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揚州城東門被守城士兵攔下時，茅大鵝正借著縫隙觀察城墻上的箭垛——那些呈品字形排列的孔洞，竟與現(xiàn)代靶場的設(shè)計原理如出一轍。周巡按遞上勘合文書，袖口拂過她膝頭的地圖，低聲道：「記住，你是我遠房表妹，隨夫經(jīng)商的陸娘子?！顾皖^看自己新?lián)Q的月白襦裙，腰間別著的不是捕快腰牌，而是塊刻著「沈記通商」的檀木令牌——這是周巡按昨夜托人從揚州沈記胭脂鋪調(diào)來的「身份證明」。
「喲，周大人這是金屋藏嬌啊？」守城千戶瞇眼打量她腕間玉鐲，目光在「寧國公主」的紋路上游移。茅大鵝突然想起現(xiàn)代文物修復(fù)課上講過的「仿古做舊」，故意將鐲子往袖里掩了掩：「千戶大人見笑，小女子這鐲子是祖上傳的贗品，不值幾個錢?！骨裟樕⒆?，揮揮手放行了——她知道，這人定是聽過「假玉鐲招禍」的官場傳聞。
馬車拐進染坊街時，阿福的破鑼嗓子從街角傳來：「賣梨膏糖咯！治咳嗽、潤喉嗓，比沈記胭脂還甜！」這少年穿件補丁摞補丁的青布衫，頭發(fā)用草繩隨意束著，卻在看見周巡按腰間玉佩時，瞳孔猛地縮成針尖狀。茅大鵝留意到他腰間掛著個皮革錢袋，袋口露出半片靛青色布料——與李二牛案的證物一模一樣。
「小哥，來兩塊糖。」她掀開簾子，故意讓玉鐲在陽光下晃了晃。阿福抬頭，眼神從她胎記掃到周巡按的朱砂痣，忽然咧嘴一笑，露出顆缺了角的犬齒：「這位小娘子生得像我家隔壁王寡婦，也是眼角帶淚痣。」話音未落，巷尾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三五個潑皮無賴踢翻菜擔(dān)，朝著馬車沖來！
周巡按拔劍出鞘的瞬間，阿福突然甩出串梨膏糖，黏住最前面那人的眼睛。茅大鵝趁機滾下馬車，躲進染坊后院，卻聽見阿福在混戰(zhàn)中喊：「去踹西墻第三塊磚！」她依言踹開青磚，露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暗洞，洞內(nèi)飄來淡淡霉味，夾雜著熟悉的靛青氣息。
洞底是間密室，四面墻壁嵌著木架，架上擺著大小不一的陶罐，標(biāo)簽上用朱砂寫著「甲字七號」「乙字十三號」等字樣。茅大鵝摸出隨身攜帶的放大鏡——這是她從現(xiàn)代實驗室順來的「神器」，借著洞口透入的微光，看見罐底刻著細小的「淮鹽」二字。
「果然是私鹽?！顾奶铀伲F(xiàn)代記憶中閃過明代鹽法條例：「凡販私鹽者，杖一百，徒三年」。當(dāng)指尖觸到最里側(cè)木架時，突然有東西簌簌掉落——是半片繡著蓮花的絹帕，帕角繡著個「鵝」字，針法與她現(xiàn)代公司的logo刺繡工藝驚人相似。
「青鵝！」周巡按的呼聲從洞口傳來，她連忙將絹帕塞進袖口，轉(zhuǎn)身時撞翻陶罐，雪白的鹽粒撒了一地。阿福跟著跳進密室，拍著大腿驚呼：「我的娘嘞！沈記染坊竟在賣私鹽？」少年眼中閃過狡黠，從懷里掏出本皺巴巴的賬本：「巧了，我今早剛從 dumpster... 呃，從垃圾堆里撿到這玩意兒?！?/p>
