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時期,霸凌了我三年的人失憶了。失憶后的她,簡直像墜落人間的天使。
作為她最好的“朋友”,我決定幫她恢復“記憶”。卻偶然發(fā)現(xiàn),
自己擁有一本可以改寫她人生的本子。直到送我本子的人,告訴我欲望會反噬。我決定收手,
卻發(fā)現(xiàn)它像潘多拉寶盒般誘惑著我。1今年北方的冬天大雪不斷。鬼天氣,鬼運氣。
偏偏就遇到了我這輩子最不想見的人。祁小蕓,朝我迎面走來。我下意識地裹緊圍巾,
把自己整個人縮進羽絨服,只露出半張臉。天橋上人不多,我低著頭,
安慰自己她肯定認不出我。只要快點走過去就沒事了??赡羌饫瘫〉穆曇?,
還是在擦肩而過時響起?!斑希@不是李曼寧嗎?怎么見了老同學招呼都不打一個?
”她攔在我面前,鄙夷的目光把我從頭到腳掃了個遍。“幾年不見,架子大了?”她嗤笑,
“還是說,女大十八變,連性格都變了?”“可不是那時候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小白蓮了?
”我或許變了,可她,真是一點都沒變。她是我高中三年的噩夢。是她,
讓我原本開朗的性格逐漸內斂,甚至厭惡與人交流。本以為畢業(yè)就是解脫,
我們的人生再也不會有交集??晌疫€沒來得及自愈,她就又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上班要遲到了?!蔽也逶诙道锏氖志o了緊,繞開她想走。剛邁出一步,
羽絨服的袖子就被她死死抓住?!凹笔裁??這么沒禮貌,你家人沒教過你?
”她的話比打在臉上的雪花還要冰冷。頓了頓,像突然又想起來什么,“哦,對了,
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沒家人?!蔽颐偷鼗仡^,死死瞪著她,雙手緊攥成拳。扇她一巴掌。
心里有個聲音在對我說。我用力咬了咬唇,還是忍住了。只是用力一甩胳膊,掙開她的手,
轉身繼續(xù)上橋。我懶得理她。跟這種人糾纏,只會拉低自己。她遲早會遭報應的。
身后不過安靜了幾秒,便又響起了不堪入耳的惡言惡語。越來越難聽,也越來越近。
她再敢追過來我一定要新仇舊恨一起報。我只是懶得理會,并不是像曾經(jīng)那樣軟弱。
就當我停下腳步,做好反擊準備時,身后那些污言穢語被一道長達數(shù)秒的尖叫聲取代了。
我回頭。祁小蕓倒在了天橋的底端。頭無力地耷拉在最后一級臺階的邊緣。
血從她的發(fā)間滲出,將四周的雪白染紅一片。2報應來得真快。路人紛紛避之不及,
站得遠遠的,幾個膽大好事的已經(jīng)拿出手機開始拍照。她剛剛罵我的那些話,
周圍人都聽見了。沒人想幫這種人。我看了看時間,真要遲到了。
欣賞了一會兒祁小蕓的慘相,轉身想走,可心里卻有點不安。畢竟我們剛剛發(fā)生了摩擦,
監(jiān)控肯定都拍到了。假如她真出了什么事,搞不好自己還得被牽扯進去。糾結一番后,
我還是幫她叫了120。果然,警察和醫(yī)院很快都聯(lián)系了我。派出所里,
警察調出了天橋的監(jiān)控錄像,確認了這不過是一場意外。她追著我罵,
這種天氣還穿著那么高的跟鞋。腳下打滑,自己摔了下去。這就叫老天有眼吧?真希望,
祁小蕓的人生能多點這樣的意外。最后的程序,是警方要求我們雙方簽一份確認書。
患者家屬離不開,所以我得跟著去一趟祁小蕓的病房。聽說她已經(jīng)醒了。
我真怕自己見到她那張臉,會忍不住想犯罪的沖動。開門的是祁小蕓的媽媽,陳姨。
幾年沒見,她比記憶里蒼老了不少?!奥鼘幇。嗵澞慵皶r幫小蕓叫了救護車。
”“不然……再耽誤久了不知道要……”她聲音哽咽,眼角的皺紋都泛起了紅?!皼]事。
”我淡淡回了一句。對祁小蕓有再多的恨,也不該遷怒到這位母親身上。
病床上的祁小蕓注意到了我。她頭上裹著紗布,沖我笑了笑。那笑容干凈又純粹,
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天使。完全沒了先前的惡毒和刻薄。裝什么呢?
