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染洞房大紅的龍鳳喜燭燒得正旺,火苗在燈芯上不安分地跳動(dòng),
將滿室暈染成一片曖昧又粘稠的猩紅。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甜膩的合巹酒香,
還有他身上清冽干燥的松墨氣息,本該是旖旎的洞房花燭夜??蛇@香氣鉆進(jìn)我鼻子里,
卻只讓我胃里翻江倒海,恨意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纏繞住心臟,每一次搏動(dòng)都帶著劇痛。
“錦兒,”他低沉的嗓音在咫尺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或許還有……疲憊?
那雙曾讓我短暫迷失的深邃眼眸,此刻映著跳躍的燭光,竟顯得有幾分柔和,
“該飲合巹酒了?!彼似鹉菍?duì)赤金雕花的酒杯,一只遞向我。杯沿溫潤(rùn),
可觸手卻如握寒冰。我看著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就是這雙手,
曾沾滿我蘇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的鮮血!我的爹娘,我年幼的弟妹,
還有看著我長(zhǎng)大的老管家……那夜沖天而起的火光和凄厲的慘叫,
瞬間撕裂了眼前虛假的安寧。就是此刻!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四肢百骸猛地炸開,
壓倒了所有虛與委蛇的偽裝。我手腕一翻,藏在寬大嫁袖里的冷硬之物瞬間滑出袖口,
帶著我全身的重量和積壓了數(shù)月的滔天恨意,狠狠向前送去!
“噗——”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利器刺入血肉的聲音,在死寂的新房里驟然響起,
壓過了燭花爆開的微響。時(shí)間仿佛被凍結(jié)。他遞來的金杯“哐當(dāng)”一聲砸落在猩紅的地毯上,
醇香的酒液潑灑開來,像蜿蜒的血。他身體猛地一僵,難以置信地低下頭。我手中緊握的,
是一柄寒光凜冽的匕首,此刻已深深沒入他左胸之下,玄色錦袍瞬間被洇濕了一大片,
那顏色迅速加深、蔓延,濃稠得化不開。劇痛讓他挺拔的身軀微微佝僂,但他沒有倒下。
他抬起頭,臉色在紅燭映照下褪成一片駭人的灰白,額角瞬間沁出細(xì)密的冷汗。那雙眼睛,
方才還帶著一絲暖意的眼睛,此刻如同驟然熄滅的寒星,死死地釘在我臉上。
那里面翻涌的東西太多,太沉——是驚痛,是茫然,
最終沉淀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絕望?!疤K錦……”他開口,
聲音像是從碎裂的胸腔里艱難擠出,每一個(gè)字都帶著血?dú)?,“你……終于信了?
”他的手掌猛地抬起,冰冷、帶著薄繭,如同鐵鉗般死死攥住我握著匕首的手腕。
巨大的力道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阻止了我下意識(shí)想要抽回兇器的動(dòng)作。他攥得那樣緊,
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那是他在這世上最后能抓住的東西。“信?
”這個(gè)字眼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心上,瞬間點(diǎn)燃了我所有的瘋狂,“蕭旭!
”我?guī)缀跏撬缓鸪雎?,聲音尖利得劃破了洞房的死寂,“你殺我滿門!屠我蘇氏滿門!血債,
必須血償!” 我死死盯著他胸前那片迅速擴(kuò)大的、刺目的暗紅,
一種扭曲的、帶著血腥味的快意沖上頭頂,燒得我眼睛發(fā)燙,“今日,便是你的報(bào)應(yīng)!
痛快嗎?嗯?!”我甚至想再用力將那匕首絞進(jìn)去幾分。門外顯然已被驚動(dòng),
雜亂的腳步聲和驚惶的低語(yǔ)由遠(yuǎn)及近。新房的門猛地被撞開,
守在外面的侍衛(wèi)和侍女們驚恐地涌了進(jìn)來。當(dāng)看到眼前這血腥一幕時(shí),
尖叫聲、抽氣聲瞬間炸開?!暗钕?!”“保護(hù)殿下!拿下她!”侍衛(wèi)們鏘啷拔刀,
雪亮的刀鋒齊齊指向我,冰冷的殺意瞬間彌漫。幾名侍女嚇得癱軟在地。蕭旭卻猛地抬起頭,
那雙染了血色的眼睛如同瀕死的兇獸,橫掃過沖進(jìn)來的眾人。
那眼神里的威懾力竟讓所有侍衛(wèi)的動(dòng)作硬生生僵住,無人敢再上前一步。
“滾……”他齒縫里擠出這一個(gè)字,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濃重的喘息,“全都……滾出去!
