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我是沈昭，沈家最后一個活人。父親戰(zhàn)死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后院練他那柄玄鐵重劍。
十四歲才能勉強舉起的劍，如今已能舞出完整的沈家二十四式。“小姐！
”丫鬟青杏跌跌撞撞跑來，臉上淚痕交錯：“宮里來人了，說、說將軍他戰(zhàn)死沙場了。
”劍尖在青石板上劃出刺耳聲響。我站得筆直，仿佛這樣就能撐住突然傾斜的天空。
靈堂設在正堂。父親的鎧甲被運了回來，上面布滿刀痕箭孔，卻沒有血跡。他們說，
父親是連人帶馬墜入懸崖的?！罢褍??！币浑p溫暖的手按住我肩膀，龍涎香的氣息籠罩下來。
太后娘娘慈愛的面容出現(xiàn)在我的淚眼朦朧中?！案Ъ一貙m吧?！蔽夜蛟诒涞牡卮u上，
額頭抵著父親鎧甲冰涼的護心鏡：“臣女要為父親守孝三年?！薄吧岛⒆印?/p>
”太后嘆息：“你父親是為國捐軀的忠烈，皇帝已經(jīng)追封他為忠勇侯。
”“你是他唯一的血脈，哀家怎能讓你獨自在這空蕩蕩的府里？”入宮那日，秋雨綿綿。
我抱著父親的靈位坐在馬車里，聽見外面百姓議論紛紛。
“聽說沈?qū)④娕R終前還用身體擋著城門...”“可惜了，沈家滿門忠烈，
如今就剩個丫頭片子...”我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父親說過，
沈家人流血不流淚。02慈寧宮的西偏殿成了我的住處。太后待我極好，
但我始終記得自己身份。一個無父無母的將門孤女，在這金碧輝煌的牢籠里，
就連呼吸都要謹慎一些。初見裴琰，是在入宮半月后的重陽宴上。
我穿著太后賞的藕荷色衣裙，縮在角落盡量減少存在感。忽然殿內(nèi)一靜，
所有人齊刷刷跪了下去?！疤拥钕碌?！”我跟著行禮，余光瞥見一角明黃衣袍從面前掠過，
帶著清冷的松木香?！斑@位就是沈?qū)④姷那Ы?？”聲音從頭頂傳來，清朗如玉石相擊。
我抬頭，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十七歲的太子裴琰生得極好，眉目如畫，氣質(zhì)清華，
只是臉色略顯蒼白。“回殿下，臣女沈昭?！蔽乙?guī)規(guī)矩矩地答。他忽然彎腰，
從地上拾起什么：“沈姑娘的珠花掉了?！蔽疫@才發(fā)現(xiàn)發(fā)間少了支簪子。接過時，
指尖不小心相觸，他手上有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奥犅勆?qū)④妱Ψí毑教煜拢?/p>
想必沈姑娘也得了真?zhèn)鳌！彼Φ溃骸案娜湛煞裣蛏蚬媚镉懡桃欢?？”我怔住?/p>
父親確實教過我武藝，但閨閣女子習武終究不合禮數(shù)。當我正不知如何回答時，
太后笑著解圍：“琰兒別鬧，昭兒是姑娘家，哪能跟你比劃?！迸徵Χ徽Z，
臨走時卻悄悄沖我眨了下眼。那晚我輾轉(zhuǎn)難眠，一閉眼就看見他含笑的眼睛。青杏說我瘋了，
居然敢直視太子?？晌矣X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像在看一個無足輕重的孤女。
03深秋的御花園，楓紅似火。我躲在假山后練劍，這里少有人來，
是我在宮中難得的自在時刻?！笆滞笤偬Ц呷帧！蓖蝗缙鋪淼穆曇魢樀梦覄︿h一偏。
回頭看見裴琰倚在石邊，不知看了多久。他今日沒穿太子常服，一襲月白長衫，
倒像個閑散公子?！暗钕?！”我慌忙行禮?！懊舛Y?！彼S手折了根樹枝：“來，
我陪你過幾招。”我瞪大眼睛：“這不合規(guī)矩?！薄霸趯m里，我就是規(guī)矩?！彼滞笠欢叮?/p>
樹枝朝我破空而來。本能使我舉劍擋回去。三招過后，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的身手極好，
招式精妙凌厲，像是在刻意引導我。三十招后，我氣喘吁吁地停下：“殿下武藝竟如此高超？
