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我又活了!
韓平看著一身襤褸,枯干如樹枝的手,還有灰撲撲的破窯洞,神色復(fù)雜。
他本是211大學(xué)的碩士,剛剛畢業(yè),正在找工作,不想過馬路的時候,遇到了泥頭車。
紅燈停,綠燈行,他是按照交通規(guī)則走的,哪知道泥頭車不講武德,豬突猛進(jìn)。
當(dāng)場他就嗝屁了。
作為一個矜持得體的男孩子,死得如此隨便,腦花撒了一地,破壞市容市貌,終究是人間失格。
嘶!
嘶!
強(qiáng)烈的頭疼差點掀翻他的頭皮,原身的記憶,流進(jìn)了腦瓜中。
“原是地主家的少爺,因為雪災(zāi),家里破產(chǎn)?!?/p>
“逃荒路上,遇到山賊,父親被殺?!?/p>
“十八歲跟著老娘來到馬蹄溝,蝗災(zāi)如沸,顆粒無收。”
“去后山挖野菜,沒挖到,回到窯洞拌一腳,卒?!?/p>
原身的人生,可以說是先甜后苦,十六歲之前,父母疼愛,吃香喝辣,十六歲之后,流離失所。
唯一讓人知道他闊過的證據(jù),是他的身高。
現(xiàn)在的人,普遍矮小,他足足一米八五的個頭,像個麻桿。
“穿越了,不用找工作了呀?!?/p>
想到不用投簡歷,不用再去參加招聘會,筆試,面試,回去等通知吧……韓平樂了,大學(xué)生像秋天的落葉,越來越不值錢,上趕著讓資本家剝削,資本家還挑挑揀揀,各種不待見。
“奶奶的,在這一方時空,老子可勁猖狂?!?/p>
“二十一世紀(jì),你叫我牛馬,在這,你們都是我的牛馬!”
“初中的物理化學(xué)隨便拿出來點,那都是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jī)。”
“繼續(xù)當(dāng)單身狗?那不可能啊,咱要醒掌天下權(quán),醉臥美人膝?!?/p>
“要么經(jīng)商做首富,富可敵國;要么入仕做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是都不行,那就從軍,去邊疆搞軍權(quán)!誰還沒看過《孫子兵法》和《三國演戲》啊?!?/p>
“嘿嘿嘿……”
咕嚕,咕嚕,咕嚕嚕……
正傻笑呢,韓平的肚子火燒一樣亂叫,他捂著肚子,強(qiáng)烈的饑餓感,搞得他暈頭轉(zhuǎn)向,偏偏一切又那么真實。
“平兒,快喝了這碗粥?!?/p>
一個顫巍巍的老太太,滿臉的皺紋,拄著棍,端來一碗飄著菜葉的湯水,碗底隱約有幾粒小米,在這里又叫黃粱,黃梁一夢的黃粱。
“娘,你吃吧!”
看到老人,韓平這聲娘脫口而出,老太太硬是把碗放在韓平嘴邊:“我吃過了,你快吃,你快吃?!?/p>
光是看她干裂的嘴唇也知道,她根本沒吃。
“娘,咱一人一半,你不吃我不會吃的?!?/p>
掙扎著身子起來,韓平把一碗菜葉湯平分成兩碗,呼哧呼哧地喝了,溫水進(jìn)入肚子,像個水袋子,嘩啦作響。
老太太嘆口氣喝了湯,慈祥里摸著韓平的腦袋,嘮家常一般說道:“平兒,這么下去不是門路。伯爵府招納仆役,你年輕,去試試吧?!?/p>
“我是不成了。咱們母子一場,我不能拖累你。這幾顆豆子,你揣懷里,餓得不行了,就吃一顆。”
她把一個布包包塞在韓平口袋里,幫韓平整理著摞滿補(bǔ)丁的衣裳,漆黑的老眼里是心疼與不舍。
韓平和原身的記憶已經(jīng)融合,想想這一路來,要沒有老娘照管,自個活不到今天,臨到生死艱難,怎能拋下老娘?
