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馬車停在一個巨大的倉庫前??諝庵袕浡~腥味、汗臭味和腐臭味,
簡直讓人作嘔。遠(yuǎn)處傳來工人們粗重的呼喝聲和鐵鏈的撞擊聲。“下來!
”車夫粗暴地把我推下車。迎面走來一個中年男人,身材魁梧,滿臉橫肉。
左臉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一看就不是善茬。他就是趙老大,這片碼頭的土皇帝。
“就是這小子?”趙老大圍著我轉(zhuǎn)了一圈,像在審視一件貨物,粗糙的大手捏著我的胳膊。
“嗯,肌肉還算結(jié)實,應(yīng)該能干幾年活?!蓖跏骞Ь吹卣f:“趙老大,
這是我們家少夫人特意挑的?!薄吧韽?qiáng)體壯,讀過書識字,絕對值這個價?!薄白x過書?
”趙老大哈哈大笑。“讀書人來我這里搬貨,有意思!小子,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我咬牙說道:“知道?!薄爸谰秃??!壁w老大從手下那里接過一條沉重的鐵鏈。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貨了。給我老老實實干活,別想著耍花樣,
否則......”他沒有說下去,而是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鐵鏈冰冷,鎖在我腰間,
那種沉重感讓我?guī)缀跽静环€(wěn)。鏈子很粗,每一節(jié)都有拇指那么厚,總重量至少有二十斤。
“帶他去倉庫,讓他見識見識什么叫規(guī)矩?!壁w老大揮揮手。倉庫里黑暗潮濕,
數(shù)十個苦力擠在一起,每個人腰間都鎖著同樣的鐵鏈。他們看向我的眼神中沒有同情,
只有麻木。這些人有的已經(jīng)瘦得皮包骨頭,有的身上傷痕累累,有的目光呆滯如死人。
“新來的?”一個老頭走過來,臉上滿是皺紋,說話的聲音沙啞如破鑼。“小伙子,
聽我一句勸,在這里想活命,就得認(rèn)命?!蔽铱粗骸罢J(rèn)什么命?”“認(rèn)你就是畜生的命。
”老頭苦笑。“在趙老大眼里,咱們連人都不算,就是會走路的牲口。
”“你看看周圍這些人,哪個不是抱著活著出去的念頭進(jìn)來的?結(jié)果呢?
”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幾具尸體:“死了也沒人收尸,直接扔進(jìn)江里喂魚。
”我不寒而栗:“這里......到底是個什么地方?”“這里?”老頭冷笑。
“這里是活著的地獄。進(jìn)來的人,除了死,沒有第二條路?!薄拔医邪⒏?,
在這里待了十五年了。”十五年......我無法想象在這種地方待十五年是什么感受。
當(dāng)天夜里,我就見識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地獄。天還沒亮,刺耳的鑼聲就響起了。
“都給我起來!開工了!”一個監(jiān)工拿著鞭子,挨個踢那些還在睡覺的苦力?!罢l要是磨蹭,
這鞭子可不認(rèn)人!”我們被趕到碼頭上,無數(shù)個麻袋堆積如山,每一個都有上百斤重。
旁邊還有裝滿貨物的木箱,同樣重得嚇人?!敖裉爝@批貨要全部搬到三號倉庫!
”監(jiān)工指著那些貨物?!疤旌谥氨仨毎嵬?,誰要是偷懶,我就讓他嘗嘗鞭子的厲害!
”我彎腰想要抱起一個麻袋,那重量瞬間讓我的腰幾乎折斷。麻袋里裝的是大米,
扎扎實實的一百二十斤。鐵鏈在腰間摩擦,很快就磨破了皮肉?!翱禳c!快點!
”監(jiān)工在后面催促,鞭子不時落在我們身上?!澳ツゲ洳涞?,想死是不是?”我咬著牙,
艱難地扛起麻袋,一步一步向倉庫走去。每走一步,鐵鏈就在腰間摩擦一下,
皮肉很快就磨得血肉模糊。一袋,兩袋,三袋......我的雙腿開始發(fā)抖,
后背疼得像要斷了一樣。汗水混合著血水,把衣服都浸透了。“休息什么?繼續(xù)搬!
