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殯儀館值夜班的第一晚,我就聽見了冷藏柜里指甲刮擦門板的聲音。
老師傅警告我:“別開78號柜,那具紅衣女尸在等人。
”當我發(fā)現(xiàn)妻子車禍前的監(jiān)控錄像中閃過紅衣衣角時,
78號柜門突然彈開——里面躺著我自己僵硬的尸體?!F灰色的寒氣,
像一層黏膩的油膏,涂滿了這條狹長的走廊。每呼吸一口,
著消毒水和一種更深沉、更頑固的氣味——那是無數(shù)生命最終沉寂后所遺留的、冰冷的衰朽。
陳默拉了拉略顯單薄的舊夾克領(lǐng)口,仍感覺那股鉆人的涼意能穿透布料,
絲絲縷縷地滲入骨頭縫里?!斑@邊走。”引路的老趙聲音干啞低沉,像銹蝕的鐵器在摩擦。
他是這里的夜班主力,枯瘦的身板裹在一套洗得發(fā)白、略不合身的制服里,
皺紋深刻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一雙眼睛卻像兩口幽深的古井,
沉淀著某種對黑暗的麻木習慣和洞察。他步履無聲,
皮鞋踏在光潔得能映出倒影的水磨石地面上,如同踩在寂靜的苔蘚上。
走廊兩側(cè)是一扇扇緊閉的不銹鋼門扉,冰冷、光滑,嚴絲合縫。
門上方方框框的標識牌像是嵌入黑暗的符咒標簽:整容間、告別廳、冷藏庫??諝饽郎?,
死寂里仿佛蘊藏著無數(shù)微不可聞的細語與嘆息,它們無聲地貼著皮膚爬過。
頭頂?shù)娜展鉄艄馨l(fā)出穩(wěn)定而微弱、帶有磁性的低頻嗡鳴,如同為這寂靜奏響的唯一背景音。
陳默的眼角余光瞥過其中一個敞開的門縫,里面巨大的不銹鋼解剖臺像擱淺的金屬巨獸骨架,
反射著刺目的冷光,讓他胃里條件反射般地一陣抽搐?!啊狄拱啵?guī)矩就一條,
”老趙在一扇編號為“值班室”的門前停下,沒有轉(zhuǎn)身,聲音徑直飄過來,
“看好各區(qū)域的監(jiān)控屏幕,聽到呼叫器響就去相應(yīng)的處理間。再有……”他頓了頓,
終于慢慢轉(zhuǎn)過來,那雙深井似的眼睛牢牢鎖住陳默,“78號冷藏柜,別管。
里面……躺著個麻煩?!薄奥闊??”陳默的聲音有些發(fā)緊。
走廊深處冰庫特有的低溫空氣仿佛更重了一些,壓在身上。老趙沒直接回答,
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像是咽下了某種不易消化的東西。
他指了指值班室門邊墻上掛著的鑰匙板,上面密密麻麻掛著形態(tài)各異的鑰匙,
每把都貼著小小的標簽。靠近中間一把顯得格外老舊的黃銅鑰匙,
它的標簽上粘著一層半透明的膠帶,像一片污濁的痂,下面隱約可見“78”的數(shù)字痕跡。
“看見那把鑰匙沒?沾了膠帶的?!崩馅w壓得更低,“別動它。也別去看。
”他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隱晦但真實無誤的忌憚,“特別是你……最近心思重的很。
”這句話像一塊冰,砸在陳默心上。
妻子林嵐和年幼女兒小雨在一個月前那場離奇車禍中尸骨無存,被判定為意外墜江。
證據(jù)確鑿的卷宗后面,是警方委婉但不容置疑的結(jié)論??伤涣四莻€雨天江邊的泥濘,
忘不了那片被巨大力量撕裂又碾碎的護欄斷面。直覺像一根冰冷的探針,
扎在他每一根神經(jīng)末梢:那不是意外,不是!他需要這份工作。
這里是距離“意外”現(xiàn)場最近的地方——市郊唯一的一座殯儀館。
那輛扭曲變形的車子最后就是被拖到了這里的某個角落,
在他被“自殺”結(jié)論壓得喘不過氣時迅速處理掉了。留在這里,
