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傾盆那日,我家滿門抄斬。青梅竹馬的謝凜撐著傘,傘下護著丞相嫡女林清瑤。
他垂眼對我說:“沈昭,清瑤體弱,我送她回府?!焙髞砦铱s在破廟苦讀,
落第的榜單刺得雙眼生疼。再遇時,他是天子驕子,我是書院雜役。他染紅發(fā)穿艷袍,
當眾譏諷:“你也配來這地方?”直到他醉倒在我門前,哽咽著吻我指尖:“阿昭,
別不要我...”大婚那日,我鳳冠霞帔看著他帶兵圍了相府?!傲中〗?,
你爹欠沈家的血債,該還了?!?--01暴雨砸在青石板上,水花四濺,
幾乎要吞沒整座沈府。我死死抱著懷里冰冷的紫檀木牌位,雨水順著額發(fā)流進眼睛,
又澀又疼。那是爹爹的靈位,沈家最后的體面。粗魯?shù)谋⊥妻遥?/p>
沉重的朱漆大門在身后“哐當”一聲轟然關(guān)上,隔絕了里面翻箱倒柜、呵斥哭喊的亂聲,
也徹底碾碎了我十六年來錦繡堆砌的世界。抄家,滅門。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尖上。
我踉蹌著后退一步,腳跟踩到冰冷的泥水里,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懷里牌位的棱角硌得胸口生疼,卻比不上心口那股被活生生撕裂的鈍痛。就在這時,
一輛華貴的青篷馬車碾過積水,吱呀一聲停在不遠處的巷口。
油亮的車簾被一只修長如玉的手掀起一角,露出一張我再熟悉不過的臉。謝凜。我的竹馬,
我情竇初開時就悄悄放在心尖尖上,整整喜歡了三年的人。雨水模糊了他的眉眼,
可那清峻的輪廓,如同刻在我骨子里一般清晰。
他目光掃過被貼上封條、一片狼藉的沈府大門,又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有驚愕,有復雜,
卻唯獨沒有我此刻最需要的一絲溫度。他很快移開了視線,撐著傘下了車,卻不是朝我走來。
他繞到馬車另一側(cè),傘面穩(wěn)穩(wěn)地傾斜過去,小心翼翼地護著從車里探身出來的少女。
那是林清瑤,當朝林丞相的掌上明珠。她穿著雨過天青色的軟緞羅裙,
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風,更襯得一張小臉瑩白如玉,弱不勝衣。謝凜的手虛虛扶在她臂彎,
姿態(tài)是我不曾見過的細致呵護?!吧蛘眩俊绷智瀣幙匆娢?,像是有些意外,
又帶著點居高臨下的憐憫,“你……節(jié)哀?!庇晁樦业南掳偷温?,
砸在懷里爹爹的牌位上。我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一股鐵銹般的腥甜。
謝凜的目光終于再次落在我臉上,他微微蹙著眉,聲音隔著雨幕傳來,
比這深秋的雨更冷:“清瑤體弱,淋不得雨。我先送她回府?!彼D了頓,
似乎想再說點什么,終究只吐出兩個字,“你……保重?!北V??
我看著他將林清瑤護送上馬車,看著那青色的車簾在他身后落下,徹底隔絕了我的視線。
馬車轆轆駛遠,濺起的泥水毫不留情地潑在我早已濕透、沾滿污泥的裙裾上。
冰冷的雨水澆透全身,懷里爹爹的牌位卻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得我?guī)缀醣Р蛔 ?/p>
雨水混著淚水,無聲地淌了滿臉。謝凜那最后一眼的復雜,林清瑤那輕飄飄的憐憫,
還有兵丁粗魯?shù)耐妻瓱o數(shù)畫面在眼前旋轉(zhuǎn)、碎裂。心口那股被撕裂的痛楚猛地炸開,
眼前驟然一黑,所有聲音都離我遠去?!?2再醒來時,
鼻尖縈繞著一股濃重的霉味和潮濕的土腥氣。身下是硬邦邦、鋪著薄薄一層稻草的土炕。
我費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看清頭頂是黑黢黢、布滿蛛網(wǎng)的破舊房梁。
漏風的窗欞紙呼呼作響,幾縷慘淡的月光透了進來?!罢蜒绢^?醒了?