”侍衛(wèi)們面面相覷,驚疑不定。但最終,在蕭旭那幾乎要噬人的目光逼視下,
他們還是緩緩收刀,拖著癱軟的侍女,一步步退了出去,沉重地重新關(guān)上了門。
2 宮變驟起新房里再次只剩下我們兩人。濃重的血腥味徹底壓過了酒香和松墨的氣息,
令人窒息。他攥著我手腕的力道依舊未松,仿佛用盡了最后的力氣,高大的身軀晃了一下,
終于支撐不住,沉重地半跪下去,另一只手撐住了冰冷的地面。燭火跳躍著,
將他此刻的狼狽與脆弱照得纖毫畢現(xiàn)。汗水混著血水從他額角滑落,滴在猩紅的地毯上,
暈開小小的深色痕跡。他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痛苦的嘶鳴。
我被他帶得也踉蹌了一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粗蛲纯喽o蹙的眉心,
看著他失去血色的薄唇,
看著他胸前那片刺目的、還在不斷擴(kuò)大的暗紅……那扭曲的快意還在心頭燃燒,可不知為何,
一絲冰冷的、陌生的東西,像初春的毒蛇,悄然從心底最幽暗的角落探出了頭,
帶著尖銳的寒意,一點(diǎn)點(diǎn)噬咬著那復(fù)仇的火焰。他那句“你終于信了?”如同魔咒,
反復(fù)在耳邊回響。就在這時(shí),門外突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dòng)!那并非剛才侍衛(wèi)們的慌亂,
而是更沉重、更肅殺的金鐵交鳴和急促奔跑的腳步聲,如同驟然掀起的驚濤駭浪,
瞬間沖垮了府邸原有的死寂!“殺!”“奉旨捉拿逆賊蕭旭!格殺勿論!”“保護(hù)殿下!
是宮里的禁軍!他們反了!
”混亂的嘶吼、兵刃撞擊的刺耳銳響、瀕死的慘嚎……各種聲音透過厚重的門板洶涌而入,
如同地獄的喧囂驟然降臨!火光猛地映亮了窗欞紙,不是喜慶的紅,
而是跳躍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橙黃!宮變!3 真相撕裂這個(gè)念頭如同驚雷在我腦中炸開。
蕭旭的臉色也在瞬間變得更加難看,他猛地側(cè)頭看向緊閉的門扉,
眼中最后一絲光亮也徹底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寒潭,只剩下冰冷的死寂和一種近乎認(rèn)命的了然。
攥著我手腕的力道,竟微不可察地松了一瞬?!稗Z隆!”一聲巨響,
新房堅(jiān)固的雕花木門被巨力從外面撞得四分五裂!木屑紛飛!
一群身著明光鎧、殺氣騰騰的禁軍如狼似虎地涌了進(jìn)來,
手中的刀槍在混亂的火光映照下閃爍著森寒的光芒。為首一人,
赫然是平日里溫潤(rùn)如玉、被我認(rèn)為是救命恩人的大皇子蕭承!“二弟!
”蕭承的聲音帶著一種虛偽的悲憫和居高臨下的得意,目光掃過跪地重傷的蕭旭,
最后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蘇姑娘大義滅親,
親手誅殺此等不忠不孝、殘害忠良的逆賊,實(shí)乃大功一件!父皇有旨,速將逆賊蕭旭拿下,
死活不論!蘇姑娘,快過來,本宮保你無恙!”火光在他臉上跳躍,
那張?jiān)?jīng)讓我覺得無比可靠、無比溫暖的溫雅面孔,此刻竟扭曲得如同惡鬼。
他看向蕭旭的眼神,充滿了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殺意和快慰。我如遭雷擊,
渾身冰冷地僵在原地。大皇子的話,每一個(gè)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我的耳朵里。
不忠不孝?殘害忠良?“拿下!”蕭承厲喝一聲,身后的禁軍立刻如惡虎撲食般沖了過來,
目標(biāo)直指已是強(qiáng)弩之末的蕭旭。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半跪在地上的蕭旭,
那具幾乎被血浸透、氣息奄奄的身體里,不知從何處爆發(fā)出最后一股駭人的力量!