或許……還能觸碰到某個被忽略的真相碎片。值班室的門在身后關(guān)上,
狹小的空間內(nèi)只剩下幾塊不斷刷新著不同灰白影像的監(jiān)控屏幕,
以及一股陳舊的電子設(shè)備加熱后的塑料氣味和一個年輕得有點稚嫩的面孔——小張。
小張是個實習生,臉上帶著剛出校園不久的青澀,此刻也寫滿了對周圍環(huán)境的局促不安。
覆蓋白布的遺骸;尤其是那幾個并排展示巨大冷藏柜門的畫面——銀灰、冰冷、堅硬、無聲。
“陳哥是吧?我叫張偉,叫我小張就行。”年輕人努力表現(xiàn)得活絡(luò)些,
“剛才趙師傅……嚇著你沒?他就那樣,人其實挺好的。
”他拿起一個印著卡通圖案的保溫杯喝了一口,“聽說他十幾年經(jīng)手過好多那種……呃,
不好弄的,怨氣重的。78號里那個紅衣女的,也是他處理的,慘得很吶。
聽說當時就是老趙……把她那破破爛爛的身子,硬是一塊一塊……”小張的話猛然剎住,
似乎意識到不該說這些,趕緊灌了一大口水。陳默沒追問,
只是目光下意識地在那些監(jiān)控畫面上逐一掃過。
當掠過中間一塊專門監(jiān)控五號冷藏庫的畫面時——畫面由數(shù)個冷柜門構(gòu)成,左下角那個,
標著一個鮮紅醒目的“78”——他感覺心臟似乎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了一下,
一種冰冷的刺痛感迅速蔓延。紅衣……女人?老趙警告里的那個“麻煩”?“叮!
”刺耳的鈴音猝然撕破寂靜,墻壁上一個亮著紅燈的呼叫器尖銳地嗡鳴起來,
下方小小的標簽顯示著“整容間三”。小張像被針扎一樣彈起來:“哎我去,
剛送進來那個車禍的,老趙說夜里得先做個初步清理……我得去看看!
”他抄起一件掛在墻邊的白大褂,手忙腳亂地套上,帶上橡膠手套,
又抓起一把奇形怪狀的小工具塞進口袋,匆匆拉開門出去。門“咔噠”一聲關(guān)上。
走廊里響起小張略帶慌張、越來越遠的腳步聲。絕對的死寂瞬間如潮水般倒灌,
將這間小小的值班室徹底淹沒。只有數(shù)個監(jiān)控屏幕兀自發(fā)著光,
那些無聲的、缺乏生命的畫面,凝固的空氣,機器運轉(zhuǎn)的嗡鳴,此刻仿佛被放大了百倍。
陳默的目光不由自主,再次落回那塊五號冷藏庫的監(jiān)控分屏上。
整塊屏幕上都是冰冷的銀色冷柜門,
左下角那個標著鮮紅“78”的柜門靜靜地停留在視野中央。它和旁邊的門沒有任何不同,
一樣的顏色,一樣的材質(zhì),一樣的嚴絲合縫。
…”一種極其微弱、極其壓抑的聲音從墻壁角落的一個破舊掛式揚聲器里斷斷續(xù)續(xù)地漏出來。
那聲音如此輕微,像是隔著厚厚的玻璃聽到指甲劃過黑板,
又像是……某種極其纖細、極其堅硬的東西,在緩慢地、鍥而不舍地刮擦著冰冷的金屬內(nèi)部。
陳默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他猛地抬頭,
死死盯住屏幕——聲音正是從那五號庫監(jiān)控揚聲器里傳出的!
目光鎖住左下角那個“78”號冷柜的監(jiān)視畫面。畫面是靜止的。巨大的銀色柜門紋絲不動。
但那細碎、斷續(xù)的刮擦聲,卻詭異地沒有停歇,如同有生命的東西,不斷鉆進他的耳道,
刮擦著他的腦神經(jīng)。嘶拉……嘶拉……他屏住呼吸,將椅子一點點挪近,
整張臉幾乎貼到了屏幕上,眼睛幾乎眨都不眨地盯著那個標著“78”的矩形塊,
試圖分辨出任何一絲震動、一點紋路的異常。沒有。冷柜門像一塊刻板的平板,
連門縫都像是用鋒利的刀切出來的線條,毫無瑕疵。是排風扇的濾網(wǎng)震動?或者是老鼠?
