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jié)束那天，?；愭倘划?dāng)著全校的面跟我表白。＞我正懵著，
我媽的短信跳出來：「兒子，實習(xí)戀愛對象滿意嗎？」
＞原來雙方父母早簽了「戀愛實習(xí)協(xié)議」，就等高考結(jié)束生效。＞被迫約會的第一天，
我故意帶她去鬼屋。＞她嚇得鉆進我懷里時，我手機震了——＞陳嫣然媽媽：「小哲，
然然胸圍數(shù)據(jù)發(fā)你微信了，買泳衣別買錯?！?/p>
＞懷里的她突然抬頭：「你心跳好快…是怕鬼還是怕我？」＞摩天輪升到最高點時，
她湊近我耳邊：「協(xié)議里…包括接吻實習(xí)嗎？」＞我反手扣住她后腦勺：「試用期結(jié)束，
現(xiàn)在轉(zhuǎn)正?！?--六月九號下午五點，校門口那扇沉重的鐵門“吱呀”一聲被猛地推開，
像是解開了某種無形的枷鎖。積蓄了整整三年的巖漿，在這一刻轟然噴發(fā)?！皬堈?！
老子終于解放了！”隔壁班的李胖子像個失控的炮彈，炮彈一樣撞過來，狠狠拍在我背上，
差點把我肺里的空氣全給擠出去。他臉上的肥肉興奮地抖動著，小眼睛瞇成了縫。
我被他撞得一個趔趄，手里的筆袋差點飛出去。緊接著，
更多的身影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涌出考場大門，
歡呼聲、尖叫聲、書本被撕碎的“嘩啦”聲瞬間匯聚成一片震耳欲聾的海洋，
幾乎要把頭頂那片湛藍(lán)的天空撕裂。“操！去他媽的三角函數(shù)！去他媽的之乎者也！
”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近乎癲狂地咆哮著，
把手里那本翻得卷了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高高舉起，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又跳上去用力踩了幾腳。紙頁在紛飛的腳步下痛苦地呻吟、碎裂。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奇異的味道，
是汗水、油墨、還有某種壓抑到極致后驟然釋放的滾燙氣息混雜在一起。
無數(shù)雪白的試卷碎片被拋向天空，像一場遲來的、瘋狂的六月雪。它們旋轉(zhuǎn)著，飄落著，
沾在興奮得通紅的臉頰上，落在汗?jié)竦男７绨蛏?，最終被無數(shù)雙腳踩進滾燙的地面，
化為烏有。這是對過去三年所有沉悶、枯燥、疲憊不堪日子的盛大葬禮，宣告著一種終結(jié)。
我也被這巨大的浪潮裹挾著，心臟在胸腔里擂鼓，
一種輕盈得幾乎要飄起來的感覺從腳底直沖頭頂。自由！這兩個字帶著滾燙的溫度，
灼燒著我的神經(jīng)末梢。我也學(xué)著旁邊的人，
把那張寫滿了密密麻麻化學(xué)方程式的草稿紙用力揉成一團，狠狠地向空中擲去。
看著那白色的紙團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感沖刷著四肢百骸。
就在這片混亂到極致的狂歡中心，一個突兀的、清凌凌的聲音，像一把鋒利的水晶刀，
干脆利落地切開了這片喧鬧的幕布。“張哲！”那聲音并不算特別響亮，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周圍幾個正忙著撕書、鬼哭狼嚎的家伙都下意識地頓住了動作，
茫然地循聲望去。我也跟著轉(zhuǎn)過頭。人群像被摩西分開的紅海，
自發(fā)地向兩側(cè)退開一小片空地?？盏刂醒?，站著陳嫣然。
她今天沒穿那身藍(lán)白相間的“囚服”，換了一條簡單的白色連衣裙，
裙擺被夏日的微風(fēng)吹得輕輕搖曳，像一片初綻的梔子花瓣。陽光毫不吝嗇地灑在她身上，
勾勒出纖細(xì)美好的輪廓，烏黑的頭發(fā)柔順地垂在肩頭，發(fā)梢?guī)е稽c天然卷曲的弧度。
她的臉頰微微泛著紅暈，手里緊緊攥著一個……呃，一個粉紅色的擴音喇叭？
那玩意兒跟她身上那種清冷安靜的氣質(zhì)反差強烈得近乎滑稽。
整個校門口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撕書的動作僵在半空，歡呼聲卡在喉嚨里，
連空氣都好像凝固了一瞬。幾千道目光，帶著驚愕、好奇、難以置信，
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我和陳嫣然之間這塊小小的真空地帶。
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突然漏跳一拍后，又瘋狂加速的“怦怦”聲，
