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硯合上電腦時，窗外的寫字樓玻璃幕墻正折射出刺目的夕陽。
茶水間飄來速溶咖啡的焦苦味，混著打印機吞吐紙張的機械聲，構(gòu)成了他熟悉又壓抑的日常。
手機屏幕亮起，母親發(fā)來新消息：“后院的枇杷樹今年結(jié)得特別多，周末有空回來嗎？
”他盯著屏幕上的字，指尖懸在鍵盤上方許久。自從三年前離開云棲村到上海工作，
這樣的邀約不知收到過多少次，而他永遠用 “項目忙”“要加班” 搪塞過去。此刻，
微信界面突然跳出部門群消息，總監(jiān)艾瑞克的語音條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程硯，
這個季度 KPI 必須沖上去，年輕人別總想著躺平?！钡罔F駛過黃浦江底時，
程硯望著車窗里倒映的自己。領(lǐng)帶歪斜，黑眼圈濃重，像被抽干了靈魂的提線木偶。
手機又震動起來，是女友周薇發(fā)來的分手消息：“我們都想要的太多，卻給不了對方想要的。
” 玻璃映出他扭曲的表情，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二十歲的自己背著行囊走出云棲村，
發(fā)誓要在大城市闖出一片天。那時的他眼神明亮，滿心憧憬，而現(xiàn)在，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高鐵穿過無數(shù)個隧道，程硯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記憶的閘門被悄然打開。兒時的夏天，
他總愛跟著爺爺去后山挖筍。潮濕的泥土裹著腐葉的氣息，山風掠過竹林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像是大自然的私語。爺爺布滿老繭的手握著鋤頭，教他辨認哪種土包下藏著鮮嫩的春筍。
挖到筍時，爺爺會笑著說：“青山不會虧待踏實的人?！?這句話，
在都市的喧囂中漸漸被他遺忘。列車抵達縣城時，天空飄起細雨。程硯站在出站口，
望著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心里泛起一絲惆悵。搭乘老舊的城鄉(xiāng)巴士，
沿著蜿蜒的山路向上行駛，車窗外的景色越來越熟悉。當云棲村的白墻黛瓦出現(xiàn)在視野中時，
他的眼眶突然濕潤了。推開老宅斑駁的木門，滿院的枇杷樹掛滿金燦燦的果實。
母親系著褪色的圍裙從廚房跑出來，鬢角的白發(fā)比上次視頻時更多了?！霸趺床惶崆罢f一聲？
” 母親嗔怪著，卻又忙不迭地端出早已備好的梅干菜燒肉，
熟悉的香味瞬間勾起了他的食欲。飯后，程硯獨自漫步在后山的小路上。
雨水浸潤過的泥土格外松軟，空氣里彌漫著青草與野花香。他信步走到半山腰的竹林，
意外發(fā)現(xiàn)一片新開墾的土地。幾個戴著草帽的村民正在勞作，其中一人抬頭，
竟是兒時的玩伴阿強?！鞍⒊?！” 阿強咧嘴笑著，露出一口白牙，
“聽說你在上海當大老板，怎么有空回來？” 程硯尷尬地撓撓頭，不知如何作答。
阿強擦了把汗，指著眼前的土地說：“現(xiàn)在村里搞生態(tài)農(nóng)業(yè)，我們承包了這片竹林，
準備種有機竹筍，電商平臺上可受歡迎了。”程硯蹲下身，隨手撿起一片竹葉。
葉片上的水珠滾落，在泥土上砸出小小的坑洼。阿強繼續(xù)說著村里的變化，語氣里滿是自豪。
“以前都往城里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守著青山綠水，也能過上好日子?！?他的話像一記重錘，
敲醒了程硯混沌的內(nèi)心?；氐嚼险囊估?，程硯躺在吱呀作響的木床上，望著窗外的月光。
遠處的青山在夜色中若隱若現(xiàn)，宛如一幅水墨畫卷。手機屏幕亮起，
工作群里又彈出新的加班通知，艾瑞克的頭像在對話框里閃爍，催促著項目進度。
程硯盯著屏幕許久，手指顫抖著，最終將手機調(diào)成了靜音。第二天清晨，
程硯跟著阿強去竹林勞作。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在身上，暖融融的。他學著阿強的樣子，
小心翼翼地挖開泥土，尋找藏在地下的春筍。當?shù)谝桓鶐е嗤燎逑愕拇汗S被挖出時，
他忽然想起爺爺?shù)脑?，眼眶不禁濕潤了。原來，真正的踏實與滿足，
并不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而在這片養(yǎng)育他的青山之中。一周后，程硯向公司遞交了辭呈。
艾瑞克暴跳如雷，質(zhì)問他是不是瘋了。程硯望著辦公室窗外的高樓大廈，
