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和女網(wǎng)友蘇晚第一次見面,便墜入愛河。
蘇晚溫柔體貼,事事為他考慮,連約會地點都選在他公司樓下咖啡廳。
她拒絕視頻通話,卻總在深夜發(fā)來自拍,柔光濾鏡下的笑容令人心動。
當陳默將全部積蓄投入她推薦的“穩(wěn)賺項目”后,蘇晚突然失聯(lián)。
他瘋狂尋找,卻只收到一條短信:“你買的是教訓?!?/p>
趕到她所說的重病母親所在醫(yī)院,護士遞給他一張紙條: “病床上那位女士說,她女兒三年前就車禍去世了?!?/p>
1 初遇與沉淪
鍵盤敲擊聲在安靜的出租房里顯得格外清脆。陳默盯著屏幕上閃爍的光標,指尖懸在發(fā)送鍵上,微微發(fā)顫。對話框里,是他斟酌了足有半小時的邀約:“周末……有空嗎?市中心新開了家不錯的咖啡館,聽說拿鐵很棒。”對面是“晚風輕拂”,那個讓他心緒不寧了三個月的名字——蘇晚。
屏幕暗下去幾秒,又驟然亮起。一個簡短的回復(fù)跳了出來,帶著一個微笑的表情:“好呀。不過,別跑太遠啦,你上班那么辛苦。我知道你們公司樓下轉(zhuǎn)角那家‘時光印記’就不錯,安靜,咖啡也香?!狈路鹨还蓽責岬娜⑷胄奶铮查g撫平了陳默所有的忐忑。她總是這樣,體貼得讓人毫無防備。他甚至能想象出她說這話時,嘴角彎起的柔和弧度。
周六下午兩點,陽光正好透過“時光印記”咖啡館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諝饫飶浡Х榷购姹汉蟮慕瓜愫吞瘘c的奶香氣。陳默坐在靠窗的位置,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他提前了半小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咖啡杯壁。
玻璃門被推開,清脆的風鈴聲響起。陳默下意識抬頭。
時間仿佛凝滯了一瞬。
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女子。米白色的長裙剪裁得體,勾勒出纖細的腰線,外面松松罩著一件淺杏色的針織開衫。長發(fā)微卷,自然地垂在肩頭,發(fā)梢跳躍著窗外灑進來的細碎陽光。她的臉型是柔和的鵝蛋臉,皮膚在光線下顯得白皙細膩。最攝人心魄的是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像盛著兩汪寧靜的春水。她目光流轉(zhuǎn),帶著一絲探尋,當視線觸及窗邊的陳默時,那雙眸子瞬間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兒,唇角上揚,漾開一個溫柔得足以融化寒冰的笑容。
就是她。蘇晚。陳默腦子里只剩下這個念頭,和屏幕照片上那個模糊的身影瞬間重合,卻又遠比照片生動、美好千百倍。他慌忙站起身,動作有些僵硬,帶得椅子發(fā)出一聲輕響。
“陳默?”她的聲音溫軟,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南方口音,像羽毛輕輕搔過耳廓。
“是…是我!蘇晚?”陳默感覺自己的舌頭有點打結(jié),手心微微出汗。
蘇晚輕盈地走過來,在他對面落座。她身上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清甜淡雅的梔子花香,很好聞。
“等很久了嗎?”她微微歪頭,帶著點俏皮和歉意,“路上有點堵?!?/p>
“沒有沒有,我也剛到?!标惸B忙擺手,掩飾性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掩飾自己加速的心跳和莫名涌上的燥熱。他注意到她點單時,細長的手指在菜單上輕輕點著,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泛著健康的粉色光澤。
咖啡很快端了上來,兩人之間的空氣,也從最初的局促迅速變得熟稔而舒適。蘇晚說話的聲音不高,語速舒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她聊起最近在讀的書,書里某個觸動她的情節(jié);聊起她養(yǎng)在陽臺的那幾盆多肉,抱怨其中一株總是不肯好好長大;聊起她喜歡的慢節(jié)奏老電影……話題瑣碎而家常,卻奇妙地讓陳默緊繃的神經(jīng)徹底放松下來。
“你知道嗎?”蘇晚用小銀勺輕輕攪動著杯中的拉花,眼神專注地看著漸漸融化的圖案,聲音輕柔,“其實…我有點小緊張。雖然聊了這么久,但真的見面,還是不一樣。”她抬起眼,目光坦誠地迎向陳默。
陳默的心猛地一跳,隨即又被一股暖流包裹。“我也是,”他坦誠地笑了笑,聲音不自覺地放得更柔,“不過看到你,就覺得…特別安心?!彼D了頓,鼓起勇氣,“比照片上,好看太多了。”這話一出口,他自己先有點不好意思。
蘇晚的臉頰飛起兩朵淡淡的紅云,她低下頭,用小勺輕輕敲了敲杯沿,發(fā)出細微的叮當聲,帶著幾分羞澀的笑意:“你這么說…我很開心。照片嘛,”她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濾鏡開得有點大,怕嚇到你?!?/p>
“怎么會!”陳默立刻反駁,“你怎么樣都好看?!边@話帶著點笨拙的真誠,反而讓蘇晚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她似乎很滿意陳默的反應(yīng),眼神里帶著一種被珍視的滿足感。
