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門關上的瞬間,隔絕了走廊的微光和雨聲的喧囂,卻將一種近乎真空的死寂留在了小小的六人間里。那本深灰色的素描本,像一塊剛從冰窖里取出的寒鐵,沉甸甸地、冰冷地烙在林一僵硬的手心。陳念和王浩幾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灼熱地聚焦在他身上,充滿了無聲的、幾乎要沸騰的疑問。
“臥槽……什么情況?”王浩終于忍不住,聲音都劈了叉,“顧沉?他……他給你送東西?速寫本?還……還說什么密碼0801是遇見的日子?”他撓著濕漉漉的頭發(fā),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陳念更是直接從床上蹦了下來,湊到林一面前,眼睛瞪得像銅鈴:“兄弟!深藏不露啊!你跟顧大神什么時候有這交情了?連行李箱密碼都成紀念日了?快說說!開學典禮那天樹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們不知道的?!”
“沒…沒什么!”林一猛地驚醒,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尖利得刺耳。他幾乎是本能地將那本素描本死死抱在懷里,仿佛要把它嵌進自己的肋骨,隔絕所有探究的目光。巨大的羞窘和一種被徹底暴露在聚光燈下的恐慌,讓他臉頰瞬間燒得滾燙,連耳根都紅得滴血?!熬汀褪悄缅e箱子!他…他幫了我!就這樣!”他語無倫次地解釋,眼神慌亂地四處躲閃,不敢看任何室友的臉。
“切!騙鬼呢!”陳念一臉不信,還想再追問,卻被林一近乎倉惶地打斷:“我…我去洗漱!”他抱著素描本,像抱著一個隨時會引爆的炸彈,幾乎是撞開擋路的陳念,一頭沖進了狹窄的衛(wèi)生間,反手“咔噠”一聲鎖上了門。
背靠著冰冷的瓷磚墻壁,林一劇烈地喘息著。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嘩嘩的水聲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低頭,目光再次落在那深灰色的封面上。指尖冰冷,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輕輕撫過密碼鎖的轉輪。0801……遇見的日子……密碼是你走向我的第一步……
顧沉低沉清晰的話語,如同魔咒,在狹小的空間里反復回響。他緩緩翻開封面。
第一頁。
**“0801,**
**密碼是你走向我的第一步?!?*
那兩行剛勁銳利的鉛筆字,像烙印,燙在他的視網膜上。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窒息般的悸動傳遍全身。他不敢再看,幾乎是帶著自虐般的迫切,飛快地往后翻。
前面依舊是熟悉的建筑速寫和靜物素描,帶著顧沉特有的冷靜筆觸。然而,翻過幾頁后,林一的手指猛地頓住。
呼吸,在那一刻徹底停滯。
嶄新的紙頁上,墨跡猶新,顯然是不久前才完成的。
畫面背景是巨大、空曠的圖書館西側閱覽區(qū)。高大的落地窗外,是濃密搖曳的梧桐樹影,陽光透過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跳躍的光點。
畫面的焦點,卻不在窗邊,不在書桌,而是在兩排高聳入云的巨大書架形成的、光線幽暗的狹窄通道盡頭。
一個身影。
穿著寬大迷彩服的身影,正倉惶地轉過身,試圖逃離。帽檐因為劇烈的動作而歪斜,露出小半張驚惶失措的側臉,眼睛因驚恐而睜得極大,嘴唇微張,仿佛下一秒就要發(fā)出無聲的尖叫。身體姿態(tài)扭曲著,充滿了狼狽逃竄的瞬間動態(tài)——一只腳還未來得及完全邁出,重心不穩(wěn),仿佛隨時會摔倒。寬大的迷彩服被動作帶起褶皺,勾勒出單薄而緊繃的背脊線條。
畫面的視角,是從通道深處望出去。仿佛作畫者本人,就站在林一剛剛背靠喘息的那個拐角陰影里,冷靜地、精準地捕捉到了他轉身欲逃、驚駭欲絕的那一剎那。
鉛筆的線條不再僅僅是冷硬的理性。它們帶著一種驚人的表現(xiàn)力,將那種幾乎要沖破紙面的巨大恐慌、無措和羞恥感,淋漓盡致地渲染出來。光線處理得極其巧妙,一束從書架縫隙斜射進來的微光,恰好打在那張驚恐側臉的顴骨和微張的唇上,照亮了那雙盛滿恐懼的眼睛,而身體的大部分則隱沒在濃重的陰影里,更凸顯了那種被逼到絕境、無處遁形的絕望感。
畫紙右下角,標注著一個小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時間:**0912 15:47**。正是今天下午圖書館參觀的時間!
