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觸碰到粗糙的木桌,溫熱的陽光透過窗欞,細碎的光斑在地上跳躍。我猛地睜開眼,
這不是病房,也不是彌留之際的冰冷。我活了,活在了過去,活在了我最厭惡的那個下午。
空氣中彌漫著老舊家具特有的味道,混雜著淡淡的塵埃和陽光的暖意。我抬起手,
掌心紋路清晰,指節(jié)有力,沒有輸液留下的青紫,也沒有久病臥床的虛弱。
我甚至能感覺到心臟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動,一下一下,真實得讓人發(fā)顫?!袄瞵?,
傻站著干啥,還不趕緊過來幫忙擇菜?!眿寢尩穆曇?,像一把生銹的刀,劃破了午后的寧靜。
那語氣,帶著慣有的命令和不容置疑,瞬間將我從重生的震驚中拉回現(xiàn)實。
我的身體下意識地僵了一下,隨即又像被看不見的線牽引著,向門口走去。
媽媽從集市上回來,手里拎著一個大大的網(wǎng)兜,里面擠滿了綠油油的青菜和幾顆飽滿的土豆。
她將網(wǎng)兜往廚房地上一扔,發(fā)出沉悶的一聲響。額頭上掛著細密的汗珠,
鬢角的幾縷發(fā)絲粘在臉頰上,顯得有些狼狽。她看都沒看我一眼,徑直走向水池邊,
嘩啦啦地擰開水龍頭洗手。我走到菜堆旁邊,蹲下身。指尖觸碰到冰涼的菜葉,
上面還帶著泥土的濕潤和新鮮。我拿起一棵青菜,機械地開始擇去枯黃的葉子。
心里卻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澀、苦楚、麻木,以及一絲從未有過的清醒。曾經,
這個場景無數(shù)次在我腦海中重演。媽媽的偏心,爸爸的沉默,弟弟的囂張,像一把鈍刀,
一點點割裂著我的心。我反抗過,爭吵過,歇斯底里地哭喊過,最終換來的,
只是他們更加厭惡的眼神和一句句“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可如今,
這些情緒都像被一層透明的膜隔開,看得見,卻感受不到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我只是冷靜地看著自己的手,看著它們熟練地完成著那些重復了無數(shù)次的動作。不一會兒,
門外傳來一陣鑰匙轉動的聲音。爸爸下班回來了,身后跟著弟弟。弟弟一進門,
就將書包甩在沙發(fā)上,沖著廚房喊道:“媽,我餓了,今天吃什么好吃的?
”媽媽從廚房探出頭,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小祖宗,就等你呢,紅燒肉燉上了,
聞著香不香?”弟弟鼻子動了動,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然后才瞟了我一眼,
不屑地哼了一聲,徑直走向客廳看電視去了。爸爸只是疲憊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沒說,
默默地去洗手。飯菜很快擺上桌。桌上擺著一盤青菜、一碗豆腐湯,
以及那盤香氣撲鼻的紅燒肉。肥瘦相間的肉塊,裹著濃郁的醬汁,在燈光下閃著誘人的光澤。
媽媽將筷子伸向紅燒肉,夾起一塊最大的,直接放進了弟弟的碗里?!岸喑渣c肉,長身體。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慈愛和滿足。弟弟得意地看了我一眼,大口吃著肉,嘴邊沾滿了油漬。
我低頭,碗里只有幾筷子青菜,清湯寡水。不是沒有食欲,是知道,那紅燒肉,
從來就不是我的。我默默地夾起一根青菜,送進嘴里,慢慢咀嚼。曾經的怨恨、不甘,
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種清晰得近乎冷酷的認知。我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沒有一絲波瀾。
既然如此,那就隨他們去吧。我抬起頭,目光掃過飯桌上的家人,
最后落在碗里那幾片青菜上?;蛟S,這才是真正的開始。我,李瑤,回來了。這一次,
我不會再活成他們的影子。我將碗里剩下幾片青菜吃完,放下筷子,
拿起一本舊雜志隨手翻開。雜志的紙頁泛黃,散發(fā)著一股陳舊的氣味,
上面模糊的字跡和圖片根本沒能進入我的視線。我的思緒還停留在剛才的飯桌上,
那盤紅燒肉的香氣似乎還縈繞在鼻尖,但我的胃里卻只有青菜的清淡。我需要一個計劃,
一個徹底改變我命運的計劃。就在我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到雜志上,腦海中勾勒未來的時候,
一股突如其來的絞痛猛地襲來。我的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我弓起了身子。
我下意識地捂住肚子,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鞍?!”客廳里傳來媽媽一聲痛呼,
聲音里帶著驚慌。緊接著,是爸爸低沉的悶哼。我抬頭看去,媽媽正捂著肚子,眉頭緊鎖,
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她看向爸爸,聲音帶著焦急:“是不是吃壞東西了?怎么回事?