時間在氤氳的咖啡香氣和低語淺笑中飛快流逝。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給咖啡館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當陳默意識到該離開時,竟生出一絲強烈的不舍。
“下次…還能再約你嗎?”走出咖啡館,站在傍晚微涼的空氣里,陳默看著身邊蘇晚柔和的側(cè)臉輪廓,輕聲問。
蘇晚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面對他。晚風吹動了她鬢邊的幾縷發(fā)絲。她看著陳默的眼睛,眼神清澈而專注,嘴角噙著那抹令人心安的溫柔笑意:“當然?!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鄭重的承諾感,“只要你愿意,隨時都可以?!彼⑽⑼犷^,補充道,“還是在這里附近?你下班過來方便?!?/p>
“好!”陳默用力點頭,心頭的雀躍幾乎要滿溢出來。他看著她走向不遠處的公交站臺,米白色的身影在漸濃的暮色里顯得格外溫婉。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他才收回目光,胸腔里被一種前所未有的、飽脹的幸福感填滿。他拿出手機,屏幕亮起,背景還是之前蘇晚發(fā)來的那張帶著柔光濾鏡的自拍。他看著照片,又回味著剛才真實的觸感和溫度,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原來,命運真的會把最好的安排,送到你面前。
2 濾鏡下的罅隙
和煦的陽光再次鋪滿“時光印記”咖啡館的窗欞。陳默推開玻璃門,帶著一身室外的微涼氣息,目光精準地捕捉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蘇晚已經(jīng)坐在了上次的位置,面前放著一杯熱氣裊裊的卡布奇諾。她抬起頭,看到陳默的瞬間,臉上綻開一個毫無保留的明媚笑容,像驟然點亮了整個角落。
“來啦?”她聲音溫軟,帶著晨露般的清新,“快坐。”她自然地推過來一個精致的紙盒,“路過那家新開的甜品店,看到有抹茶千層,記得你說過喜歡抹茶,就給你帶了一塊?!?/p>
一股暖流瞬間擊中陳默。他坐下,看著紙盒里綠白相間、層次分明的蛋糕,又看看蘇晚溫柔含笑的眼,只覺得胸腔被一種巨大的、名為“被珍視”的滿足感填得滿滿當當?!爸x謝,你真好?!彼曇粲行┌l(fā)哽,拿起小勺,挖了一小塊送入口中。清苦回甘的抹茶味在舌尖化開,甜得恰到好處,如同此刻的心情。
他們分享著甜點,聊著瑣碎的日常。蘇晚總能精準地接住陳默工作上的疲憊吐槽,用溫和的話語化解他的煩悶,再巧妙地引導(dǎo)到輕松有趣的話題上。她偶爾低頭看手機回消息,動作間,腕間一條細細的銀鏈滑落出來,在陽光下閃了一下。陳默的目光被吸引過去。
“這條手鏈很別致?!彼S口稱贊。
蘇晚指尖輕輕拂過鏈墜——一個極簡的幾何星星?!芭笥阉偷纳斩Y物?!彼⑽⒁恍ΓZ氣自然,隨即話題一轉(zhuǎn),“對了,你上次說的那個難纏的客戶,后來怎么樣了?” 她的關(guān)心總是這樣恰到好處,不著痕跡地轉(zhuǎn)移著任何可能深入她個人生活的微小試探。
咖啡館輕柔的背景音樂流淌。陳默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是他大學室友張強發(fā)來的微信視頻請求。張強在另一個城市,最近剛升級當?shù)?,興奮勁兒還沒過,動不動就要視頻顯擺他家小公主。陳默下意識地看向?qū)γ娴奶K晚,帶著點詢問和分享的意味:“是我大學室友,想視頻聊聊,正好介紹你認識下?”
蘇晚端著咖啡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她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婉,但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快的、難以捕捉的僵硬。她放下杯子,身體微微后靠,避開了一點窗邊過于明亮的光線,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和一絲困擾:“啊…現(xiàn)在嗎?”她微微蹙起秀氣的眉,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杯壁上畫著圈,“我這邊…光線不太好,人也亂糟糟的沒收拾呢?!彼а劭聪蜿惸?,眼神帶著點撒嬌般的請求,“下次好不好?下次找個光線好、我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時候,再介紹給你的朋友?現(xiàn)在…怪不好意思的?!?/p>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帶著女孩特有的矜持。陳默心頭那一絲極其微小的疑惑,立刻被這份“害羞”和“重視”擊得粉碎,甚至涌起一股自責——自己太冒失了?!爱斎划斎?!”他連忙點頭,語氣帶著安撫,“是我考慮不周。下次,下次一定!”他迅速掛斷了張強鍥而不舍的視頻請求,回了條文字:“忙著呢,晚點說!”
