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穆意識墜入無盡黑暗,陷入全然的昏迷。
他夢到了很多事情。
父母去世的時候,妹妹還非常得小,他當時在讀小一年級,卻還要盯著保姆照妹妹,他害怕保姆欺負妹妹,又害怕親戚趕走保姆。
妹妹小小的,手指會用力的抓著他的手,他一邊哭一邊安慰著妹妹,一邊想著爸爸媽媽。
他現(xiàn)在倒是活下來了,他脫離了辭家,可是妹妹還在那里……妹妹……
嬰兒發(fā)出幾聲微弱啼哭,粉嫩小手拍打著他毫無反應的胸膛。
這個可憐的男人又睡了大半天,等到月亮出來了,他才被人魚晃醒了。
他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嘴里苦苦的,應該是人魚給他喂了什么。
但是這一次顯然身體感受已經(jīng)比先前好上一些了,他沒有這么痛苦,想來人魚一直有在幫他治療。
神奇的人魚、挑嘴的寶寶、傷殘的自己……唉。
打火機點燃枯枝,煙霧在微風中搖曳,透過這層朦朧煙塵,辭穆的目光投向對岸。
九艉上半身優(yōu)雅地伏在平滑河石上,赤紅長發(fā)如流動火焰般鋪散在石面,映襯著那張雌雄雌雄莫辨的絕美面容。那雙冷漠的赤紅眼眸直直盯著這邊,似在審視辭穆的一舉一動。
晨光下,人魚蒼白肌膚泛著珍珠般光澤,鱗片在陽光下閃爍微光,美得如夢似幻,宛如神話中走出的幻境生靈。
辭穆不自覺地多打量了幾眼,才收回目光,專注于眼前火堆。
這幾日相處,他已摸透九艉的脾氣——冷酷直接,不喜被過多注視。
環(huán)顧四周,茂密樹冠遮蔽部分陽光,樹葉間灑下斑駁光影。藤蔓從高處垂下,五彩斑斕的花朵點綴其間??諝庵袕浡鴿駶櫮嗤翚庀ⅲ旌现ㄏ闩c河水的清新。
按理說,北半球此時正值初春,萬物復蘇伊始,但周圍植被的繁茂程度遠超季節(jié)預期。
辭穆暗自思索:“這里應是熱帶地區(qū)?!?/p>
他抬頭仰望天空,透過樹葉縫隙,太陽高懸湛藍天幕,熾熱的陽光穿透稀薄云層,灑在他傷痕累累的身軀上。
這幾日的艱難求生,在辭穆身上留下明顯痕跡。他臉頰凹陷,顴骨突出,本還算健壯的身體因為傷體變得消瘦。
衣服破破爛爛掛在身上,腰帶又緊了一格。他殘臂上那那道猙獰傷口已不再流血,結痂邊緣呈健康粉色,這是愈合的跡象。
自那次高燒昏迷醒來,辭穆身體狀況確有好轉。
九艉每日都會扔給他一些奇特水生植物,示意他敷在傷口上。那些植物散發(fā)著淡淡腥味,卻效果奇佳,不僅消炎止痛,還加速了傷口愈合。
辭穆輕輕觸碰殘臂傷口,感受著鈍痛。與最初劇痛相比,現(xiàn)在已好了許多。他抬頭望向對岸的九艉,心中泛起一絲復雜的感激。雖被迫留此照顧人魚混血嬰兒,但至少,他還活著。
失去一只手臂手臂的痛苦,遠不止身體傷痛,更多是日常生活中原本輕易之事變得異常艱難。辭穆用僅剩的左手嘗試完成各種勞作時,常感到深入骨髓的無力感。
但此刻,他無暇沉浸在自憐中。那個有腮的嬰兒是他活命的唯一籌碼,只要照顧好混血孩子,九艉便會繼續(xù)為他提供食物。
辭穆看著殘缺的右臂,嘴角扯出一絲苦澀微笑。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他銀白發(fā)絲上,為那張染著紫色瘢痕的臉龐添了幾分柔和。
他用大腿夾緊一個橢圓形小葫蘆果,這是他他這幾日摸索出的辦法。葫蘆果表面光滑,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黃綠色光澤,形狀飽滿圓潤。
他左手食指和拇指精準地在葫蘆較小一端敲擊幾下,隨著“咔嗒”一聲輕響,葫蘆頂端如機關般自然脫落,露出里面潔白如云的棉絮。辭穆眼中閃過驚嘆,即便重復多次,這自然的奇妙仍讓他難以置信。
他將左手伸進葫蘆腔內(nèi),指尖觸碰那柔軟棉絮,感受著其中的溫暖。輕輕撥弄幾下,白色纖維便被他取出,掌心中是一團蓬松白色,點綴著幾顆黝黑發(fā)亮的種子。。
