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黃泉燼忘川水腥濁,沉浮著無數(shù)不甘的面孔。奈何橋畔,鬼影幢幢,哀泣不絕。
我赤足踩在冰冷的石階上,嫁衣早已被血和塵土染成暗赭,黏膩地貼在身上,
每一步都像拖著千斤重的鐐銬。心口的位置空空蕩蕩,那支淬毒的弩箭仿佛還釘在那里,
帶著蕭承獰笑的回響。孟婆佝僂著背,一碗渾濁的湯遞到面前,湯面映出我麻木死寂的臉。
“喝了吧,前塵盡忘,苦痛皆消。” 她的聲音沙啞,如同砂礫摩擦。我沒有接。
目光穿透渾濁的湯水,固執(zhí)地回望著那場猩紅的婚宴。匕首刺入他心口時(shí),
他眼中那寸寸熄滅的光,比忘川水更冷。叛軍破門時(shí),他用殘破的身軀擋住所有刀劍,
嘶吼著“蘇錦,活下去!” 那聲音如同烙印,燙在魂魄深處。還有最后,
那壇刻著“長相守”的酒壇碎裂的聲音,和他一同倒下的沉重悶響……“還在想他?
” 孟婆枯槁的手頓在半空,渾濁的眼珠似乎洞穿了我,“那個(gè)替你擋了萬千刀劍,
最后還被你親手捅了一刀的小子?”我猛地一顫,喉嚨里堵滿腥甜的血沫,發(fā)不出聲,
只能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掐進(jìn)掌心虛無的靈體,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癡兒……”孟婆嘆息,那嘆息聲仿佛來自亙古的幽冥,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陽壽未盡,怨念深結(jié),輪回也難安。閻羅殿前,去搏一搏吧。若求得他一絲垂憐,
或許……還有一線生機(jī)?!币痪€生機(jī)?我死寂的心湖,被這四個(gè)字投入一塊巨石,
瞬間掀起驚濤駭浪!閻羅殿?輪回?那是不是意味著……還能見到他?
還能……把那些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把那些悔恨與愛意,都告訴他?
2 第一章·舊恨與新痕徹骨的寒意驟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悶熱。
眼前猩紅的光影褪去,視線漸漸清晰。熟悉的檀香縈繞鼻端。是蘇府!我的閨房!
窗外蟬鳴聒噪,正是盛夏午后。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我猛地低頭,
身上是素雅的月白襦裙,而非那身染血的嫁衣。指尖顫抖著撫上心口,沒有冰冷的箭鏃,
只有急促的心跳和……完好無損的肌膚。真的……回來了?“小姐!小姐不好了!
” 貼身侍女小荷跌跌撞撞沖進(jìn)來,臉色慘白如紙,聲音帶著哭腔,
“二皇子……二皇子殿下他……他帶著兵把咱們府圍了!說是……說是要拿人!”轟——!
記憶的閘門被粗暴撞開!就是此刻!前世,就是在這樣的午后,
蕭承派人送來了所謂的“鐵證”——幾封模仿蕭旭筆跡、與叛軍勾結(jié)的信函,
還有幾個(gè)“幸存”家仆的“泣血控訴”!緊接著,蕭旭就帶兵圍府,坐實(shí)了那滔天罪名!
絕望和恨意瞬間吞噬了我,我抓起妝匣里防身的匕首,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這一次,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血?dú)?。蕭承!又是你!前世你借刀殺人,這一世,休想得逞!