屏幕暗下去。蘇晚似乎松了口氣,唇角重新彎起溫柔的弧度,主動給陳默的杯子里續(xù)了點溫水?!皣L嘗這個,”她用小叉子叉起一小塊自己點的紅絲絨蛋糕,自然地遞到陳默嘴邊,“我覺得比抹茶的還甜一點,你肯定喜歡?!?/p>
陳默張嘴接過,甜膩的奶油在口中化開,也徹底沖散了方才那一丁點微不足道的異樣感。他看著蘇晚近在咫尺的笑靨,只覺得無比安心。她只是害羞,只是重視自己在朋友面前的形象罷了。多么善解人意又可愛的女孩。
深夜,萬籟俱寂。陳默靠在床頭,手機屏幕是唯一的光源。一條新消息提示音響起,是蘇晚。
他點開,一張照片跳了出來。背景是暖黃色的床頭燈光,光線柔和得近乎朦朧。蘇晚穿著柔軟的米白色睡衣,長發(fā)松散地披在肩頭,有幾縷調(diào)皮地滑落在頰邊。她側(cè)著臉,下巴微微抬起,對著鏡頭露出一個慵懶又甜美的笑容。柔光濾鏡讓她的皮膚顯得毫無瑕疵,像上好的瓷器,眼神也迷離得如同蒙著一層水霧,帶著一種深夜獨有的、令人心旌搖曳的魅惑。照片下方,一行文字緊跟而來:
“剛洗了澡,敷了面膜,舒服~ 突然想到你,就拍了一張。晚安啦,默默,好夢。[月亮]”
陳默的心跳驟然失序。他放大照片,指尖劃過屏幕上那被柔光包裹的、近乎完美的笑容,那迷離的眼神,一股強烈的悸動和憐愛在胸腔里沖撞。他飛快地打字回復(fù):“美得不像話!剛洗完澡注意別著涼。晚安,晚晚,夢里見。[擁抱]”
放下手機,房間里只剩下黑暗和他自己急促的心跳聲。屏幕的微光仿佛還在視網(wǎng)膜上殘留,映著那張被精心修飾過的、如夢似幻的臉龐。一種巨大的、混合著甜蜜與獨占欲的情緒淹沒了他。他閉上眼,那張柔光下的笑顏依舊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疑慮?那一點點關(guān)于視頻通話的、微乎其微的疑惑,早已被這深夜的溫柔炸彈炸得粉身碎骨,徹底消散在沉淪的愛意里。
3 甜蜜的陷阱
時光印記咖啡館的角落,幾乎成了陳默和蘇晚的專屬領(lǐng)地??諝庵袕浡煜さ目Х认愫鸵环N日漸升溫的親密。陳默推開玻璃門,一眼就看到蘇晚已經(jīng)坐在那里,面前卻罕見地沒有咖啡,只放著一杯清水。她微微垂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紙巾,周身籠罩著一層低氣壓。
陳默的心立刻提了起來,快步走過去坐下:“晚晚,怎么了?臉色這么差?”他伸手想去碰她的手背,卻被她輕輕躲開。
蘇晚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像是強忍著淚水,長長的睫毛濡濕了幾縷,粘在白皙的皮膚上。這脆弱又倔強的模樣,瞬間揪緊了陳默的心?!澳彼穆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顫抖,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沒什么大事,就是…家里有點煩心事?!?/p>
“到底怎么了?跟我說說!”陳默語氣急切,心都揪成了一團。
蘇晚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才低聲開口:“是我媽媽…老毛病又犯了,這次有點嚴重?!彼Z速很慢,帶著沉重的無力感,“醫(yī)生建議…最好盡快手術(shù)。可是…”她咬著下唇,聲音更低了,“手術(shù)費…還差一大截。親戚朋友都借遍了,現(xiàn)在…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一滴眼淚終于沒忍住,順著她光滑的臉頰滑落,砸在桌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陳默只覺得心像被狠狠擰了一把,又酸又痛?!皠e哭別哭!”他慌忙抽出紙巾遞過去,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慌亂和心疼,“需要多少?你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
蘇晚接過紙巾,卻沒有擦淚,只是緊緊攥在手心,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她搖搖頭,淚水卻掉得更兇:“不…默默,我不能…這是我們家的負擔,我不想拖累你…你已經(jīng)對我夠好了…”
“說什么傻話!”陳默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保護者的堅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們不是在一起嗎?快告訴我,需要多少?”他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替她扛下這份沉重。
蘇晚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他,眼神里充滿了復(fù)雜的感激、脆弱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依賴?!搬t(yī)生說…前期手術(shù)加上后續(xù)治療…至少要…二十五萬。”她艱難地吐出這個數(shù)字,仿佛每一個字都重逾千斤。
二十五萬!陳默腦子里嗡的一聲。這幾乎是他工作幾年省吃儉用攢下的全部積蓄!但看著蘇晚蒼白的臉和婆娑的淚眼,看著她眼中那份孤注一擲的信任和依賴,拒絕的話根本說不出口。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感受到她的指尖在微微顫抖:“別怕,晚晚,錢的事我來想辦法?!?/p>
蘇晚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抽回手,拼命搖頭:“不行!默默,真的不行!那是你的血汗錢,我不能…”
“能!”陳默語氣更加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沒有什么比阿姨的健康更重要!錢沒了可以再賺,人不能等!”他頓了頓,看著蘇晚依舊寫滿抗拒和痛苦的臉,放柔了聲音,“除非…你不把我當自己人?”
