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輪到了金重明被帶著出去巡查,留下林硯一個人在辦公室內值班。
辦公室天花板角落的換氣扇發(fā)出令人不安的嗡鳴聲,林硯花了好一會才把手里堆積的工作做完,然后將文件分類歸檔,無聊的時候還能把廢紙塞到碎紙機里面,看著它把吃進去的東西變成紙屑吐出來,順帶放松一下腦子。
一直到了臨近下班的時間。
辦公室的大門被推開,林硯抬頭一看,夏洛蒂前輩帶著金重明回來了,只是她的表情看起來很凝重,眉宇之間糾結著憂郁和不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而且,后者臉上的神色變得更加慘白,而且手腳有輕微的顫抖,心不在焉,看樣子在巡查期間又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兩個人來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辦公室里突然聚集起一股低壓。
他們并沒有主動分享的意思,林硯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問他們發(fā)生了什么比較好,有好奇心并不總是好事,安心做自己的工作吧。
就這樣到了傍晚,廣播里傳來工作時間結束的播報,林硯很想直接起身走人,但自己的良心和情商迫使他關注著另外兩人的一舉一動。
“小金,你先別走,等我一下,馬上!”
說完這句話之后,夏洛蒂前輩匆匆地走了出去,連東西都沒有收拾。
而金重明呆呆的,坐在位置上,眼睛看著遠方的虛空,按照員工手冊上的指示來說,現(xiàn)在他的同事就應該詢問他的狀態(tài)并且嘗試將其送至培訓部接受心理咨詢了。
最后,出于對同事的關心和負責,林硯嘆了口氣,還是起身,去飲水機那接了杯熱水,放到了六神無主的金重明面前。
“下午發(fā)生了什么,讓你變成這個樣子,可以跟我說說嗎?”
“看......看......看見......”
“什么?你看見了什么?”
金重明開始顫抖著嘴唇,吐出幾個細碎的音節(jié),由于聲音實在太小,林硯聽得十分費力,需要把頭低下去直到他的嘴邊才能聽見說了什么。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你沒看見嗎?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金重明的臉上一下子變得活泛起來,從最失落的低谷沖上最亢奮的高峰,一反平常怯懦內向的狀態(tài),林硯從沒見過一個人的五官可以扭曲到這種程度,只覺得一陣駭然,下意識地后退了好幾步。
就是這幾步,讓他和金重明之間拉開了一點距離。
“你看見了嗎?我看見了,你也應該看見,你必須看見!”
金重明突然把頭扭轉向他,那幅度絕對不是正常人能夠承受的。
若說笑容具有切實的感染力,那哪怕是再冷漠再無情的人,也會為此刻掛在他臉上的狂喜而動容,但林硯只能從那副表情中解讀出瘋狂,在事態(tài)發(fā)展到不可控制之前,他必須得做些什么才對。
這就是手冊中提到的恐慌狀態(tài)嗎,因為受到異想體影響導致的精神崩潰。
但是有夏洛蒂前輩的照拂,他們不應該會觸犯管理條例的......
猛然間,林硯想起了昨天夏洛蒂前輩帶著他們在部門里熟悉的時候,金重明曾經在一個收容室前駐足停留過,那里面是個絕對不能與之對視的家伙。
僅僅只是那一會就?
手已經摸到了后腰處別著的手槍,林硯死死地盯著面前這個瘋狂的家伙,心里猶豫著,待會是直接開槍還是先把他打暈再做處置。
就這樣,在他的注視下,金重明搖搖晃晃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宛如僵尸一般撲了過來,動作緩慢而無力,林硯輕松地躲開了這次撲擊,順手從辦公桌上抄起了一個保溫杯,他最終還是沒有第一天上班就親手槍斃同事的決心,準備用一些更溫和更有轉圜余地的手段。
“看看!看著我!你也會看到的!”
