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魂穿汴京頭痛欲裂，像是有人拿了根燒紅的鐵釬，狠狠捅進我的太陽穴，在野蠻地攪動。
半睡半醒間，只聽得耳邊嗡嗡作響，像電腦風扇哀鳴，像眾人說話的吵鬧聲，
忽然……項目推進那催命符似的聲音傳來：“元媛，今晚必須提交方案！”我猛地睜開眼。
沒有慘白的節(jié)能燈光，沒有堆滿廢稿和各種保健品的辦公桌。入眼是繁復精致的雕花帳床，
深色的檀木梁上垂下藕荷色的輕紗幔帳?？諝饫锔又环N陌生的甜香，
混合著淡淡的、類似藥材的清苦。身下是柔軟得不可思議的錦褥，絲滑冰涼。
“這是……哪兒？”，卻發(fā)現(xiàn)嗓子啞的說不出話來?！拔业暮?！你可算醒了！
” 一個帶著濃重哭腔的女聲乍然響在耳邊，又帶著些驚喜的顫音。緊接著，
一張保養(yǎng)得宜、此刻卻一臉擔憂的面龐進入了我的視野。婦人穿著素雅的深青色褙子，
鬢發(fā)微亂，眼睛紅腫如桃。“嚇死娘了！你昏睡了整整七日！菩薩保佑，佛祖保佑啊！”娘？
我僵硬的眼珠艱難轉動，視線掠過婦人，環(huán)視一周，
落在床邊侍立的一個梳著雙鬟的小丫頭身上。她不過十二三歲年紀，穿著水綠色的襦裙，
同樣眼圈泛紅，見我看來，慌忙低下頭，肩膀還在微微抽動。無數(shù)陌生的記憶碎片，
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涌入腦海，
…汴京元氏商行……獨女……深夜伏案核對賬目……父親元承德……經(jīng)營著一個酒莊……我，
一個連續(xù)加班七十二小時、最終一頭栽倒在鍵盤上的現(xiàn)代牛馬，
靈魂竟被塞進了北宋仁宗年間，一個同名同姓、同樣勞累過度而暈厥的富商女兒身體里！
“媛兒？媛兒？”婦人，也就是我這具身體的母親李氏，見我眼神空洞，又驚惶起來，
冰涼的手緊緊攥住我的，“你別嚇娘！能不能聽見娘說話？書琪！夫君！”“不…不用了，
”喉嚨干澀得發(fā)緊，聲音嘶啞陌生。我強迫自己擠出一點力氣，反握住李氏冰涼顫抖的手，
那真實的觸感和溫度讓我混亂的神經(jīng)稍微找到一絲安全感?！拔摇瓫]事了，就是…有點渴。
”小丫頭書琪立刻倒了溫水，小心翼翼地遞到我唇邊。溫水潤過喉嚨，帶來一絲活氣。
我倚在李氏懷里，
：多寶閣上陳列著溫潤的玉器、古樸的銅鼎；墻上掛著意境悠遠的山水畫；角落紫檀案幾上，
一個青瓷香爐正裊裊吐出淡煙。汴京富商之女……元媛……這身份帶來的不是狂喜，
而是巨大的、沉甸甸的荒謬與不安。我像是一個赤手空拳被拋入?yún)擦稚钐幍男姓撸?/p>
周身危機四伏。2 商行驚變時光如汴河的水，裹挾著市井的喧囂與商行的繁忙，
無聲淌過半月有余。最初的眩暈與惶恐，被一種更迫切的生存本能強硬地壓了下去。
我像一個溺水者抓住浮木，
媛”的一切：她的家人、她的習慣、元氏龐大的商業(yè)版圖——遍布汴京的酒樓、邸店、質庫，
以及最重要的，城外那幾處日夜蒸騰著熱氣、釀造著元家根基的釀酒工坊。父親元承德，
一個身材微胖、面容和善卻眼神精明的中年人，對我這個“大病初愈”的女兒格外寵愛。
他帶我去巡視城西最大的“醉仙居”酒樓，
看著伙計們將一壇壇貼著“元家春”紅封的美酒搬入庫房，
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谷物發(fā)酵的酒香。“汴京七十二家正店，大半都指著咱家的酒過活呢！
”元承德指著那些酒壇，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自豪，隨即又壓低聲音，帶著商人的狡黠，
“就是這蒸酒的柴火錢，一日貴過一日，
得琢磨著再壓一壓成本……”我下意識接口：“何不試試改進蒸鍋的密封？減少漏氣，
能省不少柴薪?！痹捯怀隹?，我自己先愣住了。這完全是不經(jīng)大腦的現(xiàn)代思維。
元承德猛地停下腳步，扭過頭，不大的眼睛里爆發(fā)出驚異的光芒，
像看稀世珍寶一樣上下打量我：“咦？媛兒！”他隨即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力道大得讓我一個趔趄，“好！好！不愧是我元承德的女兒！病了一場，
倒把腦子里的靈光都激出來了！明日就找匠人來試試！
”他爽朗的笑聲在酒氣氤氳的庫房里回蕩，帶著純粹的、不加掩飾的喜悅。
那寬厚手掌傳來的溫度，熨帖了我心底深處那份不屬于此世的孤寒。也許，
在這個陌生的時空，我真的能抓住些什么？然而，這份初生的暖意與微弱的歸屬感，
就如同冬日汴河上凝結的脆弱的薄冰，在一聲凄厲變調的呼喊中，被擊得粉碎。“老爺——！
老爺您怎么了？！”3 父喪疑云那是一個尋常的午后，陽光透過雕花窗欞，
懶洋洋地灑在書房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父親元承德正坐在寬大的紫檀書案后，眉頭緊鎖，