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她……叫我？用喇叭？在這種時候？我腦子里一片空白。
高考結(jié)束的巨大喜悅瞬間被一種更強烈的、名為“不祥預(yù)感”的情緒覆蓋。
陳嫣然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吸得又深又長，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握著那個粉紅喇叭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微微泛白。然后，她猛地將喇叭舉到嘴邊，
眼睛一閉，豁出去似地喊了出來，聲音被擴音器放大，帶著嗡嗡的電流雜音，
清晰地回蕩在驟然安靜下來的校門口上空：“張哲！我……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轟——！”短暫的死寂過后，是比剛才高考結(jié)束狂歡時更加猛烈十倍的聲浪爆炸開來。
口哨聲、起哄聲、怪叫聲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空間。“臥槽！陳嫣然表白？！?；ò?！
我沒聽錯吧？”“張哲？哪個張哲？三班那個悶葫蘆？他不是整天就知道刷題嗎？”“牛逼！
高考結(jié)束第一炮！這兄弟深藏不露啊！”“答應(yīng)她！答應(yīng)她！答應(yīng)她！
”排山倒海般的起哄聲浪幾乎要把我淹沒。我感覺自己的臉燙得像著了火，耳朵里嗡嗡作響，
血液全都沖上了頭頂。大腦徹底宕機，一片空白。我和陳嫣然？我們？在一起？
這都什么跟什么??！高中三年，我跟這位全校公認(rèn)的冰山美人兼超級學(xué)霸陳嫣然同學(xué)，
說過的話加起來大概不超過二十句，內(nèi)容僅限于“借過”、“交作業(yè)”、“老師找你”。
她怎么會……怎么會突然在這種場合，用這種方式……向我表白？！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被架在火上烤的窘迫感讓我僵在原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我只能傻愣愣地看著幾步之外的陳嫣然。她喊完那句話后，似乎也用盡了所有勇氣，
臉頰紅得像熟透的番茄，飛快地把那個粉紅喇叭藏到身后，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
根本不敢抬頭看我，只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鞋尖。就在這時，口袋里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
嗡嗡嗡的聲音隔著薄薄的校服褲子，固執(zhí)地敲打著我的大腿外側(cè)。這震動像一根救命稻草，
把我從幾乎要社會性死亡的尷尬泥潭里暫時拽了出來。我?guī)缀跏鞘置δ_亂地掏出手機，
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是“母上大人”。劃開屏幕，我媽的信息言簡意賅，
每個字都像一顆小炸彈在我眼前炸開：「兒子，實習(xí)戀愛對象還滿意嗎？
陳嫣然可是媽精挑細(xì)選的！好好表現(xiàn)，實習(xí)報告要寫詳細(xì)點哦！[加油][愛心]」
實習(xí)戀愛對象？實習(xí)報告？精挑細(xì)選？還好好表現(xiàn)？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嗖”地一下直沖天靈蓋，瞬間澆滅了我臉上所有的熱度。
剛才的震驚和窘迫，此刻被一種更加洶涌、更加離奇的憤怒和荒謬感取代。我猛地抬起頭，
視線穿過周圍喧囂起哄的人群，死死地釘在陳嫣然那張依舊泛著紅暈的臉上。
她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目光里的劇變，眼神閃爍了一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
飛快地避開了我的直視。我捏緊了手機。好啊，原來如此！什么驚天動地的校花表白，
什么高考后的浪漫開端，全都是假的！
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由雙方家長導(dǎo)演的、該死的“實習(xí)戀愛”！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愚弄的憤怒讓我?guī)缀醮贿^氣。周圍的起哄聲浪還在持續(xù)，
