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的獨立包間,四周雕花的屏風(fēng)字畫是一以貫之的古韻。
老板是個金發(fā)碧眼的外國女人。
人一進來,和程賀意他們交談時頂著一口塑料京片子,偶爾冒出一兩句純正的英倫腔,陶今就大概猜到這是那個英國女老板開的店。
這店網(wǎng)上還頗有名氣,她以前做美食文化的課題作業(yè)還刷到過,需要提前一周預(yù)約。
但他們到來后,從前菜到主菜,一律上得很快。
程賀意不是個話多的,慢條斯理地用餐。
陶今坐在他對面,喝了口金酸湯,很開胃,食欲被勾了出來,細細嚼著鵝肝。
自從確診多囊之后,她的三餐飲食自律且簡單,但也吃什么都興致缺缺。
一時間三個人吃得還挺安靜,尤其周炳也難得消停。
除了偶爾一兩句跟陶今說嘗嘗這個菜好吃,其余時都劃著手機發(fā)信息。
很明顯在得知她和程賀意認識后態(tài)度轉(zhuǎn)變,不如之前那會熱絡(luò)。
吃到一半,周炳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后笑瞇瞇道:“不好意思啊,陶今妹妹,佳人有約,我突然想起晚上買了張音樂票,就聽那布魯什么的交響曲?!?/p>
“布魯克納?!碧战裣乱庾R接話,后頭的第九交響曲,飛快地盤旋后及時咽回去。
自從那回在程賀意的車上,聽過那首古典樂后,她每晚沒事就聽這些曲子入眠,睡眠質(zhì)量奇好。
當然,她不打無準備之仗,也早就將那些頻率出現(xiàn)高的作曲家名字記熟。
周炳這下瞇著眼瞧她,臨走前又伸出手機,一邊朝著程賀意耐人尋味地笑:“哎,我這身邊愛聽這些的人還挺多,陶今妹妹,那下次有空一起唄?!?/p>
說著,掃了她的微信,抄起西裝走了。
陶今關(guān)掉手機,繼續(xù)吃東西,但明顯感覺到對面投射而來的視線。
“對布魯克納的交響曲感興趣的話,明年年初可能有克利夫蘭交響樂團會來巡演?!背藤R意忽地放下刀叉。
就這么若有所思,饒有興致地看向她。
陶今迎著程賀意的目光,看柔和的燈光覆蓋下來,在他濯黑的眸子浸了層薄霜。
他總給人一幅忽遠忽近,若即若離的姿態(tài)。
她拿捏不準這算不算邀請,可還有一個多月呢,也不想自作多情,“我跨年之后可能有考試,如果不撞時間的話,挺想聽聽現(xiàn)場?!?/p>
他點點頭,隨后又問了句:“還喜歡聽什么曲子?”
那次上他的車聽到古典音樂以后,這早就是一個在她心里預(yù)設(shè)好的問題。
馬勒第二交響曲。
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xié)奏曲。
……
那些冗長的名兒登時從陶今腦海里浮現(xiàn)。
可她又不想陷入掉書袋的被動中,只能干咳了聲,實事求是道:“其實沒有特別喜歡的,只是偶爾興致來了睡前聽幾首,挺催眠的?!?/p>
這下程賀意彎彎唇角笑了。
陶今能感覺得到。
程賀意每回同她說話,總是漫不經(jīng)心的,惡劣之下,但又帶著從容的禮貌。
總之就連奚落別人也是三分帶笑的。
之后大約又是出于骨子里的紳士素養(yǎng),在而后用餐結(jié)束后,他提出送她回去。
院外夜霧正濃,風(fēng)雪欺壓。
陶今抬手攏住臉擋風(fēng),將師大附近的地址報出,掏出手機正要看距離。
她補了句:“順不順路?不方便的話,把我放前面的話也行。”
“是不順路?!背藤R意看了陶今一眼,她的手背上燙紅的痕跡還挺明顯,“不過那個地方去過,也不算太遠?!?/p>
她這下心里明了,多半是他曾經(jīng)送華瀅回去過。
但也沒多問,陶今跟著去了停車場。
只是在陶今上車系著安全帶時,程賀意冷不防地問了句:“你和華瀅是室友?”