”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我艱難地轉(zhuǎn)過頭,是隔壁的趙婆婆。
她端著一碗冒著微弱熱氣的粗糲粥水,
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同情:“可憐見的……燒了三天三夜,差點就……唉!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快把這碗粥喝了,墊墊肚子?!焙韲蹈傻孟袷潜簧凹埬ミ^,火燒火燎地疼。
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像樣的聲音,只能虛弱地點了點頭。趙婆婆小心地把我扶起來一點,
將那碗幾乎能照見人影的稀粥喂到我唇邊。溫熱粗糙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卻也清晰地提醒著我眼下的處境——沈家沒了,爹爹沒了,家沒了。我沈昭,
從云端跌落泥沼,成了這城外破廟里茍延殘喘的孤女。“丫頭啊,”趙婆婆嘆了口氣,
粗糙的手拍了拍我冰冷的手背,“人活著,總得往前看。老婆子聽人說,
朝廷今年特意允許女性參加恩科了……你爹生前最盼著你有出息……你……”恩科?
這兩個字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我眼前濃重的絕望和黑暗。爹爹……是了,
爹爹總摸著我的頭,說我家昭昭聰慧,定能考取功名,光耀門楣??扇缃瘢?/p>
沈家只剩我這一個孤女,門楣傾頹,滿門血債!一股帶著血腥氣的恨意猛地從心底沖了上來,
激得我渾身發(fā)抖。我死死攥緊了蓋在身上的、又薄又硬的破棉絮,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光耀門楣……不!我要報仇!我要查清沈家為何遭此大難!我要那些害我沈家滿門的人,
血債血償!恩科,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唯一能爬出這泥潭的路!
“婆婆……”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
“書……我的書……”我記得昏迷前,死死護住了那個小小的包袱,
里面是幾件僅存的舊衣和幾本翻爛了的書卷?!霸谀卦谀?!
”趙婆婆連忙從炕尾一個破舊的藤箱里拿出一個同樣破舊的小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我手邊,
“都給你收著呢,一點沒濕著?!蔽翌澏吨纸忾_包袱,
指尖觸碰到那幾本熟悉的、書頁都卷了邊的《論語》、《策論集注》,冰涼的紙頁貼著皮膚,
卻奇異地給了我一絲支撐下去的力量。接下來的日子,
白天我在破廟附近幫人漿洗衣裳、縫補些粗陋的活計,換取幾個銅板和勉強糊口的糙米。
晚上,就著破廟里那盞如豆的、隨時可能熄滅的昏暗油燈,翻開那幾本早已爛熟于心的書卷。
寒冬臘月,破廟里冷得像冰窖。呼嘯的北風從四面八方的破洞灌進來,
吹得油燈的火苗瘋狂跳動,幾乎熄滅。身上的破棉襖根本擋不住那徹骨的寒意,
凍得我手指僵硬發(fā)紫,握筆都困難。手指凍得實在受不住,我狠狠心,
撕下幾頁寫滿批注的廢紙,哆嗦著湊到燈焰上點燃。微弱的火光帶來一絲短暫的暖意,
跳躍的火苗舔舐著冰冷的指尖,也映著我眼底同樣跳躍的、不肯熄滅的恨意與執(zhí)念。
謝凜……林清瑤……還有那些高高在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貴人”們……你們等著!
日子就在這饑寒交迫與焚膏繼晷的苦讀中,一天天熬了過去。熬過了滴水成冰的嚴冬,
又熬過了蚊蟲肆虐的酷暑。終于到了放榜那日。天還沒亮,我就起身了。
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臉,試圖壓下心口的狂跳。揣著僅剩的幾個銅板,
我早早擠到了貢院外那條被圍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人頭攢動,
空氣里彌漫著汗味、塵埃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期待與焦灼。
我瘦小的身子在人群中艱難地向前擠著,心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近了,更近了!
