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祠堂。
沉重的黑鐵木大門緊閉，隔絕了外界最后一絲光線和聲響。高聳的梁柱在黑暗中沉默矗立，如同葉家列祖列宗冰冷的脊梁?？諝庵袕浡惸晗慊稹㈥惻f木料和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冷氣息。一排排黑沉沉的牌位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名字在昏黃的燭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無聲地注視著下方跪坐的葉家核心。
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沉重。
家主葉振巖跪在蒲團上，背脊挺得筆直，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他雙手捧著一個物件，動作虔誠而凝重。那是一個尺許長的烏沉木匣，匣身沒有任何雕飾，古樸得近乎簡陋，只在匣蓋中央嵌著一塊色澤暗沉、毫無光澤的圓形金屬片，刻著一個早已模糊難辨的古老符文。木匣本身散發(fā)著一股極其微弱的、仿佛來自九幽地府的陰寒氣息，僅僅是靠近，就讓人心底發(fā)毛，靈魂深處泛起本能的厭惡。
葉天星跪在父親左后側(cè)，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絕世兇劍，鋒芒內(nèi)斂，卻讓周圍的空氣都帶著刺骨的寒意。他閉著眼，仿佛在假寐，但周身那凝氣八重天巔峰的星辰劍氣卻如同無形的潮汐，在祠堂壓抑的空間內(nèi)緩緩涌動，將那股木匣散發(fā)的陰寒氣息隔絕在外。他不需要看，強大的神識早已將祠堂內(nèi)外每一寸空間都納入掌控。
葉天宇跪在右后側(cè)，位置稍后。他低著頭，額發(fā)垂落，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思緒。淬體巔峰的氣血在體內(nèi)奔騰如龍，皮膚下隱隱流轉(zhuǎn)的淡金色光澤在昏暗中幾乎不可見，但丹田深處那一點太陽真火的本源，卻如同沉靜的烈陽，散發(fā)著至陽至剛的無形威壓，將試圖侵入他識海的陰寒氣息徹底焚滅。他感受著木匣中那令人作嘔的氣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一個溫潤的玉瓶——那是他昨夜耗費心力，以太陽真火淬煉提純出的數(shù)種輔藥精華。
幾位須發(fā)皆白、面容枯槁的族老跪在更后方，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驚懼、掙扎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決絕。他們死死盯著家主手中的烏沉木匣，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列祖列宗在上……”葉振巖的聲音沙啞干澀，打破了死寂，在空曠的祠堂內(nèi)激起空洞的回響。他沒有抬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冰冷的牌位，望向了某個虛無的所在?！安恍ぷ訉O葉振巖，攜子天星、天宇，及諸位族老，在此叩首謝罪！”
“咚！”葉振巖的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咚！”葉天星隨之叩首，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絕。
“咚！”葉天宇和族老們緊隨其后，沉悶的磕頭聲連成一片，在死寂的祠堂中顯得格外刺耳。
“今日，葉家已至生死存亡之絕境！”葉振巖抬起頭，額角一片青紫，聲音卻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孤狼瀕死般的凄厲，“趙家豺狼，勾結(jié)幽冥邪祟，屠我族人，奪我家業(yè)，更欲三月之后，血洗我葉氏滿門，雞犬不留！趙鎮(zhèn)山那老狗，偽筑基在望，一旦功成，青陽再無我葉家立錐之地！”
他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掃過下方每一張蒼老而絕望的臉：“坐以待斃，是滅族！拼死一搏，或有一線生機！然趙家勢大，爪牙眾多，更有幽冥陰影窺伺在側(cè)！強攻，無異以卵擊石！下毒……唯有下毒，方有一絲可能，斬其首腦，亂其根基！”
葉振巖的雙手猛地將那烏沉木匣高高舉起，聲音因激動和某種深沉的恐懼而劇烈顫抖：“此物，名‘三日醉魂散’！乃我葉家先祖于一處上古絕地中所得，世代相傳，非滅族之禍，絕不可動用！此毒……無色無味，遇水即溶！初時如飲醇酒，飄飄欲仙，神志漸迷，三日之后，魂散魄消，死狀與醉酒猝亡無異！縱是金丹真君……若無防備，亦難逃其厄！”
“金丹真君”四個字，如同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幾位族老身體猛地一顫，臉上血色瞬間褪盡，眼中爆發(fā)出極致的恐懼！看向那烏沉木匣的眼神，如同在看世間最污穢、最不祥的惡魔！
“三日醉魂散……是那個……傳說中連元嬰都能……”一名最年長的族老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指著木匣的手指如同風中枯葉。