你快想想,今天都吃了什么?”爸爸臉色也有些發(fā)白,他努力皺著眉頭,
試圖回想今天吃過的所有東西。客廳里,弟弟也開始哼哼唧唧,他捂著肚子,
小臉皺成一團:“媽,我肚子好疼,好疼啊……”“小祖宗,怎么你也疼了?
”媽媽顧不上自己,連忙走過去查看弟弟的情況。我坐在原地,胃部的絞痛一陣陣襲來,
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流。我死死咬住下唇,試圖忍住那股劇烈的疼痛。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讓我心里生出一絲不安。“媽,我……我今天在菜里放了點東西。”弟弟的聲音帶著哭腔,
突然冒出一句??蛷d里,原本因為疼痛而顯得有些混亂的氣氛,瞬間凝固。
媽媽和爸爸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弟弟,眼神里帶著不可置信?!澳惴帕耸裁矗?/p>
”爸爸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顫抖。他強忍著疼痛,一步步走向弟弟。
弟弟被爸爸的眼神嚇到,身體往后縮了縮,支支吾吾地開口:“就……就一點點,
我在院子里看到的,覺得好玩,就放進菜里了。”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后幾乎聽不見。
媽媽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一下,
聲音尖銳起來:“院子里?你……你放了什么?”弟弟怯怯地吐出兩個字:“農……農藥。
”“農藥?”媽媽的身體猛地一震,她死死盯住弟弟,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一般。
她的嘴唇顫抖著,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那這菜……那這菜……”“嘩啦!
”媽媽手里的水杯掉落在地,碎裂聲在寂靜的客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恐慌像潮水般瞬間淹沒了整個屋子。爸爸的臉色已經不能用蒼白來形容,他嘴唇發(fā)抖,
目光呆滯地看著弟弟,又看向飯桌上那盤只剩一點點的青菜。他強忍著胃部的劇痛,
顫抖著手掏出手機,撥通了鄰居的電話?!袄蠌垺覀儭覀兛赡苤卸玖恕欤?/p>
快送我們去醫(yī)院……”爸爸的聲音嘶啞而虛弱,帶著瀕死的恐懼。接下來的時間,
一切都變得模糊而混亂。鄰居很快趕來,看到我們一家人痛苦的模樣,臉色也變了。
他手忙腳亂地幫著爸爸將我們扶上車,一路疾馳。醫(yī)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急促的腳步聲,
醫(yī)生護士們緊張的對話,都像電影慢放一樣在我腦海中閃過。我被推進急診室,
冰冷的液體通過輸液管注入我的身體。劇烈的疼痛逐漸減緩,意識也漸漸清醒。
漫長的等待后,醫(yī)生確定了診斷結果——農藥中毒。好在送醫(yī)及時,
我們一家人都脫離了生命危險。我躺在病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白熾燈的光線,
耳邊傳來媽媽和弟弟虛弱的咳嗽聲。爸爸的聲音更是沙啞,他攝入的量相對較多,
身體還很虛弱。病房里,彌漫著藥水的味道和壓抑的氛圍。媽媽坐在床邊,臉色蒼白,
目光卻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刺向我?!岸际悄悖 眿寢屚蝗槐l(fā),聲音雖然虛弱,
卻帶著濃烈的怒火和怨恨,“都是你沒看好弟弟!才讓他做出這種事!要不是你這么沒用,
我們怎么會這樣!”她的聲音顫抖著,手指幾乎要戳到我的臉上。
她將所有的怒火、恐懼和無助,一股腦兒地傾瀉在我身上,仿佛我是這一切災難的源頭。
我默默地承受著媽媽的責罵,沒有反駁,也沒有流淚。我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張扭曲的臉,
看著她眼底的怨恨和指責。胃部雖然還有些隱隱作痛,但我的心卻異常平靜。這一切,
又豈是她能控制的呢?我心里冷笑一聲。農藥中毒。這真是個意外的“驚喜”。我閉上眼睛,
眼底深處,一抹冰冷的幽光一閃而過。這一次,我不會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李瑤了。
病房里的藥水味還未散盡,家里的天空就徹底塌了。爸爸出院后,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骨頭,
從前那個扛起整個家的男人,如今連走幾步路都氣喘吁吁。他的臉色總是慘白,嘴唇發(fā)干,
眼神里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疲憊和絕望。沒多久,單位那邊就通知他不用去上班了,
說是身體情況不適合高強度工作。工作一丟,家里的經濟一下子陷入了困境。
從前餐桌上還能見到葷菜,現(xiàn)在頓頓都是那幾樣青菜豆腐,甚至連飯都得省著吃。
屋子里總是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沉默,只有媽媽的抱怨聲像刀子一樣,每天都在家里回蕩,
刺得我耳膜生疼。媽媽變得越來越暴躁,她不再是那個會輕聲哄我睡覺的媽媽,
而是個滿臉疲憊,眼里寫滿怨恨的陌生女人。她總是念叨著:“這日子怎么過???