這房間里沒人比我更了解她了。剛剛還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呢。高中時,污蔑我偷你手機,
當著全班同學面翻我書包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個樣子。食堂里,
故意把菜湯臟水往我身上潑的時候,你也不是這個樣子?,F(xiàn)在躺在病床上,
就把自己整得和身下的床單一樣干凈了?要不是怕給自己惹上麻煩,別說打120了,
我得帶包瓜子,搬個凳子坐近點兒,好好觀賞。身旁的陳姨情緒有所緩和,
嘆了口氣:“小蕓她,頭部受到撞擊,暫時性失去了部分記憶。”“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她攥著衣角的手緊了緊,“不過醫(yī)生說,只要我們好好引導,是可以恢復的?!笔浟??
我真想立馬沖過去,告訴她,她是個多么惡毒,多讓人厭惡的人??梢婈愐踢@副樣子,
又怎么忍心做得出。最終,客套了幾句便離開了。再多待一秒,我都怕自己控制不住。
嘴邊的那句“你好好恢復”,會變成,“你怎么不去死?”3失憶。對祁小蕓這種人來說,
這簡直就是一種仁慈。忘記自己曾經(jīng)的累累惡行,重新來過?我反而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我窩在書桌前,只感覺自己受了一肚子窩囊氣?;椟S的燈光,
落在壓在最底層的一個筆記本上。我視線微動,將本子抽出。準確的說,是半本。
這是當初同學轉學時送我的臨別禮物。當天就被祁小蕓澆了半瓶可樂,
那些已經(jīng)濕透粘在一起的紙頁已經(jīng)被我撕掉了。如今只剩下一半,泛黃、干硬。
指尖摩挲著粗糙的紙頁,似乎還能感受到當年干涸后留下的粘膩。
既然已經(jīng)做了個“爛好人”,那就好人做到底。她不記得了。我就幫她記起來好了。我提筆,
將本子翻開。筆尖觸碰到紙頁的瞬間,我想起她那張“干凈”得讓人惡心的臉?!靶√焓??
”我冷笑一聲,落筆。我要親手為她寫下,關于自己的“回憶錄”。4原本還擔心,
要怎么才能讓她相信自己的“故事”??善婀值氖牵以谏厦鎸懥耸裁矗?/p>
就好像真實發(fā)生過的一樣。我再去醫(yī)院時,祁小蕓正抱著一個半人高的毛絨熊,
笑得一臉甜膩。以前的她,絕不會喜歡這種東西。
她曾不止一次地當眾嘲諷:“喜歡毛絨玩具的女孩,就是在裝可愛而已,真讓人惡心。
”而這個喜好,是我剛為她寫下的。根本都沒有告訴她。難道……我下意識地收緊了手,
摸到了挎包里已經(jīng)泛硬的本子?!澳銇砝??”祁小蕓發(fā)現(xiàn)了我,眼睛一亮,沖我招手。
她拍了拍床邊,示意我坐下?!敖裉煊袥]有好一點?”我扯出一個僵硬的笑?!昂枚嗔?。
”她嬌聲道。像是在對閨蜜撒嬌。寒暄了幾句,我就懶得再演了。
直接從包里掏出來我的“作品”,遞給了她。“這是,我記憶中從前的你。
”“我?guī)湍銓懴聛砹?,也許能幫你記起點兒什么?!薄斑€是你對我最上心。”她含笑。
祁小蕓接過本子,一頁頁翻看著那些我為她杜撰出的“過往”,笑得一臉傻白甜。
些她幫助同學、喂養(yǎng)流浪貓狗、在敬老院做義工的“光輝事跡”讓她紅著臉鉆進毛絨熊懷里。
許久才又將視線轉向我,小心翼翼地試探:“你寫得我好像有點傻乎乎的,
你會不會在笑我呀?”我笑了?!爱斎徊粫??!薄拔覀冊?jīng),可是最好的朋友。
”我當然沒把她那些丑陋的行徑展示給她看。相反,她的過去被我打造得潔白無瑕。
簡直就是墜落人間的天使。我知道,她早晚會恢復記憶。真是期待。
當她愛上這個完美的“自己”后,再親手撕碎華麗的外衣時會是什么樣子?