那些“答應(yīng)她”、“在一起”的喊聲此刻聽起來無比刺耳，像是對我最大的嘲諷。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混亂漩渦中心，另一條信息，頂著“陳阿姨”的名字，
又毫無征兆地跳了出來，精準(zhǔn)地、冷酷地，給了我最后一擊：「小哲，協(xié)議照片我發(fā)你媽了，
你和然然都仔細(xì)看看條款哈！對了，然然的三圍數(shù)據(jù)我發(fā)你微信了（附文件），
明天帶她去水上樂園，泳衣你幫她挑挑？別買錯了尺碼！[愉快][玫瑰]」協(xié)議照片？
條款？三圍數(shù)據(jù)？買泳衣？！我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混合著羞恥、荒謬和無處發(fā)泄的怒火，
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經(jīng)上。我猛地抬起頭，視線穿過喧鬧混亂的人群，
像兩柄淬了冰的刀子，狠狠釘在不遠(yuǎn)處的陳嫣然身上。
她似乎正被幾個興奮過頭的女生圍著嘰嘰喳喳，臉上還帶著那種羞怯又強裝鎮(zhèn)定的紅暈。
感受到我?guī)缀跻獨⑷说哪抗猓眢w微微一僵，下意識地朝我這邊瞥了一眼。
那眼神交匯的瞬間，我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心虛和慌亂。很好。裝，
繼續(xù)裝。我死死攥著手機，那冰冷的金屬外殼幾乎要被我的掌心溫度融化。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當(dāng)成提線木偶的屈辱感在胸腔里翻江倒海。什么狗屁實習(xí)戀愛！
什么精心挑選的戀愛對象！還他媽要買泳衣？連三圍數(shù)據(jù)都發(fā)過來了？
這跟去菜市場挑塊肉有什么區(qū)別？！周圍的喧囂仿佛瞬間被抽離，
世界只剩下我和她之間這段短暫又充滿火藥味的距離。我撥開擋在前面一個還在起哄的男生，
幾步就跨到了陳嫣然面前。那幾個圍著她嘰嘰喳喳的女生被我身上散發(fā)出的低氣壓嚇到，
瞬間噤聲，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瓣愭倘?。”我的聲音壓得很低，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冰碴子，“解釋一下？‘實習(xí)戀愛協(xié)議’？還有，
”我晃了晃手里的手機，屏幕還亮著，“你媽發(fā)的三圍數(shù)據(jù)？買泳衣？
”陳嫣然臉上的紅暈“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瞬間變得蒼白。
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猛地睜大，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劇烈地顫抖著。她張了張嘴，
似乎想辯解什么，但最終只是慌亂地低下頭，手指用力絞著白色連衣裙的裙擺，
那布料都快被她揉皺了?！拔摇也恢牢覌寱彼穆曇艏?xì)若蚊吶，
帶著明顯的顫抖，幾乎被周圍的噪音吞沒。“不知道？”我冷笑一聲，向前逼近一步，
迫人的陰影籠罩住她，“用喇叭當(dāng)眾表白，也是你‘不知道’？
這也是協(xié)議條款里要求的‘實習(xí)內(nèi)容’？為了完成KPI，陳?；氵€真是豁得出去啊！
”最后幾個字，我?guī)缀跏且е勒f出來的。周圍離得近的幾個同學(xué)聽到了，
臉上興奮的起哄表情瞬間凝固，變成了錯愕和疑惑。空氣仿佛凝固了。陳嫣然猛地抬起頭，
蒼白的臉上因為我的刻薄而迅速漲紅，眼圈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
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她的嘴唇抿得死緊，倔強地瞪著我，聲音雖然依舊帶著顫音，
卻拔高了幾分：“張哲！你說話別那么難聽！你以為我愿意嗎？我也是剛知道不久！
我媽和你媽……她們……她們簡直……”她似乎氣急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
胸脯劇烈地起伏著，那件白色的連衣裙勾勒出少女青澀卻美好的曲線?！昂喼笔裁?？