老天爺不開眼,怎么就讓我們家遇上這種事?”她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落在我和弟弟身上,
尤其是我的身上,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責怪。那天傍晚,我正坐在小小的書桌前,
借著昏黃的燈光翻著課本。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希望。媽媽突然推開門,
站在門口,她的身影被門框割裂,顯得異常單薄?!袄瞵?,你別讀書了。
”媽媽的聲音像冰塊一樣砸在我頭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出去打工掙錢,
供你弟弟上學。”我猛地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里的書本“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發(fā)出輕微的悶響。我的心跳猛地加快,血液好像凝固了?!皨專蚁胱x書?!蔽衣曇舭l(fā)顫,
帶著一絲微弱的哀求,“我會努力學習,以后讓家里過上好日子!”我看著媽媽,
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絲動搖,可她的眼神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讀書有什么用?
”她向前走了兩步,語氣里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女孩子遲早是要嫁人的,
不如早點出去掙錢。你弟弟不一樣,他要考大學,他將來是要有出息的。
”“可是……”我張了張嘴,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發(fā)不出聲音。“姐姐,你就聽媽的話吧。
”弟弟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跑了過來,他站在媽媽身后,探出頭,嘴角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笑,
“我還要考大學呢,將來我考上清華北大,可就靠你了?!彼穆曇羟宕?,卻像一把鈍刀,
一下下割著我的心。我死死咬住嘴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被我強忍著不讓它落下。
我看著媽媽那張冷漠的臉,又看看弟弟得意洋洋的模樣,心底的希望一點點崩塌,
碎成了粉末。這個家,已經徹底容不下我的夢想了。我的未來,我的路,從這一刻起,
徹底改變了方向。我抬起頭,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枯死的樹上,它孤零零地立在風中,
枝條光禿禿的,沒有一絲生機。夜色漸深,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媽媽壓抑的呼吸聲。
我的胃部又開始隱隱作痛,那不是農藥帶來的疼痛,而是另一種更深、更冷的痛。
我閉上眼睛,眼底深處,那抹冰冷的幽光再次閃過,比上次更亮,更深。爸爸出院后,
身體大不如前,工作也丟了。家里的經濟一下子陷入了困境。媽媽開始變得更加暴躁,
整天抱怨著生活的不如意?!袄瞵?,你別讀書了,出去打工掙錢,供你弟弟上學。
”媽媽的話如同晴天霹靂,李瑤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皨專蚁胱x書,
我會努力學習,以后讓家里過上好日子。”李瑤哀求著?!白x書有什么用,
女孩子遲早是要嫁人的,不如早點出去掙錢?!眿寢尩膽B(tài)度十分堅決。
李瑤看著媽媽那冷漠的眼神,心中的希望一點點破滅。弟弟在一旁幸災樂禍地說:“姐姐,
你就聽媽的話吧,我還要考大學呢?!崩瞵幰е齑?,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知道,
這個家已經容不下她的夢想了。那晚之后,書桌上的課本再也沒碰過。不是我不想,
是媽媽看我的眼神,像刀子一樣,讓我動一下都覺得疼。家里所有人都盯著我,等著我出門。
我被逼著,跟著村里幾個去城里打工的姐妹,踏上了去往那座陌生城市的火車。
火車“咣當咣當”地響,窗外的田野飛速倒退,我死死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掉下來。我知道,
這一走,我的學生時代就徹底結束了。夢想,在這個轟鳴的鐵皮盒子里,被碾碎得一干二凈。
下了火車,高樓大廈像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獸,把我吞了進去。
空氣里彌漫著汽車尾氣和各種陌生的味道,我像個被丟進大海的魚,茫然無措。
村里的大姐帶著我進了工廠,那是一間巨大的車間,機器的轟鳴聲震得我耳膜發(fā)疼,
空氣里彌漫著刺鼻的機油味和汗臭。流水線上的工人排得密密麻麻,每個人都低著頭,
機械地重復著同樣的動作。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這就是我的未來嗎?