茅大鵝接過賬本，看見「李二?！沟拿衷凇讣鬃制咛枴鬼椣骂l繁出現(xiàn)，交易金額后畫著奇怪的波浪線——那是現(xiàn)代采購單里「緊急訂單」的標(biāo)記。她指著波浪線問：「阿福，你可知這符號何意？」少年撓頭：「像是漕幫的水波紋暗號，聽說和運河底下的...」話未說完，地面突然震動，密室入口傳來石塊坍塌的聲響！
「有人炸了西墻！」周巡按揮劍劈開墜落的木梁，劍身在火把映照下泛著冷光，「阿福，帶她從密道走。我去攔住追兵?！姑┐簌Z拽住他衣袖：「等等！賬本里提到「蓮花碼頭」，可能是私鹽轉(zhuǎn)運點，與地圖上的...」話未說完，頭頂突然滲下水來，染坊的污水順著石縫滴在賬本「弘治四年」的落款上，竟暈開個形似鵝掌的痕跡。
阿福突然拍手：「蓮花碼頭不就在瘦西湖？上個月我看見艘畫舫總在子夜?？?，船頭雕著朵鍍金蓮花！」少年拽著她往密道深處跑，鞋底踩著不知什么年代的骸骨，發(fā)出咯吱聲響。茅大鵝摸出懷中的律例書，翻到「鹽法」章節(jié)，借著磷火般的微光看見頁腳批注：「按察使失蹤前，曾查蓮花碼頭私鹽案」。
密道出口通向一家名為「鵝來順」的小吃鋪后廚，灶臺飄來蔥花雞蛋餅的香氣，讓茅大鵝想起現(xiàn)代公司樓下的早餐攤。阿福掀開蒸籠，露出熱騰騰的包子：「這是我 Uncle... 呃，我義叔的鋪子，安全得很?！顾Ｑ坶g換上店小二打扮，端起托盤就往外走，邊走邊回頭：「陸娘子且歇著，我去探探畫舫的動靜?！?/p>
茅大鵝坐在灶臺邊，摸著袖口的絹帕出神。帕子上的「鵝」字繡工精細，分明是出自大戶人家之手。她想起原主的月牙形胎記，突然意識到：或許原主并非普通女子，而是當(dāng)年按察使案的關(guān)鍵人物？正思索間，周巡按渾身是血地撞開后門，手里攥著半片金蓮花瓣：「畫舫被燒了，漕幫的人想滅口?！?/p>
她連忙幫他包扎手臂傷口，發(fā)現(xiàn)他腰間玉佩斷了半塊，斷口處刻著「巡按」二字——與她在現(xiàn)代博物館見過的明代巡按令牌形制相同。周巡按忽然抓住她手腕，盯著她眼底：「青鵝，你究竟從何處得知弘治四年的案子？莫不是...」他頓了頓，聲音低得像怕驚醒什么，「莫不是那人的轉(zhuǎn)世？」
后廚外突然傳來喧嘩，阿福沖進來說：「不好了！沈記胭脂鋪的老板娘被人毒死了！衙門正在封店查抄！」茅大鵝想起李二牛案的胭脂盒，猛地站起來：「走！去案發(fā)現(xiàn)場?！顾D(zhuǎn)身時，玉鐲突然發(fā)出細微的嗡鳴，與現(xiàn)代實驗室的文物警報聲竟有幾分相似。
三人趕到沈記時，捕快正抬出老板娘的尸體，七竅流血的模樣讓茅大鵝想起現(xiàn)代法醫(yī)課上的中毒案例。她蹲下身掰開死者手指，看見指甲縫里嵌著靛青色粉末，而掌心握著半粒梨膏糖——糖紙印著的蓮花圖案，與畫舫船頭的裝飾分毫不差。
「是砒霜中毒，摻在靛青里?！顾ь^看向周巡按，發(fā)現(xiàn)他眉心朱砂痣比平日更紅，「兇手想滅口，卻不知老板娘習(xí)慣用指尖沾胭脂試色。」阿福突然拽拽她衣角，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陸娘子，方才我看見個穿紫貂裘的老爺從后巷溜走，腰間掛著徐記鹽引...」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敲鑼聲，十六抬大轎在錦衣衛(wèi)簇擁下緩緩經(jīng)過，轎簾掀開一角，露出張堆滿橫肉的臉，左眼角有顆黑痣——與茅大鵝在現(xiàn)代歷史資料里見過的「弘治朝巨貪徐階」畫像驚人相似。周巡按握緊劍柄，指節(jié)發(fā)白：「那是徐按察使，掌管全省刑名...」