簡直是為我們操碎了心？”我嗤笑，怒火燒灼著理智，“那好啊，既然都是按協(xié)議辦事，
那我們就公事公辦！明天水上樂園是吧？行！我會去的！陳‘實習(xí)對象’！
”我把“實習(xí)對象”四個字咬得極重，像淬了毒的針。陳嫣然的身體明顯晃了一下。
那雙盛滿了水汽的眼睛死死盯著我，里面有憤怒，有委屈，還有一種被我言語刺傷的痛楚。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控制住情緒，聲音反而奇異地平靜下來，
帶著一種冰冷的疏離：“好。公事公辦。明天上午九點，小區(qū)門口。
希望張‘實習(xí)對象’準(zhǔn)時?！闭f完，她不再看我一眼，猛地轉(zhuǎn)過身，撥開人群，
幾乎是跑著沖出了這片讓她難堪至極的修羅場。那抹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喧囂的人潮盡頭。
周圍的議論聲“嗡”地一下又起來了，帶著各種猜測和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只覺得一股巨大的疲憊和荒謬感席卷而來，剛才高考結(jié)束的狂喜早已蕩然無存。
我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陳阿姨發(fā)來的那份刺眼的“三圍數(shù)據(jù)”文件，
還有我媽那條充滿“母愛”的短信，只覺得胸口堵得發(fā)慌。去他媽的實習(xí)戀愛！
去他媽的協(xié)議！去他媽的泳衣！憤怒的余燼還在胸腔里噼啪作響。
但看著陳嫣然那消失在人群里的、帶著明顯受傷意味的白色背影，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類似于懊惱的情緒，像細(xì)小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了上來，
帶著點尖銳的刺。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把手機狠狠塞回褲兜。公事公辦？行，
那就公事公辦！***第二天早上八點五十八分。我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
穿著最舊的那件灰色T恤和大褲衩，趿拉著人字拖，像一尊移動的低氣壓烏云，
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小區(qū)門口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樟樹下。初夏早晨的陽光已經(jīng)有了點熱度，
透過稀疏的樹葉斑駁地灑在身上。我百無聊賴地用鞋尖碾著地上的小石子，
心里盤算著待會兒怎么用“公事公辦”的冷臉把這場該死的“實習(xí)約會”速戰(zhàn)速決。九點整，
分秒不差。一輛锃亮的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到我面前停下。后車窗降下，
露出陳嫣然媽媽那張保養(yǎng)得宜、笑容可掬的臉?！鞍パ?，小哲！等久了吧？真準(zhǔn)時！
”陳阿姨的聲音熱情洋溢，目光在我身上那套堪稱邋遢的“戰(zhàn)袍”上飛快地掃了一圈，
笑容似乎微妙地僵了一下，但瞬間又恢復(fù)了完美無缺，“然然，快下來！小哲等著呢！
”副駕駛的門打開，陳嫣然走了下來。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下意識地停了一瞬。
她也換了衣服，不再是昨天那條惹眼的白色連衣裙，而是一件淺藍(lán)色的棉麻襯衫，
配著簡單的米白色七分褲，腳上一雙干干凈凈的小白鞋。長發(fā)松松地束在腦后，
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線條優(yōu)美的脖頸。臉上干干凈凈，沒有化妝，只有嘴唇透著點自然的嫣紅。
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又安靜，像清晨帶著露珠的梔子花苞，
完全沒了昨天那種被逼到絕境的慌亂和倔強。只剩下一片近乎透明的平靜。
她手里還拎著一個……粉色的保溫飯盒？這是什么操作？陳嫣然走到我面前，眼神平靜無波，
像看一個陌生人，甚至一個路邊的指示牌?！霸纭！彼穆曇羝狡降?，聽不出任何情緒。
“早?！蔽腋砂桶偷鼗亓艘粋€字，同樣面無表情。
陳阿姨的聲音從車?yán)餆崆榈刈烦鰜恚骸靶≌馨?，然然特意給你帶了早餐！她自己熬的粥，