他腦海中閃過幾個技術(shù)性的解釋,試圖驅(qū)散心頭那片突兀的陰寒。
他調(diào)出了五號冷藏庫聲音監(jiān)控的輸出圖,屏幕上只顯示一條平直的線,
沒有任何捕捉到聲波的起伏?,F(xiàn)實在否定他。但那刮擦聲還在!斷斷續(xù)續(xù),
執(zhí)著得令人心頭發(fā)毛,就在耳邊低語!就在這時,另一個房間——整容間三的監(jiān)控畫面動了。
小張推開門走了進去,臉色有些發(fā)白。屋內(nèi)開著頂燈,光線慘白刺眼。
房間中央是一張和先前窺見的結(jié)構(gòu)類似的巨大不銹鋼解剖臺。臺上覆蓋著一塊白布,
白布下勾勒出一個人形的輪廓??拷^部的位置,白布沒有被完全拉平,
隱約露出一片模糊的、深色的物體,似乎是頭發(fā),帶著一種不祥的粘稠感。
小張明顯有點慌神,他沒去動白布下的遺體,
反而先從帶來的工具箱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和擦洗工具,乒乒乓乓擺開,然后才深吸一口氣,
像是壯膽似的嘟囔了一句,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去掀動那塊蓋在頭部位置的白布。
他的動作極其緩慢,帶著恐懼的小心翼翼。白布一點點被掀開、挪動。陳默緊盯著屏幕,
看到小張的手停頓了一下,身體似乎也頓住了,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他那股凝滯的緊張。
小張深吸一口氣,像是終于鼓足了勇氣,猛地將那團蓋著面部的、濕答答的白布徹底掀開!
陳默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小張喉嚨深處瞬間爆發(fā)的、被硬生生截斷的倒抽冷氣聲,
像被人扼住了脖子。屏幕上,小張猛地往后跳開一步,帶倒了腳邊的塑料工具簍,
鉗子、鑷子嘩啦啦滾落一地。他的臉因為極度的驚懼而扭曲,眼睛瞪大到極限,
死死盯著解剖臺上那張顯露出來的臉。他抬起雙手,像是想捂眼睛,卻又不敢,
手臂在半空中僵直地顫抖著。陳默的心陡然懸起。是毀容極其嚴重?還是……下一秒,
小張突然轉(zhuǎn)身,用完全失控的姿勢沖向房門把手,他幾乎是撞在了門板上,
瘋狂的扭動門鎖旋鈕??砷T紋絲不動——像是從外面被什么東西卡死了!
“滋啦——”連接值班室和整容間三的通話器電流聲猛地爆響!緊接著,
里面?zhèn)鱽硇垙氐妆罎?、混雜著哭腔的狂喊:“啊——!活的!是活的!它眼睛動了!
還在笑!它在沖我笑!開門!!救命!救……”喊聲戛然而止,
通話器里只剩下電流紊亂的嘶鳴。值班室的空氣瞬間凍結(jié)。冷汗沿著陳默的脊椎一路滑下。
他猛地撲向工作臺上的操作面板,手忙腳亂地想強行開啟整容間的門禁?!班帧獧?quán)限錯誤!
”面板上刺眼的紅燈無情閃爍。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內(nèi)線電話,
直接按了老趙的工號——無人應(yīng)答!線路中只有漫長的忙音,一遍又一遍,
敲打著這令人窒息的死寂。門外走廊深處,那扇整容間三的門后,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咚!
咚!咚!沉重的肉體一次次撞擊厚實的門板。
中間伴隨著小張聲嘶力竭、因極度恐懼而變調(diào)的哭嚎:“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它還在看著我!救命啊——!”陳默感到頭皮一陣發(fā)麻。他被那撕心裂肺的聲音釘在原地,
一股混雜著血腥味的寒意如同實體般從腳底竄升,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下意識地看向整容間三的監(jiān)控畫面。
畫面清晰穩(wěn)定地顯示著解剖臺上的情景:那具剛送來不久的車禍遺體靜靜躺在臺上,
臉上的白布已被徹底掀開,但角度問題,只露出半張腫脹發(fā)紫、帶有嚴重擦傷的下頜。
小張驚恐的身影在門那邊劇烈晃動掙扎。臺上那個頭……似乎……保持著被掀開時的狀態(tài)?
