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父親趕出侯府那天，蘇姮追上來塞給我半塊玉佩：“姐姐，這是鎮(zhèn)北王給我的，
你拿著防身?！蔽夷笾怯瘢铧c笑出聲——內(nèi)側(cè)“挽”字的刻痕，是我八年前親手鑿的。
八年前雪夜，我用半塊冰酪救下凍僵的小乞兒，把刻著“挽”的玉佩塞給他。
后來那乞兒成了鎮(zhèn)北王裴硯，卻把玉佩掛在了蘇姮腕上。我那好妹妹，調(diào)換了信物，
還送我一頂“通敵”的帽子。裴硯用金鏈鎖我在青玉閣，白天逼我抄經(jīng)，
夜里掐著我腕上救他時留下的疤冷笑：“你救我是假，害我是真？”他不知道，
我在墻縫里用碎瓷片記了一千零九十五天，
在窗紙用茶漬畫了三十七張北疆地圖——我要證明自己沒通敵，
更要從他扭曲的“恩”里逃出去。直到我咳血倒進冰湖，他撈起我時，
蘇姮的玉佩掉進了水里。他撿起來擦凈，終于看見內(nèi)側(cè)的“挽”。現(xiàn)在他跪在青玉閣外，
把我摔碎的茶盞粘了三天三夜；我咳血時，他紅著眼用嘴渡藥，說要屠了蘇姮滿門。
可我摸著腕間新結(jié)的痂，望著他眼尾的紅，輕聲道：“裴硯，你記不記得當(dāng)年那只小狼崽？
”“它被人養(yǎng)熟了，就咬主人的喉?！钡?章 青玉閣鎖春聲碎腕間金鏈撞在青磚上，
叮鈴一聲，疼得我手指發(fā)顫。青玉閣的地磚浸著寒氣，透過素裙往骨頭里鉆。
我盯著案上鋪開的《般若經(jīng)》，狼毫筆在宣紙上洇開墨點——這是第七卷了，
掌心的血泡蹭到紙面，暈成暗紅的花?！疤K姑娘，日頭要落了?！崩顙邒吡⒃陂T口，
聲音像塊冰，“王爺說今日十卷，少一卷便跪到明日?！蔽疫o筆桿。
三日前被父親逐出侯府時，我也是這樣跪著，求他看一眼我藏在袖中的通敵偽證。
蘇姮跪在我身側(cè)，哭著替我擦淚：“姐姐定是被人騙了，父親莫要動氣。
”可她指尖擦過我手背時，我摸到了她腕上的玉鐲——那是我前日送她的生辰禮，
刻著“長歲”二字。后來我流落街頭，縮在酒肆屋檐下啃冷饅頭。黑衣衛(wèi)出現(xiàn)時，
我以為是父親派來接我的，卻被鐵臂鉗住胳膊拖上馬車。裴硯坐在車中，玄鐵手套泛著冷光，
開口第一句是：“蘇挽，你倒會裝可憐。”“寫?！崩顙邒叩穆曇舸踢M耳膜。我低頭，
腕上金鏈勒出紅痕——這鏈子是裴硯親自鎖的，說“省得你再跑”。月亮爬上屋檐時，
第十卷經(jīng)卷終于寫完。我癱在地上，金鏈嘩啦一聲散在腳邊。門突然被踹開，
裴硯的玄鐵靴碾過我散落在地的經(jīng)卷，帶起一陣風(fēng)。他蹲下來，手指扣住我手腕。
我疼得倒抽氣，卻見他盯著我腕間那道舊疤——八年前救小乞兒時，被碎瓷片劃的?！鞍⑼?，
你害我斷了半條命時，可曾想過今日？”他聲音發(fā)啞，像被刀割過的布，“八年前雪夜，
我被刺客追進破廟，是你遞來藥囊，又替我引開追兵?？赡戕D(zhuǎn)頭就把我的玉佩給了蘇姮，
讓我錯認恩人？”我腦子嗡的一聲。八年前雪夜？那夜我確實救過個渾身是血的少年，
他縮在草堆里發(fā)抖，我把隨身玉佩掰成兩半，塞給他半塊：“拿著，等傷好了拿這個找我。
”后來我再去破廟，只余一灘干涸的血。“你說的玉佩……”我喉嚨發(fā)緊，
“是不是刻著并蒂蓮？”裴硯猛地站起來，玄鐵手套捏碎了我案上的茶盞。
碎瓷片濺在我手背，他甩來一方染血的帕子——是我抄經(jīng)時磨破掌心留下的：“明日開始，