這里的葫蘆與辭穆以往見過、吃過的截然不同。
這片神秘土地上的葫蘆好像從誕生就肩負奇特使命——頭部較大一端連接粗壯藤蔓,汲取大地養(yǎng)分;較小一端成熟后自動脫落,宛如大自然精心設計的開關。
許多動物和諧地棲息在這些葫蘆小屋里,清晨還能聽到頭頂鳥獸的吵鬧聲,十分奇特。
辭穆將葫蘆放在火堆旁,觀察它在火光映照下的陰影。這種葫蘆耐熱性驚人,他用同一個葫蘆煮過三四次水,它仍完好無損,只是邊緣因反復受熱略顯褪色。內(nèi)部棉絮是絕佳引火火物,干燥后一點即燃;那些黑色種子,辭穆起初不知如何處理,直到無意中將它們丟在河邊。
次日清晨,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幾只毛色斑斕、介于松鼠與兔子之間的奇特生物正在啃食種子。更奇的是,它們發(fā)現(xiàn)辭穆后不僅沒跑,還留下幾個新鮮小葫蘆果,好像一場無聲交易。
“連小動物都如此聰慧……”辭穆輕聲感嘆,目光越過河面,落在對岸靜靜觀察一切的人魚身上。
九艉赤紅長發(fā)在微風中飄動,那雙冷漠的眼睛直直看過來。
辭穆迅速低頭,繼續(xù)專注手中工作工作,不敢再多看一眼那令人心悸的美麗生物。
小嬰兒在人魚精心構造的水泡中翻騰,透明球體隨他動作微微踢打晃動,卻始終完好無損。
嬰兒那雙遺傳自人類的棕色眼眸閃爍著好奇與不滿,他揮舞著肉嘟嘟的小手,蹬著短腿,試圖沖破這無形界限。水泡被一圈形狀各異的河石環(huán)繞保護。
“吚呀——”嬰兒發(fā)出尖細啼叫,小臉因用力而泛紅,似在抗議被忽視。
每當這細小聲音響起,河水中九艉那鮮艷如火的魚尾便會輕輕顫動,鱗片在在陽光下閃爍迷人光芒。
然而,他始終未回頭,好像對岸邊一切漠不關心,只是靜靜伏在平滑河石上,長發(fā)如瀑,在微風中飄蕩。
辭穆已掌握在這片陌生土地生存的基本技能。他熟練地用單手點燃兩處火堆,火焰在干燥木柴間歡快跳躍,發(fā)出輕微噼啪聲。兩個飽滿葫蘆果被他巧妙架在火上,內(nèi)部的水已開始冒小氣泡,水面微微顫動。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在地面投下斑駁光影,也灑在辭穆銀白發(fā)絲上,為他增添幾分非人之感。
他動作雖因獨臂略顯笨拙,但已比最初熟練許多。
身旁寬大樹葉上整齊擺放著今日收獲——幾條銀白色小魚和幾只透明河蝦,已被他仔細處理干凈,魚鱗和蝦殼堆在一旁,待丟回河中。
處理完最后一條魚,辭穆抬頭望向河對岸那個美得不似凡間的存在。他猶豫片刻,喉結滾動,似在斟酌用詞。
辭穆的聲音因長期沉默而生澀:“那個……”
他清清嗓子,蒼白膚色在陽光下不那么病態(tài):“額……人魚先生,可以吃飯啦。”
他的聲音在河畔回蕩,帶著期待與忐忑,等待著那個冷漠生物的回應。
九艉那雙赤紅如寶石般的眼眸緩緩睜開,目光中透著幾分慵懶。
他優(yōu)雅擺動如火焰般鮮艷的魚尾,水流隨之涌動,好像聽從他無聲指令。
透明水泡被輕柔托起,緩緩向人魚漂去。嬰兒在其中好奇打量四周,小手不時觸碰泡泡內(nèi)壁,發(fā)出咯咯笑聲。
辭穆正專注料理食物,突然感覺身后有輕微氣流拂過。
他警惕回頭,只見九艉已悄然出現(xiàn)在身后,修長手指輕巧掐著嬰兒后頸。水泡不知何時消失,嬰兒安靜被懸在空中,似對這處境習以為常。
九艉面容依舊冷漠,但那雙赤紅眼睛微微瞇起,流露出些許情緒。他將嬰兒遞給辭穆,如同掐著一只貓兒。
辭穆深吸一口氣,連忙伸出手臂,接過那個脆弱生命。嬰兒身體溫暖柔軟,他輕輕調(diào)整姿勢,讓嬰兒舒適地靠在自己腿彎。
九艉目光在辭穆和嬰兒間游移,那張美得不似凡間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好奇。
有什么區(qū)別嗎?