沒有被觸碰過的痕跡?那么小張看到的……是什么?他口中的“它”……在哪里?!“砰!
砰砰!砰!”撞擊聲越來越瘋狂,如同瀕死的困獸在用頭顱最后的力量撞擊牢籠,
絕望感透過厚重的門板滲透出來,壓得人胸口發(fā)悶。緊接著,又是通話器“滋啦”一響,
伴隨著小張幾乎不成人聲的、扭曲詭異的低叫:“花……那朵……白絹花……在……在流血?
……啊——!”如同被一把無形的利刃切斷,通話器里的聲音驟然消失。與此同時,
“哐當”一聲金屬脆響,如同宣告的錘音落下,監(jiān)控畫面里的整容間三的門——開了!
是自動打開的?還是有人從外面拉開了它?畫面中,門扇向內(nèi)緩緩開啟一道縫隙。
門外走廊冰冷的頂燈燈光斜斜地投射進去一小片扇形的光影。小張掙扎的身影消失了。
只剩下滿地狼藉的工具和那個安靜躺在冷光下不銹鋼解剖臺上的……形體。
整容間三的監(jiān)控畫面定格了。門維持著那道幽暗的縫隙,如同怪物微張的巨口。
里面空空蕩蕩,只有解剖臺上覆蓋的白布,在攝像頭高角度的俯視下顯得渺小而孤寂。
小張不見了。連同他那崩潰的呼喊和瘋狂撞擊的聲音一起,瞬間被那道門吞噬、湮滅,
仿佛從未存在過。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每一次跳動都帶來近乎暈眩的震動。
陳默盯著那扇靜止的門縫,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是僵硬和麻痹。
時間在死寂中被拉伸得無比漫長。一秒,兩秒……幾秒鐘后,
沉重的、拖沓的腳步聲才緩緩傳來。在走廊里。由遠及近。腳步聲帶著一種奇怪的節(jié)奏,
不是行走,更像是一截沉重的物體被頑強地在地面上拖動摩擦發(fā)出的悶響。
值班室的門沒有完全關(guān)嚴,留著一道門縫。陳默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那門縫吸引。
他全身的感官都在此刻被調(diào)動到極限,耳朵捕捉著門外聲音的細微變化。腳步聲來到了門外。
停下。他能感覺到那重物就停在了門外咫尺之處,
一股濃郁的、混合著鐵銹與污濁冷水的濃重腥氣順著那道狹窄的門縫,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
彌漫在值班室的空氣中。門把手……輕微地轉(zhuǎn)動了一下。極其輕微,
似乎外面那東西只用了一根指尖在試探著觸碰那金屬旋鈕。陳默猛地驚醒!
身體里殘余的最后一絲血氣沖上頭頂,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恐懼帶來的僵直。他想也不想,
后背死死頂住房門,右手瘋狂地在旁邊的操作臺上摸索著門禁控制按鈕。找到了!鎖定!
反鎖!“咔噠!”一道清脆的、足以在這死寂中被無限放大的電子鎖舌彈出的聲音。
門被強制鎖閉。幾乎在鎖舌合攏的同時——“砰!”外面那東西猛力撞在了門上!
巨大的力量震得門板連同整個門框都在嗡鳴作響。灰塵簌簌落下。
那絕非人能發(fā)出的撞擊力度!緊接著,
甲——或者說更像是某種帶著污垢和濕意的、僵硬如骨片般的爪尖——開始瘋狂地刮撓門板!
速度極快,伴隨著喉嚨深處擠壓出的、意義不明的嘶嘶嘎嘎的低鳴。嘶啦嘶啦!