“不是的!默默,我…”蘇晚急切地反駁,淚水漣漣,“我只是…只是覺得對不起你…”
“那就別再說這種話。”陳默截斷她,“告訴我,怎么把錢給你?現(xiàn)金還是轉(zhuǎn)賬?我明天就去銀行辦?!?/p>
蘇晚看著他,淚水還在無聲地滑落,但眼神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沉淀了下來,混合著巨大的感激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她沉默了足足半分鐘,才用帶著濃重鼻音的、極輕的聲音說:“默默…你…你對我太好了?!彼宋亲?,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聲音也穩(wěn)定了些,“其實…我舅舅,就是做金融投資的。他最近在負責一個項目,專門幫扶有醫(yī)療困難的家庭,有內(nèi)部名額,收益很穩(wěn)定…他說,如果信得過他,可以把錢投進去,簽保本協(xié)議,一個月就能周轉(zhuǎn)出來,利息還能貼補些治療費…”她抬起濕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陳默,“這樣…比直接拿你的錢,我心里…能稍微好受一點…你覺得…行嗎?”
“保本協(xié)議?”陳默重復(fù)了一句。他對金融一竅不通,但“保本”兩個字聽起來確實讓人安心不少。更重要的是,蘇晚提出的這個方案,似乎真的能減輕她內(nèi)心的負疚感??粗诖朱难凵瘢惸瑤缀鯖]有猶豫?!靶校 彼昧c頭,“你舅舅的項目,肯定靠譜!需要我做什么?”
蘇晚緊繃的肩膀似乎微微松了一下,她拿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然后遞給陳默:“這個是我舅舅他們公司的內(nèi)部平臺APP,很安全的。你下載安裝,然后按提示注冊就好。資金入口就在首頁,很醒目。操作…挺簡單的?!彼郎惤稽c,指尖滑動著屏幕,給陳默看那設(shè)計得頗為專業(yè)的界面,“你看,這里是項目詳情,有保本承諾書,這里是資金注入通道…”
陳默看著屏幕上那些專業(yè)的圖表和術(shù)語,有些眼花繚亂,但蘇晚就在身邊,溫言軟語地解釋著,她舅舅的“項目經(jīng)理”身份更是給他吃了顆定心丸。他所有的疑慮,在蘇晚依賴的目光和“減輕她負疚感”的理由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
“好,我回去就弄!”他爽快地應(yīng)下。
蘇晚終于破涕為笑,雖然眼睛還紅腫著,但那笑容里充滿了如釋重負的感激和希望的光芒。她主動握住了陳默的手,指尖冰涼,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度?!澳x謝你。”她的聲音輕柔得像嘆息,帶著劫后余生般的疲憊和深切的依賴,“等媽媽手術(shù)順利了,等這筆錢周轉(zhuǎn)出來…我們…我們就有個像樣的開始了。我想和你…有個看得見的未來?!?/p>
“看得見的未來”。這六個字像帶著魔力,瞬間點燃了陳默心中所有的熱情和憧憬。為了這個未來,為了眼前這個脆弱又堅強的女孩和她病重的母親,他愿意付出一切。他反手緊緊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嗯!一定會的!我們一起!”
兩天后。陳默坐在電腦前,屏幕上是那個內(nèi)部平臺的登錄界面。他深吸一口氣,輸入賬號密碼,然后點開了那個醒目的“資金注入”按鈕。他逐項核對著蘇晚發(fā)來的收款賬戶信息——一個陌生的名字,陌生的開戶行。指尖懸在確認鍵上,有過零點一秒的停頓。腦海中閃過蘇晚含淚的眼,和她那句“看得見的未來”。他閉了閉眼,手指重重落下。
轉(zhuǎn)賬成功的提示框彈出。賬戶余額瞬間歸零??粗谴萄鄣臄?shù)字“0”,陳默心里空了一下,隨即又被一種奇異的、混合著犧牲感和對未來期許的充實填滿。他截了個圖,發(fā)給了蘇晚。
“晚晚,錢轉(zhuǎn)過去了。希望阿姨早日康復(f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加油]”
幾秒鐘后,蘇晚的回復(fù)就到了,帶著一連串的感嘆號和一顆巨大的愛心:
“收到了?。?!默默,真的真的謝謝你!你就是我的英雄![愛心][愛心][愛心] 媽媽有救了!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報答你才好!等我這邊安排好,馬上聯(lián)系你!等我消息![親吻]”
看著屏幕上跳躍的字符和滿屏的愛心,陳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嘴角不自覺地揚起。英雄?為了她,他心甘情愿。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個“看得見的未來”——陽光明媚,蘇晚依偎在他身邊,臉上是健康無憂的笑容。為了這個畫面,一切都值得。他拿起手機,又給她發(fā)了一條:“照顧好自己。等你消息,隨時?!?/p>
接下來的兩天,陳默的心情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種崇高的滿足感。他偶爾會登錄那個平臺APP看一眼,賬戶狀態(tài)顯示著“資金已確認,項目進行中”。頁面設(shè)計專業(yè),一切看起來都井井有條。他給蘇晚發(fā)過幾條關(guān)心的信息,詢問她母親的情況。
起初,蘇晚的回復(fù)還算及時,雖然簡短,但充滿了感激和疲憊:“在辦住院手續(xù),人好多,累?!薄皨寢寗傋鐾隀z查,在等結(jié)果。”“默默別擔心,有消息一定告訴你。[擁抱]”
然而,從第三天開始,情況急轉(zhuǎn)直下。
陳默早上發(fā)的“阿姨今天狀態(tài)怎么樣?”石沉大海。中午又發(fā)了一條“吃飯了嗎?別太累著自己?!币琅f沒有任何回音。到了傍晚,他撥通了蘇晚的電話。聽筒里傳來冰冷而機械的女聲:“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一股強烈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驟然纏緊了陳默的心臟。他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心跳如擂鼓。不,不會的。也許是她太忙了?手機沒電了?或者醫(yī)院信號不好?他瘋狂地自我安慰著,手指顫抖著再次撥號,一遍,兩遍,三遍…回應(yīng)他的,始終是那單調(diào)重復(fù)的忙音。
恐慌如同潮水般迅速淹沒了他。他點開微信,瘋狂地輸入消息:
“晚晚,你在哪?收到信息回我一下!”
