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葡萄之吻高考志愿確認郵件發(fā)來時，陳默正溫柔地喂我吃葡萄。「晚晚，
我們終于可以一起去省城了?！刮乙苫蟮卮蜷_郵件——錄取我的竟是他所在城市的二本院校。
電話那頭，他聲音帶著笑意：「失誤而已，我?guī)湍悴椴??！?/p>
---2 志愿之謎志愿確認郵件彈出來的時候，陳默剛把一顆剝好的青葡萄送到我嘴邊。
夏末午后的陽光，帶著最后一點灼人的力氣，斜斜地切過陽臺的玻璃門，
落在他低垂專注的睫毛上，鍍了一層暖金色。他指尖殘留著葡萄微涼的汁水，
輕輕蹭過我的唇瓣。「晚晚，看，」他聲音里壓著顯而易見的興奮，像被搖過的氣泡水，
細密地往上涌，「我們終于要一起去省城了?！顾硪恢皇种噶酥肝伊林氖謾C屏幕，
那封新郵件的標題清晰刺目——江城師范大學錄取通知。葡萄的酸甜汁液在舌尖爆開，
卻壓不住心里驟然冒出的那點怪異。省城？江城？
這兩個地名在我腦子里像兩塊形狀完全不同的拼圖，怎么也無法嚴絲合縫地嵌在一起。
我明明…明明把第一志愿釘死在了北大。心臟猛地一沉，手指已經(jīng)快過意識，
點開了那封郵件。白底黑字，清清楚楚。錄取學校：江城師范大學。
錄取專業(yè)：漢語言文學（師范類）。像被什么鈍器狠狠撞了一下胸口，喉嚨口猛地一緊。
那點葡萄汁帶來的甜意瞬間蒸發(fā)殆盡，只剩下一種冰冷的、令人作嘔的酸澀感直沖上來。
我抬起頭，茫然地看向陳默的臉，陽光落在他線條流暢的下頜上，顯得那么溫潤無害。
「陳默…」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飄，像斷了線的風箏，「江城師大？我…我填的是北大啊。
」陳默臉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那么零點幾秒，
隨即被一種更濃烈的、混雜著驚訝和困惑的表情取代。他眉心微蹙，
湊近了些看我的手機屏幕，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附菐煷?？」他重復(fù)了一遍，
語氣里是恰到好處的意外，「怎么會？系統(tǒng)出錯了？」他一邊說著，
一邊極其自然地伸手拿過我的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了幾下，眉頭越擰越緊，
仿佛真的在努力辨認什么，「別急晚晚，」他安撫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沉穩(wěn)，
隨即撥通了一個號碼，「我馬上打給招生辦的朋友問問，肯定是哪里弄錯了?！闺娫捊油?，
他側(cè)過身，對著話筒壓低聲音，
斷斷續(xù)續(xù)的詞語飄過來：「…對…林晚…江城師大…不是…北大…志愿…查查…」
陽光落在他握著手機的指關(guān)節(jié)上，微微泛白。我坐在那里，
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沙發(fā)邊緣粗糙的布料。耳朵里灌滿了他溫和又帶著點焦灼的通話聲，
還有窗外不知疲倦的蟬鳴。那封郵件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視網(wǎng)膜上。
江城…那個地圖上離我原本夢想的坐標足有千里之遙的城市。心一點點沉下去，
沉進一片冰涼粘稠的泥沼里。---3 江城初秋九月，江城的風帶著過早的涼意，
裹著陌生的水汽鉆進衣領(lǐng)。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
站在江城師范大學那扇灰撲撲、帶著點歷史沉重感的校門前，抬頭望了一眼。
校名幾個大字在鉛灰色的天幕下，顯出一種洗褪了色的、舊照片般的灰敗感。
人群喧鬧著從我身邊流過，一張張年輕又陌生的臉，
帶著對大學生活的憧憬和初來乍到的茫然。只有我，像一片被錯誤季風卷來的葉子，
格格不入地飄零在此。陳默在省城的大學，坐高鐵需要整整三個半小時。他開學比我早一周。
剛來的頭幾天，他的消息幾乎撐爆了我的手機?！就硗?，到宿舍了嗎？東西收拾好沒？
】【江城降溫了，記得加外套?！俊境燥埩藛幔渴程玫娘埡喜缓衔缚?？別餓著自己。
】【今天上課感覺怎么樣？有認識新朋友嗎？】字里行間，是他一貫的、令人安心的關(guān)切。
我蜷在宿舍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敲著回復(fù)，指尖是冰涼的。
宿舍里另外三個女孩已經(jīng)嘰嘰喳喳地打成一片，分享著帶來的零食和各自家鄉(xiāng)的趣聞。
那些活潑的聲音像隔著水傳過來，模糊不清。我盯著手機屏幕上他發(fā)來的一個擁抱表情，
胃里卻像是墜著一塊吸飽了水的沉重海綿。距離像一堵無聲息壘起的高墻。
起初是消息回復(fù)的速度變慢了。從秒回，到幾分鐘，再到需要等待一兩個小時。接著，
是他主動發(fā)起的聯(lián)系頻率肉眼可見地衰減下去。那些定時短信般的問候，【降溫了，