嘎…嘎…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和沉悶的撞擊聲在門外交織,
如同狂亂的雨點砸在陳默緊繃的神經(jīng)上。他背頂著冰涼的門板,渾身繃緊如弓弦,
每一次撞擊都順著門板傳遞到他身上,震得牙齒都在顫抖。
他死死盯著門縫下方——沒有影子投進來,那個在撞擊和刮撓的東西,
似乎本身……不具備實體?然而那腥臭,那力量,卻無比真實地昭示著它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短短十幾秒,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聲音驟然停歇。撞擊沒了,
刮撓聲停了,連那恐怖的嘶鳴也戛然而止。門外,重新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濃重的魚腥味,似乎也悄悄淡了下去,但并未完全消散,如同幽靈般徘徊在空氣里。
門把手……緩緩恢復了原位。仿佛剛才的一切狂亂,只是陳默緊繃大腦臆造的一場幻覺。
陳默不敢挪開。他維持著那個背頂房門的姿勢,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混亂地搏動。
汗液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緊緊貼附著冰涼的門板。就在這時,
桌子上的內(nèi)線電話刺耳地尖叫起來!
“叮鈴鈴——叮鈴鈴——”單調(diào)而急切的鈴聲在死寂的空曠中顯得異常詭異,
幾乎是蹦跳著鉆入耳膜。陳默被這聲音驚得劇烈一顫,身體下意識地離開門板半步。
他目光死死盯住那臺不斷尖叫的老式電話機。是誰?老趙?還是……?鈴聲鍥而不舍地響著,
帶著不接就不停的固執(zhí)。陳默猶豫了足足十幾秒,終于咬著牙,一步,兩步,慢慢地靠過去。
每走一步,他都感覺自己的頭皮在發(fā)緊。他終于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堅硬的話筒聽筒。
聽筒里傳來劇烈的電流干擾噪音,滋滋啦啦,如同劣質(zhì)麥克風被風吹過。電流噪音中,
一個無比熟悉、卻又透著陌生麻木和極度疲憊的聲音,
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陳默……是你嗎……”陳默的血液瞬間冰凍。
這聲音……這分明是……老趙?!
“……不是意外……”電話那頭的聲音被電流切割得支離破碎,
每個字都浸透著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瀕死般的虛弱,
“……我看到了……78號……她不是一個人……錄像……你老婆……車……”“轟!
”一道冰冷的閃電在陳默腦中炸開!妻子?車?錄像?什么東西?!
他急迫地吼出聲:“老趙?!你在哪?!什么錄像?!
像……車禍……車里……有東西……她穿了件……紅……紅色的……”老趙的聲音急促起來,
帶著絕望的掙扎,仿佛在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扼住咽喉,
的……都是……一起……我看見了……她們……”“嘟……嘟……嘟……”電話被無情掛斷,
只剩下一片冗長、空洞的忙音。紅色?!陳默握著聽筒的手冰冷僵硬,
腦海里只剩下那瘋狂攪動的一片血紅!老趙的話顛三倒四,
但那幾個關(guān)鍵詞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著他的神經(jīng)。車里?有什么?錄像?紅色的?!
妻子林嵐的車里……怎么會出現(xiàn)紅色的影像?而且……老趙的語氣分明在說,
那不是指代性的顏色,而是一個具體的存在?!
他猛地想起先前老趙欲言又止時指著的那把沾膠帶的78號黃銅鑰匙!
還有小張那被切斷的關(guān)于78號“紅衣女人”和車禍聯(lián)系的碎語!
一股混雜著焦灼、恐懼和強烈直覺的沖動瞬間支配了他。老趙一定知道什么!他出事了!
那通電話……那根本不是正常的通話!老趙現(xiàn)在在哪?值班室?整容間?
還是……那個被警告過無數(shù)次的五號冷藏庫?!他的目光猛地掃過值班室的監(jiān)控屏幕。
其中一個畫面——五號冷藏庫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是剛才拖行重物的那種姿勢!
一個人佝僂著背,極其緩慢而沉重地向著那排沉默的銀色冷柜挪動!他每挪一步,
身體都劇烈地搖晃一下,幾乎要栽倒。那人穿著的正是殯儀館維修工的深藍色工作服!
是老趙!監(jiān)控畫面自帶的時間戳顯示是當前時間。老趙就在此時此刻進入了五號冷藏庫!
他要去干什么?