“電話怎么打不通?阿姨怎么樣了?我很擔心你!”
“看到信息快回我!?。 ?/p>
綠色的信息條一條條發(fā)送出去,卻如同投入了無底深淵,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激起。那個曾經(jīng)溫柔地跳動在他聊天列表頂端的名字,此刻死寂一片。陳默癱坐在椅子上,臉色慘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一種滅頂?shù)目謶指芯鹱×怂?,冰冷刺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徹底失控了。
4 崩裂的回響
手機屏幕徹底熄滅了,像一個嘲諷的句號。陳默坐在一片死寂的出租屋里,窗外城市的霓虹明明滅滅,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時間像是被凍結(jié)的粘稠液體,每一秒都帶著令人窒息的沉重。他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四肢都開始麻木發(fā)冷。
不行!不能這樣!
一股蠻橫的力量猛地沖破了恐懼的冰殼。陳默像被彈簧彈起一樣從椅子上跳起來,抓起桌上的車鑰匙,甚至來不及換鞋,趿拉著拖鞋就沖出了家門。深夜的風帶著涼意灌進他單薄的T恤,他卻感覺不到絲毫寒冷,胸腔里只有一片滾燙的焦灼和恐慌在瘋狂燃燒。
引擎發(fā)出刺耳的咆哮,車子在空曠的街道上疾馳,闖過一個又一個孤零零的紅燈。陳默緊握著方向盤,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醫(yī)院!中心醫(yī)院住院部!蘇晚提過很多次,她母親就在那里!
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尖叫。車子幾乎是甩尾停在了中心醫(yī)院住院部大樓外的臨時停車區(qū)。陳默推開車門,踉蹌著沖進燈火通明的大廳。深夜的住院部大廳空曠而冷清,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刺鼻。值班護士臺后,只有一個年輕的護士正低頭整理著記錄本。
“護士!護士!”陳默幾乎是撲到臺前,聲音嘶啞變形,“請問!心內(nèi)科!蘇紅梅!蘇紅梅女士在哪個病房?她女兒蘇晚在不在?”他語無倫次,雙手死死撐在冰冷的臺面上,身體因為急促的喘息而劇烈起伏。
年輕護士被他嚇了一跳,抬起頭,看到陳默布滿血絲的雙眼和慘白的臉,職業(yè)性地皺了下眉?!跋壬鷦e急,慢慢說。蘇紅梅?”她低頭在電腦上快速查詢著,手指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片刻后,她抬起頭,眼神帶著一絲困惑和確認:“心內(nèi)科…蘇紅梅女士?”
“對!對對!”陳默急切地點頭,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她…是住在心內(nèi)科三病區(qū),17床。”護士看著屏幕,語氣帶著點公事公辦的疏離。
“17床!謝謝!謝謝!”陳默沒等護士說完,轉(zhuǎn)身就朝電梯口狂奔,拖鞋在光滑的地磚上發(fā)出啪嗒啪嗒的凌亂聲響。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陳默沖出電梯,走廊里只有昏暗的夜燈和一片死寂。他跌跌撞撞地沖向三病區(qū),目光掃過一個個門牌號:13…15…17!
就是這里!
他猛地停住腳步,手扶在冰冷的門框上,大口喘著氣。病房的門虛掩著,里面透出一點微弱的燈光。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推開一扇通往天堂或地獄的門,用盡全身力氣,輕輕地將門推開了一條縫隙。
柔和的夜燈光線下,病床上確實躺著一個女人。頭發(fā)花白,側(cè)著身,背對著門口,似乎睡著了。床邊坐著一個穿著護工服的中年女人,正低頭打著盹。
陳默的目光急切地在病房里搜尋。沒有,沒有那個米白色的身影。蘇晚呢?她媽媽在,她應(yīng)該守在這里才對!他輕輕走進去,腳步聲驚醒了打盹的護工。
“誰?。俊弊o工揉著眼睛,警惕地看著這個深夜闖入的陌生男人。
“您好,”陳默壓低聲音,盡量顯得禮貌,但語氣里的急切無法掩飾,“請問…蘇晚在嗎?我是她…朋友?!彼聪虿〈采夏莻€依舊背對著他的老人。
護工愣了一下,眼神更加困惑了:“蘇晚?誰啊?”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老人,又轉(zhuǎn)回頭看著陳默,“你說的是病人的女兒?她女兒?”
