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打開后，一眾大臣們按品秩魚貫而入，紛紛行禮。
“臣韓爌...劉一燝...左光斗..叩見陛下”
為首的乃是現(xiàn)在的內(nèi)閣輔臣韓爌和劉一燝，二人眼神凝重，透著一股“肩負社稷”的沉重。
后面的左光斗等年輕清流則面頰緊繃，帶著風聞奏事、匡扶君主的凜然氣概。
朱由校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他們每一個人的臉，將他們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
禮畢后，第一個開口的果然是韓爌。
他執(zhí)笏上前一步，聲音低沉而充滿憂慮：“陛下！臣等驚聞內(nèi)廷動蕩，司禮、御馬、內(nèi)官諸監(jiān)掌印大員驟遭清洗，舉宮惶惶！陛下初登大寶，正應示以寬仁，安定人心。
縱然閹宦有罪，亦宜循祖宗法度，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詳加審訊，明正典刑。陛下乃天下至尊，萬金之軀，何須躬親此等污糟之事？”
“更遑論聽聞陛下有意變易內(nèi)廷祖制……”他頓了頓，語重心長，
“祖宗成憲，乃百代不易之規(guī)矩。陛下沖齡踐祚，正宜潛心學問，養(yǎng)圣德于深宮，治國之道自有閣臣輔弼，百官奉行。切不可因一時之憤，動搖了國本根基??！”
左光斗立刻高聲應和，聲若洪鐘，將那套精心準備的諫言砸了出來：
“韓閣老所言極是！陛下！內(nèi)廷二十四衙門，規(guī)制傳承二百載，乃太祖太宗欽定之法度！縱有一二奸佞作祟，亦當明典正刑，繩之以法！豈能因今日一人之惡，便質(zhì)疑祖制，行那改弦更張、全盤否逆之舉？”
“今日若任由陛下擅改內(nèi)廷祖制，臣斗膽詰問：明日是否便要裁撤內(nèi)閣，削奪六部？外朝九卿，百官庶司，祖宗法度所定，難道皆可因陛下之意、一時之需而輕言廢立？”
他越說越激動，面頰泛紅，眼中閃爍著自以為“匡扶社稷”的光芒，語氣也帶上了痛心疾首：
“且陛下以沖齡踐祚，圣學根基未固，正是需潛心經(jīng)史、涵養(yǎng)圣德之時！”
“國事有大政方略，自有內(nèi)閣輔臣商議呈進；朝堂有法度缺失，自有六科給事中、都察院御史臺諫拾遺補闕！陛下深居九重，遠離喧囂瑣事，乃保全圣躬、體悟天道、成就至圣之途??！”
左光斗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憤的凜然：
“臣更聽聞陛下有微服出宮之念，陛下！萬萬不可！”
“皇城宮禁，甲胄森嚴，龍氣所鐘，乃護衛(wèi)圣體萬全之地！陛下安危，系于天下萬民之心！若輕涉險地，萬一有一絲一毫差池，陛下何以面對列祖列宗？臣等何顏面對天下蒼生？屆時縱萬死，亦難贖罪之萬一！懇請陛下收回成命，以社稷宗廟為重！安坐大內(nèi)，方為正朔明君所為！陛下三思！三思?。?！”
他的話音剛落，殿內(nèi)一片沉寂，但氣氛卻緊繃到了極點。
韓爌和劉一燝雖然沒有再搶著發(fā)言，但面上那份“忠臣憂君”的神色更濃，顯然完全贊同左光斗的觀點。
后面那些六科給事中和御史們，更是目露激賞，只覺得左僉都御史這番擲地有聲的諫言，說出了他們不敢也不能直言的“忠君體國”之心！
他們無聲地挺直了腰板，仿佛共同鑄成了一道無形的城墻，要用“祖宗規(guī)矩”、“圣學道理”和“圣躬安?！边@三面堅不可摧的盾牌，將這位年輕皇帝所有不合他們心意的“離經(jīng)叛道”之舉，都擋在深宮之內(nèi)！
整個乾清宮仿佛充滿了“忠言逆耳利于行”的悲壯氣息。
清流們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年輕的皇帝在他們的“錚錚鐵骨”面前，不得不低頭，收回那些不合規(guī)矩的念頭，重新回到他們?yōu)槠湟?guī)劃好的“讀書養(yǎng)性、垂拱而治”的道路上。
朱由校靜靜地聽著，手指在紫檀御案上漫不經(jīng)心地畫著無形的圈。
他的目光從慷慨激昂的左光斗，移到滿臉凝重的韓爌、劉一燝，再掃過后面那些或激動或緊張的清流面孔。
他沒有動怒，嘴角甚至勾起了一絲極其細微、帶著深深譏誚和冷漠的弧度。
呵，說得多好！多冠冕堂皇！
字字句句是“為君分憂”，核心不過是：
內(nèi)廷改制？——休想！動了祖制開了口子，你以后是不是還要改革朝堂，那外朝文官的特權(quán)地位還怎么保證？
出宮親歷？——休想！皇帝就該是個吉祥物，被隔絕在深宮，信息只能由他們這些“賢臣”篩選后提供！你出去看到了真實世界，他們的“道理”還靠什么來哄？
年幼沖齡？——你年紀小，不懂事，要多聽聽我們這些大臣的！治理國家的“正途”必須是“皇帝讀書聽講，大臣掌舵行政”！
這番組合拳，抬出“祖宗成憲”壓制“內(nèi)廷改制”，打出“沖齡年幼”要求皇帝“安處深宮讀書”，再用“圣躬安危”的大帽子封死“帝王出巡”的可能。
核心就是一個：把皇帝鎖在深宮里，讀書養(yǎng)性，將實際的政務運轉(zhuǎn)、規(guī)則制定權(quán)，牢牢把握在他們這些熟讀圣賢書、通曉祖宗規(guī)矩的“賢臣”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