陳默的視線如同磁石般被畫面角落那個標注著“78”的鮮紅色數(shù)字緊緊吸住。
老趙那踉蹌的身形,正一點點挪向那個位置!他是在完成那通詭異電話中未盡的話語?
還是在被某種力量……拖向78號?不再有絲毫猶豫!
抓起桌上唯一能充當武器的東西——一把沉甸甸的檔案夾金屬底座——轉(zhuǎn)身就沖出了值班室!
整條走廊瞬間展現(xiàn)在他眼前。燈光慘白,空曠冰冷。告別廳入口的巨大推拉門半開著,
像張開的巨口,里面深不見底的黑暗和夜燈勾勒出的座椅鬼影仿佛在無聲地召喚。
他的目標在走廊盡頭的另一個方向——五號冷藏庫。厚重密封的金屬氣閘門此刻,正虛掩著,
留下一條深邃的縫隙。刺骨的寒氣正從那縫隙里洶涌而出,
在地面形成一片若有若無、緩慢流淌的白色寒霧??諝饫铮?/p>
殘留著方才在門外聞到的、被稀釋卻依然存在的腥濁。他壓低呼吸,放輕腳步,
如同幽靈般向那道門縫滑去。每一步踩在冰冷的地面上,都激得心臟一陣緊縮。
手指緊緊攥著冰涼的金屬底座,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拷?。
他側(cè)身貼在冰冷的合金門框邊緣,微微探頭,視線透過那道狹窄的門縫,艱難地向里窺視。
五號冷藏庫內(nèi)部像一個巨大的冰棺。慘白的長管燈嵌在布滿冷凝水珠的天花板凹槽里,
向下方投射出白堊般的光線。無數(shù)豎直排列的巨大銀色冷柜門在光線中閃爍著冰冷的反光,
如同整齊碼放的金屬棺槨??諝庹吵沓林?,帶著足以凍結(jié)呼吸的極寒。
刺骨冰涼的低溫分子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隔著衣服扎入皮膚。庫房深處的陰影里,
一個人影匍匐著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深藍色的工裝后背上凝結(jié)著渾濁的霜花。是老趙!
他的身體向前佝僂著,頭無力地歪向一側(cè)。在他面前,正是那扇編號78的冷柜門!此刻,
那扇門竟然沒有被關(guān)嚴實,而是被從內(nèi)部拉開了一條手指寬的縫隙!
門縫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模糊不清。老趙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不是寒冷,
而是一種病態(tài)的、無法控制的痙攣。他雙肩聳動,頭顱深深地埋了下去,
似乎正對著那條縫隙喃喃低語。聲音極其微渺,像是無數(shù)含混不清的咕噥匯成的耳語之流,
根本聽不清具體內(nèi)容。
“……是她……是她穿過的……”“……原諒……求你……”破碎的詞語零碎地飄到門縫處,
陳默只能捕捉到只言片語。但“紅”這個字眼,像淬毒的針,不斷扎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上。
老趙似乎還在哭?或者是在窒息般地倒抽冷氣?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老趙喃喃自語的聲音驟然止住!他猛地抬起了頭——動作如此僵硬迅猛,
像一具被強行提線的木偶!借著冷藏庫深處昏暗的光線,
陳默瞬間看清了老趙抬起的面孔——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此刻正無聲地淚流滿面。
但那眼淚……不是透明的水!而是粘稠、發(fā)暗,如同快要凝固的血!
兩道暗紅的血痕順著他松弛的眼角和臉頰滑下。而他原本那雙麻木幽深的眼睛,
此刻卻像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撐開!眼白部分瘋狂地向上翻卷,
幾乎只剩下渾濁泛黃的一線白邊,仿佛……有只冰冷的手正死死掐著他的脖子,
強迫他向上看!這不是哭!這是……控訴?或者瀕死的掙扎?
更讓陳默遍體生寒的是老趙的手!他那雙枯瘦的、布滿老年斑的手,
此刻正死死地抓住78號冷柜門的邊緣!指關(guān)節(jié)因過度的用力而凸顯猙獰的白骨之色!