可香了！你們年輕人好好玩，阿姨先走啦！”說完，車窗升起，轎車揚長而去。
留下我和陳嫣然，以及那個突兀的粉色飯盒，在初夏早晨微醺的空氣里大眼瞪小眼。
特意……給我?guī)У脑绮停堪镜闹?？我看著陳嫣然遞過來的飯盒，粉嫩的顏色刺得我眼睛疼。
這又是什么新劇本？賢惠女友實習(xí)期？我扯了扯嘴角，沒接，語氣硬邦邦的：“不用，
我吃過了?！标愭倘簧斐龅氖诸D在半空，臉上那點強裝的平靜終于裂開一絲縫隙，
眼底掠過一絲難堪。但她很快抿緊了唇，什么也沒說，默默地把飯盒塞進旁邊的垃圾桶里。
那樣子，像抱扔了一塊燙手的山芋。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夏日的蟬鳴在頭頂?shù)睦险翗渖像肫饋恚宦暯右宦?，叫得人心煩意亂?！白甙伞?/p>
”最終還是陳嫣然打破了沉默，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打車去？”“嗯。
”我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去水上樂園的路程，在出租車逼仄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漫長。
我們并排坐在后座，中間隔著一條無形的、寬逾楚河漢界的縫隙。我靠著車窗，
看著外面飛速倒退的街景，努力把自己當(dāng)成一塊沒有感情的石頭。陳嫣然則抱著她的飯盒，
微微側(cè)著頭，一直看著窗外另一側(cè)，
留給我的只是一個線條冷淡的側(cè)影和一小段白皙脆弱的脖頸。
空氣里只有司機播放的聒噪電臺音樂在頑強地刷著存在感。好不容易熬到目的地。
巨大的水上樂園招牌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門口已經(jīng)人頭攢動，
充滿了孩子們的尖叫和歡快的音樂聲。
這熱鬧的氣氛與我們之間冰封般的沉默形成了慘烈的對比。排隊、檢票、入園。
整個過程我們幾乎沒有交流，偶爾需要說話，
也是極其簡短的“這邊”、“那邊”、“嗯”、“哦”，語氣平淡得像白開水。
換好泳褲出來，我在更衣室外面的休息區(qū)等著。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旁邊巨大的導(dǎo)覽圖，
一個鮮紅的、造型猙獰的骷髏頭標(biāo)志和一個大大的“鬼屋水上驚魂”字樣猛地跳進眼簾。
鬼屋？水上驚魂？一個惡作劇的念頭，像毒蛇一樣“滋溜”一下鉆進了我的腦子。
昨天當(dāng)眾表白的難堪，那份該死的協(xié)議，還有剛才早餐的尷尬，
所有的憋悶和無處發(fā)泄的邪火，瞬間找到了一個突破口。讓她出丑！嚇唬她！
看她還怎么維持這副冷冰冰、公事公辦的假面！協(xié)議里總沒規(guī)定不能去鬼屋吧？
當(dāng)陳嫣然穿著一條樣式保守、但依舊勾勒出少女美好身形的藏藍(lán)色連體泳衣，
用一條大毛巾裹著肩膀走出來時，我立刻迎了上去，
臉上擠出一個極其虛假的、堪稱熱情的笑容，指了指導(dǎo)覽圖上的骷髏頭?！鞍ィ愭倘?，
你看那邊！新開的‘鬼屋水上驚魂’！評價說巨刺激！反正來都來了，先去體驗一把？
”我的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興奮，眼神卻緊緊鎖著她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細(xì)微的變化。
陳嫣然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去，當(dāng)她看清“鬼屋水上驚魂”那幾個字時，
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長長的睫毛隨即低垂下去，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但那份強裝的鎮(zhèn)定明顯裂開了一道縫隙。“鬼屋？”她的聲音有點飄，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水上的？”“對?。 蔽页脽岽蜩F，語氣更加“熱情”，
“你看，評論都說特別逼真，身臨其境！咱們這‘實習(xí)’，總得體驗點不一樣的吧？
光玩水多沒意思！”我把“實習(xí)”兩個字咬得特別重。她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權(quán)衡。
陽光透過頂棚的縫隙灑在她臉上，我能看到她小巧的鼻尖上沁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珠。終于，