“不錯！”葉振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決絕，打斷了族老的話，“此乃禁忌之物！有傷天和！一旦動用，恐遭天譴，禍及子孫！然今日！”他猛地環(huán)視眾人，聲音如同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泣血的悲憤，“是趙家先不講天和！是他們勾結(jié)幽冥，要將我葉家連根拔起！是他們逼我葉家入此絕境！若天譴要降，我葉振巖一力承擔！縱使永墮無間，魂飛魄散，也要拉著趙家滿門陪葬！”
瘋狂的咆哮在祠堂內(nèi)回蕩，震得牌位上的灰塵簌簌落下。葉天宇低著頭，感受著父親話語中那刻骨的恨意和絕望，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道德？良知？在這滅族的屠刀面前，脆弱得可笑。他握緊了袖中的玉瓶，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為了活下去，為了保護身后的一切……他的手不再顫抖，反而慢慢握緊。
“家主……三思啊……”另一位族老老淚縱橫，聲音哽咽，“動用此物，恐……恐遭反噬……”
“三思？！”葉振巖猛地轉(zhuǎn)頭，眼中那瘋狂的火苗幾乎要噴薄而出，死死釘在那位族老臉上，“趙鎮(zhèn)山那老狗突破在即！幽冥教如跗骨之蛆！我們還有時間三思嗎？！等到屠刀落下，葉家祠堂血流成河，牌位盡毀，香火斷絕之時，再談天和？！再談反噬？！”
他枯槁的手指重重地敲在烏沉木匣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這便是我們唯一的生機！趙鎮(zhèn)山那老狗，好大喜功，剛愎自用！每逢月末，必在其‘聽濤小筑’大擺宴席，邀其心腹爪牙，飲酒作樂，炫耀武力，慶賀他離筑基又近一步！此獠狂妄自大，自以為青陽城已是他囊中之物，守衛(wèi)看似森嚴，實則外緊內(nèi)松，尤其在其暢飲得意、防備最低之時！”
葉振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葉天星，最后落在葉天宇身上，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托付：“潛入下毒，九死一生！需膽大心細，更需一個身份低微、實力弱小、最不可能引起懷疑之人！天宇！”
葉天宇猛地抬起頭，迎上父親那瘋狂中帶著詢問的目光。
“你淬體巔峰修為，在趙家眼中，依舊是螻蟻！你葉家二少爺?shù)纳矸?，更是趙家羞辱我葉家的最好工具！”葉振巖的聲音如同鬼魅在耳邊私語，“明日，你便以‘負荊請罪’之名，求見趙鎮(zhèn)山！姿態(tài)要低，要惶恐，要讓他覺得你走投無路，想去求一線茍延殘喘的生機！他必會羞辱于你，但為了彰顯其‘氣度’，尤其是在他宴飲作樂、志得意滿之時，極有可能會允許你入內(nèi)‘獻酒賠罪’！這便是你唯一的機會！”
計劃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每個人的心頭。潛入虎穴，在偽筑基修士眼皮底下，對掌控生死的仇敵下毒！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毒藥本身，氣息陰邪，難以隨身攜帶。”葉振巖轉(zhuǎn)向葉天星，枯槁的手指指向烏沉木匣，“星兒！你身法快，隱匿功夫最佳！今夜子時，你需潛入趙家外圍，將此匣藏于聽濤小筑外，靠近后窗的那棵百年老槐樹，樹根第三塊凸起的巖石下?！彼敿毭枋隽宋恢?，確保葉天星能準確無誤地找到?！伴_啟木匣外層的封禁，需以特定手法……”
葉振巖壓低聲音，快速而清晰地傳授了一段極其繁復隱蔽、由三十六道不同靈力印記組成的手印指法。每一個指節(jié)的動作、靈力的強弱變化都玄奧莫測，如同解開一道古老的密碼鎖。葉天星凝神細記，每一個細節(jié)都烙印在腦中。葉天宇同樣全神貫注，強大的精神力讓他過目不忘，將指法牢牢記住。
“天宇，明日你借故離開宴席片刻，去那老槐樹下，以此法開啟木匣外層封禁，取出內(nèi)藏毒藥的‘醉魂瓶’！”葉振巖的目光死死鎖定葉天宇，“記住！外層封禁開啟后，內(nèi)藏的‘醉魂瓶’蠟封需立刻破除！毒藥遇水即溶，無色無味！破除蠟封的手法，是……”
又是一段更加精妙、更加隱蔽的指法傳授！這次只有葉天宇一人牢記。
“取藥后，速回席間！找準時機，親自為趙鎮(zhèn)山斟酒！毒藥入杯，他絕難察覺！之后，立刻離開！無論發(fā)生什么，立刻離開趙家！剩下的事情……”葉振巖的聲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疲憊和狠辣。
“交給我。”葉天星接過了話頭，聲音冷硬如鐵。他看向葉天宇，兄弟二人目光在空中交匯，無需言語，那份生死相托的沉重和默契已然傳遞?！拔視谮w家外圍接應你。若事有不諧……”他沒有說下去，但眼中那森然的殺意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是！”葉天宇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緩緩站起身，淬體巔峰的氣血奔涌，將那縈繞心頭的陰寒和恐懼強行壓下。他走到父親面前，伸出雙手。