那貼著黃紙的皇榜就在眼前!目光像生了銹的犁耙,
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上艱難地、一遍遍地犁過。沒有。沒有沈昭。再從頭看,
更仔細地看……還是沒有。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從高空摔下,
砸得粉碎。
周圍喧鬧的人聲、金榜題名者的狂喜、落第者的哀嘆……所有的聲音瞬間都離我遠去。
耳朵里只剩下尖銳的嗡鳴,眼前只剩下那張刺目的、金燦燦的皇榜,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字,
像無數(shù)只嘲笑我的眼睛。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口。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更濃的鐵銹味。
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站立不住?!皢?,這不是沈家大小姐嗎?
”一個帶著明顯譏誚的女聲刺破了我耳中的嗡鳴。我僵硬地轉(zhuǎn)過頭,是林清瑤。
她穿著簇新的藕荷色云錦長裙,外面罩著月白的薄紗披風,在一群衣著光鮮的閨秀簇擁下,
顯得格外清雅出塵。她看著我,那眼神像在看一只誤入華堂的、骯臟的老鼠?!霸趺??
沈大小姐也來瞧榜?”她身邊的另一個粉衣少女掩著嘴輕笑,聲音不大不小,
剛好讓周圍不少人都聽見,“沈家……不是都那樣了么?還想著鯉魚躍龍門呢?
”周圍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帶著探究、好奇,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幸災樂禍。
林清瑤微微蹙起她好看的柳葉眉,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不忍”:“妹妹,何必呢?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沈家……已成過往,你又何必執(zhí)著于這不切實際的虛妄?女子安分守己,
尋個……嗯,踏實營生,才是正理?!彼桃馔nD了一下,
目光掃過我洗得發(fā)白、袖口還沾著皂角印記的粗布衣裙,其中的輕蔑不言而喻。那目光,
比謝凜那日的冷雨更刺骨,比周遭所有的鄙夷更鋒利。它們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
狠狠扎進我早已鮮血淋漓的自尊里。我挺直了背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用那尖銳的痛楚逼退眼眶里翻涌的酸澀和幾乎要壓垮我的眩暈。
我死死地盯著林清瑤那張看似清雅、實則刻薄的臉,一字一頓,
聲音嘶啞卻清晰:“林小姐金尊玉貴,自然不懂何為‘虛妄’。沈昭雖微賤,
卻也知‘匹夫不可奪志’。這龍門,今日躍不過,還有明日!明日不行,還有后日!
只要我沈昭還有一口氣在,就定要試一試!”說完,我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看她們?nèi)魏我蝗耍?/p>
撥開人群,踉蹌卻決絕地沖了出去。身后似乎還傳來林清瑤那伙人低低的嗤笑聲,
像是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我的后背。我跑得飛快,仿佛身后有厲鬼追趕。肺里火燒火燎,
冷風灌進喉嚨,刀割一般疼。一直跑到城外那條渾濁的護城河邊,才脫力般跪倒在地。
河水渾濁,映不出我此刻狼狽不堪的影子。
只有落第的恥辱、林清瑤的羞辱、沈家滿門的血債……像沉重的巨石,一層層壓下來,
幾乎要將我碾碎在冰冷的泥地里。“啊——!”壓抑了太久的悲憤、絕望和不甘,
終于沖破了喉嚨,化作一聲凄厲嘶啞、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嚎叫,在空曠的河岸邊回蕩。
……03蟄伏為了生計,也為了能有片瓦遮頭、靠近書卷的地方,
我托了趙婆婆遠房親戚的關(guān)系,
進了這京城頗有名氣的“青麓書院”做了個最低等的灑掃雜役。白日里灑掃庭院、擦拭書案,
夜里便尋個僻靜角落,借著廊下微弱的燈火,繼續(xù)啃我那幾本早已翻爛的書卷。
我像一只蟄伏在暗處的蝎子,收斂起所有的鋒芒,只將刻骨的仇恨與復仇的欲望,
深深埋進每一次擦拭書案的塵埃里,每一次清掃落葉的沙沙聲中。再遇“月兒,快些!
今日‘濟世堂’在城南粥棚施藥義診,咱們?nèi)ネ砹?,怕是連站的地方都沒了!