加衣】【早點睡】【按時吃飯】，開始帶著一種機械的、程式化的冰冷質(zhì)感。「林晚，
發(fā)什么呆呢？去食堂嗎？」室友小雯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猛地回過神，
手機屏幕還停留在和陳默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條消息是我發(fā)的：【今天專業(yè)課老師講得超快，
筆記差點沒跟上?！堪l(fā)送時間是昨天下午四點。沒有回應(yīng)?！概丁茫??！?/p>
我慌忙摁熄屏幕，擠出一個笑容，胸腔里卻空落落的，
只有那個沒有回音的對話框在無聲地回響。---4 篡改真相深秋的江城，
空氣里浸透了濕冷的寒意，無孔不入地鉆進骨頭縫里。這種冷，比北方干冽的風更磨人。
我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外套，快步穿過圖書館前那片被踩得光禿禿的草坪，
走向中文系那棟紅磚砌成的老樓。剛開學時那種尖銳的、幾乎要撕裂心肺的失落感，
似乎被這連綿的陰雨和日復(fù)一日的陌生生活磨鈍了些，沉進心底，
變成一片沉悶的、揮之不去的灰霾。教室在三樓，樓梯間的窗戶蒙著一層經(jīng)年的灰塵和水汽。
我低著頭往上走，差點撞上前面一個抱著厚厚一摞書的學姐。「哎，小心！」學姐驚呼一聲，
手忙腳亂地穩(wěn)住搖搖欲墜的書堆?！笇Σ黄饘Σ黄穑 刮亿s緊伸手幫忙扶住。
學姐扶了扶眼鏡，看清我的臉，笑了笑：「沒事沒事。你是…大一新生吧？中文系的？」
「嗯，漢語言文學師范的，學姐好?！埂概叮瑤煼栋喟??！顾袷窍肫鹆耸裁?，
調(diào)整了一下抱書的姿勢，邊走邊閑聊起來，「說起來，你們這一屆真是…有點邪門兒?！?/p>
「邪門兒？」我隨口應(yīng)著，腳步?jīng)]停?！笇Π。箤W姐的聲音壓低了些，
帶著點分享秘密的神神秘秘，「我男朋友在招生那邊做學生助理，他跟我提過一嘴，
就你們高考那年，收尾的時候，查出來點事?！刮业哪_步下意識地頓了一下，
心口像是被一根極細的針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樓梯間里光線昏暗，
只有我們兩人輕微的腳步聲在回蕩。「什么事?。俊刮覇?，
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只是好奇?！赣腥酥驹副淮鄹牧耍 箤W姐的聲音壓得更低，
卻字字清晰地撞進我的耳膜，「就在確認截止前最后那點時間，系統(tǒng)后臺有異常登錄記錄，
查 IP 定位在某個小城的網(wǎng)吧。嘖，你說缺德不缺德？這可是高考志愿??！改人志愿，
跟斷人前途有什么區(qū)別？」嗡——世界的聲音瞬間被抽離了。學姐后面還說了什么，
關(guān)于技術(shù)手段，關(guān)于追查難度，
關(guān)于那個倒霉蛋最后只能認命…所有的聲音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雜音。只有「篡改志愿」
四個字，像淬了冰的鋼針，狠狠地、反復(fù)地扎進我的太陽穴，發(fā)出尖銳的鳴響。
冰冷的空氣猛地灌進肺里，嗆得我?guī)缀踔舷?。樓梯拐角那扇積滿灰塵的窗戶，
映出我瞬間褪盡血色的臉。學姐抱著書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上方。
篡改志愿…網(wǎng)吧…小城…一個畫面，一個被深埋的、幾乎要被我刻意遺忘的畫面，
帶著刺骨的寒意，猛地撕裂了記憶的封條，
清晰地、猙獰地撲到眼前——那個填報志愿的下午。陽光同樣熾烈。我發(fā)著高燒，渾身滾燙，
腦袋里像是塞滿了滾燙沉重的棉花，眼皮沉得根本抬不起來。耳邊是嗡嗡的雜音，
還有陳默溫柔得能滴出水來的聲音：「晚晚，燒成這樣別硬撐了…志愿系統(tǒng)操作我熟，
我?guī)湍銠z查一遍，確認提交就好，你安心睡會兒…」后來呢？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我只記得自己在那令人昏沉的滾燙和眩暈中，徹底失去了意識。醒來時，電腦屏幕是黑的，
陳默坐在床邊，手里拿著溫水和藥片，笑容一如既往地溫和：「都弄好了，放心吧?！?/p>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起，沿著脊椎急速攀升，
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我僵立在原地，像一尊驟然被潑上冰水的泥塑。
圖書館老樓特有的、混合著陳年書籍和灰塵的滯重氣味，此刻聞起來，
竟帶著一股腐朽的、令人作嘔的甜腥。---5 網(wǎng)吧追蹤那家名叫「極速」的網(wǎng)吧，
蜷縮在我高中母校后門那條窄巷的深處。巷子兩側(cè)斑駁的墻壁上，
還殘留著我們畢業(yè)季瘋狂涂鴉的幼稚痕跡，如今被一層新的、更粗劣的噴漆覆蓋了大半，
像一個愈合得極其丑陋的傷疤。推開門，
一股濃烈的、混雜著廉價煙味、汗味和泡面調(diào)料包味道的渾濁空氣撲面而來，幾乎令人作嘔。