葉振巖深深地看著這個脫胎換骨的次子，眼中情緒復雜難明。最終，他重重地將那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烏沉木匣，放到了葉天宇手中。
匣入手，冰冷刺骨，那陰寒的氣息如同活物般試圖鉆入骨髓。葉天宇丹田深處的太陽真火微微一動，一股暖流瞬間流轉(zhuǎn)全身，將那不適感驅(qū)散。他穩(wěn)穩(wěn)地托著木匣，如同托著整個葉家的命運。
“散了吧?！比~振巖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揮了揮手，聲音疲憊不堪，“各自準備。天宇，成敗……在此一舉！”
夜色，濃稠如墨，無星無月。厚重的烏云沉甸甸地壓在青陽城上空，連風都帶著一股令人不安的沉悶。
葉天宇換上了一身漿洗得發(fā)白、甚至帶著幾個不起眼補丁的粗布麻衣，頭發(fā)也刻意弄得有些凌亂，臉上還沾了點塵土。他對著模糊的銅鏡調(diào)整著自己的表情，努力壓下眼中所有屬于“葉天宇”的精光，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惶恐和卑微。一個走投無路、試圖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廢柴少爺形象，漸漸在他身上成型。
他獨自一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通往趙府后巷的僻靜小路上。靴子踩在濕冷的石板上，發(fā)出空洞的回響，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通往深淵的臺階上。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藏在袖袋深處那個冰冷的烏沉木匣。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三日醉魂散”的恐怖，不去想失敗的下場，只是反復默念著開啟兩層封禁的手法和稍后的“表演”步驟。
終于，趙府那高大森嚴的后墻出現(xiàn)在視野中。墻頭插著尖銳的鐵蒺藜，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冷的光。遠遠地，就能聽到墻內(nèi)傳來的絲竹管弦之聲，還有隱約的、帶著醉意的喧嘩和笑聲，如同鬼魅的夜宴。
聽濤小筑的方向。宴會已經(jīng)開始。
葉天宇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泥土濕氣和遠處酒宴奢靡的氣息鉆入鼻腔。他繞到后巷深處，按照父親的指示，找到了那棵巨大的、枝干虬結(jié)如鬼爪的百年老槐樹。樹影婆娑，在夜風中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他蹲下身，手指準確地摸索到樹根處第三塊凸起的巖石，觸手冰涼粗糙。
巖石下，一個冰冷的、硬硬的物體。正是那個烏沉木匣！
葉天宇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飛快地掃視四周，確認無人，然后雙手以一種極其詭異而迅捷的速度按在了匣蓋中央那塊暗沉的金屬片上！十指翻飛，指節(jié)或屈或彈，或捻或壓，靈力按照特定軌跡灌注指尖，動作快得幾乎帶出殘影，卻又異常輕柔精準，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諝庵蟹路鹩袠O其微弱的靈光在金屬片復雜的紋路上流淌。
“咔噠?！?/p>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金屬片上的古老符文仿佛活了過來，閃過一絲微光，隨即黯淡下去。匣蓋無聲地彈開了一條縫隙。
葉天宇小心翼翼地掀開匣蓋。里面并非直接是毒藥，而是一個通體漆黑、毫不起眼、只有拇指大小的小瓷瓶，瓶口被一層泛著暗綠光澤的蠟封得嚴嚴實實。瓷瓶靜靜地躺在匣底一層同樣漆黑的絨布上，散發(fā)著比木匣本身更加內(nèi)斂、卻更加令人心悸的陰寒死寂氣息。
這就是“三日醉魂散”的本體——醉魂瓶！
葉天宇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將黑瓶取出，烏沉木匣重新蓋好，迅速塞回巖石下。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瓶口那層暗綠色的蠟封上。破除蠟封的手法，比開啟外層封禁更加精妙兇險，稍有不慎，泄露一絲氣息，都可能引來滅頂之災！
他屏住呼吸，精神高度集中。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如劍，指尖一縷微不可察的、經(jīng)過太陽真火淬煉過的精純靈力凝聚，以一種極其刁鉆的角度，如同靈蛇吐信，在蠟封表面幾個極其細微的節(jié)點上快速點過！每一次點觸，都伴隨著極其微弱、頻率奇特的靈力震蕩！
“啵！”
又是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那層泛著暗綠光澤的蠟封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從內(nèi)部瓦解，無聲無息地裂開了一道細縫，隨即徹底脫落，沒有留下任何強行開啟的痕跡，也沒有泄露一絲一毫的氣息！