“娘,你別說這,就是死,咱也要死一塊。”
“傻話!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有你這句話,娘心窩子暖呼呼的,到了黃泉路上,也不怕那牛頭馬面。”
老娘越是這么說,韓平越是倔強(qiáng),他打開布包包,見是七顆白蕓豆,已經(jīng)煮熟了,他拿起一顆放老娘嘴里,又拿起一顆放自己嘴里,咀嚼后咽下。
緊緊腰帶,把老娘背了起來。
“平兒,心意到了就中了,幾十里山路,不是兒戲,聽娘的話,你一個人去吧。娘這輩子活夠了?!?/p>
韓平摸了摸藏在胸口的戶貼,拿起窯洞口光溜溜的棍子,聽著老娘的嘮叨,離開窯洞,往東邊挪動。
路上逃難的人很多,不斷有人栽倒在地,成為餓殍。
韓平不去看這些倒霉的,只是看著東方。
老娘的眼淚滾燙,打在他脖子里,讓他不敢去感受疲憊和饑餓。
每過一個時辰,老娘便往他嘴里塞一顆白蕓豆。
靠著七顆白蕓豆,到了第二天上午,終于來到伯爵府門口。
感覺到背上的老娘還有呼吸,他心頭微松。
門樓上,蓮頂雀翎鳳蓋之下,端坐著謝伯爵家的大小姐謝清棠,她頭戴面紗,不露姿容。
在她身邊,還有幾名侍女,都是珠圓玉潤,足見生活富饒。
“開始吧。”
隨著謝清棠一聲令下,城池一般的謝府打開了大門,開始采買仆役。
如虎狼一般的謝府管家,手持鞭子,咋呼著,呵斥著,拍拍打打,查看饑民的牙口,身板,和選牲口并無二致。
“識文斷字的君子,這邊來。”
這時,山羊胡的謝府曹師爺用戲文腔吆喝,他身前放著黃木方案,上面是筆墨紙硯。
“我會,我會?!?/p>
“太好了,我爹教過我寫字?!?/p>
“上天有好生之德啊,嗚嗚嗚……”
一群人在師爺這邊排隊,韓平跟了過去。
排在第一的男子緊張兮兮地,拿起毛筆,顫顫巍巍,在紙上寫著:“一,二,三……”
寫到四的時候,露餡了,他把四寫成了四橫。
第二個用手攥著毛筆,寫了三個歪歪扭扭的字:“李狗蛋。”
曹師爺翻著白眼,就把兩人打發(fā)了。
連續(xù)八個人,統(tǒng)統(tǒng)沒有過了曹師爺這關(guān),韓平是第九個。
他上小學(xué)的時候練過大字,對毛筆書寫,多少有點基礎(chǔ),拿筆姿勢上,淵渟岳峙,優(yōu)雅大氣。
“四四十六,五五二十五,六六三十六,七七四十九?!?/p>
為了避開繁體字,他寫了一串?dāng)?shù)字,曹師爺坐直身體,眉開眼笑,言語間充滿了敬意:“先生精通九九之術(shù)?”
“然也?!?/p>
見曹師爺有點拽文,韓平回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書面語,不卑不亢。
“妙哉,妙哉,不意沉沙之中,竟有明珠!”
平常能對話的人太少,曹師爺手舞足蹈,把紙張傳遞了上去。
越朝文風(fēng)凋敝,常被鄰國譏諷為蠻夷。
饑民中出現(xiàn)個精通術(shù)數(shù)的,殊為難得,謝清棠點點頭,馬上有人要了韓平的戶貼,高聲通告:“馬蹄溝韓平,留戶貼,賜綠頭牌。”
越朝以黃色為尊,其次是綠,綠頭牌的意思是二等仆人,是有專業(yè)技能在身的,錢多事少有體面。
比如賬房先生,禮儀嬤嬤,車夫等。
周圍的饑民看著韓平,透射著極度羨慕的目光。
“親姑爺!”
周圍的饑民看著韓平,透射著極度羨慕的目光。
“親姑爺!”
“他是我親姑爺!”
“我先抓住的,他是我趙家的親姑爺!”
“趙禿子,我家姑娘的腚一尺三,指定能生兒子,你家姑娘拿什么比?”
突然,從不遠(yuǎn)處的巷子里,沖出來兩撥人,抓住韓平不撒手,韓平一怔,才想起,這里有“搶姑爺”的習(xí)俗。
多年戰(zhàn)亂,胳膊腿齊全的男丁格外稀缺,一家有男百家求,求不來,那就搶。
像韓平這種拿到綠頭牌,入職伯爵府的,更是金光燦燦的香餑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