我被分到一條組裝手機配件的流水線。每天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甚至更晚,
我的手指不停地擰著螺絲,組裝著零件。腰酸背痛是常事,有時候手被機器劃破了,
也只是隨便貼個創(chuàng)可貼,繼續(xù)干活。休息的時候,我常常坐在角落里,
看著窗外那片被高樓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感覺自己像個被困在籠子里的鳥。
可我從沒抱怨過。抱怨沒用,我深知,只有拼命干活,才能掙到錢,才能讓弟弟讀書,
才能讓這個家有一絲喘息的機會。更重要的是,我心里還藏著一個不甘的火苗,它告訴我,
我不能就這樣被困死在這里。流水線上,我認識了張姐。她四十多歲,
眼睛里帶著生活的滄桑,但看人的時候,總有一股子透亮勁兒。張姐是流水線上的老員工,
手腳麻利,對新來的我們這些小姑娘也格外照顧。她看我干活總是那么拼命,
休息時也不像別的女孩那樣湊在一起說笑,反而總是偷偷摸摸地翻看我?guī)г谏磉叺膸妆九f書。
一個悶熱的午后,車間里機器的聲音震耳欲聾,張姐趁著換班的間隙,走到我身邊,
遞給我一瓶涼茶。我接過,說了聲“謝謝”。她坐在我旁邊,
用那雙粗糙卻溫暖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靶±?,你這孩子,看你干活就一股子不甘心勁兒。
”張姐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地鉆進我耳朵里,“你這么聰明,不能把書本徹底丟了。
”我猛地抬起頭,眼睛一下子亮了。她看懂了我的心思?!皬埥?,我不讀書,我得掙錢。
”我聲音有些啞,說出這句話時,心里又是一陣鈍痛。張姐搖了搖頭,
那雙眼睛里帶著鼓勵:“讀書不是只有在學校。晚上有空可以去夜校學習,雖然學費不便宜,
但總比徹底荒廢了強。你還年輕,不能放棄?!睆埥愕脑捪褚坏拦?,
照亮了我心里那片死氣沉沉的荒原。夜校?我怎么就沒想到呢?那個被我親手埋葬的夢想,
似乎又從泥土里冒出了新芽。我開始打聽夜校的事,張姐也幫我問。最終,
我找到了一家離工廠不算太遠的夜校。學費確實不低,但我咬了咬牙,決定省吃儉用也要去。
從那天起,我的生活變得更加緊湊。白天,我在工廠里像陀螺一樣不停地轉,
機器的轟鳴聲成了我最熟悉的背景音樂。晚上,我拖著疲憊的身體,穿過喧囂的街道,
走進夜校那間簡陋的教室。教室里,燈光昏黃,卻比工廠的燈亮堂多了,
照得我心頭也亮堂起來。我貪婪地吸取著知識,數(shù)學、語文、英語,每一個字,每一個公式,
都像久旱逢甘霖。雖然每天只睡五六個小時,身體累得像散了架,可我的精神卻異常充實。
我感覺自己像一塊干燥的海綿,不停地吸收著水分,一點點變得飽滿。我知道,
這條路不會好走,可至少,我還在走。這天晚上,我照例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夜校教室。
剛坐下,教室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傲慢,
打破了夜校的寧靜。我猛地抬頭,只見那道身影,正一步步朝我走來。夜校教室外那陣喧嘩,
以及那道身影,最終消散在我的記憶深處,成為我漫長奮斗路上無數(shù)個微不足道的插曲之一。
我沒工夫去理會那些,我的每分每秒都掰碎了用。白天在機器轟鳴中把身體榨干,
晚上拖著灌了鉛的雙腿沖向夜校,在昏黃的燈光下,我像一塊饑渴的土地,
貪婪地汲取著知識的甘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汗水浸透了我的工裝,也模糊了我的雙眼。
但每一次翻開書本,每一次攻克一個難題,我心里那團不甘的火苗就燒得更旺。它告訴我,
我不能就這樣被困死在這里,我必須走出去。幾年過去,我在工廠里從最普通的流水線工人,
一步步爬到了班長,再到生產組長。我的眼睛不再只有疲憊,還多了一份銳利和精明。
我學著如何管理,如何協(xié)調,如何讓生產效率最大化。我的努力和能力,最終沒有被埋沒。
老板看中了我,將我提拔為部門主管。當我坐進那間獨立的辦公室,