抄《往生經(jīng)》?！遍T重重合上時，我摸到袖中半塊玉佩。玉面刻的并蒂蓮早被磨得發(fā)鈍，
倒像我這些年攢的心事——藏得深了，連自己都快忘了。后半夜風(fēng)卷著雪粒拍窗，
我蜷在榻上數(shù)墻縫里的刻痕。第三百六十五道，是昨日新劃的。
陳媽媽前日隔著圍墻喊我：“姑娘，今日的酪加了蜜。”我扒著墻縫看她，
她鬢角的白發(fā)被風(fēng)吹得亂飛，手里的糖蒸酥酪在雪地里冒著熱氣。清晨李嬤嬤掀簾進來時，
我正對著窗紙上自己畫的北疆地圖發(fā)呆。她端著青瓷碗，
藥氣混著苦艾味刺得人鼻酸：“王爺特賜的，趁熱喝?！蔽叶⒅肜锷詈稚乃帨?/p>
忽然想起八年前那個少年。他接過我遞的藥囊時，指尖冰得像塊玉，
卻攥著半塊玉佩說：“等我好了，定來謝你?！笨伤恢?，那半塊玉佩，我從未給過別人。
第2章 寒瓷碎骨也溫柔清晨，李嬤嬤掀簾進來時，我正對著窗紙上的水痕發(fā)呆。
她端著青瓷碗，藥氣混著苦艾味直往鼻子里鉆?！巴鯛斕刭n的，趁熱喝。
”她把碗往案上一放，瓷底磕出脆響。我捏著碗沿，指尖剛碰到藥汁就縮了回來。
這味不對——除了苦艾，還有股甜津津的，像摻了合歡花。安神的。裴硯怕我夜里鬧？
我盯著碗里的深褐色，喉結(jié)動了動。李嬤嬤的眼睛黏在我手上，我裝作手滑，
碗“當(dāng)啷”砸在窗紙上。藥汁洇開，在窗紙右下角暈出片濕痕?！百v蹄子！
”李嬤嬤撲過來要打，我已抓起案上的茶盞。殘茶混著藥漬，我用指尖蘸著，
在濕痕邊緣輕輕畫。父親總說北疆的山像刀背，我記得他書房墻上的地圖，大青山橫在最北，
下邊是雁門關(guān)。筆鋒頓了頓——裴硯的軍報，總在蘇姮送完湯羹后送到。
午時的日頭剛爬上屋檐，門被踹開。裴硯的玄鐵靴碾過滿地經(jīng)卷，蘇姮跟在他身后，
月白裙角掃過我的腳背。“蘇挽，給本王縫冬衣?！彼硪粓F灰布，砸在我膝頭。
蘇姮搬了繡繃坐在我對面，指尖捏著金線，繡得極慢?！巴鯛?，
妾身前日聽老人們說……”她抬眼時眼尾泛紅，“那年雪夜救您的，是個戴兔皮帽的小姑娘。
”裴硯的玄鐵手套“咔”地攥緊。我縫到第三針時，他突然抓起我剛縫好的衣襟，
狠狠摔在地上?！按至?！”他踢開繡繃，金線纏上我的手腕，“取碎瓷片。
”李嬤嬤捧來一捧白瓷渣，在我腳邊鋪成一片。我跪下去時，膝蓋先碰到塊鋒利的，
血珠子立刻滲出來。裴硯的目光像火，蘇姮的目光像冰。我垂著頭，
指甲悄悄摳住塊瓷片邊緣——磨鈍些，總比扎進肉里好。等李嬤嬤轉(zhuǎn)身時，
我快速把瓷片塞進袖管。“明日起，每日加繡半幅?！迸岢幩π湟?，
蘇姮突然拽住他的衣角?！巴鯛?，元宵節(jié)宮宴……”她聲音細得像游絲，“妾身想替您獻舞。
”裴硯的腳步頓了頓，玄鐵手套撫過她的發(fā)頂?！半S你。”我盯著他的背影，
袖中瓷片硌得生疼。元宵節(jié)宮宴？蘇姮要獻舞？我舔了舔嘴角的血，
窗紙上的北疆地圖正隨著風(fēng)輕輕晃動。有些事，該見光了。
第3章 冰湖深處藏真相元宵節(jié)那晚，我蜷在青玉閣角落數(shù)更漏。李嬤嬤往炭盆里添了塊炭，
火星子噼啪炸響——裴硯帶著蘇姮入宮了。子時三刻，門被踹得哐當(dāng)響。
裴硯的玄鐵靴碾過我腳邊的繡繃，玄色大氅沾著夜露，水珠滴在我手背，比冰還涼?！疤K挽！
”他掐住我下巴，指節(jié)抵著我喉結(jié)，“宮宴上老國丈說，當(dāng)年救本王的姑娘戴兔皮帽，
穿月白裙?！蔽液韲蛋l(fā)緊。月白裙——蘇姮今日穿的正是月白舞衣?！澳泸_了本王八年！