翻看著一冊厚厚的賬簿。我坐在他對面的榻上，
試圖辨認那些豎排的、用略顯潦草的毛筆字記錄的繁復出入項。
空氣中只有紙頁翻動的沙沙聲和窗外隱約的叫賣聲。突然，那翻頁的手猛地一僵。
“啊……”一聲極其短促、痛苦的聲音從他喉嚨深處擠出。
他手中的賬簿“啪”地一聲脫手砸在案上，雙手抱頭，好似頭痛欲裂，身體劇烈地向前一傾，
整張臉瞬間漲成駭人的紫紅色，眼睛死死瞪大，眼球可怕地向外凸起，布滿了猩紅的血絲。
忽然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生氣，沉重地向前撲倒，額頭重重磕在堅硬的桌角上，
發(fā)出令人心悸的悶響。鮮血，刺目的、溫熱的鮮血，從他額角磕破的傷口和口鼻中汩汩涌出，
迅速染紅了桌案上攤開的賬簿，也染紅了那方他平日最愛的端硯。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世界失去了所有聲音和色彩，只剩下那刺目的紅，和父親扭曲僵硬的、再無聲息的面容。
“爹——?。。 ?我的尖叫撕破了死寂。目睹這一切的我，害怕的戰(zhàn)栗，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劇痛與恐懼傳遍我身?！翱旖写蠓?，快叫大夫——?。?！”元府的天，
塌了。4 靈堂奪產(chǎn)白幡刺眼，在料峭的春寒里簌簌抖動，像無數(shù)哭泣的鬼影。
靈堂里彌漫著濃重的香燭和紙錢焚燒的氣味，混合著一種更深沉的、名為死亡的冰冷。
巨大的黑漆棺槨停在中央，沉默地吞噬了所有的光。母親李氏穿著一身粗麻重孝，
跪倒在棺前的蒲團上，好似沒了生機，只有偶爾劇烈抽動的肩膀和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證明她還活著。那嗚咽聲斷斷續(xù)續(xù)，如同被撕裂的布帛，抽打在每一個來吊唁的賓客心上。
我跪在她身側，同樣一身素縞。額角被粗糙麻布摩擦得生疼，膝蓋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覺。
但身體的痛苦遠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靈堂里人影幢幢，低語嗡嗡，
那些或真或假的哀戚面孔在我眼前晃動，模糊不清。一種巨大的、冰冷的荒謬感包裹著我。
幾天前，那個會拍著我肩膀哈哈大笑的男人，那個給予我這異世孤魂第一縷暖意的人，
此刻就躺在面前這具沉重的木盒子里，沒了生息。悲傷灌滿了四肢百骸，連呼吸都變得費力。
然而，在這滅頂?shù)谋粗?，另一種更尖銳、更警醒的東西，
像冰錐一樣刺穿著我的意識——父親死得太突然，太蹊蹺！
他倒下前那瞬間的紫脹面色、痛苦的眼神，絕非尋常！一個念頭如同毒蛇，
冰冷地纏繞上來：猝死……就像前世的我一樣！可父親的身體……難道是家族遺傳“大哥??！
你怎么走得這么急?。×粝逻@孤兒寡母可怎么活?。?/p>
” 一聲夸張的、帶著濃重哭腔的嚎叫打斷了我的思緒。哭聲由遠及近，
帶著一種刻意表演的悲痛。我抬起沉重的眼皮。靈堂門口，
一個穿著素服、身材瘦高的中年男人，正踉蹌著奔進來。他便是父親的庶弟，
我的叔叔元承宗。他身后跟著嬸嬸王氏，
還有他們那個一臉不耐煩、眼神卻賊溜溜亂轉的兒子元文彬。元承宗撲到棺前，撫著棺蓋，
捶胸頓足，涕淚橫流：“大哥！我的好大哥！你這一去，丟下這么大的家業(yè)，
嫂子和侄女兩個弱女子，如何撐得住??！弟弟我……我心疼??！” 他哭得情真意切。
王氏也淚眼汪汪，細聲細氣地幫腔：“是啊嫂嫂，老爺他……唉，這真是晴天霹靂！
您和媛兒節(jié)哀啊?？蛇@家里家外，商行上下，總得有人主事不是？我們承宗，好歹是自家人，
總比外人靠得住……”元文彬則毫不加掩飾斜著眼，
目光貪婪地在靈堂里那些價值不菲的擺設上掃來掃去，
嘴角甚至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令人作嘔的輕松。他們的話，像淬了毒的針，
一根根扎進我的耳膜。悲傷瞬間被一股冰冷的憤怒取代，凍結了四肢百骸。孤兒寡母？
弱女子？主事？自家人？李氏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絲力氣，只是伏在蒲團上，
肩膀劇烈地抖動著，泣不成聲，根本無法回應這洶涌而來的“關懷”。元承宗哭嚎了一陣，
見李氏毫無反應，終于慢慢收住了聲音。他用手背胡亂抹了把臉，那剛剛還涕泗橫流的臉上，
悲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一種刻意擠出來的沉重和一種迫不及待的算計。