看著窗外不再是支離破碎的天空,而是一片開闊的城市景象時,我才真正感受到,
自己終于從那座無形的籠子里掙脫了一角。我的生活,終于有了起色。
我不再需要為每一分錢精打細算,可以給家里寄去更多的錢,
弟弟的學費也再不是壓在我心頭的大石。我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
命運似乎總喜歡在人剛剛喘口氣的時候,再狠狠地補上一刀。那天下午,
我正在辦公室里整理文件,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是媽媽的電話。我心里咯噔一下。
這些年,除非是急事,她很少主動給我打電話,更別提是工作時間了。我接起電話,
還沒來得及開口,媽媽焦急又帶著哭腔的聲音就沖破聽筒,直直地扎進我的耳朵里:“瑤瑤,
你弟弟出事了!他……他欠了好多錢,你快想想辦法!”我的手一抖,文件散落了一地。
“弟弟”,這兩個字像一把生銹的刀,瞬間刺穿了我剛剛建立起來的平靜。
我聽著媽媽語無倫次的哭訴,關于弟弟沉迷堵伯,關于他欠下了巨額債務,
關于那些催債人如何威脅要砸了家。我心里卻沒泛起一絲波瀾,只有一陣冰冷的嘲諷。
這么多年了,他們只在需要我的時候,才會想起我這個女兒。讀書的時候,
他們說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沒用,不如早點出去掙錢。我拼了命在工廠里熬,
他們卻把我的血汗錢當成理所當然。弟弟要讀書,要用錢,我二話不說,傾盡所有。
現(xiàn)在他捅了簍子,第一個想到的,還是我這個“提款機”。我深吸一口氣,
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我沒有辦法。媽,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彪娫捘穷^,
媽媽的哭聲更大了,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尖銳:“你怎么能這么狠心?他是你弟弟啊!
你忍心看著他被那些人抓走嗎?我們這個家怎么辦?”我閉上眼睛,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個畫面,
那些我被忽視的瞬間,那些我獨自掙扎的夜晚,那些我為了這個家透支一切的日子。
“弟弟”,這個稱呼對我而言,早已不是親情的紐帶,而是一道道沉重的枷鎖。
我不能再被拖累了。我猛地睜開眼,眼神堅定。沒有猶豫,我直接按下了掛斷鍵。
聽筒里媽媽的哭喊聲戛然而止,只剩下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我不想再被這個家拖累,
一刻也不想。我看向窗外,高樓林立,車水馬龍。這是我用血汗掙來的世界,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任何事,把它輕易摧毀。我以為,切斷電話線,
就能徹底切斷那段腐爛的關系。可命運偏愛捉弄人,它總能在你以為安全的時候,
再把你拉回泥沼。被提拔為部門主管后的第三年,
公司決定在家鄉(xiāng)所在的省份開設一家新的分廠。作為項目負責人之一,
我必須親自去考察選址,協(xié)調各項事務。坐在前往家鄉(xiāng)的動車上,
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模糊一片,我的心卻平靜得像一潭死水。這里曾是我的起點,
也是我噩夢的源頭。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來,可為了事業(yè),我還是來了。
我不再是那個瑟縮在角落里的女孩,如今的我,身穿裁剪合體的職業(yè)套裝,手提公文包,
每一步都帶著獨立辦公室里磨礪出的干練與果決??疾烊蝿毡阮A想的順利,幾天下來,
我?guī)缀跖鼙榱耸薪妓蟹蠗l件的地塊。最后一個周末,我決定去市中心采購一些當?shù)靥禺a,
送給公司里的同事。正是周末,市中心的集市人聲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