”他輕笑：“我五歲起就跟著禁軍教頭習武，只是外人不知罷了。
”他頓了頓：“你底子很好，只是缺個對手。以后每日申時，我在這里等你?！本瓦@樣，
我們開始了秘密的武藝切磋。他教我劍法，我教他沈家槍術。有時練累了，
就坐在湖邊吃他帶來的點心，天南地北地閑聊著。我知道這樣不妥，可每次想拒絕，
看見他期待的眼神就心軟了。他是太子，總說在這宮里，他只有在我面前才能做真正的裴琰。
臘月初八那日，我染了風寒沒去練武。夜里青杏慌慌張張跑進來：“小姐！
太子殿下翻墻進來了！”我驚得從床上坐起，果然看見裴琰站在屏風外，肩上還落著雪。
“聽說你病了?！彼畔乱粋€錦盒：“這是御醫(yī)配的丸藥，很管用。
”我嗓子發(fā)緊：“殿下不該來的。”“我擔心你。”他的聲音很輕，
卻像重重砸在我心上：“昭昭，我...”“太子哥哥！
”清脆的女聲從院外傳來：“你答應陪我去看花燈的！”裴琰臉色一變：“是玉瑤。
”他匆匆塞給我一張字條：“好好養(yǎng)病?！蔽疫謼l，聽著林玉瑤嬌嗔的聲音漸漸遠去。
她是左相之女，也是太后最屬意的太子妃人選。打開字條，那上面寫著：“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潔?！蔽野阉N在胸口，又哭又笑。青杏說我瘋了，我也覺得我瘋了。
04十八歲生辰那天，太后在慈寧宮設宴。我穿著新做的衣裙，戴著裴琰偷偷送來的白玉簪。
“昭兒長大了?！碧罄业氖?，對皇帝笑道：“該考慮婚事了?！蔽倚念^一跳，
余光瞥見裴琰捏緊了酒杯。皇帝沉吟道：“兵部侍郎的嫡子今年二十，尚未婚配?！薄案富?。
”裴琰突然起身：“兒臣有事稟奏?！彼腥说哪抗馑查g聚集過來。我緊張得手心冒汗。
“兒臣的選妃大典已籌備多時，兒臣以為，沈?qū)④娭侵伊抑?，理應在候選之列。
”殿內(nèi)一片寂靜，同時我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裴琰一眼：“太子說得有理。沈昭，你可愿意參選？
”我跪伏在地：“臣女，遵旨?！弊叱龃蟮顣r，林玉瑤攔住了我。她比我大兩歲，
生得明艷動人?！皠e以為太子哥哥對你特別些，就能飛上枝頭。
”她冷笑：“一個武夫的女兒，也配肖想太子妃之位？
”我平靜地看著她：“臣女從未有過非分之想?！薄白詈萌绱??！彼郎惤叶叄骸胺駝t，
我不介意讓你和你爹一樣，死無全尸?！蔽颐偷剡o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05選妃大典前，皇帝組織了春獵。我本不想去，但裴琰托人傳話，說有事相商。獵場上，
我遠遠跟在女眷隊伍末尾。林玉瑤眾星捧月般走在最前，時不時回頭投來譏諷的目光。
中午休憩時，我獨自走到溪邊洗臉。忽然背后傳來腳步聲，我警覺回頭，
看見裴琰站在樹影里?！暗钕掠惺裁词聠幔俊彼话牙∥业氖郑骸案襾?。
”我們躲進一處隱蔽的山洞。他的眼睛亮得驚人：“昭昭，選妃大典只是個形式。
我已經(jīng)求了皇祖母，她會幫我們。”我心跳漏了一拍：“殿下什么意思？”“傻瓜，
還不明白嗎？”他捧起我的臉：“我想娶的人，從來只有你。
”我有些難以置信：“可我只是個孤女?！薄皣u?！彼粗赴醋∥业拇剑骸霸谖已劾铮?/p>
你就是最好的姑娘?！倍赐馔蝗粋鱽磬须s聲。我們慌忙分開，只見侍衛(wèi)們神色慌張：“殿下！
有猛虎闖入獵場！”我們匆忙往回趕時，在半路聽見一聲虎嘯。
一只吊睛白額的大虎從林中撲出，直沖我而來！千鈞一發(fā)之際，裴琰猛地推開我，
拔劍迎上虎爪。我眼睜睜看著他被虎掌拍中肩膀，鮮血瞬間染紅錦袍?！芭徵?！
”我尖叫著抽出腰間軟劍，這是父親留給我的遺物。老虎再次撲來時，
我使出沈家絕學“流星逐月”。劍光如電，直取虎目。野獸吃痛狂吼，我趁機躍上虎背，
一劍刺入后頸要害。老虎轟然倒地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是血，雙手抖得快要握不住劍。
“昭昭。”裴琰虛弱地喚我。我撲過去按住他流血的肩膀，眼淚終于決堤?！皠e哭。