她抬起頭，那雙清凌凌的眼睛直視著我，里面帶著一絲探究，
像是在判斷我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片刻，她點了點頭，聲音恢復(fù)了那種刻意維持的平淡，
甚至帶上了一點破釜沉舟的味道：“行。那就去鬼屋。”目的達成！我心里冷笑一聲。很好，
陳嫣然，我看你能撐到幾時！通往“鬼屋水上驚魂”入口的通道幽暗而狹窄，
刻意營造出一種壓抑的氛圍。墻壁上畫著扭曲怪誕的涂鴉，慘綠色的燈光忽明忽滅，
頭頂?shù)囊繇懤锊シ胖鴶鄶嗬m(xù)續(xù)、陰森詭異的背景音樂和若有似無的哭泣聲、滴水聲。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和潮濕霉菌混合的怪味。我們排在隊伍末尾。
前面是一對緊緊抱在一起、時不時發(fā)出低低尖叫的小情侶。越往里走，光線越暗，
溫度也似乎驟然降低了幾分，裸露的皮膚激起一層細(xì)小的雞皮疙瘩。陳嫣然走在我前面半步，
她的背脊挺得很直，步子邁得又穩(wěn)又平，仿佛在走一條再尋常不過的林蔭道。
但我眼角的余光，卻清晰地捕捉到她垂在身側(cè)、握著毛巾邊緣的手，
正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那暴露了她內(nèi)心遠(yuǎn)不如表面平靜的恐懼。
一絲惡意的快感涌上心頭，但隨即又被一種更復(fù)雜的情緒壓了下去。我移開目光，
盯著前面那對小情侶的后腦勺。終于輪到我們。入口處，
一個穿著破爛黑袍、臉上涂著慘白油彩的工作人員，
警告：“一次最多兩人…祝你們…玩得愉快…嘿嘿…”那笑聲在陰森的通道里激起陣陣回音。
厚重的、沾著不明污漬的黑色簾幕在我們身后沉重地落下，
徹底隔絕了外面世界的喧囂和光亮。里面，是徹底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
腳下是冰涼、濕滑、深及小腿的水流，緩慢地流淌著。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只有遠(yuǎn)處不知哪個角落透出一點幽綠或慘紅的光暈，
勉強勾勒出嶙峋怪石的輪廓和上方垂下的、如同枯骨般的繩索。
冰冷的水汽混雜著濃重的霉味和一種類似鐵銹的血腥氣，直往鼻子里鉆。
詭異的音效從四面八方涌來，忽遠(yuǎn)忽近：凄厲的慘叫，壓抑的嗚咽，指甲刮過石壁的刺啦聲，
還有沉重的、仿佛貼著耳朵響起的喘息……“啊——！
”一聲尖銳短促的驚叫猛地從我前方響起！是陳嫣然！就在她尖叫的同時，
伴隨著“嘩啦”一聲巨大的水響，
一個渾身濕淋淋、披散著黑色長發(fā)、穿著慘白破爛衣裙的“女鬼”，
猛地從我們左側(cè)渾濁的水面下破水而出！慘白腫脹的臉在幽綠的光線下扭曲變形，
黑洞洞的眼窩直勾勾地“盯”著我們，一只腐爛的手帶著冰涼的、濕漉漉的觸感，
閃電般抓向陳嫣然的腳踝！“啊——！”陳嫣然的尖叫聲瞬間拔高，
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恐懼和崩潰！她整個人像被電擊般猛地向后彈跳，身體徹底失去了平衡，
直直地朝著冰冷的水流倒下去！幾乎是出于一種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應(yīng)，
我的身體在大腦下達指令前就已經(jīng)動了！我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手臂迅捷無比地向前一撈，
在她整個身體即將沒入水中的前零點一秒，一把圈住了她的腰！入手的感覺纖細(xì)、柔軟，
帶著少女特有的溫?zé)?，隔著濕透的泳衣布料清晰地傳遞過來。
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像雨后青草般的干凈氣息，瞬間沖破了周遭令人作嘔的霉味和血腥氣。
我的心臟，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重重地擂了一下，
發(fā)出沉悶而巨大的“咚”的一聲！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陳嫣然被我牢牢地箍在懷里。
她的身體在我臂彎里劇烈地顫抖著，像一片在狂風(fēng)中簌簌發(fā)抖的葉子。
她冰冷的臉頰緊緊貼在我的頸窩里，滾燙的淚水混合著冰涼的臟水，
迅速濡濕了我頸側(cè)的皮膚，那濕熱的觸感像烙鐵一樣燙人。
她的雙手死死地攥緊了我胸前的泳衣布料。