”監(jiān)工看到我稍微停了一下,一鞭子抽在我背上?!皠倎淼谝惶炀拖胪祽校俊北拮雍苡兄v究,
專門挑肉厚的地方抽,既疼得要命,又不會把人抽死。一天下來,
我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鐵鏈磨破的傷口在衣服上蹭出血印,雙手滿是水泡,
有些已經(jīng)破了,露出鮮紅的肉。晚飯只有一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
還有兩個硬得像石頭的窩頭?!熬瓦@些?”我問阿福?!熬瓦@些?!卑⒏C鏌o表情地喝著粥。
“吃不飽是正常的,吃飽了你就沒力氣明天干活了?!薄摆w老大的規(guī)矩,永遠(yuǎn)讓你餓著,
但又不能餓死?!蔽铱粗肜锏闹?,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一天的口糧。5“小伙子,
我勸你省著點吃。”阿福提醒我?!叭绻魈旄苫顩]力氣,監(jiān)工的鞭子可不會留情。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一天都是同樣的地獄。天不亮就要起床,
搬貨搬到天黑,中間只有半個時辰的吃飯時間。我的身體在一天天垮掉。
原本還算結(jié)實的肌肉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皮包骨頭的瘦弱身軀。更可怕的是,
趙老大還有其他的“娛樂項目”。有時候他會讓苦力們相互搏斗,贏的人可以多吃一頓飯,
輸?shù)娜艘I一天?!皝韥韥?,今天誰想加餐?”趙老大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著一把匕首。
“老規(guī)矩,打贏了有肉吃。”幾個快要餓瘋的苦力互相看著,眼中滿是野獸般的兇光。
“我來!”一個瘦高個跳了出來?!拔乙瞾?!”另一個壯漢也站了出來。兩個人開始廝打,
沒有任何規(guī)則,完全是野獸般的撕咬。瘦高個被打得鼻青臉腫,但依然拼命反擊,
因為他知道輸了就要餓一天。“好!好!”趙老大拍手叫好?!熬褪沁@樣!為了一口吃的,
什么尊嚴(yán)都可以不要!”有時候他會讓人在苦力身上烙字,
用燒紅的鐵條在皮膚上印下“奴”字?!鞍?!”被烙字的苦力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皮肉焦糊的味道彌漫開來?!斑@樣你們就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了。”趙老大冷笑著說。
“你們就是奴隸,是牲口,是我花錢買來的貨物!”最變態(tài)的是,他會故意讓苦力們餓幾天,
然后丟給他們一些腐爛的食物?!跋氤詥幔俊彼钢切╅L毛的饅頭和臭肉。
“想吃就跪下來學(xué)狗叫。”餓極了的苦力們真的跪下了,學(xué)著狗叫,爭搶那些腐爛的食物。
我看著這一切,心中的憤怒如火山般爆發(fā)。但我不能表現(xiàn)出來,我要活下去,我要報仇。
三個月后,我已經(jīng)瘦得皮包骨頭,完全沒有了人樣。
長期的勞累和營養(yǎng)不良讓我患上了嚴(yán)重的肺癆,每天都在咳血。
鐵鏈在我腰間磨出的傷口已經(jīng)化膿感染,散發(fā)著腐臭的味道。我開始發(fā)高燒,
整個人昏昏沉沉的?!翱瓤瓤?.....”我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血沫噴了一地。
監(jiān)工走過來,皺著眉頭看著我:“怎么回事?怎么又吐血了?”“病了?!蔽姨撊醯卣f,
聲音沙啞得像破鑼?!安×艘驳酶苫睿 北O(jiān)工一腳踢在我胸口,我整個人倒在地上。
“這里不養(yǎng)閑人!”“可是我真的......”我想說我快要死了,但話還沒說完,
就被監(jiān)工打斷了?!罢娴氖裁??”監(jiān)工舉起鞭子?!霸購U話就抽死你!死了還能省口糧!