”趙月兒清脆的聲音帶著點焦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風風火火地就往城南跑。
她是我在書院做雜役時認識的,性子潑辣爽利,是這冰冷世間為數(shù)不多能給我一點暖意的人。
城南的空地上早已人山人海。臨時搭起的草棚下,
幾個穿著素凈長衫、像是書院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忙碌地分發(fā)熱粥和藥包。
我和趙月兒領(lǐng)了粗麻布縫制的簡易圍裙和袖套,被分派去幫忙維持秩序,
給那些衣衫襤褸的流民和貧苦百姓分發(fā)碗筷??諝饫飶浡字嗟南銡夂蜐庵氐牟菟幬叮?/p>
混合著汗味和塵土的氣息。人聲嘈雜,間或夾雜著幾聲壓抑的咳嗽和孩童的啼哭。我低著頭,
機械地將一雙雙粗糙的木筷遞出去。
手指不可避免地觸碰到那些同樣粗糙、布滿裂口和老繭的手掌。每一次觸碰,
都讓我更清晰地認識到自己與這泥潭的距離?!白岄_!都讓開點!擠什么擠!
”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人群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向兩邊分開,
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幾匹神駿的高頭大馬在人群外圍停下,馬背上的人衣著光鮮,
與周遭的破敗格格不入。我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去,卻在看清為首那人的瞬間,
全身的血液仿佛“唰”地一下,全沖到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謝凜!
他端坐在一匹通體漆黑的駿馬上,穿著一身極其扎眼的、幾乎像燃燒火焰般的赤紅色錦袍!
那顏色濃烈得刺目,與他記憶中永遠一塵不染的月白或竹青色截然不同。更扎眼的是,
他那頭墨玉般的發(fā),竟在鬢邊挑染了幾縷同樣耀眼的金紅!陽光照在上面,幾乎要灼傷人眼。
他依舊是好看的,甚至因為這份離經(jīng)叛道的張揚,平添了幾分驚心動魄的邪氣。
可那俊美無儔的臉上,卻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寒冰,眼神銳利而冷漠,
帶著一種睥睨眾生的疏離感,正漫不經(jīng)心地掃視著混亂的粥棚。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下意識地就想低下頭,
把自己藏進人群深處。然而,就在我慌亂移開視線的剎那,他的目光,
竟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精準無比地穿透了攢動的人頭,直直地釘在了我的臉上!那眼神,
銳利如刀鋒,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種……幾乎能稱之為厭惡的冰冷。四目相對的瞬間,
時間仿佛凝固了。周遭所有的喧囂、氣味、人影,都潮水般退去。
我的世界只剩下他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和他一身幾乎要焚毀我理智的灼目紅衣。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怎么會變成這樣?
那身紅衣……那挑染的發(fā)……像是對我過往所有認知的嘲弄,
更像是對我此刻卑微處境的無聲羞辱!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感瞬間淹沒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端著盛滿木筷的沉重簸箕,手指用力到骨節(jié)發(fā)白,才勉強支撐住沒有失態(tài)。
謝凜的視線在我身上停留了足足有幾個呼吸的時間。那目光,如同帶著倒刺的鞭子,
過我的粗布衣裙、沾著塵土的袖套、還有我因長期勞作和營養(yǎng)不良而顯得格外憔悴枯槁的臉。
終于,他薄薄的、顏色偏淡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弧度。那不是笑。
那是赤裸裸的、淬了冰的嘲諷。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側(cè)過頭,
對著他身邊一個同樣騎在馬上的、衣著華麗的同伴,
用他那清冷如碎玉、此刻卻足以刺穿我耳膜的聲音,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道:“瞧瞧,
這青麓書院的門檻,如今是愈發(fā)低了。什么腌臜地方爬出來的東西,也配踏進這里?
