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木長餐桌鋪著雪白蕾絲紋路的桌布，陶瓷餐具在頭頂水晶吊燈下折射出冰冷的光。傭人無聲地布菜，空氣里只有湯匙偶爾碰到骨瓷碗的輕響。墻上，幾代戎裝的軍旅文藝畫像在沉默中散發(fā)著無形的威嚴(yán)和力量，與餐廳角落那尊價值不菲的翡翠擺件透出的財富氣息奇異地交織在一起。
原珷放下湯匙，瓷器相碰的清脆聲響在過分安靜的餐廳里顯得格外突兀。他挺直了背脊，軍姿般的坐姿是他從小刻進(jìn)骨子里的烙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園，遠(yuǎn)處隱約可見崗哨的輪廓，昭示著這個家族的根基所在。
“爸，媽——”他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們。”
母親正優(yōu)雅地夾著一小塊肉，聞言抬眼，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帶著詢問的笑意，目光卻銳利如鷹：“哦？什么事？這么開心？” 她語氣輕松，兒子的未來早已在家族的藍(lán)圖里安排妥當(dāng)，所以她也猜不出來到底是什么事。
父親放下酒杯，指間的純金戒指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他靠向椅背，目光沉穩(wěn)，帶著久經(jīng)商場的審視，落在兒子身上，沒說話，等著下文。
主位上，身著熨帖中山裝的爺爺，只是慢條斯理地用著湯，花白的鬢角一絲不茍，布滿歲月痕跡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那雙閱盡千帆的眼睛，深得像古井，平靜無波。只是像打趣般挑眉看了眼自己寵愛的孫兒，便繼續(xù)吃飯。
原珷深吸一口氣，迎向父母的目光，也掃過爺爺紋絲不動的側(cè)臉。
他清晰地吐出字句:“是我有喜歡的人了。她叫祁雪。”
“祁雪？”母親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在記憶中搜尋這個名字，“聽著耳生。哪家的千金？”她下意識地在熟悉的權(quán)貴圈子里搜索。
“不是。”原珷打斷她，聲音斬釘截鐵，“她是我打游戲認(rèn)識的，她是個很優(yōu)秀的作家?！?/p>
“游戲？”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毫不掩飾的錯愕和鄙夷，仿佛聽到了什么荒誕不經(jīng)的笑話。她精心修剪的眉毛蹙起:“游戲里認(rèn)識的？小珷，你……”
她仿佛覺得荒謬至極，連評價都吝嗇給予。
父親沒說話，只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眼神沉了下去。爺爺依舊慢悠悠地喝著湯，仿佛置身事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原珷放在腿上的手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陷進(jìn)掌心。他知道最難的在后頭：“她……比我大十歲?！?/p>
“啪嗒！”
這次是母親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光潔如鏡的桌面上的聲音。
死寂。
連傭人布菜的輕微聲響都消失了?？諝夥路鹉坛闪吮?，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墻上那些軍裝肖像的目光，此刻似乎都帶上了冷厲的審視。
父親終于放下了酒杯，杯底與桌面接觸發(fā)出一聲輕響。他看向兒子，眼神復(fù)雜，有震驚，有失望，更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否定。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商場上慣有的、不容置喙的威壓和冰冷的決斷：“不行，我不同意?！?言簡意賅，如同宣判。
爺爺依舊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拿起餐巾，極其緩慢地、一絲不茍地擦拭了一下嘴角。那沉默，比任何斥責(zé)都更具壓迫感，像一座無形的大山，沉沉地壓向原珷。
母親在短暫的震驚后，臉上的表情迅速從錯愕轉(zhuǎn)為一種極其尖刻的嘲諷。她重新拿起餐巾，慢條斯理地擦著手指，嘴角向上勾起一個極其刺眼的弧度。
“呵……”
一聲短促的冷笑從她涂著昂貴口紅的唇間溢出。
“大十歲？游戲里認(rèn)識的？”