“對!蘇晚!”陳默的心沉得更快,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像冰冷的蛇纏繞上來。
護工臉上露出了極其古怪的表情,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她猶豫了一下,站起身,走到病床邊,輕輕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王阿姨,王阿姨?醒醒,有人找…”
病床上的老人動了動,緩緩地轉(zhuǎn)過身。那是一張飽經(jīng)風霜、布滿皺紋的臉,眼神有些渾濁,帶著剛被喚醒的茫然。她看著陳默,一個完全陌生的年輕男人,眼神里只有困惑和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陳默如遭雷擊!不是蘇紅梅!這張臉,他從未見過!
“阿姨…”陳默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您…您是蘇紅梅嗎?您女兒…是蘇晚嗎?”
老人皺起眉,費力地辨認著陳默,渾濁的眼里全是陌生和不解。她緩緩地、帶著濃重口音開口:“你…找誰?。课也徽J識什么蘇晚…”她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么,渾濁的眼里瞬間涌上濃重的、化不開的悲傷,聲音也哽咽起來,“我女兒…我女兒三年前…就出車禍…走了啊…你是她什么人?”老人的聲音帶著撕裂般的痛苦和深切的茫然。
轟——!
陳默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整個世界瞬間失去了聲音和色彩,只剩下尖銳的耳鳴和眼前老人那張悲傷又陌生的臉在瘋狂旋轉(zhuǎn)。蘇紅梅…去世了?三年前?車禍?那蘇晚是誰?那個溫柔體貼、為母親手術(shù)費憂心如焚的蘇晚是誰?!
一股冰冷的、滅頂?shù)慕^望瞬間將他吞噬。他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墻壁上,身體順著墻壁滑坐下去。積蓄…積蓄沒了!二十五萬!他所有的錢!那個APP!那個項目!保本協(xié)議!全是假的!假的!
騙子!徹頭徹尾的騙子!
巨大的憤怒和屈辱如同巖漿般噴涌而出,瞬間壓倒了絕望。陳默猛地從地上彈起來,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雙眼赤紅,布滿血絲。他掏出手機,手指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劇烈顫抖,幾乎握不穩(wěn)。他找到那個被他置頂?shù)?、曾?jīng)帶來無數(shù)甜蜜的名字,狠狠按下?lián)芴栨I!這一次,不再是忙音!聽筒里傳來一聲、兩聲…漫長而折磨人的等待音!
通了!
陳默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又驟然松開,隨即被更猛烈的怒火點燃。他屏住呼吸,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等待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嘟…嘟…咔噠?!?/p>
電話被接通了。
一片死寂。沒有預(yù)想中的溫柔嗓音,沒有哭泣,沒有解釋。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沉默。仿佛電話那頭連接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寒潭。
“蘇晚?。。 标惸帽M全身力氣嘶吼出來,聲音在空曠的病房走廊里回蕩,帶著絕望的咆哮和無法抑制的顫抖,“你在哪?!你這個騙子?。∥业腻X呢?!把錢還給我!?。 ?/p>
電話那頭,依舊沉默。只有極其輕微的、平穩(wěn)的呼吸聲,透過聽筒傳來,像毒蛇的信子在舔舐耳膜,帶著一種殘酷的、居高臨下的冷靜。
這沉默比任何惡毒的咒罵都更讓人瘋狂。陳默的理智徹底崩斷,他對著話筒,語無倫次地咆哮著:“說話!你說話啊!騙子!無恥!你把我當什么?!把我所有的錢都騙走!那是我的命!你不得好死?。 彼曀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嘔出的血塊。
終于,在他瀕臨崩潰的咆哮聲中,電話那頭,那個曾讓他魂牽夢縈、此刻卻如同魔鬼的聲音,輕輕地、清晰地響了起來。沒有一絲波瀾,沒有一絲溫度,只有純粹的、冰錐般的冷酷:
“錢?”一聲極輕的、帶著一絲若有似無嗤笑的單音節(jié),然后,是更清晰、更緩慢,如同宣判般的低語,“你買的是教訓?!?/p>
話音落下的瞬間,通話被干脆利落地切斷。聽筒里只剩下急促而單調(diào)的忙音。
“嘟…嘟…嘟…”
那忙音像冰冷的針,一下下扎在陳默的耳膜上,也扎在他徹底碎裂的心上。他維持著舉著手機的姿勢,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咆哮的憤怒瞬間被抽空,只剩下無邊的、冰冷的死寂。他買的是教訓?二十五萬,買一個教訓?