林一渾身冰冷,如同墜入冰窟。他猛地合上素描本,仿佛被畫中那個狼狽不堪的自己灼傷了眼睛。他背靠著冰冷的瓷磚墻,慢慢滑坐到潮濕的地面上,把滾燙的臉深深埋進膝蓋。衛(wèi)生間昏黃的燈光在頭頂嗡嗡作響,混合著窗外嘩嘩的雨聲,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噪音。
顧沉看見了。
他不僅看見了,他還畫下來了!
他像個經驗豐富的獵人,冷眼旁觀著獵物驚慌失措的逃竄,然后,精準地定格了獵物最不堪、最脆弱的瞬間。
那句“密碼是你走向我的第一步”,此刻更像一種冰冷的嘲諷——他逃了,用盡了力氣,卻只是徒勞地在對方畫紙上留下更清晰的印記。
巨大的無力感和一種近乎被玩弄的羞恥感,像冰冷的藤蔓,緊緊纏繞住心臟,勒得他喘不過氣。
軍訓的號角,在暴雨過后的第二天清晨,嘹亮而冷酷地吹響了。濕漉漉的塑膠操場蒸騰著水汽,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迅速將昨夜的涼意驅散,重新點燃了九月的燥熱。
林一穿著半干的迷彩服,站在方陣的邊緣,帽檐壓得極低,試圖用帽檐的陰影將自己與整個世界隔絕。身體隨著教官洪亮的口令機械地做著動作——立正,稍息,跨立。每一個指令都像沉重的枷鎖。汗水從額角滲出,順著鬢角滑下,癢得像螞蟻在爬,他卻不敢抬手去擦。腳底被濕硬的膠鞋底硌得生疼,小腿肚因為持續(xù)的緊張而微微發(fā)顫。
他的感官卻像被無限放大,敏銳地捕捉著方陣之外的動靜。眼角的余光,如同雷達,不受控制地掃向操場另一端——那是計算機學院的方陣。
即使隔著大半個操場,即使淹沒在同樣綠色的迷彩海洋里,那個身影依舊像自帶聚光燈。顧沉站在他們方陣的前排,身姿挺拔如標槍,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到位,帶著一種近乎嚴苛的力量感。教官似乎格外欣賞他,時常讓他出列做示范。當他利落地踢出正步,鞋跟砸在濕漉的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聲響時,引得周圍一片低低的贊嘆和目光的追隨。
每一次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個身影,林一的心臟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一下,隨即又失重般狂跳起來。圖書館書架間那雙平靜無波卻又洞悉一切的眼睛,素描本上那個驚恐逃竄的自己,還有那句魔咒般的話語,交替在他混亂的腦海中閃現(xiàn)。羞恥、恐懼,還有一種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被牽引的悸動,混雜成一種難以言喻的煎熬。他只能更用力地低下頭,將視線死死釘在自己沾滿泥點的鞋尖上,用身體的疲憊和酸痛來麻痹紛亂的心緒。
“全體都有!原地休息十分鐘!”教官洪亮的聲音終于響起,如同特赦令。
緊繃的神經驟然松弛,林一幾乎脫力。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像逃離刑場般,第一個沖向操場邊緣那排枝葉繁茂的香樟樹。濃密的樹蔭像巨大的傘蓋,瞬間隔絕了刺眼的陽光和蒸騰的熱浪,帶來一片難得的、帶著青草和泥土氣息的清涼。
他幾乎是癱坐在樹根凸起的一塊干燥地方,背靠著粗糙的樹干,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迷彩服,黏膩地貼在皮膚上。他摘下帽子,胡亂抹了一把額頭上滾燙的汗水,凌亂的發(fā)絲貼在汗?jié)竦念~角。
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操場。計算機學院的方陣也在休息。顧沉被幾個人圍著,似乎在討論什么,側臉線條在陽光下顯得冷峻而專注。林一迅速移開視線,像被燙到一樣。
心,依舊無法平靜。圖書館的陰影,素描本的重量,顧沉的話語……像無數只小蟲,在心底深處不安地啃噬、騷動。一種莫名的、壓抑了許久的沖動,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帶著一種近乎自我毀滅的決絕。
他顫抖著手,伸向自己迷彩褲的口袋。那里藏著他隨身攜帶的、從不離身的小小速寫本和一支削尖的鉛筆——這是他從小用來構筑安全堡壘的工具。
速寫本巴掌大小,紙張粗糙。鉛筆尖落在紙面上,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這熟悉的聲音,此刻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和……隱秘的渴望。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無法控制地再次投向操場對面那個耀眼的身影。
顧沉正微微側著頭,聽旁邊一個同學說話。陽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頜線和脖頸流暢的線條。迷彩服的領口敞開了一顆扣子,露出一點點鎖骨,汗水沿著脖頸滑下,在陽光下閃著微光。他站立的姿態(tài)放松了些,卻依然帶著一種內斂的力量感,像一張繃緊的弓,隨時可以迸發(fā)出驚人的力量。