我推開小荷,腳步比前世更加沉重,也更加決絕。沖出房門,穿過回廊,直奔前廳。
廳堂之外,已被身著玄甲的親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肅殺之氣彌漫。人群盡頭,
那個(gè)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背對著我,身姿依舊挺拔如松,玄色親王常服襯得他肩背寬闊。
只是那背影,似乎比記憶中更添了幾分沉郁的孤寂?!笆捫瘢 ?我厲聲喊道,
聲音因極力壓抑而微微發(fā)顫。他聞聲,緩緩轉(zhuǎn)過身。四目相對的瞬間,時(shí)間仿佛凝固。
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東西——有難以言喻的痛楚,有小心翼翼的探尋,
還有一絲……深埋的、幾乎不敢流露的希冀?這眼神,與前世大婚夜他瀕死時(shí)望來的那一眼,
何其相似!只是此刻,那雙眼中還有著灼人的生命力。我一步步走近,
無視周圍親兵警惕的目光和抽刀的低鳴。我的目光死死鎖住他的臉,
不放過任何一絲細(xì)微的表情。“蘇家一百三十七口,” 我開口,
每一個(gè)字都像從冰水里撈出來,帶著徹骨的寒意,“是你殺的?
”他的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dòng)了一下,下頜線繃得死緊。那雙幽深的眸子緊緊攫住我,
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痛意和……委屈?他沒有立刻否認(rèn),只是死死地看著我,
仿佛要將我的模樣刻進(jìn)骨血里。這短暫的沉默,如同凌遲。
前世被蒙蔽的滔天恨意混雜著此刻洞悉真相后的巨大悲愴,幾乎要將我撕裂!
我猛地從袖中抽出那柄寒光凜冽的匕首!動(dòng)作快得連我自己都心驚!“小姐!
” “保護(hù)殿下!” 驚呼聲四起,玄甲親兵瞬間拔刀,雪亮的刀鋒齊齊指向我!殺氣驟凝!
蕭旭卻猛地抬手,厲喝:“退下!誰敢動(dòng)她!”他的命令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親兵們驚疑不定,卻終究緩緩收刀后退,只是眼神依舊死死盯在我身上。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死寂中,我握著匕首,一步步逼近他。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前世刺入他心口的冰冷觸感仿佛還殘留在指尖。恨意與愛意在胸腔里瘋狂撕扯。終于,
我站在了他面前,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松墨氣息,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回答我!” 我揚(yáng)起匕首,鋒銳的尖端幾乎要觸到他玄色衣襟下緊實(shí)的胸膛,
聲音因極致的情緒而尖銳變調(diào),“是不是你!”他的目光終于從我的眼睛,緩緩下移,
落在那閃著寒光的匕首尖上。那眼神,沉痛得令人窒息。然后,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
包括我,都猝不及防的事。他沒有躲閃,沒有辯解,甚至沒有試圖奪刀。他猛地抬手,
一把扯開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刺啦——!錦帛撕裂的聲音刺耳地響起!
大片緊實(shí)的、蜜色的胸膛暴露在盛夏熾熱的空氣里。然而,那本該光潔的肌膚上,
卻盤踞著數(shù)道猙獰扭曲的疤痕!最長最深的一道,從左肩胛骨斜劈而下,
直至心口上方寸許之地,皮肉翻卷的痕跡依舊清晰可見,如同一條丑陋的蜈蚣!
旁邊還有幾道略淺的刀疤和一處箭簇留下的圓形凹陷!時(shí)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jié)。
蟬鳴、風(fēng)聲、親兵粗重的呼吸,所有聲音都消失了。我握著匕首的手僵在半空,
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著那些疤痕,全身的血液瞬間涌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
只剩下徹骨的冰涼!
護(hù)在身下的玄甲身影……刀光劈砍在他肩背的悶響……滾燙的液體濺在臉上的觸感……是他!
真的是他!
世福伯在血泊中的嘶喊如同驚雷在我腦中炸開:“是殿下拼了命把你從死人堆里扒出來的啊!
他身上為你擋下的刀傷……足足七道!
”那最深的一道疤痕的位置……正是前世我親手將匕首送入的地方!只差一寸!