“走…快走…張哲…快走……”她破碎的聲音帶著極致的恐懼，模糊不清地嗚咽著，
身體還在本能地往我懷里更深地縮去，尋求著庇護。
那個剛剛嚇了人的“女鬼”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杰作，發(fā)出一陣詭異的、嗬嗬的怪笑聲，
又“嘩啦”一聲沉入了渾濁的水底，只留下圈圈漣漪和更深的寒意。而我，僵在原地。
懷里是溫軟顫抖、散發(fā)著青草氣息的身軀，耳邊是她恐懼無助的嗚咽和滾燙的淚水。
剛才那個惡作劇得逞的念頭，此刻像陽光下的肥皂泡，“啪”地一聲碎裂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的保護欲，
混雜著濃烈的心疼和一種遲來的、尖銳的懊悔。我他媽到底在干什么？！
我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將她顫抖的身體更緊地圈在懷里，用自己的體溫去暖她冰涼的手臂。
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遲疑地抬起，最終輕輕落在她濕漉漉的發(fā)頂上，
掌心下是她細(xì)微的顫抖?！皠e怕，”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
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陌生的沙啞和緊繃，在這陰森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我在。假的，
都是假的?！?我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有力，像是在安撫她，
更像是在說服自己那顆正在胸腔里瘋狂擂鼓的心臟，“閉眼，抓緊我，我?guī)愠鋈ァ?/p>
”懷里的顫抖似乎微弱地平息了一絲。她依舊把臉深深埋在我的頸窩，
但攥著我泳衣的手卻更緊了，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就在這時，
我放在旁邊防水袋里的手機，突然不合時宜地、劇烈地震動起來！
嗡嗡嗡……嗡嗡嗡……在這死寂般的黑暗里，這震動聲簡直如同驚雷！
我下意識地騰出一只手去摸索防水袋。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光，
一條來自“陳阿姨”的微信新消息，內(nèi)容簡單粗暴，帶著強烈的視覺沖擊力，
毫無遮攔地跳了出來：「小哲，然然胸圍數(shù)據(jù)發(fā)你微信了（附文件），買泳衣別買錯?。?/p>
[愉快]」文件？附件？還他媽是胸圍數(shù)據(jù)？！轟——！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
我差點沒把手機直接扔進腳下的臟水里！臉頰瞬間燙得能煎雞蛋！這都什么跟什么??？！
這阿姨的“助攻”也太他媽離譜了吧！在這種時候？！在這個地點？！懷里還抱著她女兒呢！
巨大的羞恥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瞬間將我淹沒，心臟跳得更瘋了，
幾乎要從喉嚨口蹦出來。偏偏就在這時，懷里原本還在微微顫抖的陳嫣然，
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突然動了動。她緩緩地、慢慢地從我頸窩里抬起頭。
那雙剛剛還盛滿恐懼的大眼睛，此刻卻蒙上了一層迷茫的水霧，正直勾勾地看著我。
她的視線先是落在我滾燙、爆紅的臉上，然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緩緩地、下滑，
最終停在了我劇烈起伏的、裸露的胸膛上。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了。
鬼屋里那些凄厲的音效、冰冷的臟水、陰森的綠光，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只剩下近在咫尺的，她那雙清澈卻又帶著某種洞悉意味的眼睛。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
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輕輕地、卻帶著千鈞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