林一的手在抖。鉛筆尖在紙面上笨拙地移動,線條起初是遲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他畫得很慢,很小心,每一筆都像是在進行一場隱秘的、危險的儀式。他捕捉那個側臉的輪廓,那微微蹙起的、顯得專注的眉心,那挺直的鼻梁,那抿成一條略顯嚴肅直線的薄唇,還有那汗?jié)竦摹⒃陉柟庀抡凵涑黾毸楣饷⒌亩贪l(fā)鬢角。
他畫得很投入,幾乎忘記了周圍嘈雜的人聲和蟬鳴。世界仿佛縮小到只剩下紙面上那逐漸成型的、帶著冷峻棱角的側影,以及自己胸腔里那顆瘋狂擂動、幾乎要掙脫束縛的心臟。一種奇異的、帶著罪惡感的滿足感,隨著線條的延伸,在心底悄然滋生。
“嘿!林一!偷偷摸摸畫啥呢?給哥們兒看看!”一個洪亮的聲音如同炸雷,毫無預兆地在耳邊響起。
是陳念!他不知何時溜達到了樹下,臉上帶著促狹好奇的笑容,猛地探過頭來!
林一嚇得魂飛魄散!鉛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像被當場抓獲的竊賊,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臉色煞白。他幾乎是出于本能,猛地將速寫本合攏,死死按在胸口,身體下意識地蜷縮起來,試圖用身體擋住陳念探究的視線。
“沒…沒什么!”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恐而變調,尖銳刺耳。
“藏啥呀!我都看見了!”陳念笑嘻嘻地伸手去搶,“畫啥好東西呢?是不是哪個漂亮……”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林一在慌亂躲避陳念搶奪的手時,身體失去平衡,向后猛地一仰。那本被他死死按在胸口的速寫本,脫手飛出!
小小的本子在空中劃出一道低矮的拋物線,“啪”地一聲,不偏不倚,掉落在林一身后幾步遠、靠近訓練場邊緣的濕漉漉草地上。本子攤開著,畫著顧沉側臉的那一頁,清晰地朝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時間仿佛凝固了。
陳念臉上的笑容僵住,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成一個夸張的O型,目光死死釘在那翻開的速寫本上,又猛地轉向面無人色的林一,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臥……臥槽?!”一聲變了調的驚呼終于從他喉嚨里擠出來,帶著十二萬分的荒謬感,“你……你畫顧沉?!”
林一的大腦一片空白。世界失去了聲音,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轟鳴。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嘯,瞬間將他吞沒。完了!被發(fā)現(xiàn)了!他最隱秘、最羞恥、最無法啟齒的心思,就這樣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想撲過去撿,身體卻像灌了鉛,動彈不得。
就在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瞬間——
“嘟——?。?!”一聲尖銳刺耳的哨音,如同利刃,狠狠劈開了操場上所有的喧囂!
“計算機學院!全體集合??!”教官嚴厲的吼聲穿透空氣。
如同條件反射,原本在休息的所有人,包括顧沉在內,瞬間彈起,迅速跑向集合點。人群的移動帶起一陣小小的騷動。
陳念也被哨聲驚得一哆嗦,下意識地看向集合方向。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空隙!
一道高大的、穿著迷彩服的身影,如同精準計算過路徑,恰好從林一他們休息的這排香樟樹旁跑過,奔向計算機學院的集合點。他的步伐沉穩(wěn)有力,目光平視前方,仿佛只是路過。
然而,在經過那本靜靜躺在濕草地上的速寫本旁邊時,他的腳步極其自然地、幾乎無法察覺地頓了一下。
沒有低頭。
沒有明顯的視線偏移。
仿佛只是被地上的小石子硌了一下腳。
但就在那微不可察的停頓瞬間,一只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極其自然地向下探去,動作流暢得像彎腰系鞋帶。食指和中指精準地夾住了那本攤開的速寫本邊緣,手腕輕輕一翻,便將本子合攏。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快如閃電,自然得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近在咫尺、目睹了全過程的陳念,以及僵在原地的林一。
顧沉握著那本小小的速寫本,仿佛只是順手撿起一件掉落的普通物品。他依舊沒有看向林一的方向,步伐沒有絲毫遲滯,徑直跑向集合點。迷彩服包裹的背影挺拔而利落,很快就匯入計算機學院方陣前排的綠色人潮中,消失不見。
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只有林一,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虛脫般靠在粗糙的樹干上,大口喘著氣,后背的冷汗將迷彩服徹底浸透,黏膩冰涼地貼在皮膚上。他看著顧沉消失的方向,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無序地沖撞著,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而痛苦的巨響。
他看見了。
他一定看見了!