他伸出手,修長手指輕輕觸碰嬰兒臉頰,冰涼體溫讓讓小嬰兒困惑地睜大眼。
空氣中彌漫著奇異的寧靜,只有柴火噼啪聲打破這份靜謐。
人魚手指修長蒼白,觸感如冬日河水般冰涼。細小鱗片在陽光下泛著微光,看似美麗卻堅硬如石,邊緣隱約透著鋒利。
每當九艉用這雙手掐著嬰兒后頸,辭穆的心就會揪緊。那纖細的嬰兒脊柱在人魚指間如此脆弱,好像稍一用力就會折斷。
“他的脖子還撐不住頭部重量,”辭穆小聲說道,聲音輕得幾乎被河水聲淹沒,“嬰兒脊椎很軟,需要更多支撐。以后……別這樣掐著脖子拎他?!?/p>
九艉那雙赤紅眼眸轉向他,目光冷淡疏離,又帶著幾分困惑。他似不理解辭穆的擔憂,依舊喜歡用提拎小動物的方式握著嬰兒后頸。
嬰兒小腿在空中輕輕踢動,發(fā)出含糊咿呀聲,卻未表現(xiàn)出不適,好像習慣了被懸空的感覺。
辭穆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氣伸出唯一的左手,做出接過嬰兒的姿勢。
“人魚先生,請讓我來抱他吧?!彼p聲說,目光不敢直視九艉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人類的孩子需要這樣抱抱。”他用手臂比劃了一個搖籃的形狀。
片刻沉默后,辭穆小心接過這個脆弱生命,讓嬰兒頭部靠在自己臂彎,身體安穩(wěn)地躺在前臂上。嬰兒似感受到這種舒適變化,小臉上緊繃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放松表情。
“看,這樣他會更舒服?!鞭o穆輕聲解釋,嘴角不自覺泛起溫柔笑意。
他輕輕搖晃手臂,嬰兒眼皮漸漸沉重,那雙遺傳自人類的淺色眼眸慢慢被眼瞼遮蓋。
九艉靜靜觀察著這一切,那張完美得不似凡間的臉龐毫無表情,但目光始終未離開辭穆和和嬰兒。辭穆能感覺到那道視線的重量,如實質(zhì)般壓在他肩膀上。
夜幕漸臨,篝火光芒在他們周圍投下?lián)u曳影子。
被涼水過了的小魚蝦不用他咀嚼成肉泥就能讓小嬰兒吃下,因為小嬰兒已經(jīng)長出了小米牙,不得不說,真是非常快的生長速度,正常的人類嬰兒得半年左右才會冒牙。
他猜測小家伙出生一周不到,因為他一開始都不肯吃生食又還沒餓死,總不能是已經(jīng)餓了幾個月吧。
好在他現(xiàn)在有能力用自己的小米牙研磨食物了,嘴里的還沒咽下,已經(jīng)搖晃著手臂催促辭穆了。
小嬰兒努力的吆喝著:“啊……啊……”
“別急啊,你先咽下去?!鞭o穆捏捏小家伙的肉下巴,小家伙才像接到指令一樣咕嘟咽下,然后張嘴讓辭穆看下他空空的嘴。
辭穆微笑地看著小嬰兒咀嚼蝦肉,感嘆他吃的可真香啊。
小嘴吧唧吧唧地動著,腮的內(nèi)側也健康的泛著粉色,對于這個狀態(tài),人魚確定 這個混血嬰兒不會再死了。
他都已經(jīng)用了心臟,可不想因為違背誓言再吐出來。
等這小雜種學會自己捕魚,就連帶著這個人類一起丟出他的領地。
他不允許智慧生物分享自己的領地,就是人類也不行。
人魚的所有記憶都有傳承,在傳承中,祖先尤其警告:很多人類都是壞的,會用讓海水燒成巖漿一樣的武器,每次人類一打仗,海洋生物都深受其害。
辭穆低頭看著懷中熟睡的嬰兒,心中涌起復雜情緒。這個孩子既是他的救命稻草,也是他被困在這片陌生土地的枷鎖。雖非親生血脈,但在短暫相處中,辭穆已對這個小生命產(chǎn)生難以言喻的責任感。
他抬頭,正好對上九艉那雙如寶石般漂亮的眼睛。人魚目光中似藏著無言警告——只要嬰兒需要照料,辭穆性命暫時無憂;一旦這責任消失,他的命運將無人知曉。
辭穆輕輕嘆氣,將嬰兒抱得更緊?;蛟S只有這孩子在,他才能被允許活著。這個殘酷事實如沉重石頭壓在心頭,卻也成了他繼續(xù)生存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