只差一寸就是心口!巨大的眩暈感襲來,眼前陣陣發(fā)黑。匕首“當(dāng)啷”一聲,
從我驟然脫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堅(jiān)硬的地磚上,發(fā)出清脆又絕望的聲響。
“這疤……” 蕭旭的聲音低沉沙啞,
帶著壓抑了太久太久的痛楚和……一絲近乎卑微的求證,
他的手指顫抖著撫過心口上方那道最猙獰的傷痕,
“是叛軍的刀……就在蘇府后院……你被壓在橫梁下……我替你擋的……”每一個(gè)字,
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
“還有這箭簇……” 他的指尖移到左胸稍下那個(gè)凹陷的圓形傷疤,眼神復(fù)雜地看向我,
帶著一種沉痛的了然,
“是去年秋狝……你被流矢驚了馬……我撲過去……”原來……原來那次驚馬,
他救我也并非偶然!那支冷箭……是蕭承的手筆?電光火石間,前世被忽略的細(xì)節(jié)串聯(lián)起來!
那支箭的角度刁鉆狠辣,目標(biāo)分明就是我!是蕭旭用身體替我擋下了致命一擊!
而我當(dāng)時(shí)只以為是他恰好路過,順手相救,甚至還因他“多管閑事”而暗自惱怒過!
鋪天蓋地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我徹底淹沒!我竟如此愚鈍!竟將用生命守護(hù)我的人,
當(dāng)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前世那刺穿他心臟的一刀,是我親手遞出的!是我!
眼淚再也無法抑制,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身體里的力氣被瞬間抽空,我雙腿一軟,
直直向前倒去。沒有預(yù)想中冰冷堅(jiān)硬的地面。一只有力的手臂穩(wěn)穩(wěn)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將我攬入一個(gè)堅(jiān)實(shí)滾燙的懷抱。
熟悉的松墨氣息混合著他身上獨(dú)有的、如同陽光曬過青草般的凜冽氣息,瞬間將我包裹。
這懷抱如此溫暖,卻又如此沉重,承載了太多我們錯(cuò)過的時(shí)光和……我的罪孽。
“蕭旭……” 我死死揪住他胸前撕裂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破碎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溢出,帶著摧毀一切的絕望和終于塵埃落定的悲慟,
我錯(cuò)了……我信了……我信你了……”滾燙的淚水洶涌地落在他裸露的、帶著傷痕的胸膛上,
沿著那些猙獰的溝壑蜿蜒流下。每一滴淚都像滾燙的巖漿,灼燒著彼此的靈魂。
他抱著我的手臂猛地收緊,緊得幾乎要將我揉碎進(jìn)他的骨血里。
我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劇烈的起伏,聽到他喉嚨里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
下頜抵在我的發(fā)頂,溫?zé)岬囊后w,一滴,兩滴……沉重地砸落下來,浸濕了我的鬢發(fā)。
那是他的淚。
個(gè)在戰(zhàn)場上浴血廝殺、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即使被至愛之人親手刺穿心臟也未曾落淚的男人,
此刻,抱著失而復(fù)得、終于醒悟的愛人,流下了滾燙的男兒淚。
“蘇錦……” 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gè)字都帶著劫后余生的震顫和深入骨髓的痛,
“你終于……肯信我了?” 那語氣,卑微得如同在確認(rèn)一個(gè)不敢奢望的奇跡?!靶牛∥倚牛?/p>
” 我泣不成聲,在他懷中用力點(diǎn)頭,眼淚蹭濕了他胸前的衣料和傷疤,
“我一直都……都……” 那個(gè)被仇恨蒙蔽、被謊言扭曲的“喜歡”字眼,
此刻終于沖破所有藩籬,帶著血淚的咸澀,清晰地吐露出來,“……喜歡你!蕭旭,
我一直都喜歡著你??!”這句話,遲了整整一世。他的身體驟然僵硬了一瞬,
隨即爆發(fā)出更強(qiáng)大的力量將我擁緊,仿佛要將我嵌入他的生命。
一聲長長的、仿佛卸下了萬鈞重?fù)?dān)的嘆息,帶著無盡的疲憊和失而復(fù)得的狂喜,
沉沉地響在我的耳畔。“我知道?!?他低語,吻落在我的發(fā)頂,
帶著小心翼翼的珍重和失而復(fù)得的顫抖,“我一直都知道?!?那聲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