那畫紙上,是他的側臉!
他撿走了!
他……他拿走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上,幾乎要將林一溺斃。他不敢想象顧沉看到那幅畫時的表情,更不敢想象那本速寫本落在他手里的后果。
下午的操練,對林一來說變成了一場漫長的、無聲的酷刑。每一個口令都像是催命符。他不敢再看向計算機學院的方向,目光死死盯著自己的鞋尖,身體機械地跟著指令動作,精神卻高度緊繃,像一根隨時會斷裂的弦。每一次教官的口令間隙,每一次隊伍調整的瞬間,他眼角的余光都像失控的雷達,不受控制地掃向那個特定的位置,心臟隨之懸到嗓子眼,又重重落下。
沒有。顧沉沒有任何異樣。他依舊站在前排,動作精準利落,神情專注冷靜,仿佛那本小小的速寫本從未存在過。這種徹底的、若無其事的平靜,反而讓林一更加恐懼。那感覺就像頭頂懸著一把無形的利劍,不知何時會落下。
煎熬終于結束。夕陽將天邊染成一片橘紅,操場上的人流開始散向食堂和宿舍區(qū)。林一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陳念幾次想湊過來,都被他躲瘟疫般避開。
宿舍樓昏暗的走廊里,聲控燈隨著腳步聲忽明忽滅。林一走到自己宿舍門口,手指顫抖地摸向鑰匙。就在他準備開門的瞬間——
斜對面的宿舍門,“吱呀”一聲,開了。
林一的心臟驟然停跳!他僵硬地轉過頭。
顧沉從對面的宿舍走了出來。他剛洗過澡,換上了干凈的黑色T恤和運動長褲,短發(fā)還帶著濕漉漉的水汽,周身散發(fā)著清爽的皂香。他手里拿著一個東西。
正是林一那本巴掌大的速寫本!
林一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瞬間停止。血液仿佛全部涌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顧沉朝他走來。走廊昏黃的燈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間投下濃重的陰影,看不清表情。
顧沉的步伐很穩(wěn),幾步就來到了林一面前,距離近得林一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帶著水汽的微涼氣息。他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林一因為極度緊張而煞白的臉。
然后,他抬起手,將那本小小的速寫本遞到林一面前。
林一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完全不聽使喚。他顫抖地、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指尖冰涼僵硬,像在觸碰燒紅的烙鐵。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到速寫本的瞬間,顧沉遞過來的手卻微微頓了一下。
他沒有立刻松開。
顧沉的目光,從林一慘白的臉上,緩緩下移,最終落在他那只微微顫抖、等待接本子的手上。那目光深沉、專注,帶著一種無聲的審視,仿佛在確認著什么。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走廊里靜得可怕,只有遠處水房里隱約的水滴聲。林一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臉頰滾燙,后背卻被冷汗浸透。
就在林一幾乎要被這無聲的壓力逼得崩潰時,顧沉握著速寫本的手指,終于極其輕微地松開了。
小小的本子落入林一冰涼僵硬的手心。
同時,一個低沉平穩(wěn)、沒有絲毫波瀾的聲音,清晰地響起,像一顆石子投入林一死寂的心湖:
“畫得不錯?!?/p>
話音落下,顧沉沒有再看林一一眼,也沒有絲毫停留。他極其自然地收回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最尋常的物品交接。然后,他利落地轉身,邁開長腿,徑直朝著樓梯口的方向走去。黑色的T恤背影在昏黃的走廊燈光下,很快融入盡頭的陰影里,腳步聲迅速遠去,最終消失在樓梯的轉角。
留下林一一個人,像尊石化的雕像,僵硬地杵在宿舍門口。
手里,那本小小的速寫本,封面似乎還殘留著對方指尖微涼的觸感。
耳邊,只回蕩著那四個字,清晰得如同刻?。?/p>
“畫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