5我一天天為祁小蕓重新編織著她的人生。認識她的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變化。
唯獨她自己不知道。那天我剛把剝好的橘子遞給她,陳姨正好走了進來?!皨?,你快嘗嘗,
曼寧買的橘子可甜了。”她招呼陳姨過來,把橘筋一根根撕掉,送到陳姨嘴邊。那么乖巧,
懂事。陳姨眼神復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眼角不自覺就濕了。她一邊吃,
一邊用手背抹了抹眼角。不知是因為祁小蕓遺忘了她自己,
還是在遺憾早晚會失去這樣好的女兒。祁小蕓見狀急忙道:“媽,你怎么哭了呀,
你看我恢復得不是越來越好?!彼罩愐痰氖?,舉到胸前:“我覺得,
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都恢復得差不多了,沒必要再住下去了。
”“床位和治療費都那么貴……”我不關心她出不出院。因為本子上寫下的內容,
就算她不看,也會刻進她記憶里。有事沒事就往這兒跑,
無非是想欣賞一下自己的“作品”罷了??扇缃衿钚∈|還沒有受到“懲罰”,
先受傷的反而是她媽媽??吹梦疫€是有點于心不忍?!靶∈|、陳姨,我還有事,先走了。
”沒等陳姨回話,我起身就走。剛出病房便被追出來的陳姨叫住。她牽起我的手,
神情疲憊又憂慮:“小蕓她,沒什么朋友,來看她的,一直只有你?!蔽掖怪郏?/p>
躲避她的目光。她頓了頓,又說:“她現(xiàn)在怎么會變成這樣?”“是不是你對她做了什么?
”陳姨急得兩手微微發(fā)抖,讓我想起那次家長會。祁小蕓看著穿著工作服趕來的陳姨時,
滿臉的嫌棄和不耐煩。生怕別人知道,這是自己的媽媽。家長會結束,
陳姨被祁小蕓遠遠甩在身后。她不舒服,靠在墻邊休息時,祁小蕓連看都沒看一眼。
我上前詢問時,陳姨的手也如這般顫抖?!瓣愐?,您覺得現(xiàn)在的她不好嗎?”我反問。“好,
我當然希望她是個像現(xiàn)在一樣的好孩子?!彼Z氣急切中帶著哽咽?!翱舍t(yī)生說,
如果對她的引導和真實的過去出入太大,等恢復記憶后,會造成很嚴重的精神創(chuàng)傷!
”她盯著我,有質問,又有懇求?!澳悴皇钦f,你們是最好的朋友嗎?
”“那你為什么要試圖改變她?”6我其實挺不擅長撒謊的。被陳姨這么盯著,猶豫了半天,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正當我發(fā)愁要如何應對,腦海中閃過一個想法。我的本子。
會不會對其他人也有作用?我找了個借口,快步走到窗臺前。
在上面飛快寫下一行字:【祁小蕓的媽媽,希望她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
】隨后便又回到陳姨身邊,期待著另一個驚喜的出現(xiàn)。如果能有效,不僅能解決一個麻煩,
還能打開新的使用思路。畢竟,本子還有那么厚呢。可陳姨只是嘆了口氣,
便繼續(xù)開始剛剛的話題。無效??磥?,這本子只對祁小蕓一個人生效。現(xiàn)在也只能靠演技了。
“陳姨,我跟小蕓高中就是同學,也一直是朋友。”“但她有些做法,我真的看不下去。
”“比如……她對您的態(tài)度?!薄白鳛榕笥?,我只是希望她可以變得更好?!蔽艺f得真摯,
卻只有半句真話。陳姨搖搖頭,眼中盡是掙扎。我能看出,她也喜歡祁小蕓現(xiàn)在的樣子。
這么好的孩子,誰不喜歡呢?可我也知道她怕什么。最終,她還是下定了決心:“曼寧呀,
你的好意我懂?!薄翱晌蚁M母淖兡苁浅鲇谧栽傅?,而不是這樣……錯誤的引導。
”她在說服我,又像在說服自己?!斑@些天,謝謝你了?!薄拔蚁胱屝∈|靜一靜,
