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沈鳶陷入了深深的夢魘。
“好燙?!笨谥袩o意識(shí)地發(fā)出呢喃聲。
夢里是一片火海。
我,就站在村口。
火是從村口的老槐樹開始的,火蛇快速地舔舐著一切可燃的物品,從第三視角有一個(gè)孩童站在自己對面的山頭上,他的眸子里倒映著火光,眼里是綿延不盡的恨意。
遙遙相望。
聽著火焰燒到木頭發(fā)出的噼里啪啦的聲音,大人孩子的慘叫聲不絕于耳,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眨眼間,那個(gè)孩子出現(xiàn)自己的左邊。他低聲道,“張鐵匠家的煙囪燒的真紅,李二狗家的柴垛的火焰最高,晾衣繩上燃燒的不是二虎子家的小兒子的尿布嗎?
那是誰家呢?”他咧嘴一笑,在火光的照映下,像是從地府爬上來的惡鬼。然后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低聲道,
“不正是我大伯家么?!?/p>
突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拉了一個(gè)趔趄,對上一雙瘋狂偏執(zhí)的眼。
哀嚎聲直往人耳朵里鉆,順勢坐到地上,指尖觸碰到滾燙的焦土。沈鳶點(diǎn)了點(diǎn)額,緩緩道,“你這么恨他們,為什么還是這么害怕?”
目光掃過他微微顫抖的雙手,即使藏在袖子底下,也讓我看了個(gè)一清二楚。
“還是不夠心狠。”遙遙指向村子一處,“地窖里的土豆蘿卜安然無恙,還有豎井里的,”又指向另外一處,“在火里瘋瘋癲癲的女人,哼著不知名的歌。”
“那是誰呢?”她好笑的盤腿坐在地上,熱乎的,還有點(diǎn)舒服。
突然表情一頓,熱乎乎的?
猛地驚醒。
下意識(shí)的摸了摸身子底下,在沒有摸到任何濕意后,淺淺松了口氣。
暗罵,哪里來的小屁孩,不知道玩火尿炕么。
突然想起來,在夢醒前,那小孩緊緊握著自己的手,雙眸中含淚,
“不要丟下我。不要再一次把我丟下。
阿姐,我害怕。
阿姐!”
重新躺在床上,盯著青色的床幔,慢慢地又陷入了睡眠。
第二日,崇敬殿里。
“你昨天沒睡好嗎?”皇帝看著沈鳶打瞌睡的樣子。
鳶尾無精打采地?fù)芘逋肜锏暮谧?,“做了一個(gè)沒頭沒尾的怪夢。
老頭兒,你平時(shí)會(huì)做夢嗎?”
“是人都會(huì)做夢 ?!被实勖嗣约夯ò椎暮?,蒼老的聲音帶著讓人平靜的魔力。“小尾巴,不要害怕?!?/p>
將棋子扔回。
她撐著下巴,望著他斑白的兩鬢,眼尾的紋路如蓋過玉璽的朱砂印泥,已沁進(jìn)皮肉。
察覺到她的視線 ,皇帝站起身,背著手走到她的身邊,摸摸她的頭頂,似是懷念。
“我見你第一面的時(shí)候,像個(gè)小子一般。已經(jīng)這多年過去了,你怎么還是這般模樣 。”他慈祥的笑著,和身邊的錢公公說著,“咱們都老了。”
“陛下說的是呢?!?/p>
錢公公取了宮婢玉盤上的蜜餞,遞給了有些失落的沈鳶,像是哄小孩子一樣,“吃個(gè)甜蜜餞兒,就不苦了?!?/p>
她好笑的接過蜜餞,打趣道,“錢公公還把我當(dāng)三歲小孩哄呢?!?/p>
“哈哈哈~”
歡聲笑語在這個(gè)小小的院子里久久不散。
“轟??!”閃電劈開黑暗,慘白的光照亮了黑暗,沈鳶緊握雙拳站在廊的拐角處的黑暗里,看著宮婢接二連三進(jìn)進(jìn)出出,低著頭,臉上的神色晦澀難辨。
大雨傾盆而下,雨水順著廊檐流到身上。
宮殿外,跪著一群人,有她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
錢公公走出來,四處看了看,在看到她時(shí),默默的搖了搖頭,制止了她的動(dòng)作。
然后走到眾人前,輕聲道,“陛下宣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覲見?!?/p>
沈鳶悄悄地從后殿窗戶翻了進(jìn)去,躲在屏風(fēng)后。
皇帝干癟的手搭在胸前,氣息微弱。
皇后跪在床榻邊,聲淚俱下,“陛下,您走了,臣妾該如何?”金鑲玉掩鬢下露出幾根銀絲,嘴角兩道法令紋如褪色的宮絳,皇帝抬起手輕輕拂過她額角那道淺淺的痕,心下也有些難過,親昵的叫著她的閨名,道,“婉娘,你別怕。”
“一切朕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
然后轉(zhuǎn)過頭,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面容悲慽的太子。
太子的膝蓋砸在龍榻前,額頭抵著龍榻金磚,淚水在磚縫間沖刷,那年他七歲,父皇握著他親手描紅的《孝經(jīng)》,夸他做得好。
皇帝的瞳孔開始渙散,卻用盡所有力氣按下床下暗格機(jī)關(guān)。那里藏著他為憨兒備好的密旨。
枯枝般的手緩緩垂落,在最后一刻,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扇十二折紫檀屏風(fēng)上。
那只小兔子的圓尾可真可愛。
此刻,屏風(fēng)后。
沈鳶頭抵著屏風(fēng),無聲的流淚。額頭碰到第二折龍鱗處,那是老頭兒帶他認(rèn)星圖的位置。
在皇后和太子哭聲中,她想起了那天在園中,老頭兒摸著她的頭,遺憾的看著指頭上鳴叫的畫眉鳥,道,
“朕,等不到那天了。
小尾巴,要辛苦你了?!?/p>
哭聲撕開了宮殿穹頂,所有的悲傷無所遁形。
當(dāng)喪鐘響到第九下,史官顫抖的筆尖戳破紙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