”話音不高,卻像平地一聲驚雷,猛地炸響在我耳邊!“嗡——”腦子里一片空白。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倒流,又在下一刻瘋狂地涌向臉頰,燒得我雙耳嗡鳴,眼前陣陣發(fā)黑。
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周圍瞬間安靜下來后,那些倒抽冷氣的聲音,
意味的視線——驚訝、好奇、鄙夷、幸災樂禍……簸箕邊緣粗糙的木刺深深扎進了我的掌心,
尖銳的疼痛讓我從巨大的羞憤和眩暈中找回一絲清明。我猛地抬起頭,
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狠狠地瞪向馬背上那個一身紅衣、如同神祇般高高在上的男人!
謝凜!你憑什么?!憑什么在我家破人亡、跌落塵埃時,對我視而不見,去護著你的林清瑤?
憑什么在我掙扎求生、試圖抓住一絲希望時,用這樣惡毒的語言當眾羞辱我?憑什么?!
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瘋狂燃燒,幾乎要將我焚成灰燼。那屈辱的淚水在眼眶里瘋狂打轉(zhuǎn),
卻被我死死咬著牙關(guān),硬生生逼了回去。不能哭!沈昭!絕對不能在他面前哭!就在這時,
一個清朗溫和的聲音帶著一絲訝異插了進來,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沈姑娘?真是你?
”一個穿著月白色書院常服、身姿挺拔的青年分開人群,快步向我走來。他面容俊朗,
眼神清澈,正是書院里頗受學子敬重的年輕講學先生——周遠。周遠走到我面前,眉頭微蹙,
目光掃過我緊攥著簸箕、指縫滲出血絲的手,又看向馬背上一身紅衣、面色冰冷的謝凜,
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贊同:“謝公子,此言差矣。沈姑娘在書院勤勉踏實,
何來‘腌臜’一說?濟世堂今日義診,書院學子本就有襄助之責,沈姑娘身為書院中人,
前來幫忙,正是本分?!敝苓h的話,像一道清泉,
暫時澆熄了我心中那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怒火,卻也讓我心頭猛地一緊。
他這是……在為我說話?可這無異于將我再次推到了謝凜的對立面!果然,
謝凜那雙冰冷的眸子,在周遠出現(xiàn)并開口維護我的瞬間,驟然變得更加幽深難測。
他嘴角那抹嘲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許,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
在我和周遠之間來回掃視了一圈,最終定格在我臉上。那眼神里的寒意,
幾乎能凍裂人的骨髓。他沒有再看周遠,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猛地一扯韁繩?!榜{!
”黑色的駿馬發(fā)出一聲嘶鳴,前蹄高高揚起,帶著一股凌厲的勁風,猛地向前沖去!
“啊——!”人群爆發(fā)出驚恐的尖叫,慌亂地向兩旁躲避。我正站在人群稍靠前的位置,
眼看著那碗口大的馬蹄裹挾著雷霆之勢,朝著我的方向踏落!避無可避!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下來!電光火石間,一股大力猛地從旁邊撞來!是周遠!
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將我狠狠撞開!“砰!”我重重地摔倒在滿是塵土的泥地上,
手肘膝蓋傳來鉆心的疼痛。而周遠則被那巨大的沖力帶得一個趔趄,雖勉強站穩(wěn),
但肩頭還是被馬蹄帶起的勁風狠狠掃了一下,臉色瞬間一白?!爸芟壬?!
”我驚魂未定地失聲喊道。謝凜勒住馬,居高臨下地睨了我們一眼。
他那張俊美卻冰冷的臉上,沒有任何一絲后怕或歉意,只有一片漠然,
仿佛剛才差點鬧出人命的,不過是一場與他無關(guān)的鬧劇。
他甚至沒有再看我和狼狽的周遠一眼,只是對著他身后那群同樣騎在馬上的紈绔同伴,
用一種極其不耐煩、帶著濃濃厭棄的冰冷語氣道:“礙事的東西!”說完,他再次催動坐騎,
赤紅的袍角在風中獵獵作響,如同一團燃燒的、帶著毀滅氣息的火焰,絕塵而去。
只留下滿地狼藉、驚魂未定的人群,和摔倒在地、滿身塵土、掌心還在滲血的我?!吧蚬媚铮?/p>
你怎么樣?摔傷沒有?”周遠顧不得自己肩頭的疼痛,立刻蹲下身來扶我,臉上滿是關(guān)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