“呵…”一聲短促、干澀、如同破舊風箱發(fā)出的聲音從他喉嚨里擠出來。隨即,這聲音越來越大,變成了無法抑制的、充滿了絕望和瘋狂的大笑。他笑得彎下腰,笑得眼淚洶涌而出,笑得渾身抽搐。在這深夜死寂的醫(yī)院走廊里,這笑聲顯得無比凄厲和瘆人,像一個找不到歸途的孤魂野鬼。
護工驚恐地看著這個又哭又笑的陌生男人,下意識地護在病床前。病床上的老人也瑟縮了一下,渾濁的眼里充滿了恐懼。
陳默猛地止住了笑聲。他直起身,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神卻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他不再看病房里的任何人,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靈魂的軀殼,僵硬地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拖著沉重的步子,朝著走廊盡頭那片未知的、濃重的黑暗走去。拖鞋摩擦地面的聲音,啪嗒…啪嗒…在死寂的走廊里空洞地回響,每一步都踏在無盡的深淵之上。
5 深淵的回望
冰冷的晨光,慘白地涂抹在派出所接待室的窗戶上。陳默坐在硬塑料椅子上,身體像一截被抽空了所有水分的朽木,僵直,冰冷。他雙手放在膝蓋上,指尖無意識地深深摳進褲子的布料里,留下幾道扭曲的褶皺。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面前桌上的一次性紙杯,里面的水早已涼透,杯壁上凝著細小的水珠。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敗,仿佛一夜之間被吸走了所有的生氣和血色。
對面的民警老張,四十多歲,眉頭緊鎖,面前的筆錄本攤開著。他已經(jīng)聽完了陳默混亂而斷續(xù)的敘述——那個完美的“蘇晚”,那個甜蜜的陷阱,那筆二十五萬的積蓄,那個虛假的投資平臺,那個深夜醫(yī)院里殘酷的真相,以及最后那通冰冷刺骨的電話。老張嘆了口氣,聲音帶著職業(yè)性的沉穩(wěn)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
“陳先生,你描述的這個‘蘇晚’,包括她提供的所有信息:姓名、身份、家庭情況,甚至她舅舅的項目…”他頓了頓,手指在筆錄本上點了點,“經(jīng)過我們初步核查,全部都是虛假的。這個名字,沒有對應(yīng)的真實身份信息。那個所謂的內(nèi)部投資平臺APP,服務(wù)器架設(shè)在境外,在你最后一次登錄確認資金注入后不久,就已經(jīng)無法訪問了。所有數(shù)據(jù)和痕跡,都被清理得非常干凈。”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鑿子,狠狠敲在陳默早已麻木的神經(jīng)上。虛假…清理干凈…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如同嗚咽般的抽氣聲,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老張繼續(xù)說著,語氣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疲憊:“至于你轉(zhuǎn)賬的那個銀行賬戶,開戶人身份是盜用的,一個偏遠地區(qū)、常年在外打工的農(nóng)民,對此完全不知情。錢在到賬后十分鐘內(nèi),就被迅速拆分,通過幾十個不同層級、遍布全國乃至境外的空殼公司賬戶和私人賬戶轉(zhuǎn)走了。追蹤難度極大…或者說,基本沒有追回的可能?!彼痤^,看著陳默那雙空洞得嚇人的眼睛,放緩了語氣,“陳先生,我們理解你的心情,會盡力去查。但…你要有心理準備。這類案件,我們稱之為‘殺豬盤’,對方是高度組織化、專業(yè)化的詐騙團伙,從身份包裝、情感誘導(dǎo)到資金轉(zhuǎn)移,都有完整鏈條,追贓…希望非常渺茫?!?/p>
“殺…豬…盤…”陳默嘴唇翕動,無聲地重復(fù)著這三個字。原來自己就是那頭被精心飼養(yǎng)、最終被無情宰殺的“豬”。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仿佛涌上喉頭,讓他幾欲作嘔。他猛地閉上眼,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還有一點,”老張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凝重,“你提到最后一次通話,定位顯示在城西老工業(yè)區(qū)一片廢棄的廠區(qū)附近。那里監(jiān)控覆蓋極差,人員流動復(fù)雜,排查難度很高。我們的人已經(jīng)過去了,但…”他沒說完,只是搖了搖頭。
陳默猛地睜開眼。廢棄廠區(qū)!他像是抓住了一根虛無的稻草,身體里殘存的最后一絲力氣被這個地點點燃。他倏地站起來,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我…我要去那里!”
老張想勸阻:“陳先生,那里環(huán)境復(fù)雜,而且…”
“我要去!”陳默打斷他,聲音嘶啞卻異常執(zhí)拗,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絕望,“我必須去!”那雙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燃燒著一種駭人的、混合著最后一絲不甘和瘋狂的光芒。
老張看著他,沉默了幾秒,最終嘆了口氣:“好吧,我安排人帶你過去看看。記住,不要沖動,一切聽指揮?!?/p>
城西,老工業(yè)區(qū)??諝饫飶浡F銹、塵土和化工廢料混合的腐朽氣味。巨大的廢棄廠房如同鋼鐵巨獸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破碎的玻璃窗像空洞的眼窩,墻體上剝落的油漆和斑駁的涂鴉訴說著荒涼。狹窄的巷道堆滿垃圾,污水橫流。只有零星幾個破舊的攝像頭,孤零零地掛在一些尚且完好的電線桿頂端,鏡頭大多蒙著厚厚的灰塵。
陳默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兩個民警身后,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每一個陰暗的角落,每一堆廢棄物,每一個可能藏身的破敗窗口。他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著,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絕望的鈍痛。蘇晚…那個幻影…會在這里嗎?