平靜地說：“我想回家，去望見青山的地方?！比齻€月后，
云棲村的有機竹筍在各大電商平臺熱銷。程硯的直播間里，他站在竹林間，
身后是連綿的青山。鏡頭前，他捧著新鮮的春筍，對著屏幕微笑：“這里是我的家鄉(xiāng)，
每一根筍都帶著青山的味道?！?彈幕不斷滾動，點贊數(shù)節(jié)節(jié)攀升。暮色降臨，
程硯站在老宅的院子里，望著遠處被夕陽染成金色的山巒。母親端來一碗枇杷膏，
笑著說：“你爺爺要是還在，肯定高興壞了?！?程硯接過碗，抿了一口，
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開。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人生的價值不在于擁有多少財富和地位，
而在于找到屬于自己的那片青山，在踏實的耕耘中，望見內(nèi)心的寧靜與滿足。
直播間的補光燈刺得人睜不開眼，程硯面前擺著剛挖出來的新鮮春筍，
翠綠的筍衣上還沾著濕潤的泥土?！凹胰藗兛矗?/p>
這是咱們云棲村純天然、不打農(nóng)藥的有機竹筍，口感清甜脆嫩……” 話未說完，
一陣劇烈的咳嗽突然襲來，他慌忙捂住嘴退到鏡頭外，
喉間泛起鐵銹味 —— 這是連續(xù)半個月熬夜選品、打包留下的病根。
鏡頭外的母親聞聲趕來，手里端著泡好的枇杷葉茶，布滿皺紋的手微微顫抖：“逞強什么？
當年你爸就是硬扛，才……”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別過頭去，用圍裙角快速擦了擦眼角。
程硯望著母親鬢角新添的白發(fā)，心中泛起一陣酸楚，接過茶杯輕抿一口，
苦澀中帶著一絲回甘。深夜的竹林飄著薄霧，冷藏庫的鐵門在風中吱呀作響。程硯蹲在地上，
手機屏幕的冷光照在他疲憊的臉上。屏幕里，上百條差評如潮水般涌來，
買家們紛紛指責收到的竹筍已經(jīng)腐爛發(fā)臭?！笆裁从袡C產(chǎn)品，全是騙人的！
”“再也不會買了，售后也不理人！” 字字句句像鋒利的刀子，扎得他心口生疼。
阿強舉著手電筒匆匆趕來，褲腿沾滿泥漿，
臉上還帶著未擦凈的汗水：“運輸保溫層出問題了，
批發(fā)商說……” 他的聲音被呼嘯的山風撕碎，在寂靜的竹林里顯得格外凄涼。
程硯望著漆黑的竹林，爺爺?shù)脑捦蝗蛔兊贸恋榈榈?—— 青山的確不會虧待踏實的人，
但也從不輕易饋贈成功。第二天一早，程硯顧不上吃早飯，抱著幾箱樣品就往省城趕。
老舊的長途客車顛簸在盤山公路上，他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青山，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從前。
那時的他一心向往大城市的繁華，覺得只有在高樓林立的都市里，才能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
可如今，他卻在這片養(yǎng)育他的青山中，找到了真正的方向。
農(nóng)業(yè)專家的辦公室里堆滿了各種資料，戴金絲眼鏡的教授推了推眼鏡，
仔細查看樣品后說道：“有機認證是打開市場的關(guān)鍵，冷鏈物流也得從頭設計。不過，
你們村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確實得天獨厚，只要解決好這些問題，前景不可限量?！?回程的大巴上，
程硯望著窗外，周薇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你總在追趕別人定義的成功，
卻忘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比齻€月的時間里，云棲村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村口豎起了嶄新的冷鏈倉庫，竹林里安裝了溫濕度監(jiān)控設備，白發(fā)蒼蒼的老會計戴著老花鏡，
認真地學習操作電腦。當?shù)谝慌N有有機認證標簽的竹筍發(fā)往北上廣時，
程硯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 是周薇發(fā)來的消息：“看到你在紀錄片里的樣子了，
眼里有光?！比欢?，命運似乎總愛和人開玩笑。一個暴雨突至的深夜，
程硯被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電話那頭，阿強的聲音帶著哭腔：“后山滑坡，囤貨全埋了！
” 程硯沖進雨幕，手電筒的光束里，泥漿裹挾著竹枝傾瀉而下，