她也該好好接受正規(guī)治療了。”7陳姨的意思很好理解。她不讓我再去探望祁小蕓了。畢竟,
我是篡改了她女兒人生的罪魁禍首。不過沒關系。只要本子還在我手上,
她的人生就是我說了算。大概有半個月,我沒再去醫(yī)院,但我的“創(chuàng)作”熱情,卻從未間斷。
不得不說,能改寫一個人的人生,真的是一件讓人上癮,又極具成就感的事。你想要她是誰,
她就是誰。我甚至開始覺得,“報復”好像都變得沒那么重要了。更重要的是,
我創(chuàng)造出了一件獨屬于我的“藝術品”。那天,我剛準備午休。手機便瘋狂地震動起來。
看到來電顯示,我瞬間睡意全無。是陳姨。不過,我沒有急于接通。盯著看了幾秒后,
才緩緩滑動了綠色的按鈕。我不急開口,電話那頭的人卻快急瘋了。陳姨聲音顫抖,
帶著濃重的哭腔:“曼寧,曼寧啊,你能不能來醫(yī)院一趟?姨求你了?!薄瓣愐蹋?/p>
您這是怎么了?”我裝出被驚醒的迷糊。“是小蕓!
她、她情況非常不穩(wěn)定……”陳姨在那頭泣不成聲,“她誰也不要,就哭著喊著要見你,
醫(yī)生也沒辦法……”“醫(yī)生說,說她對任何人的引導都會產(chǎn)生抗拒?!薄鞍⒁糖竽懔?,
你來幫幫她吧!”我靜靜聽著,嘴角牽起愉悅的弧度???,
現(xiàn)在主動權就這么自己回到了我手里。8我趕到病房時,祁小蕓正蜷縮在床角。
她雙手死死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嘴里念念有詞地自言自語?!奥鼘?,你看看她,你想想辦法,
小蕓她現(xiàn)在誰都不理!”陳姨抓著我的胳膊懇求。
現(xiàn)在的陳姨已經(jīng)顧不上什么我再做出錯誤“引導”的后果了。后果已經(jīng)在眼前了。
我已經(jīng)有半個月沒有來過了。她也不會想到,自己女兒的病情加重會和我有關。
我緩緩推開陳姨,稍加安撫,一步步走向病床。祁小蕓聽見我的名字,猛地抬頭。
她的眼神那么渙散。時而驚恐,時而迷茫,像在透過我看什么別的東西。然后,
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著我?!笆悄恪彼闪训淖齑紧鈩?,聲音嘶啞,“怎么是你?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我心里一沉,臉上卻保持著冷靜。“陳姨,叫醫(yī)生?!焙芸?,
病房門被推開。進來的不是之前那位主治醫(yī)師,而是一名年輕男醫(yī)生。他看我到時,
腳步?jīng)]停,眼里也沒有絲毫意外。我卻是愣了一下。是陸羽。高中時被祁小蕓霸凌到轉學,
也是送我那個本子的人。巧得有點兒過分。我有種感覺,他一定知道本子的秘密。見我失神,
陸羽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我僵硬地挪開了身子,尷尬一笑。陳姨的注意力全在女兒身上,
根本沒注意到我們之間的暗流。陸羽平靜地給祁小蕓做了檢查,開了鎮(zhèn)定劑。
等祁小蕓重新入睡,我跟了出去?!瓣戓t(yī)生,”我叫住他,“能跟你咨詢一下患者的情況嗎?
”9走廊盡頭的窗戶開著,冷風灌進來,吹得我一個激靈。我緊了緊衣領,跟在陸羽身邊。
我倆幾年沒見,早已有些生疏。不是什么話都能說得直白,更別說這種讓人匪夷所思的事。
我們沉默地站著,他身上的白大褂有種不近人情的疏離感。聊了幾句關于祁小蕓的狀況后,
我終于沒忍住,率先試探道:“你記得,你送我的那個本子嗎?”陸羽的目光從病歷上挪開,
落在我臉上。他輕笑:“當然。我猜,這就是祁小蕓病情加重的原因吧?!惫唬?/p>
陸羽什么都知道。他平靜地看著我,那眼神是一種冷靜、帶著探究的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