成了！葉天宇心中一定，閃電般將瓶口湊近鼻端。沒有氣味！真的沒有任何氣味！他迅速將瓶口重新虛掩住，將冰涼刺骨的瓷瓶緊緊攥在手心，那觸感像握著一條隨時會擇人而噬的毒蛇。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棵在夜色中沉默的老槐樹，毅然轉(zhuǎn)身，朝著趙府燈火通明、笙歌陣陣的后門走去。每一步，都踏在生死邊緣。
趙府后門有家丁守衛(wèi)，看到葉天宇這身打扮和惶恐卑微的神情，臉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不耐煩。當葉天宇哆嗦著報上身份和來意——代表葉家，負荊請罪，祈求趙老祖宗寬限些時日，饒葉家一條生路時，那鄙夷更是化作了毫不留情的嘲笑。
“哈！葉家二少爺？就你這熊樣也配來見我們老祖宗？滾！別污了趙家的地界！”一個膀大腰圓的家丁伸手就要推搡。
葉天宇身體恰到好處地晃了晃，臉上堆滿了驚恐和哀求，聲音帶著哭腔：“大哥……大哥行行好！通傳一聲吧！我爹……我爹說了，要是見不到老祖宗，回去就打斷我的腿?。∏竽?！求您給條活路吧！”他一邊哀求，一邊從懷里哆哆嗦嗦地摸出幾塊散碎銀子——那是葉振巖特意給他準備的“買路錢”，塞了過去。
家丁掂量著手里的碎銀，又看看葉天宇那副慫包樣，嗤笑一聲：“嘖，等著！老子心情好，給你問問！”他轉(zhuǎn)身進了門房。
時間仿佛凝固了。葉天宇垂著頭，身體微微發(fā)抖，像只受驚的鵪鶉，但掩在袖中的手，卻死死攥著那個冰涼的瓷瓶。掌心全是冷汗。
過了好一會兒，那家丁才慢悠悠地晃出來，臉上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算你小子走狗屎運！老祖宗今日設(shè)宴，心情不錯，準你進去磕個頭！不過嘛……”他拉長了腔調(diào)，目光在葉天宇身上掃了一圈，滿是惡意，“老祖宗說了，得從偏門進！正門，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走的！”
“是是是！謝謝大哥！謝謝老祖宗開恩！”葉天宇忙不迭地點頭哈腰，臉上擠出感恩戴德的諂笑，心中卻一片冰冷。偏門就偏門，只要能進去！
在兩名家丁充滿惡意的押送下，葉天宇低眉順眼，佝僂著腰，從趙府那扇低矮狹窄、專供仆役出入的偏門鉆了進去。門內(nèi)是一條昏暗狹長的甬道，彌漫著廚房油煙和垃圾的混合氣味。
穿過甬道，眼前豁然開朗。亭臺樓閣，假山流水，在精心布置的燈籠映照下顯得富麗堂皇，與剛才那陰暗潮濕的甬道形成了天堂與地獄般的反差。絲竹管弦之聲更加清晰，夾雜著男男女女的調(diào)笑聲和杯盞碰撞的脆響，正是從前方一座臨水而建、燈火通明的精致樓閣中傳來——聽濤小筑。
離得越近，那喧囂奢靡的氣息就越發(fā)濃烈。珍饈美饌的香氣混合著濃郁的酒氣撲面而來，其間還夾雜著名貴熏香和女子身上的脂粉味，形成一股令人迷醉又作嘔的甜膩氣息。身著輕紗、身姿曼妙的舞姬在水榭平臺上翩翩起舞，樂師們賣力地吹奏著靡靡之音。樓閣內(nèi)人影晃動，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葉天宇的心跳也越發(fā)急促，手心里的瓷瓶幾乎要被汗水浸透。他強迫自己維持著那副惶恐卑微的表情，身體甚至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目光卻如同最冷靜的獵手，飛快地掃視著周圍的環(huán)境和通往聽濤小筑的路徑。
“滾快點！磨蹭什么！”身后的家丁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
葉天宇一個趔趄，順勢往前沖了幾步，差點撞上前面引路的丫鬟。他慌忙穩(wěn)住身形，連聲道歉，眼神卻飛快地掃過小筑敞開的雕花門窗。廳內(nèi)主位上那個須發(fā)微白、面容陰鷙、穿著一身暗紅錦袍的老者，正被幾個衣著暴露的舞姬環(huán)繞著，舉杯暢飲，臉上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醉醺醺的得意——正是趙家老祖，趙鎮(zhèn)山！
時機到了！
葉天宇猛地捂住肚子，臉上瞬間露出極度痛苦和尷尬的神色，腰彎得更低了，聲音帶著哭腔：“哎喲！哎喲……這位姐姐……對不住……我……我這肚子……怕是剛才在外面著了涼……實在……實在忍不住了！勞煩……勞煩指個……茅房的方向……我……我馬上回來給老祖宗磕頭謝罪！”
他表演得極其逼真，額頭瞬間冒出了細密的冷汗（一半是緊張，一半是憋氣憋的）。那引路的丫鬟被他這副樣子嚇了一跳，隨即眼中也閃過一絲鄙夷，不耐煩地用手帕掩了掩鼻子，指了個方向：“那邊！快點！別污了地方！”
“是是是！多謝姐姐！馬上就好！”葉天宇如蒙大赦，捂著肚子，弓著腰，以一種極其狼狽難看的姿勢，朝著丫鬟所指的、遠離小筑主廳的角落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他跑得很快，姿勢別扭，活脫脫一個內(nèi)急到極點的慫包。
一脫離小筑附近燈籠的光照范圍，沒入旁邊假山樹木的陰影里，葉天宇瞬間挺直了腰板，眼中所有的惶恐卑微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冰冷的銳利和孤注一擲的瘋狂！他像一頭蟄伏已久的獵豹，無聲而迅猛地朝著那棵老槐樹的方向疾奔！風聲在耳邊呼嘯，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但他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耳中過濾著遠處的喧囂，眼中捕捉著黑暗里任何可疑的動靜。