如同垂死的兇獸發(fā)出最后的咆哮!“呃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從他喉嚨深處迸發(fā),
帶著血沫。他猛地將我往身后一扯!那力道之大,讓我完全無法抗拒,
整個(gè)人被他護(hù)在了身后。同時(shí),他那只一直死死攥著我手腕的手終于松開,
快如閃電般拔出了還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柄匕首!“嗤!”鮮血隨著匕首拔出,噴濺而出,
有幾滴滾燙地濺到了我的臉上。劇痛讓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fù)u晃了一下,
但他竟硬生生挺住了!他反手握住那把沾滿他自己鮮血的匕首,
眼神在瞬間變得如同萬載玄冰,銳利、狂暴、帶著毀天滅地的決絕!“誰敢近前——!
”他嘶吼著,聲音如同地獄刮出的寒風(fēng)。那柄帶血的匕首在他手中化作一道索命的寒光,
帶著同歸于盡的瘋狂氣勢(shì),悍然迎向最先撲到的兩名禁軍!“噗!噗!”快!準(zhǔn)!狠!
匕首精準(zhǔn)地劃過兩名禁軍的咽喉!血霧猛地噴起老高!那兩名禁軍甚至來不及發(fā)出慘叫,
便捂著脖子轟然倒地,眼睛瞪得溜圓,滿是難以置信的驚恐。這突如其來的血腥反擊,
讓后面沖上來的禁軍腳步齊齊一滯,臉上露出駭然之色。誰也沒想到,
一個(gè)心臟被刺穿、血流如注的人,竟還能爆發(fā)出如此恐怖的力量!“廢物!他就剩一口氣了!
一起上!亂刀砍死!”蕭承氣急敗壞地咆哮,臉色鐵青,眼中全是驚怒。
更多的禁軍被驅(qū)趕著,舉著刀槍,帶著恐懼和兇狠,再次蜂擁?yè)渖希∈捫駥⑽宜浪雷o(hù)在墻角,
用他殘破的身體筑起最后一道屏障。他手中的匕首化作一片死亡的銀光,
每一次揮動(dòng)都帶起一蓬血雨,每一次格擋都發(fā)出沉重的悶響。他完全放棄了防御,只攻不守!
匕首刺入敵人的身體,敵人的刀鋒也同時(shí)在他身上留下新的傷口!
玄色的錦袍早已被血徹底浸透,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敵人的。每一次揮臂,每一次閃避,
都牽動(dòng)著胸前那個(gè)致命的傷口,鮮血如同泉涌,順著衣袍滴落,
在他腳下匯成一灘觸目驚心的血泊。他的動(dòng)作越來越遲緩,呼吸如同破敗的風(fēng)箱,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痛苦的嘶聲。但他一步不退!那雙眼睛,
在血污和汗水的模糊下,只剩下一種燃燒到極致、近乎虛無的執(zhí)念,
死死地盯著前方不斷涌來的敵人?!白摺K錦……”他的聲音破碎不堪,
幾乎被兵刃交擊的噪音淹沒,卻異常清晰地撞進(jìn)我的耳朵里,
“找機(jī)會(huì)……走……”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酸楚猛地沖垮了我所有的恨意,像決堤的洪水,
瞬間淹沒了我。眼前這個(gè)渾身浴血、為我抵擋著所有刀劍的男人,
他那雙在死亡邊緣依舊固執(zhí)地為我撕開生路的眼睛……與記憶深處某個(gè)被刻意遺忘的畫面,
轟然重疊!叛軍!那夜也是叛軍!同樣明晃晃的刀光,同樣絕望的慘叫!
是誰……是誰在混亂中死死將我護(hù)在身下?是誰用血肉之軀擋開了砍向我的致命一刀?
那沉重的喘息,那濺在臉上的滾燙液體……那模糊視線中唯一清晰的,
是近在咫尺的玄色肩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