猛然間,金重明扒下了自己的上下眼瞼,難以想象他是用怎樣的力道掀開了自己的皮膚,讓那一只無助的眼睛直接暴露在外界之中,下意識地,林硯看向了那只裸露的眼睛,他注意到里面不止有一個瞳孔,兩顆,三顆,四顆......越來越多的眼瞳像是滾來滾去的彈珠一般在左右輪轉,僅僅是這樣略微掃了一眼,他就覺得自己的思維開始滯澀遲鈍,視野中開始出現(xiàn)重影,金重明的身影仿佛在眨眼之間化身千萬,這千萬個身影一同力竭聲嘶、狂呼嘯叫,以野獸般的敏捷朝他再度撲了過來,最后合而為一,變成了兩只死死掐住他脖頸的蒼白之手。
不好......
林硯被一下子推倒在地,后腦磕在地板上,眩暈了片刻,等到反應過來之時,逃脫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試圖掰開自己脖子上的兩只手,指甲挖開皮膚,撕裂筋膜,深深嵌入血肉,可金重明卻像是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一樣,仍舊保持這那副極為夸張的表情,把臉貼了上來。
“你看到了,你看到了對吧?你看到了!”
情況急轉直下,脖頸上傳來的力量變得更大了,林硯的兩顆眼珠子暴凸出來,眼前也一陣陣地發(fā)黑,無數(shù)記憶宛如流水一般滑過,他知道,如果再不做點什么,自己就真要被掐死了。
后腰處從倒地開始就一直傳來陣陣鈍痛,是被什么東西咯著了嗎......放在那里的是什么呢,好像是手槍......
朦朦朧朧之間,林硯仿佛福至心靈,克服了那迫在眉睫的死亡本能,一只手直接做鉗狀摳向了金重明那兩顆毫無防護的眼珠子,精神的瘋狂并不阻礙肉體的苦痛,趁著他吃痛松力的那一瞬間,林硯用另一只手拔出了后腰上的自衛(wèi)用手槍,打開保險,這種距離根本不用瞄準,直接扣動扳機即可。
嘭。
耳中驀地響起沉悶的爆裂聲,金重明的頭顱在眼前像是西瓜一樣炸開,紅白之物濺了林硯滿身滿臉,一股腥臊恐怖的氣息一下子在辦公室內彌漫開來。
林硯默默地看著自己左手握住的手槍。
他剛剛明明還沒有扣動扳機,金重明的腦袋就炸了。
辦公室里沒有其他人,會是誰動的手呢。
墻壁夾角處的監(jiān)控攝像頭閃過一絲亮光,林硯抬頭望去,發(fā)現(xiàn)那個攝像頭下面還伸出了一根槍管,一絲若有若無的硝煙還縈繞其上未曾散去。
恍惚間,他仿佛聽到了一聲無情的嗤笑,就好像是有人把剛剛的一切都當作一場戲劇津津有味地觀賞下來,直到故事的高潮時刻,卻突然出手搶走了角色的戲份,以此顯示自己的至高無上。
監(jiān)視器就是主管的眼線,他們無所不見。
處決彈則是主管的刀兵,肆意生殺予奪。
既然如此,您為什么不早些出手,非要選擇如此戲劇性的時刻,是為了顯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嗎。
手冊上不是說員工是公司最寶貴的財產嗎?
林硯深吸一口氣,胸中鼓動著殘余的恐懼與暴戾,他覺得有什么東西融入了自己的血液里,深刻地改變了這個名為“林硯”的個體。
外面?zhèn)鱽砑贝俚哪_步聲,啪的一下,辦公室大門被打開,夏洛蒂前輩一馬當先沖了進來,她的身后還跟著幾個老員工,從他們身上佩戴的標志物來看,主要是控制部和培訓部的員工。
“怎么會......我還是來晚了......”
看著辦公室內的一片狼藉,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一樣,夏洛蒂長嘆一聲,要想拉起還倒在地上的林硯,竟然一下沒拉起來,在場所有的員工們一起合作收拾好了現(xiàn)場,以一副司空見慣的態(tài)勢安慰了一下他,最后,就連林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用什么樣的心態(tài)下班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