取藥，返回，一氣呵成。
當他再次出現(xiàn)在聽濤小筑燈火通明的廳堂門口時，依舊是那副喘著粗氣、狼狽不堪的慫樣：“呼……呼……對不住……對不住各位……小人……小人回來了……”
廳內(nèi)氣氛正酣。趙鎮(zhèn)山顯然是喝了不少酒，臉色泛著紅光，眼神有些迷離，正摟著一個嬌媚的舞姬，聽著旁邊幾個心腹的諂媚吹捧，志得意滿?？吹饺~天宇這副窩囊廢的樣子回來，他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和輕蔑，如同看到一只骯臟的蒼蠅。
“嘖，葉家的小崽子？”趙鎮(zhèn)山的聲音帶著醉酒的含混和上位者的傲慢，懶洋洋地揮了揮手，像驅(qū)趕一只蚊蟲，“滾過來！不是要磕頭賠罪嗎？磕！磕得響亮點！讓老祖我看看你們?nèi)~家的骨頭，是不是真的那么軟！”
哄堂大笑。席間眾人看向葉天宇的目光充滿了赤裸裸的嘲弄和鄙夷。
葉天宇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臉上血色褪盡，眼中噙滿了屈辱的淚水（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的被這氛圍激起了怒火）。他低著頭，一步步挪到廳堂中央，那華貴的地毯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烙鐵上。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撞擊地面的聲音異常沉悶。
“老祖宗……饒命啊……”他帶著哭腔，聲音哽咽，“我爹……我爹知道錯了……求老祖宗開恩……饒我們?nèi)~家一條生路吧……”他一邊說著，一邊作勢就要磕頭。
“慢著！”趙鎮(zhèn)山忽然開口，帶著一絲戲謔的惡意。他推開身邊的舞姬，身體微微前傾，那雙帶著醉意卻依舊銳利的眼睛，如同毒蛇般盯住匍匐在地的葉天宇。“空口白牙磕個頭就想求饒？葉振巖那老東西，是不是太看不起老祖我了？”
他拿起桌上一只空著的、鑲金嵌玉的華麗酒樽，隨意地丟在葉天宇面前的地毯上，發(fā)出“當啷”一聲脆響。
“斟酒！”趙鎮(zhèn)山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用你的賤骨頭爬過來！給老祖我斟滿這杯‘賠罪酒’！讓老祖我看看你葉家的誠意！”
機會！唯一的、稍縱即逝的機會！
葉天宇的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他臉上依舊是那副驚恐萬狀、泫然欲泣的表情，身體因為“害怕”而劇烈顫抖著。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朝著那只滾落在地毯上的華麗酒樽爬了過去，姿態(tài)卑微到了塵埃里，引來席間更加放肆的嘲笑。
他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沉甸甸的酒樽。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他另一只手，則顫抖著、極其“笨拙”地伸向旁邊矮幾上那只同樣精美、盛滿了琥珀色美酒的巨大酒壺。
就在他雙手都接觸到器皿的瞬間！
葉天宇的右手，那只捧著酒樽的手，小指以一種常人根本無法察覺的角度，極其輕微、極其迅捷地在酒樽內(nèi)側(cè)一個不起眼的雕花凹陷處彈了一下！這個動作微小到了極致，配合著他全身劇烈的顫抖，在搖曳的燈火和眾人的哄笑聲中，完美地被掩蓋了！
幾乎在同一剎那，他藏在寬大袖袍中的左手，緊握著那個漆黑瓷瓶！瓶口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然對準了捧在右手里的酒樽內(nèi)壁！就在小指彈動的瞬間，瓶身極其輕微地一傾！
無色！無味！
一道肉眼根本無法捕捉的、比發(fā)絲還要纖細百倍的微不可察的液線，在袖袍的完美遮掩下，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精準無比地射入了酒樽內(nèi)壁！瞬間，便與樽壁上殘留的些許酒液融合，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過程，快如鬼魅，精準如神！即使是近在咫尺盯著他看的趙鎮(zhèn)山，也只覺得眼前這個慫包廢物動作笨拙難看，根本沒察覺到任何異常！
葉天宇“笨手笨腳”地將酒壺里的美酒倒入酒樽之中。琥珀色的液體注入空樽，與那無形無質(zhì)的“三日醉魂散”徹底融為一體。
酒樽滿了。
葉天宇雙手捧著那杯蘊含著致命劇毒的“賠罪酒”，如同捧著千斤重擔，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他艱難地、一點一點地，用膝蓋挪動著，朝著主位上那個如同惡魔般俯瞰著他的趙家老祖爬去。每一步挪動，都牽動著廳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目光里充滿了戲謔、嘲弄和殘忍的期待。
終于，他爬到了趙鎮(zhèn)山的矮榻前。他低著頭，雙手將斟滿的酒樽高高舉過頭頂，手臂因為用力而繃緊，聲音帶著極致的恐懼和卑微的哽咽：“老祖宗……請……請用酒……葉家……葉家知錯了……”那姿態(tài)，卑微如塵。