他從袖中緩緩掏出一卷紙，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鄭重?！吧┥?，媛兒，”他清了清嗓子，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是興奮，還是緊張？“大哥……大哥他走得太突然。有些事，
弟弟我必須得說明白，免得日后生隙，傷了自家人的和氣。” 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我和母親，最后落在李氏身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這是大哥生前……親筆立下的契書?！?他將那卷紙在手中攤開，紙張發(fā)出脆響，
在寂靜的靈堂里格外刺耳。“大哥感念我這些年為商行奔波勞碌，
也擔心日后嫂嫂和媛兒無人依靠，已于上月，
將這元氏商行連同城外三處最大的酒坊……都過到了我名下?！彼D了頓，挺直了腰背，
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宣布所有權的得意：“白紙黑字，大哥的手印、私章，一應俱全！
嫂嫂，媛兒，你們放心！有我元承宗一口飯吃，就絕餓不著你們母女！這商行，
我會替大哥好好經(jīng)營下去！”轟??！仿佛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開！我跪在冰冷的地上，
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那卷薄薄的紙，在元承宗手中展開，
像一面宣告掠奪的旗幟，又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直捅向我和母親的心臟！李氏猛地抬起頭，
臉上淚痕交錯，慘白如紙。她死死盯著那卷紙，嘴唇劇烈地哆嗦著，
仿佛第一次看清眼前這個“親人”的真面目，眼中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絕望。
靈堂里死一般的寂靜被打破，吊唁的親友們頓時騷動起來，低低的議論聲如同潮水般涌起，
帶著驚疑、同情，或許還有一絲看好戲的冷漠目光，紛紛聚焦在我們這對孤女寡母身上。
“過繼？上月？城外最大的三處酒坊？” 我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清晰地穿透了靈堂里的嗡嗡議論。我扶著冰冷的金磚地面，
緩緩地、異常艱難地站了起來。雙腿麻木得不聽使喚，膝蓋針扎似的疼，
但這疼痛反而讓我混沌的頭腦異常清醒。我直視著元承宗，
他臉上那偽裝的沉痛和眼底藏不住的貪婪，在我眼中無所遁形。“叔父，” 我的聲音不高，
卻奇異地壓下了周圍的嘈雜，“父親上月身體尚好，精神矍鑠，日日巡視商行，
從未提及過身體有恙需托付后事。此其一?！?我頓了頓，目光掃過他手中那卷紙，“其二，
父親為人謹慎，最重契約。若真有此重大決定，豈會不告知母親與我？
更不會只留叔父您這一份契書！”元承宗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但隨即被強硬的怒意取代：“媛兒！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我還會偽造大哥的契書不成？
你年紀小不懂事，莫要在此胡言亂語，沖撞了你父親的靈堂！你看看這字跡，這印章，
哪一樣有假？！”“字跡印章可以模仿。” 我的聲音依舊平靜，心卻在胸腔里狂跳，
幾乎要撞碎肋骨。賭！我只能賭！賭那份被我無意中瞥見、當時并未深想的細節(jié)，
能成為此刻撕破偽裝的利刃！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釘在元承宗臉上，
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問道：“侄女只想問叔父一句——上月商行采買的清單上，
可有‘松煙墨’一項？”“松煙墨”三個字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靈堂里炸開！
元承宗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那份強裝的鎮(zhèn)定和憤怒如同被戳破的皮球，
瞬間癟了下去，只剩下驚恐和難以置信！他拿著契書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紙張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松…松煙墨？”他失聲重復，眼神慌亂地左右飄忽，
仿佛在尋找救命稻草，“那……那是官府行文、謄錄重要案卷才用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