她像是聽到了本世紀(jì)最好笑的笑話，目光在原珷臉上逡巡，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原珷，我的好兒子，你真是……出息了。”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三個字。
她身體微微前傾，用一種近乎“溫柔”的語氣，說出的話卻像淬了毒的冰錐：“讓媽媽算算啊……你二十一歲，她三十一歲。等你三十歲，正是男人最好的時候，她呢？四十三了?！?她頓了頓，欣賞著兒子驟然蒼白的臉色，繼續(xù)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凌遲：
“等你四十歲，事業(yè)巔峰，意氣風(fēng)發(fā)，她可就五十了?！?/p>
她輕輕嘖了一聲，臉上的嘲諷濃得化不開。
“到時候，你帶著她出去應(yīng)酬，參加家里的聚會……你說，別人該怎么稱呼她？”
她故意停頓，目光掃過沉默的丈夫和主位上巋然不動的老爺子，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夸張的“為難”和刻骨的輕蔑：“她就算叫我姐姐都有人信，只差十歲嘛！跟我站一塊兒，說是我親妹妹都沒人懷疑的，嘖嘖嘖……”
她目光轉(zhuǎn)向原珷，嘴角的弧度惡意地加深。她連連搖頭，發(fā)出一串令人極度不適的嘖嘖聲。
“這輩分，傳出去，我們原家的臉面，你爺爺和你爸的臉面，往哪兒擱？真是不可理喻，比你大三四歲就算了，就算年紀(jì)合適，你也應(yīng)該考慮一下門當(dāng)戶對！”
“門當(dāng)戶對”四個字，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原珷臉上。他猛地抬頭，眼中血絲蔓延，屈辱、憤怒和一種被至親徹底否定的冰冷感瞬間席卷全身。他看向父親，父親避開了他的目光，臉色鐵青。他看向爺爺，爺爺依舊端坐如山，仿佛剛才那些刻薄的話語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背景噪音，但那深潭般的眼底，是足以凍結(jié)一切的漠然和無聲的否定。
這沉默的否定，比母親的刻薄和父親的冰冷拒絕更具毀滅性。它代表著這個家族最核心、最不容挑戰(zhàn)的意思。
“爸媽，爺爺，我已經(jīng)成年了，感情的事，不用你們管……” 原珷慢慢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昂貴的大理石地面上劃出刺耳的尖鳴。他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因為極度的失望而嘶啞顫抖。
說完，他轉(zhuǎn)身，大步走出了這間金碧輝煌卻冰冷窒息的餐廳。
原珷回到房間，坐在門口的地板上，和祁雪發(fā)消息，語氣和平常一樣，他不想把這件事告訴祁雪，只是很想和祁雪待在一塊，他第一次覺得三百公里這個距離如此殘忍，近也不近遠(yuǎn)也不遠(yuǎn)，鬧點脾氣吧，好像也能隨時趕高鐵過去見她，但路上四個小時來回八個小時，真正相處的時間還沒有手機上聊天的時間多……
他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努力賺錢，爭取不靠家里也能給祁雪帶來好的生活，可他現(xiàn)在除了好好學(xué)習(xí)，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英語早就已經(jīng)拿到八級證書，鋼琴也已經(jīng)十級，其他的一些必要的證書學(xué)校里也會安排統(tǒng)考，他很想努力，可是他的路程走得比大多數(shù)同齡人要快，不知道要在哪里努力，一瞬間迷失了努力的方向。
他只能拿起專業(yè)書一股腦地看。
晚上，母親溫柔地把他叫下樓。原珷很不情愿，但還是遵從家庭有事必須當(dāng)面溝通原則，洗了把臉就下了樓。
母親和父親穿著睡衣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爺爺已經(jīng)睡了。
原珷坐在母親旁邊，親昵地抱了一下母親，像是撒嬌一樣叫了一聲“媽媽”。
母親的心在這一刻化成水，只是慈愛地揉揉兒子的頭發(fā)，然后開始語重心長地說教。
“小珷，爸媽商量了一下，決定尊重你的想法，有喜歡的人是好事，帶我見見你女朋友吧?！?/p>
母親只是溫柔地提出條件，原珷說為時尚早，等以后會安排他們見面。
可母親好像依舊不領(lǐng)情，她主觀覺得兒子口中那個女人只是為了原珷的家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