”我掙扎著站起來,繼續(xù)搬那些該死的麻袋。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肺部的撕裂感。我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死在這里。晚上,
趙老大來巡視,看到我的慘狀,眉頭皺得更緊?!斑@小子不行了?!彼麑ΡO(jiān)工說。
“看這樣子,再過幾天就要死了?!薄澳窃趺崔k?要不要找大夫?”監(jiān)工問道。
“找什么大夫?”趙老大不耐煩地擺手?!罢掖蠓蛞ㄥX,死了一個苦力不值當(dāng)。
”“拿幾顆止咳的藥丸給他吃,死不了就行。”“死了不是虧了嗎?好歹花了五十大洋呢。
”監(jiān)工點頭:“我這就去拿藥?!蹦菐最w劣質(zhì)的藥丸確實讓我的咳嗽輕了一些。
高燒也退了一點,但根本治不了根本問題。我知道這只是回光返照,
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死在這里。我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這里。我還有仇要報。6那天夜里,
我開始仔細(xì)觀察倉庫的結(jié)構(gòu)。這里的苦力雖然都鎖著鐵鏈,但并沒有人專門看守,
因為趙老大認(rèn)為沒人能逃得掉。鐵鏈確實很結(jié)實,但鎖頭是有弱點的。
我發(fā)現(xiàn)如果用尖銳的東西反復(fù)撬動,是有可能打開的。“你想逃?”阿福悄悄問我?!皩?。
”我沒有隱瞞?!皠衲銊e想了?!卑⒏u頭?!斑@么多年來,想逃的人不少,
但沒一個成功的。”“為什么?”“因為就算你撬開了鎖,出了倉庫,外面還有巡邏的打手。
”“而且這里距離市區(qū)很遠(yuǎn),四周都是沼澤地,就算逃出去也沒地方去。
”我沉默了一會兒:“那你就打算在這里等死?”阿??嘈Γ骸暗人??我已經(jīng)等了十五年了。
小伙子,認(rèn)命吧,這就是我們的命?!薄懊??”我冷笑?!拔医灏驳拿?,不該是這樣的。
”阿??粗业难劬?,那里面有一種他很久沒有見過的東西——希望。
“告訴我鐵鏈的弱點在哪里?!蔽揖o緊抓住阿福的手?!拔乙欢ㄒ映鋈ァ?/p>
”阿福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告訴了我:“鎖扣的底部有個小縫隙,用鐵片反復(fù)撬動,
大概一個時辰就能撬開?!薄暗切』镒?,就算你逃出去了,然后呢?”“然后?
”我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叭缓笪乙屇切┖ξ业娜耍粋€個都付出代價?!薄皥蟪穑?/p>
”阿福搖頭?!澳悻F(xiàn)在這副樣子,拿什么報仇?”“我會想辦法的。”我握緊拳頭。
“我一定會想辦法的?!睆哪翘扉_始,我就在偷偷準(zhǔn)備逃跑的工具。
我在工地上撿到了一片鋒利的鐵片,趁監(jiān)工不注意藏在了身上。每天夜里,我都在練習(xí)撬鎖。
鐵片很鋒利,割破了我的手指,但我咬著牙堅持。一天,兩天,
三天......我的技術(shù)越來越熟練,撬開鎖頭的時間也越來越短。機(jī)會終于來了。
那是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雨水拍打在倉庫的鐵皮屋頂上,發(fā)出巨大的噪音。
巡邏的打手也躲進(jìn)了休息室,喝酒取暖。這是千載難逢的機(jī)會。我用事先準(zhǔn)備好的鐵片,
開始撬動腰間的鎖頭。阿福說得對,大概一個時辰,鎖頭就松動了?!斑青辍!辨i頭落地,
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我終于自由了?!澳阏娴囊撸俊卑⒏?粗?,眼中有羨慕,也有擔(dān)憂。
“我必須走?!蔽揖o緊握住他的手?!鞍⒏J?,如果我能活著出去,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們的。
”阿福搖頭:“別管我們了,我們已經(jīng)老了,沒用了。你還年輕,還有希望?!薄靶』镒?,
記住我的話,活著比什么都重要?!蔽疑钌羁戳怂谎?,然后悄悄溜出倉庫。外面雨很大,
視線很差,這反而成了我的掩護(hù)。我貼著墻根,慢慢向碼頭邊緣摸去。雨水打在身上,
冰冷刺骨,但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興奮。自由的感覺,真好?!罢l在那里?”突然,
一個打手的聲音傳來。我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俺鰜?!我看到你了!”沒辦法了,
只能硬拼。我抓起地上的一塊石頭,趁那個打手走過來的時候,突然跳起來砸向他的后腦勺。
“砰!”打手應(yīng)聲倒地,頭上鮮血直流,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坝腥颂优?!”“抓住他!
