼睛,在太子臉上吧唧親了一下,“我知道了!明天我會乖乖去上學的?!?/p>
安撫好洛挽歌,太子這才離開。
看著太子的背影,洛挽歌握緊拳頭。
皇位之爭,贏則生,輸則死。
我和哥哥一定要笑到最后。
而且……傳說中只有皇帝才有權(quán)知道的那個秘密。
我有種預感,我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知道那個秘密,否則,我一定會后悔終生。
乾清宮,熙文帝大怒,把書桌上全部掃落在地,“沒出息的東西,怎么說也是我的孩子,我說了不讓他去上書房嗎?!他居然連上書房都不去?”
“他想干什么?!以后做個文盲不成!和大皇子一樣每次被問到什么就裝傻嗎?!讓他寫首詩,寫的狗屁不通!”熙文帝的胸膛劇烈起伏,扶著自己的額頭。
“我怎么不記得我什么時候下過旨,小皇子不得去上書房?”熙文帝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桌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掌印,入木三分,“小齊子!你現(xiàn)在就去給我找,我倒要看看我有沒有下過旨!”
小齊子連忙跪下,心里叫苦不遂。
每次一遇到和小皇子殿下有關(guān)的事情,熙文帝就跟吃了炸藥似的,易燃易爆。
七皇子這三個字威力實在太大了。
“等等。”熙文帝坐在椅子上,咬牙切齒,“明天,明天他若是還沒去上書房,我就下旨讓所有的皇子都到上書房念書?!?/p>
“皇上,七皇子殿下如今4歲,可八皇子、十一皇子他們尚且年幼,恐怕不適合去上書房。”小齊子擦擦額頭上的汗,委婉地提醒。
熙文帝恍然,揉揉自己的眉心,對,他已經(jīng)不是最小的皇子了。
他是我和雅薇的兩個孩子里最小的一個,但已經(jīng)不是我所有孩子里最小的一個了。
雅薇走了4年了。
他也已經(jīng)4歲了,到了念書的年紀了。
熙文帝有些恍惚地站到窗口透氣,可……我怎么總覺得時間似乎停留在了4年前?
“……明日再說,我就不信太子能容忍他做個文盲?!蔽跷牡圯p嘆一口氣。
4年未見,你如今長成什么模樣了?
像我,還是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