還挺意外這人主動提起。
她稍頓:“以前算是,不過我后來搬出來了。”
他左手旋著方向盤,嗯了聲。
似乎是聯(lián)想到下午華瀅那事兒,陶今問了句:“她后面怎么樣了?”
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亮起,程賀意目視前方,淡到不能再淡的聲音,“她的心病不是我,這你可問錯人了?!?/p>
后知后覺,陶今知曉這問題問得沒頭沒腦。
她心里仍有疑團,但看著程賀意精致的眉眼,一時無言。
他鼻高唇薄,一雙灼灼的含情目。
這種長相多出寡情之人,輕易放火又淡然抽身。
陶今不知道華瀅那事兒的全貌,也沒在心里對程賀意輕易評價。
但也不妨礙心底迸發(fā)出許多個涼薄真相的可能。
好在她并不對程賀意這種富家公子并不抱期待,只是心里荒蕪久了,憑著一點肆意滋生的好感作祟,莽撞行事。
現(xiàn)下車內(nèi)一片安靜。
話題終結(jié)得戛然而止,只剩車載音樂流淌著。
古典鋼琴樂的切換中,突兀飄出了首甜歌。
曲風(fēng)迷幻搖滾,只是演繹者的聲音帶著沙啞的甜嗓。
這好像是最近爆火的歌,是個女團愛豆許澄唱的。
連陶今這種不關(guān)注市場流行的人,都看到付思瑤在學(xué)和歌相對應(yīng)的舞蹈。
她側(cè)著耳朵聽著旋律,一面看著程賀意,默默記下了歌名。
夾雜著導(dǎo)航里和風(fēng)細雨的女聲,車子開到師大附近的西門大街。
陶今方才指了一指對面街道小巷。
然后倒了謝便下了車。
陶今裹好圍巾,往夜色里走,對面有高矮不一的老式居民樓亮著燈火。
昏黃的路燈從防盜窗和斑駁的墻面傾灑而下,她繞過一排排停放的摩托電車。
身后又傳來車子的喇叭聲。
車子亦步亦趨開在后面,路燈照亮地上淺淺的一層積雪。
搖下車窗,程賀意沖她抬了抬手,“藥忘拿了?!?/p>
陶今這才想起,又忙跑上車,動作的拉扯摩擦到燙傷的皮肉。
一片昏暗里,她低聲吃痛。
程賀意解下安全帶,毫無征兆湊過來,將塑料袋里的藥膏拎給她。
陶今低著頭說謝謝,交接的瞬間,他忽而捉住她的手。
她被嚇一跳,身體不自覺地往后退。
身后未關(guān)好的車門,冷峭的風(fēng)狡猾地鉆進來,程賀意長臂一伸,及時攬住她,又順勢鎖了車門。
“程先生?”陶今后背的冷意未褪,不明所以要抽出自己的手。
“嗯?!蹦腥寺曇敉钢蓱袆艃?,看似輕輕捉住她的手,實則力量強勢到不容反抗。
陶今只能任由程賀意的手覆蓋而下,他的手指粗糲,指節(jié)因長年練琴稍稍寬大,卻絲毫不折修長美觀。
她被他虎口的繭子輕輕摩挲,他特意避開了自己的紅腫之處。
往上看,他沉靜的眼眸像彌著深海,漫著叫人看不真切的情緒。
越是看不清的東西,越發(fā)危險。
陶今被這樣審視的眼神纏著,像被團霧籠罩,咚的一下沉悶聲響,后背退無可退地撞上車門。
“程先生,我要下車,麻煩開門。”
程賀意長腿屈起,復(fù)又靠近她幾分:“這么緊張?怎么之前還敢上我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