別讓他跑了!”碼頭上瞬間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喝聲?;鸢训墓饷⒃谟暌怪袚u擺,
如鬼火般恐怖。我拼命地跑,腳下的木板因為雨水變得濕滑。身后的追兵越來越近,
我能聽到他們粗重的喘息聲?!霸谀抢铮 币粋€打手從側(cè)面沖過來,手里拿著一根鐵棍,
狠狠砸向我的頭部。我側(cè)身一躲,鐵棍擦著我的耳朵飛過,差一點就開瓢了。
我抓住他的手腕,用盡全身力氣一擰?!斑青辏 惫穷^斷裂的聲音在雨夜中格外清晰。
打手慘叫一聲,鐵棍掉在地上。我抄起鐵棍,照著他的腿就是一下。又是一聲慘叫。
但更多的打手已經(jīng)圍了過來,足足有十幾個人,手里都拿著刀子和棍子。
7我被逼到了碼頭的邊緣,身后就是波濤洶涌的黃浦江。“小子,識相的就跟我們回去!
”領(lǐng)頭的打手舉著片刀,刀刃在火把的照耀下閃著寒光?!摆w老大說了,抓活的有賞,
抓死的也行!”我看著眼前的十幾個打手,再看看身后的江水,心中一橫。
與其被他們抓回去繼續(xù)受折磨,不如賭一把?!跋胱ノ??”我冷笑,舉起手中的鐵棍。
“下輩子吧!”話音剛落,我縱身跳進(jìn)了江水中。冰冷的江水瞬間包圍了我,
巨大的沖擊力讓我?guī)缀踔舷ⅰ=噙M(jìn)嘴里,意識越來越模糊,身體越來越沉重。
就在我以為要完蛋的時候,一塊木板漂了過來。我死死抱住木板,如抱著救命稻草。
不知道漂了多久,也不知道漂了多遠(yuǎn)。雨越下越大,我在昏昏沉沉中聽到了人聲?!翱?!
這里有個人!”“還活著!快拉上來!”兩個聲音,都是中年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和善。
我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被拖上了岸,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再次醒來時,
已經(jīng)在一個簡陋的漁屋里。一個老漁夫正在給我喂粥,看到我醒了,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醒了?”老漁夫放下粥碗?!澳阈∽用娲?,在江里泡了半天居然沒死?!蔽蚁胱饋?,
但渾身疼得厲害,只能躺著?!澳?.....您救了我?”我虛弱地說。“舉手之勞,
不用客氣。”老漁夫擺手?!安贿^你這身傷......怎么搞成這樣的?”我看了看自己,
滿身都是傷口,有的已經(jīng)開始化膿。“遇到了壞人。”我不愿意多說。老漁夫也很懂事,
沒有多問。他心地善良,對我這個素不相識的外鄉(xiāng)人照顧得無微不至?!按鬆敚?/p>
您的恩情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庇幸惶煳覍埓鬆斦f?!皠e說這些?!睆埓鬆敂[手。
“我這一輩子沒做過什么好事,能救你一命,也算是積德了?!痹趶埓鬆敿依镳B(yǎng)傷的日子,
是我這些年來最平靜的時光。但我不能一直待在這里。我還有仇要報。三個月后,
我的身體基本恢復(fù)了。雖然還是很瘦,但至少不再咳血,傷口也都愈合了。臨走時,
張大爺給了我一些銀錢和一套干凈的衣服,還有一封介紹信?!昂⒆?,
這是我的一個老友寫的信,他在城里做生意?!睆埓鬆斉呐奈业募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