”他甩開我，玄鐵手套擦過我嘴角，“去冰湖?！崩顙邒吆蛢蓚€粗使婆子架著我往外拖。
冬夜的風(fēng)割得人臉疼，冰湖結(jié)著尺把厚的冰，中間鑿了個窟窿，泛著幽藍的光?！巴葡氯?。
”裴硯站在冰沿，玄色大氅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婆子們拽著我胳膊往窟窿里塞。
冰水漫過頭頂那刻，我打了個寒顫——比八年前雪夜救他時還冷。我在水里撲騰，
指甲摳住冰面，碎冰扎得掌心血肉模糊。裴硯蹲下來，
玄鐵手套按在我手背：“本王要你記著，騙本王的下場。”他松開手。我沉了下去。
湖底很黑，水草纏住腳踝。我閉緊眼睛往下摸，指尖突然碰到塊硬物——石縫里卡著個鐵盒，
銹得厲害。我拼盡全力摳出來，盒蓋“咔”地開了，里面躺著枚玉佩，雕著并蒂蓮，
和我袖中那半塊殘片嚴(yán)絲合縫。是我當(dāng)年送他的定情物。我把玉佩塞進發(fā)髻，拼了命往上游。
浮出水面時，眼前發(fā)黑，只聽見裴硯罵了句“廢物”，然后有人拽著我頭發(fā)往上拖。
再醒過來時，陳媽媽的糖蒸酥酪味鉆進鼻子。
她握著我冰涼的手哭：“姑娘你可算醒了……王爺去邊關(guān)了，說是北戎犯境。
”我摸了摸發(fā)髻里的玉佩，藏得嚴(yán)實。第三日晌午，蘇姮踩著金縷鞋進來。她捧著個錦盒，
掀開蓋子——里面是裴硯那半塊殘玉?！敖憬憧芍?？”她指尖撫過玉面，
“當(dāng)年你把玉佩塞給小狼崽時，我就站在樹后面。”她笑起來，
“后來我換了自己的玉牌給他看，他就信了?！薄八麨槲伊P你跪瓷片，
為我把你扔進冰湖……”她湊過來，“你猜他知道真相后，會怎么對我？”“蘇姑娘！
”趙統(tǒng)領(lǐng)的聲音撞開房門，“王爺在邊關(guān)收到線報，說蘇小姐袖中有玉佩，連夜趕回來了！
”蘇姮的錦盒“啪”地掉在地上。她撞翻椅子往外跑，裙角掃過我床沿，帶起一陣風(fēng)。
陳媽媽幫我掖被角：“姑娘，王爺?shù)鸟R蹄聲都到后巷了。”我望著窗外初融的雪，
腕間新結(jié)的痂被體溫焐得發(fā)癢。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青玉閣的門“轟”地被撞開前，我摸到發(fā)髻里的玉佩，涼絲絲的，像八年前雪夜里，
那個小狼崽攥著我手時的溫度。第4章 碎玉重圓血作墨門被撞開的那刻，
我正攥著玉佩貼在胸口。玄色大氅帶起的風(fēng)掀得帳子亂晃。裴硯站在門口，
玄鐵手套上還沾著邊關(guān)的雪，眉峰凝著冰碴。他盯著我掌心的玉佩，喉結(jié)動了動。
“王爺可還記得？”我抬手，從發(fā)髻里抽出那半塊殘片——三年前被他摔碎的，
此刻嚴(yán)絲合縫嵌進玉佩?！鞍四昵把┮?，是誰跪在雪地里，用帕子給你包扎斷掌？
”他瞳孔驟縮。玄鐵手套捏得咯吱響，指節(jié)泛白。我看見他眼底浮起水霧。他突然踉蹌一步，
碰翻了案上的茶盞。碎瓷片落在地上，和三年前他罰我跪的那些，紋路一模一樣。
“是你……”他聲音發(fā)顫，“是你？”八年前的雪突然涌進他眼睛里。他望著我腕間的疤，
那是為他止血時被匕首劃的。那時我不過十二歲，裹著兔皮帽，把最后半塊姜糖塞給他，
說“小狼崽別怕”。“蘇姮換了玉牌。”我把玉佩放在床頭，“她讓刺客偽造通敵證據(jù)，
讓父親趕我出府?！彼蝗蛔プ∥业氖滞蟆ＰF手套很涼，卻不像從前那樣用力。
“你為什么不早說？”“說了有用么？”我抽回手，腕間新痂被蹭得生疼，