「也是私鹽案的幕后主使?！姑┐簌Z接口，腕間玉鐲突然發(fā)燙，她看見徐階轎中的屏風(fēng)上，竟繡著與她袖口絹帕相同的蓮花圖案。阿福咽了咽口水，從腰間錢袋里摸出塊碎銀，上面刻著「淮鹽總局」的字樣：「這是方才那老爺賞我的，說『小乞丐別亂說話』...」
深夜，「鵝來順」打烊后，三人圍坐在灶臺前。茅大鵝攤開地圖，用炭筆圈出蓮花碼頭、染坊、沈記胭脂鋪的位置，連成的弧線竟與現(xiàn)代揚州的「運河文化帶」高度重合。周巡按看著她的動作，忽然從懷里掏出半塊玉佩，與他腰間斷玉拼合，竟成了完整的「巡按御史」令牌。
「二十年前，家?guī)煱床焓勾笕俗凡樗禁}案時離奇失蹤，只留下這半塊玉佩?！顾曇舻统粒附袢赵谌痉幻苁?，我看見墻角刻著『鵝掌撥清波』五字，與你玉鐲上的字...」茅大鵝心跳如雷，突然想起穿越時聽見的那句讖語，而阿福正托著腮，盯著她腕間鐲子：「說起來，這鐲子倒像我娘留給我的...」少年突然噤聲，抓過包子往嘴里塞。
更夫敲過三更，茅大鵝獨自走到后院。月光灑在井臺上，她摸出那半片絹帕，對著月光看，竟發(fā)現(xiàn)帕子背面用密繡手法藏著一串?dāng)?shù)字：「4000-7-15」——這是她現(xiàn)代公司的采購熱線后七位！玉鐲在腕間輕輕震動，她突然聽見遠處瘦西湖傳來畫舫的歌聲，唱的竟是現(xiàn)代的《茉莉花》曲調(diào)。
「原來一切都有聯(lián)系?！顾吐暤溃讣鈸徇^胎記，仿佛觸到跨越五百年的因果。井水里映出她的臉，淚痣在月光下泛著微光，與記憶中博物館里按察使夫人畫像上的痣一模一樣。身后傳來腳步聲，周巡按遞來件披風(fēng)：「明日去蓮花碼頭，我需要你幫我做件事...」
他的話被突然響起的犬吠打斷，茅大鵝看見阿福翻墻而入，懷里抱著個油紙包，氣喘吁吁地說：「從徐府后廚偷的！他們今晚燉了天鵝肉...」少年打開紙包，露出半根鵝掌骨，骨節(jié)處刻著細小的「按察使印」字樣。
玉鐲的震動突然加劇，茅大鵝感到一陣眩暈，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畫面：現(xiàn)代實驗室的掃描光、明代按察使的斷案筆記、染坊密室的骸骨、徐階案頭的蓮花屏風(fēng)...當(dāng)她再次睜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正按在井臺某處凹陷處，隨著「咔嗒」一聲，井底緩緩升起個銅盒，盒蓋上刻著的，正是她現(xiàn)代公司的蓮花logo。
「這是...」周巡按伸手觸碰銅盒，卻被茅大鵝搶先按住。她看見盒角刻著行小字：「鵝掌啟盒，按察歸位」，而阿福正躲在樹后，眼中閃過復(fù)雜的光——那目光，竟與她現(xiàn)代公司的技術(shù)總監(jiān)在項目機密泄露時的眼神如出一轍。
四更天的梆子聲里，銅盒在三人注視下緩緩打開，露出半枚印章和一卷泛黃的文書。茅大鵝認出那是明代按察使的官印，而文書首頁赫然寫著：「弘治四年揚州私鹽案始末，按察使陸青鵝親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