趙鎮(zhèn)山居高臨下地看著腳下這個如同爛泥般的葉家二少爺，看著他捧在頭頂?shù)哪潜?，眼中閃過一絲極其暢快的、如同貓戲老鼠般的殘忍快意。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三個月后葉家上下在自己腳下哀嚎求饒的血腥場景。
“呵……葉家的酒？”趙鎮(zhèn)山發(fā)出一聲不屑的嗤笑，慢條斯理地伸出手，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慵懶，去接那杯酒。他粗糙的手指，即將觸碰到冰冷的酒樽邊緣……
就是現(xiàn)在！
葉天宇眼中那最后一絲偽裝的恐懼瞬間被一種火山噴發(fā)般的瘋狂和狠厲徹底取代！
“動手！”一聲嘶啞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從他喉嚨深處炸裂開來！
這聲怒吼如同驚雷，瞬間劈開了聽濤小筑內(nèi)所有的喧囂和奢靡！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臉上的笑容凝固，嘲弄的眼神轉(zhuǎn)為錯愕。
趙鎮(zhèn)山伸出的手猛地一頓，眼中醉意瞬間被驚怒取代！他反應快到了極致，幾乎在葉天宇吼聲出口的同時，屬于偽筑基修士的強大靈壓如同狂暴的颶風轟然爆發(fā)，瞬間鎖定了近在咫尺的葉天宇！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葉天宇的動作！
在“動手”二字吼出的瞬間，葉天宇那捧著毒酒、看似卑微的右手猛地向上一掀！盛滿了琥珀色毒酒的金樽，帶著一股決絕的狠勁，劈頭蓋臉地朝著趙鎮(zhèn)山那張因驚怒而扭曲的老臉狠狠潑去！
趙鎮(zhèn)山瞳孔驟縮！他完全沒料到這個被他視為螻蟻、連淬體三重都不到的廢物，竟敢暴起發(fā)難！如此近的距離，又是猝不及防，饒是他修為遠勝，也來不及完全避開！他本能地側(cè)頭，同時護體靈光瞬間亮起！
“嘩啦！”
冰冷的、混合著劇毒的酒液，大部分被護體靈光彈開，但依舊有小半潑濺到了他的側(cè)臉、脖頸和錦袍前襟之上！一股冰涼滑膩的觸感傳來！
“小畜生！找死！”趙鎮(zhèn)山驚怒交加，須發(fā)戟張，暴怒的吼聲如同炸雷！他根本來不及細想那酒有什么問題（在他眼中，葉天宇這種廢物能有什么劇毒？），一只蘊含了恐怖靈力、足以開碑裂石的枯瘦手掌，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朝著葉天宇的天靈蓋狠狠拍下！這一掌含怒而發(fā)，務求將這個膽敢冒犯虎威的螻蟻拍成肉泥！
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葉天宇淹沒！偽筑基修士含怒一擊的威壓，如同萬丈高山當頭壓下，讓他渾身骨骼都在呻吟，血液幾乎凍結(jié)！他根本來不及做任何閃避動作！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趙老狗！你的對手是我！”一聲清越冷冽、如同九天龍吟般的怒喝，驟然從聽濤小筑那雕花的窗欞之外炸響！
“轟隆——！”
伴隨著這聲怒喝，一道凝練至極、如同匹練般的璀璨劍光，裹挾著斬破一切的決絕劍意，如同撕裂夜幕的雷霆，悍然撞碎了堅實的窗欞！木屑紛飛，劍氣縱橫！那劍光快到了極致，目標直指趙鎮(zhèn)山拍向葉天宇頭顱的那只手掌！劍光未至，那森然的鋒銳之氣已讓趙鎮(zhèn)山的手掌皮膚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葉天星！他終于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凝聚了礦洞奇遇所得傳承精華的絕殺一劍！時機把握得妙到毫巔！
趙鎮(zhèn)山臉色劇變！他從這道劍光中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這絕非葉家那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大少爺能發(fā)出的力量！電光火石間，他拍向葉天宇的手掌不得不強行收回，五指成爪，瞬間凝聚起一團粘稠如血的暗紅色靈力，倉促地朝著那道撕裂窗欞而來的劍光狠狠抓去！
“嗤啦——！”
刺耳的金屬摩擦撕裂聲響起！血爪與劍光猛烈碰撞，爆發(fā)出刺目的靈光！狂暴的氣流如同炸彈般炸開，瞬間掀翻了矮幾，杯盤碗盞四處飛濺，酒液菜肴潑灑一地！靠得近的幾個舞姬和趙家心腹被這股氣浪狠狠掀飛，慘叫著撞在墻壁柱子上！
混亂！極致的混亂在瞬間爆發(fā)！
就在這劍氣與血爪碰撞、氣浪翻騰、遮蔽了所有人視線的剎那！葉天宇動了！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在趙鎮(zhèn)山被大哥葉天星那驚天一劍逼得回防、氣機牽引、心神出現(xiàn)一絲空隙的瞬間！在混亂的氣流和四濺的雜物遮蔽了大部分視線的瞬間！
葉天宇一直垂在身側(cè)的左手，如同蟄伏的毒蛇，快如閃電般探入懷中！再抽出時，手中已赫然多了一件造型奇異、閃爍著冰冷金屬幽光的物事——那支來自異世的兇器，左輪手槍！
冰冷的槍身入手，帶著一種異樣的沉重感，瞬間壓下了葉天宇心中所有的恐懼和雜念。前世無數(shù)次在射擊俱樂部扣動扳機的肌肉記憶，與此刻生死一線的絕境完美融合！