“這邊!”一個年輕民警指著前方一條更狹窄、堆滿建筑垃圾的小巷入口,“最后一個拍到可疑人影的監(jiān)控點,就在這條巷子口,但只拍到一個模糊的側(cè)影,很快消失在巷子深處了。”
陳默立刻沖了過去,擠開擋路的破木板和銹蝕的鐵桶。巷子深處昏暗潮濕,盡頭是一堵塌了一半的紅磚墻。除了垃圾和老鼠,什么都沒有。他頹然地靠在冰冷潮濕的磚墻上,粗重地喘息著,灰塵嗆得他連連咳嗽。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如同風中殘燭,徹底熄滅了。巨大的失落感和冰冷的現(xiàn)實,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陳先生,這邊沒什么發(fā)現(xiàn)了。我們先回所里吧。”民警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陳默麻木地跟著他們往回走,腳步虛浮。經(jīng)過巷子口那個布滿灰塵、角度朝下的破舊攝像頭時,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鏡頭,像一只冷漠的眼睛,俯視著下方螻蟻般的眾生。
回到派出所,老張正站在一臺電腦前,屏幕上是調(diào)取的監(jiān)控錄像。他指著畫面:“你看,就是這個。巷口這個監(jiān)控拍到的,時間和你接到電話后掛斷的時間點基本吻合。只有這個角度,拍到一點點?!?/p>
陳默撲到屏幕前。
畫面模糊,噪點很多。時間是深夜,路燈昏暗。只見一個穿著深色連帽衫的身影,低著頭,腳步匆匆地從巷子口經(jīng)過,飛快地拐進了那條堆滿垃圾的窄巷。帽子壓得很低,完全遮住了臉,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下巴輪廓。身材…似乎有些單薄,但根本無法分辨男女。那身影一閃而過,速度快得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轉(zhuǎn)瞬就消失在監(jiān)控畫面之外。
“是她…”陳默死死盯著那個模糊的、一閃而逝的身影,喃喃自語。他認得那走路的姿態(tài),那微微含胸、腳步輕快的習慣,即使包裹在寬大的帽衫里,即使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也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眼底!就是她!化成灰他也認得!那最后驚鴻一瞥的側(cè)影,那刻入骨髓的姿態(tài)…
“是她!絕對是她!”陳默猛地抓住老張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的制服里,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和確認而尖利變形,“就是她!蘇晚!那個騙子!抓住她!快抓住她啊!”
老張看著他激動的樣子,眉頭鎖得更緊,輕輕但堅定地拉開他的手:“陳先生,冷靜點!單憑這個模糊的身影,這個走路姿勢,在法律上,沒有任何證明力!這不能作為證據(jù)!我們無法憑此鎖定任何人!甚至無法確認性別!”
“是她!就是她!”陳魔怔了一般,只是反復(fù)低吼著,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個已經(jīng)定格的、模糊的側(cè)影,仿佛要將那影像從屏幕里摳出來。
就在這時,老張移動了一下鼠標,畫面跳到了下一個監(jiān)控片段。這是巷子口對面馬路一個更高、更遠的交通攝像頭拍到的畫面,時間點幾乎完全重合。畫面里,那個深色連帽衫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巷口。而就在身影消失后不到三秒,一輛沒有牌照的、極其普通的黑色舊桑塔納轎車,如同鬼魅般從巷子另一側(cè)的路口悄無聲息地滑出,沒有絲毫停頓,迅速加速,匯入了遠處稀疏的車流,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整個過程,快得只有幾秒鐘。
老張指著那輛消失的桑塔納,聲音沉重:“看到了嗎?這才是關(guān)鍵。接應(yīng)。高度配合,絕對的專業(yè)。人一消失,車立刻出現(xiàn),接上就走。沒有牌照,車型普通,追查如同大海撈針。人,早就遠走高飛了。”
陳默所有的嘶吼和激動,如同被瞬間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他僵在那里,像一尊驟然風化的石像。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那輛消失無蹤的黑色轎車,又緩緩移回巷口那個早已空無一人的定格畫面。
原來…從頭到尾,他連對方的衣角都沒真正碰到過。他所經(jīng)歷的甜蜜、擔憂、付出、崩潰…在對方眼里,不過是一場精密編排的戲劇。而他,是唯一的、被蒙在鼓里直至謝幕才知曉真相的、徹頭徹尾的傻瓜演員。
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從腳底瞬間蔓延至頭頂,凍僵了他每一根神經(jīng),每一個細胞。那是一種比憤怒更徹底,比絕望更深沉的空洞。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不再看屏幕,不再看任何人。他推開派出所的門,走進外面喧囂的、刺眼的陽光里。
陽光灼熱,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步履匆匆。世界依舊運轉(zhuǎn),嘈雜而充滿生機。但這所有的聲音、色彩、氣味,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無法穿透的毛玻璃。陳默站在人行道上,像一個突兀的、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剪影。他茫然地抬起手,看著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還殘留著蘇晚指尖冰涼的觸感,殘留著轉(zhuǎn)賬時按下確認鍵的觸感。
一切,都空了。
積蓄空了。 心,也空了。 只剩下那個模糊的、消失在黑暗巷口的側(cè)影,和那句冰冷刺骨的“你買的是教訓”,在腦海里無盡地循環(huán)、轟鳴,如同永恒的詛咒。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匯入人流,卻像一個失魂的幽靈,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陽光照在他身上,卻驅(qū)不散那從骨髓里滲出的寒意。世界喧囂依舊,而他,被永遠地放逐在了那個由謊言和欺騙構(gòu)筑的、冰冷徹骨的廢墟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