光線昏暗，只有一排排電腦屏幕發(fā)出幽幽的藍光，
映著一張張沉浸在虛擬世界里年輕又略顯麻木的臉。「老板，」我走到煙霧繚繞的前臺，
聲音干澀得厲害，「能…能查一年前的監(jiān)控錄像嗎？就…去年高考志愿填報最后那幾天的?！?/p>
柜臺后面是個染著黃毛、叼著煙的小年輕，眼皮都沒抬一下，
手指在油膩的鍵盤上噼里啪啦地敲著，游戲音效震耳欲聾。「一年前？大姐，你逗我呢？」
他懶洋洋地拖長了調(diào)子，「硬盤就那么大，早覆蓋八百遍了！當監(jiān)控是檔案館??？」
心猛地一沉，像墜入了無底洞。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似乎也要熄滅。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尖銳的疼痛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不行，不能就這么放棄！「老板，幫幫忙！」
我提高了聲音，幾乎帶上了哀求，身體微微前傾，急切地扒著柜臺邊緣，
「真的對我特別重要！是…是高考志愿的事！可能有人…被人害了！」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微微發(fā)顫，語無倫次。黃毛終于撩起眼皮，斜睨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精神不正常的麻煩。他吐出一口煙圈，慢悠悠地說：「嘖，麻煩…」
他拖長了調(diào)子，似乎在權(quán)衡什么，目光掃過我因緊張而泛白的臉，「…倒也不是完全沒轍。
有些機子，客人自己裝過錄屏軟件，錄下來的東西可能還在本地硬盤里…不過，
大海撈針啊妹妹，而且…」他后面的話我沒聽清，耳朵里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轟鳴。
「錄屏軟件」四個字像一道微弱卻刺目的閃電，劈開了濃重的絕望。
我?guī)缀跏菗涞焦衽_上：「哪臺機子？老板，求你了！告訴我哪臺機子可能還留著！」
黃毛被我嚇了一跳，煙灰掉在鍵盤上。他皺著眉，罵了句臟話，
最終還是不耐煩地朝網(wǎng)吧最里面一個昏暗的角落努了努嘴。「喏江城深秋的雨，
像永遠也擰不干的濕抹布，沉甸甸地裹著這座灰蒙蒙的城市。從「極速」
網(wǎng)吧那扇油膩的玻璃門里擠出來，渾濁的煙味和汗酸氣還死死扒在衣服纖維里，
但更深的寒意是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監(jiān)控錄像里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
指甲修剪得一絲不茍，
腕上那塊黑色卡西歐在屏幕幽光下反射出一點冰冷的金屬光澤——像淬了毒的冰錐，
反復(fù)鑿穿著視網(wǎng)膜。那只手懸在高燒昏睡的我臉頰邊，
距離近得仿佛能感受到我滾燙紊亂的呼吸。它曾那么溫柔地拂開我的碎發(fā)，
包裹我冰涼的手指。而此刻，它在冰冷的鍵盤上移動，刪除北大代碼的「咔噠」輕響，
輸入陌生校名的按鍵聲，在死寂的腦海里被無限放大，
每一次回響都帶來更深、更徹底的摧毀。心臟的位置，先是被撕扯得血肉模糊，
痛到極致之后，反而沉靜下來，沉進一片無邊無際的、凍土般的死寂里。沒有憤怒的火焰，
沒有復(fù)仇的嘶吼，只有一種冰冷的、幾乎令人窒息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胸腔。
走回宿舍的路，路燈昏黃的光暈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暈開，像一個個模糊的、哀傷的句點。
雨絲打在臉上，冰涼，帶著點鐵銹似的腥氣。身體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
機械地移動著。宿舍里一片漆黑。我沒開燈，徑直走到書桌前，摸索著打開電腦。
屏幕亮起的光刺得眼睛生疼。插上從網(wǎng)吧帶回來的那個廉價 U 盤。
冰冷的塑料外殼硌著指尖。找到那個名為【20140628_1542】的視頻文件。
復(fù)制。粘貼到電腦硬盤深處一個新建的、命名為「素材」的文件夾里。鼠標點擊的聲音，
在死寂的房間里異常清晰。光標移動，選中文件。右鍵菜單彈出。指尖懸停在「復(fù)制」
選項上，停頓了半秒，然后落下。整個過程，手指沒有一絲顫抖。
呼吸平穩(wěn)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看著進度條緩慢爬升到 100%，
那個小小的視頻文件圖標安靜地躺在「素材」文件夾里。
像一個被精心封存起來的、劇毒的標本。然后，關(guān)機。屏幕暗下去，房間重新陷入黑暗。
只有窗外路燈透進來的一點慘淡微光。我靠著椅背，在濃稠的黑暗里睜著眼睛。
腦子里不再是翻江倒海的痛楚，而是異常清晰的、冰冷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