沒有瞄準鏡，沒有輔助，只有最原始的機械瞄具！但在這一刻，葉天宇的眼中只剩下那個在混亂氣浪中略顯狼狽、驚怒交加、側(cè)臉和脖頸上還殘留著毒酒痕跡的趙家老祖！
距離，不到五步！
葉天宇的身體如同繃緊到極致的弓弦，在掀翻的矮幾和傾倒的屏風碎片構(gòu)成的短暫視覺死角中，猛地半蹲挺身！右手穩(wěn)穩(wěn)托住槍柄，左手緊握護木，食指以近乎本能的迅捷和穩(wěn)定，狠狠扣下了扳機！
“砰——?。?！”
一聲沉悶、短促、卻帶著撕裂靈魂般穿透力的巨響，在這充斥著劍氣呼嘯、靈力爆鳴、器物碎裂聲和驚恐尖叫的混亂大廳中驟然炸響！這聲音是如此突兀，如此怪異，帶著一種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純粹的機械暴力！
槍口噴吐出熾烈的火焰！一枚黃澄澄的彈頭，旋轉(zhuǎn)著，撕裂空氣，以肉眼根本無法捕捉的速度，瞬間跨越了那短短的五步距離！
目標——趙鎮(zhèn)山的太陽穴！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趙鎮(zhèn)山剛剛憑借強橫的修為硬撼了葉天星那蓄勢已久的絕殺一劍，雖然成功將其震開，但氣血也是一陣翻騰，護體靈光都黯淡了幾分。葉天宇那聲怪異的“砰”響傳入耳中時，他心中警兆陡升！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對未知致命威脅的極致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
他想躲！偽筑基修士的反應速度快到了極致！他的頭顱猛地向右側(cè)偏轉(zhuǎn)！
然而，太近了！太突然了！那枚來自異世的金屬彈頭，速度遠超他所能理解的極限！
“噗！”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熱刀切入牛油的悶響。
趙鎮(zhèn)山偏轉(zhuǎn)的動作猛地僵住！他左側(cè)太陽穴靠近眉骨的位置，一點刺目的猩紅驟然炸開！隨即，一股混雜著紅白之物的粘稠液體，如同被擠壓的漿果，猛地從那個小小的孔洞后方噴射而出！濺射在他身后精美的屏風上，暈開一片刺目驚心的污跡！
他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破麻袋，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那雙前一秒還充斥著驚怒、暴戾和掌控一切狂傲的眼睛，瞬間被無邊的劇痛、難以置信的茫然和迅速擴散的、最深沉的死灰色所覆蓋。
“呃……”一聲短促到幾乎聽不見的、意義不明的氣音從他喉嚨里擠出。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脖頸，似乎想看清那個帶給他致命一擊的、螻蟻般的存在。目光最終落在了葉天宇手中那支還在冒著淡淡硝煙的奇異金屬造物上。
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驚愕，有茫然，有刻骨的怨毒，最終，卻凝固成一種恍然大悟般的、帶著無盡嘲諷的詭異光芒。
“好……好個……葉家……”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喉嚨里擠出幾個模糊的音節(jié)。話音未落，那具剛剛還散發(fā)著偽筑基恐怖威壓的身體，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量，帶著一股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轟然向后栽倒！
“砰！”
沉重的軀體砸在狼藉的地毯上，發(fā)出一聲悶響。鮮血從他太陽穴的彈孔和口鼻中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蔓延開一片刺目的猩紅。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廳堂上方華麗的藻井，空洞地倒映著搖曳的燭火。
偽筑基修士，趙家老祖，趙鎮(zhèn)山——死！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死寂，瞬間吞噬了整個聽濤小筑！所有的尖叫，所有的碰撞聲，所有的劍氣余音，仿佛都在這一刻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
舞姬們張大了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身體篩糠般抖動著。趙家的心腹們臉上的嘲弄和得意徹底僵死，化作一片死灰般的絕望和難以置信的驚駭！他們?nèi)缤嗨苣镜癜愦袅⒃兀竽X一片空白，無法理解眼前這打敗了認知的恐怖一幕！
老祖……死了？
被那個淬體三重的廢物……用一件古怪的玩意兒……一“聲”打死了？！
這怎么可能？！幻覺！一定是幻覺！