”他抬手擦我的淚：“你剛才...真美...”“胡說什么！
”我手忙腳亂地撕下衣袖給他包扎：“你為什么要推開我？你是太子啊！”“因為。
”他疼得吸氣，還在笑：“在我心里，你比江山更重要?！蹦_步聲由遠及近，我們抬頭，
看見皇帝帶著大批侍衛(wèi)站在不遠處，臉色陰沉如水。06皇帝的營帳里，我跪在地上，
額頭抵著冰冷的地毯?！吧蛘?，你可知罪？”“臣女知罪。
”我聲音發(fā)顫：“臣女不該私藏兵器，更不該與太子殿下獨處。”“抬起頭來。
”我慢慢直起身，看見皇帝疲憊的面容。“你父親是朕最好的兄弟。
”他忽然說起往事：“當年我們約定，若他生兒子，就做琰兒的伴讀。”“若生女兒，
就做太子妃?！蔽业男耐蝗惶岬搅松ぷ友??！翱赡鞘蔷坪髴蜓?。”“如今朝局復雜，
琰兒需要林家的支持?！蔽抑刂剡凳祝骸俺寂畯奈赐脒^?！本退阌校乙仓皇窃谛睦锵胂?，
從不敢表露于人前?！暗銗凵咸恿耍遣皇?？”我僵住了，眼淚無聲滑落。
皇帝長嘆一聲：“起來吧?！薄翱丛谀愀赣H和今日救駕的份上，朕不追究你的罪過。
”“但選妃之事，到此為止。”三日后，兩道圣旨震驚朝野。其一，
太子裴琰將于中秋迎娶左相之女林玉瑤。其二，忠勇侯之女沈昭，賜婚鎮(zhèn)北侯為續(xù)弦。
我接到圣旨時，心情反而平靜得出奇。鎮(zhèn)北侯年過五十，在邊關擁兵自重。
皇帝這分明是一石二鳥。既能斷了太子的念想，又能用我做人質(zhì)牽制鎮(zhèn)北侯。當夜，
裴琰冒險翻墻來找我。他肩傷未愈，臉色蒼白如紙。“我不會讓你嫁給他。
”他緊緊抓著我的手：“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三日后...”“殿下。
”我輕聲打斷他：“我們逃不掉的?！薄拔铱梢苑艞壧又?！”我搖頭，
眼淚終于落下：“那天下怎么辦？”“邊關告急，朝中奸佞當?shù)?，百姓需要明君?/p>
”我捧起他的臉，違心道：“而我，希望殿下做個明君?！彼t著眼睛，啞著聲音：“昭昭。
”“答應我?！蔽疫煅实溃骸白鰝€更好的皇帝?！辈灰屛腋赣H和將士們，白白犧牲。
話未說完，外面突然傳來喧嘩聲。裴琰不得不匆匆離去。我站在窗前，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如刀絞。07大婚前三日，我女扮男裝逃出了京城。
父親生前常說，沈家人生是軍人，死是軍魂。與其做籠中金絲雀，不如戰(zhàn)死沙場。
我剪短頭發(fā)，換上男裝，拿著父親留給我的令牌混入北上征兵的隊伍。“叫什么名字？
”登記官頭也不抬地問。“沈明?！薄澳昙o？”“十九。
”他抬頭掃了我一眼：“瘦得跟猴似的，能扛動槍嗎？”我默默舉起旁邊百斤重的石鎖。
就這樣，我成了北境軍的一名普通士兵。白天訓練，晚上偷偷加練。三個月后，
一次小規(guī)模戰(zhàn)爭讓我嶄露頭角。我一人斬殺五名敵兵，救下了被困的一小隊士兵?！昂眯∽樱?/p>
有沈?qū)④姰斈甑娘L范！”我苦笑。他若知道我是“沈?qū)④姰斈辍钡呐畠?，不知作何感想?/p>
戰(zhàn)事越來越緊張。我屢立戰(zhàn)功，很快升為把總。夜深人靜時，我會取出貼身藏著的白玉簪，
這是裴琰送我的唯一信物。我偶爾能聽到京城消息。太子大婚了。太子妃有喜了。
每一條消息都像刀子扎在我的心上。但我告訴自己，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
他在京城做他的明君，我在邊關守他的江山。直到那個雪夜。08臘月的北境滴水成冰。
我們接到軍報，敵軍主力偷襲糧草大營，主帥親自帶兵救援卻中了埋伏?！吧虬芽?！
”傳令兵沖進我的營帳：“將軍命你率輕騎隊速去接應！”我立即披甲上馬，
帶著五十精銳馳援。雪越下越大，能見度極低。我們循著廝殺聲找到谷地時，
戰(zhàn)斗已經(jīng)接近尾聲。遠處還有零星的戰(zhàn)斗聲，我策馬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