原本整齊的竹林變得一片狼藉。村民們舉著鋤頭、打著傘紛紛趕來，
七十歲的老支書顫巍巍地站在雨中：“當年修梯田，比這難多了，咱們一起干！
”重建的日子里，程硯在困境中發(fā)現(xiàn)了新的轉(zhuǎn)機。有游客循著網(wǎng)絡視頻找到村里，
對著漫山竹海驚嘆不已。他靈機一動，將老宅改造成民宿，推出 “竹林挖筍體驗” 項目。
為了讓游客有更好的體驗，他親自設計路線，帶著大家認識不同種類的竹子，
講解竹筍的生長過程。第一批客人入住時，
有個戴單反的女孩站在觀景臺喃喃自語：“原來真的有地方，能把生活過成詩。
” 這句話給了程硯很大的啟發(fā)，他開始嘗試將云棲村的自然風光和傳統(tǒng)文化結(jié)合起來，
推出竹編體驗、農(nóng)家美食制作等特色項目。次年春天，云棲村首屆竹筍文化節(jié)盛大開幕。
舞臺就搭建在村口的空地上，四周掛滿了紅燈籠，熱鬧非凡。程硯站在舞臺上，
望著臺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感慨萬千。從都市白領(lǐng)到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這條路走得并不容易，
但每一步都充滿了意義。就在這時，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 是周薇，
她拖著行李箱，正朝他揮手。陽光穿透云層，灑在遠處的青山上，漫山遍野的竹林隨風起伏，
像是大自然為這場重逢鼓掌。程硯快步走下舞臺，穿過人群，朝那個心心念念的人走去。
文化節(jié)結(jié)束后，周薇留了下來，和程硯一起為云棲村的發(fā)展出謀劃策。
他們在竹林里搭建了直播基地，
邀請村里的老人講述云棲村的歷史故事；在民宿的院子里舉辦篝火晚會，
讓游客們品嘗地道的農(nóng)家菜；還組織村民成立了竹編合作社，
將傳統(tǒng)手工藝推向更廣闊的市場。隨著游客越來越多，村里的年輕人也陸續(xù)返鄉(xiāng)。
曾經(jīng)冷清的村莊重新煥發(fā)生機，街道上開起了特色小店，民宿的房間供不應求。
程硯和周薇帶著村民們成立了旅游開發(fā)公司，制定了長遠的發(fā)展規(guī)劃。
他們不僅要讓云棲村富起來，還要守護好這片青山綠水，讓這份寧靜與美好得以延續(xù)。
在一次村民大會上，程硯站在老槐樹下，望著臺下熟悉的面孔說道：“以前我總以為，
成功就是在大城市里擁有一席之地。但現(xiàn)在我明白了，真正的成功，
是讓生我養(yǎng)我的這片土地越來越好，是讓大家都能望見心中的那座青山。
” 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掌聲中，
程硯仿佛又聽見了爺爺?shù)穆曇簦骸扒嗌讲粫澊嵉娜?。”轉(zhuǎn)眼間，
又到了竹筍豐收的季節(jié)。清晨的竹林里，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下，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
程硯和周薇帶著游客穿梭在竹林間，歡聲笑語回蕩在山谷中。遠處，青山如黛，云霧繚繞，
宛如一幅美麗的畫卷。這一刻，程硯終于明白，人生最美的風景，不在遠方，
而在腳下這片深愛的土地；最珍貴的成功，不是功成名就，而是能讓夢想在家鄉(xiāng)生根發(fā)芽，
開花結(jié)果。旅游開發(fā)公司的紅綢牌匾在風中獵獵作響，程硯握著剪刀的手卻微微發(fā)顫。
臺下村民們的目光中，有期待，有疑慮，更夾雜著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斑青辍?聲落，
閃光燈亮起的瞬間，他聽見老支書在身后低聲呢喃：“可別讓青山流眼淚啊?！睕]過多久，
質(zhì)疑聲便如潮水般涌來。民宿區(qū)擴建需要砍伐一小片次生林，
環(huán)保志愿者舉著 “還我青山” 的標語牌堵在村口。程硯站在推土機前，
望著志愿者們年輕又憤怒的臉龐，突然想起自己剛返鄉(xiāng)時的模樣 —— 那時的他，
何嘗不是懷著滿腔熱血，想要改變一切？“這些樹砍了，雨季山體滑坡怎么辦？
”“說好保護青山，現(xiàn)在倒好，自己先動手了！” 村民們的指責聲此起彼伏。
程硯攥緊了手中的規(guī)劃圖，圖紙上的每一處線條，都凝聚著他和周薇無數(shù)個日夜的心血。
可此刻，這些線條仿佛變成了一道道枷鎖，勒得他喘不過氣。
利益分配的矛盾也逐漸浮出水面。竹編合作社的幾位老匠人找到程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