葉天宇保持著半蹲舉槍的姿勢，槍口還殘留著一縷刺鼻的硝煙。他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如同破舊的風箱般起伏。剛才那一槍，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氣和勇氣。近距離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尤其是一個剛剛還掌控著自己生死的強者，在自己面前頭顱炸開，血漿迸濺……那種視覺和心理上的沖擊力，遠超礦洞里的搏殺！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才沒有當場嘔吐出來。
就在這時，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虛弱感，伴隨著針扎般的刺痛，毫無預兆地猛地席卷全身！仿佛體內(nèi)有什么東西被瞬間抽走了！雙腿一軟，他差點直接癱倒在地！
是那“三日醉魂散”！即使只沾染了少量潑濺的酒液，那禁忌劇毒的恐怖威力，依舊開始侵蝕他的身體！
“走！”
一聲低喝在耳邊炸響！葉天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葉天宇身邊，一把抓住了他幾乎脫力的手臂！葉天星臉色也有些蒼白，顯然剛才那牽制趙鎮(zhèn)山的一劍消耗巨大，但他的眼神依舊銳利如鷹，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他看都沒看地上趙鎮(zhèn)山的尸體，更沒理會那些呆若木雞的趙家眾人，抓住葉天宇的手臂猛地一拽，同時反手一劍向后揮出！
“嗤——！”
一道凝練的弧形劍氣橫掃而出，目標并非殺人，而是將幾張傾倒的矮幾和屏風殘骸狠狠掃向廳堂入口方向，制造更大的混亂和障礙！
“攔住他們！殺了他們！為老祖報仇??！”終于，一個趙家心腹從極致的驚駭中回過神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帶著哭腔的嚎叫！
這一嗓子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恐懼和絕望！反應過來的趙家護衛(wèi)和幾個修為較高的心腹，如同紅了眼的瘋狗，狂吼著，揮舞著兵刃，狀若癲狂地朝著葉天星和葉天宇撲殺過來！老祖死了！他們?nèi)糇寖词峙芰耍腥硕嫉门阍幔?/p>
“抱緊！”葉天星厲喝一聲，手臂發(fā)力，如同拎小雞般將渾身發(fā)軟、被毒素侵蝕得眼前陣陣發(fā)黑的葉天宇猛地甩到自己背上！葉天宇下意識地死死摟住大哥的脖子。
葉天星眼中寒光爆射，體內(nèi)靈力毫無保留地瘋狂運轉(zhuǎn)！他沒有選擇從被自己撞破的窗戶離開，那里目標太明顯！而是腳下一蹬，身體如同離弦之箭，朝著聽濤小筑另一側(cè)相對完好的、巨大的雕花木窗猛沖而去！
“破！”
一聲清嘯！葉天星手中長劍爆發(fā)出刺目的光華，劍尖凝聚起一點極度壓縮的寒星！人隨劍走，劍光合一！整個人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璀璨流星，朝著那厚重的木窗悍然撞去！
“轟——咔嚓！”
木屑混合著斷裂的窗框碎片如同暴雨般激射！堅固的雕花木窗在葉天星這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人劍合一沖擊下，如同紙糊般被硬生生撞開一個巨大的破洞！
凜冽的夜風瞬間灌入！外面是趙府后花園沉沉的黑暗！
“哪里走！”一道凌厲的刀光，帶著凝氣后期的威壓，從側(cè)面狠狠劈向剛剛沖出破窗、立足未穩(wěn)的葉天星！是趙家留守府中的一位凝氣后期供奉！
葉天星身在半空，背著一個人，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那刀光劈中！
千鈞一發(fā)之際！
“砰！”
又是一聲沉悶、短促、撕裂夜空的槍響！
趴在葉天星背上的葉天宇，臉色慘白如紙，額頭冷汗涔涔，太陽穴突突直跳，被那“三日醉魂散”侵蝕的虛弱感和劇痛如同無數(shù)鋼針在體內(nèi)攢刺。然而，當那道致命的刀光撕裂黑暗，直劈向大哥后心的瞬間，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狠厲和守護的本能，如同瀕死野獸的反撲，壓倒了所有的痛苦！
他甚至連瞄準都做不到，完全是憑借著無數(shù)次模擬射擊形成的肌肉記憶，以及剛才擊殺趙鎮(zhèn)山時殘留的手感，憑著感覺，朝著刀光亮起的方向，再次狠狠扣動了扳機！
槍口焰光在黑暗中一閃而逝！
“呃??！”
一聲凄厲的慘叫！那從側(cè)面撲殺而來的趙家供奉，手中劈下的鋼刀猛地一滯！他持刀的右臂肩胛處，毫無預兆地爆開一團血花！巨大的沖擊力打得他身體猛地一個趔趄，刀勢瞬間潰散！
就是這一滯！
葉天星眼中精光爆閃！他借著背上葉天宇開槍創(chuàng)造出的這轉(zhuǎn)瞬即逝的空隙，腳尖在窗框殘留的木茬上猛地一點！身體如同輕盈的雨燕，背著葉天宇，毫不停留地朝著后花園濃密的樹影中疾射而去！幾個起落，便徹底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只留下聽濤小筑內(nèi)一片狼藉的混亂，趙鎮(zhèn)山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尸體，以及趙家眾人絕望而瘋狂的嘶吼：
“追！快追??！封鎖全城！絕不能讓他們跑了！”
“老祖！老祖啊——！”
“葉家！葉家?。?！”
凄厲的嚎叫劃破青陽城死寂的夜空，如同一曲為趙家敲響的、絕望的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