他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氣,全靠這兩只抓門的手支撐著才沒有徹底軟倒,
整個人形成一個跪伏卻昂頭的怪異姿勢。下一秒,老趙那雙翻白、血淚縱橫的眼睛,
在頭顱被無形力量固定、無法轉(zhuǎn)動的狀態(tài)下,
竟然……極其緩慢而僵直地向陳默藏身的門縫方向轉(zhuǎn)動過來!那是純粹的,眼球的移動。
瞳孔完全翻在眼眶上方,根本看不清,只有一片被血絲纏繞的、瘋狂的濁黃眼白,
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非人的冰冷,死死地“盯”住了他藏身的方向!
“呃——嗬嗬……”老趙喉嚨里爆發(fā)出一種被撕裂般的、如同破風箱拉動的倒氣聲,
混合著瀕死時嗆咳般的劇烈痙攣!他的身體猛然一僵!支撐著他身體的雙手,
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軟軟地從冰冷的門板上滑落。砰。一聲悶響。
老趙整個身體像一口被掏空的面袋,直挺挺地、毫無生氣地向前仆倒在地,
沉重的頭顱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一聲悶響。他維持著那個僵硬的跪伏姿勢,
面朝78號冷柜,再也不動了。只有頭頂稀疏的白發(fā)和深藍色的工裝后背,
在慘白的燈光下異常刺目。78號冷柜門那條被頂開的縫隙,在老趙身體倒下的同時,
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發(fā)出極其輕微的“哧……”一聲,瞬間關(guān)合得嚴絲合縫。
冰冷的寂靜,如同粘稠的瀝青,重新灌滿了整個冷藏庫。陳默背靠著冰冷堅硬的走廊墻壁,
粗重的喘息在狹小空間里回蕩。老趙倒地的那一幕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
每一次眨眼都清晰重現(xiàn)——無聲的血淚,
強行翻白的、凝固著極致恐懼與……某種指向他的洞悉的雙眼。還有那扇78號冷柜門,
仿佛帶著嘲弄的惡意,在老趙倒下的瞬間合攏,抹去了那條詭異縫隙的存在。
破碎的“她不是……”以及最后那瘋狂的“躲不開……都錯了……”都指向一個詞:78號。
老趙的尸體僵臥在冰庫深處的陰影里。陳默知道他必須進去。
這不僅是為了那個撲朔迷離的真相,
更是一種無法逃避的漩渦——78號冷柜里的東西已經(jīng)“看見”了他。那本尸語師筆錄!
這個念頭如同火花般閃現(xiàn)在混亂的腦海深處。
那本黑色的、印著銀色十字架輪廓的硬殼筆記本,幾乎從未離開過老趙的身邊。
或許里面……老趙經(jīng)手的每一具尸體,無論身份如何撲朔迷離,
最終都會被“整理”在那些冰冷嚴謹?shù)奈淖掷铩?/p>
或許里面……就有關(guān)于紅衣女人……甚至更早之前的信息?
關(guān)于某個讓老趙和那詭異東西都念念不忘的關(guān)鍵?他強壓下喉嚨里翻涌的腥氣,
再次側(cè)身靠近冷藏庫的氣閘門縫。寒意刺骨涌出。庫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白燈管穩(wěn)定的嗡鳴。
老趙倒地的深藍色背影在慘白的光線下紋絲不動。陳默深吸一口氣,
猛地推開了沉重的氣閘門!寒氣如同固體般迎面撞來,瞬間將他籠罩。
他沒有看深處那具俯臥的軀體,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鎖住了78號冷柜。
光滑的銀色門板安靜地矗立在那里,編號標簽在冷光下反射著鮮紅的微光。安全為上!
他立刻撲向墻邊一個帶有紅漆的緊急斷電拉閘盒,里面除了主控開關(guān),
還掛著一把巨大的黑色環(huán)形鎖,
旁邊掛著一把備用鑰匙——這是為制冷系統(tǒng)突發(fā)故障維修時準備的。
陳默手指顫抖著取下那把沉重的備用鑰匙,死死攥在手心,
冰冷堅硬的觸感帶來一絲虛無的安全感。然后他用盡全力,猛地拉下了總閘!
整個冷藏庫中燈管的光線瞬間熄滅,徹底陷入一片濃稠粘滯的黑暗!緊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