“你罰我跪碎瓷時，說我騙你；推我下冰湖時，說我該記著騙你的下場?！彼砷_手，
后退兩步撞在門框上。臉上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像塊浸了水的灰布。我朝小翠使眼色。
她會意，悄悄摸走我枕頭下的信——里面有蘇姮買通刺客的供狀，
有我用茶漬畫了三年的北疆地圖，標(biāo)著蘇姮私通北戎的據(jù)點。陳媽媽接過信時，手在抖。
她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往巷口跑。我知道她會把信交給趙統(tǒng)領(lǐng)——畢竟當(dāng)年趙統(tǒng)領(lǐng)受傷時，
是我用冰酪替他敷的傷。窗外的雪開始化了。水珠子順著瓦檐滴下來，砸在青石板上，
叮咚響。裴硯突然蹲下來，撿起地上的碎瓷片。他的玄鐵手套硌得瓷片咔咔響，
像在撿自己碎裂的骨頭?！鞍⑼臁彼ь^看我，眼尾紅得滴血，“我錯了。
”我摸著腕間的痂，望著他發(fā)顫的肩。這三年的冰湖、碎瓷、血，
都在他這句“錯了”里翻涌?？晌倚睦餂]疼，只覺得冷——比被推進冰湖那天還冷。
夜很深了。我聽見他在門外走來走去，玄鐵手套蹭著門框，發(fā)出沙沙的響。第二日天沒亮，
我就聽見腳步聲停在門口。透過窗紙，能看見他的影子——背挺得筆直，像尊守墓的石人。
案上的佛經(jīng)還攤著，墨跡早干了?？伤麤]讓人來催我抄經(jīng)。
第5章 狼崽咬骨不松口我是被細碎的刮擦聲吵醒的。眼皮剛掀一條縫，
就看見門框上掛著道影子。玄鐵手套蹭過木頭的沙沙響，從后半夜響到現(xiàn)在。掀被坐起時，
床頭多了個錦盒。掀開蓋子，那盞三年前被他摔碎的茶盞，整整齊齊躺在里面。
金漆補過的紋路像道疤，和我腕間的痂一個顏色。窗紙透進天光，照見門檻上蜷著個人。
裴硯背對著我，玄鐵手套摘了，指腹沾著金漆，正捏著最后一片碎瓷往茶盞上按。
他肩背繃得像張弓，后頸沾著碎發(fā)，全是昨夜落的雪。"醒了？"他沒回頭，
聲音啞得像破風(fēng)箱，"茶盞...補好了。"我下床穿鞋。鞋尖碰到他后背時，
他猛地抖了一下，像被踩了尾巴的獸。"阿挽..."他轉(zhuǎn)過臉，眼尾紅得要滴血，
"我讓人備了姜茶，是你從前愛喝的——""裴硯。"我打斷他，"我要去書房。
"他愣了愣，撐著門檻站起來。玄鐵手套在青磚上磕出響，驚得梁上麻雀撲棱棱飛。
書房在青玉閣東頭。我走得慢，他跟得更慢。路過荷花池時，冰面還沒化透，
三年前他推我下去的位置，結(jié)著層薄霜。"阿挽。"他突然抓住我手腕，力道輕得像片雪，
"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我低頭看他掌心。他沒戴玄鐵手套，掌心里全是金漆，
混著血珠——是粘瓷片時劃的。"我要自由。"我抽回手，"從你把我鎖進青玉閣那天起，
我就只要這個。"他松開手，指縫里漏下金漆，在青磚上洇出個暗紅的點。書房門虛掩著。
我推門進去，他站在廊下，影子被陽光拉得老長。"裴硯。"我轉(zhuǎn)身看他，"我當(dāng)初救你，
是因為你像我養(yǎng)的那只小狼崽。"他喉結(jié)動了動，想說什么。"可狼崽長大了，會咬主人的。
"他猛地踉蹌一步，撞在廊柱上。我沒再看他。翻出案上的北疆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