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還在下,敲打著公寓的玻璃窗,單調(diào)又冰冷,像永遠流不完的眼淚。
張圖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墻壁,渾身被冷汗浸透,像剛從水里撈出來。
脖子上被那濕滑冰冷的黑發(fā)纏繞過的感覺還鮮明地殘留著,火辣辣的疼,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喉嚨深處撕裂般的灼痛。然而,身體上的痛苦遠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
空氣里還彌漫著那股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蠟燭熄滅的焦糊、黑發(fā)帶來的下水道般的腐臭,
以及葉玲出現(xiàn)時特有的、濃烈到幾乎讓人窒息的腐敗花香。這花香現(xiàn)在淡了些,卻更沉了,
沉甸甸地壓在張圖的肺葉上,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死亡的氣息和絕望的重量。葉玲消失了。
為了救他,她耗盡了最后那點殘存的力量。
那無聲的吶喊——“快走”——還在他腦海里尖銳地回蕩,撕扯著他的神經(jīng)。
她腰部以下完全消失、如同風中流沙般徹底潰散的樣子,像一把燒紅的鈍刀,
反復地、狠狠地剮著他的心臟。他以為召喚回的是日思夜想的妻子,卻引來了索命的惡鬼,
差點把自己送進地獄,更幾乎害得葉玲魂飛魄散,連最后一點存在的痕跡都要抹去。
“玲玲……” 他蜷縮在黑暗中,喉嚨里發(fā)出受傷野獸般破碎的嗚咽。眼淚混著冷汗和灰塵,
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砸在同樣冰冷的地板上。巨大的悲傷和恐懼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
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識堤壩,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就在這絕望的深淵里,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一點螢火,微弱卻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頑強,
掙扎著閃現(xiàn)出來:**執(zhí)念物!**葉玲最后消散前,那無聲傳遞過來的意念里,
分明包含了這個詞!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間刺破了張圖腦中絕望的迷霧。
她成為筆仙,她的靈體能在消散三個月后被他強行召喚出來,
一定是因為有某種東西在支撐著她!那個日記本里提到的“魂體寄生的執(zhí)念物”!
那可能是她存在的根基,是她留在這個冰冷世間的唯一憑依,
甚至……是把她從徹底消散的邊緣拉回來的唯一希望!這個念頭一旦升起,
便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燒干了張圖的眼淚,點燃了他瀕臨崩潰的意志里最后一點瘋狂。
他不能倒下!他必須找到它!黑暗中,他猛地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在適應了窗外透進來的、城市霓虹的微弱光污染后,
射出一種近乎非人的亮光,混合著極致的悲痛和不顧一切的偏執(zhí)。他掙扎著,
手腳并用地從冰冷的地板上爬起來,膝蓋和手肘在混亂中撞到了桌腿,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但他渾然不覺。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闖入瓷器店的蠻牛,帶著摧毀一切的瘋狂氣勢,
跌跌撞撞地撲向臥室——那個還殘留著葉玲生前最后一絲氣息的地方。臥室里,
那股熟悉的、屬于葉玲生前常用的茉莉花香型沐浴露的味道,此刻像淬了毒的針,
細細密密地扎在張圖的心上。他猛地拉開衣柜的門,
——那些柔軟的毛衣、夏天穿的連衣裙、疊得整整齊齊的圍巾——被他粗暴地一把把扯出來,
像丟棄垃圾一樣胡亂扔在地上。他發(fā)瘋似的翻找著每一個口袋,
摸索著每一處可能藏匿小物件的夾層和暗袋,手指因為急切而顫抖。抽屜被他整個抽了出來,
里面的東西嘩啦一聲傾倒在地上,散落一片。
卡、皮筋、過期的電影票根、幾枚硬幣、幾片干枯的花瓣……他立刻跪倒在冰冷的木地板上,
雙手急切地在這些雜物中扒拉、翻找,指甲刮擦著地板發(fā)出刺耳難聽的噪音。
梳妝臺的抽屜也被他猛地拉開,里面葉玲的化妝品、護膚品瓶瓶罐罐滾落一地,
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他抓起葉玲常用的那把牛角木梳,湊到眼前,
在微弱的光線下近乎神經(jīng)質(zhì)地仔細檢查著每一根梳齒的縫隙,
又用力掰開一支雕花發(fā)簪的卡扣,查看里面是否有夾層……一無所獲。
床頭柜、書架、甚至掀開床墊……所有可能藏匿小物件的角落都被他翻了個底朝天。
汗水再次浸濕了他額前的頭發(fā),混合著灰塵,在他臉上劃出骯臟的痕跡。每一次翻找落空,
都讓他的心臟像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沉下去一分,
但眼中那股不顧一切的偏執(zhí)光芒卻燃燒得更加熾烈,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焚毀。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他喘著粗氣,胸腔劇烈起伏,喉嚨里發(fā)出困獸般的低吼。
絕望的藤蔓再次纏繞上來,冰冷刺骨,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狠狠一拳砸在柔軟的床墊上,
發(fā)出沉悶的“砰”聲。就在這瀕臨徹底崩潰的邊緣,他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
茫然地掃過床頭柜。柜面上,那個小小的、深藍色的絲絨首飾盒,靜靜地立在那里,
在窗外透進來的微光下,像一個沉默的謎題。
那是葉玲用來存放她為數(shù)不多、卻格外珍視的幾件首飾的盒子。
她總是把它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張圖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緊,又驟然松開,
劇烈地狂跳起來!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他幾乎是撲了過去,身體重重撞在床頭柜上,
震得上面的小臺燈都晃了晃。他一把抓起了那個絲絨盒子,
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烈地顫抖著,指關節(jié)泛出青白。他顫抖著手,掀開了盒蓋。
盒子里鋪著柔軟的黑色絲絨內(nèi)襯。
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條細細的、泛著柔和銀光的鏈子;一個精巧的心形吊墜,
鑲嵌著細小的碎鉆,在微弱光線下折射出零星的光芒;還有……那枚戒指。
那枚素圈的鉑金戒指??钍胶唵蔚搅藰O致,沒有任何繁復的花紋和裝飾,
光滑的戒圈表面只反射著沉靜、恒久的光澤。只在戒圈的內(nèi)側(cè),當初他們滿懷愛意和憧憬,
刻下了彼此名字的縮寫——“Z&T”。這是他們的結(jié)婚戒指。象征著永恒誓言的微縮世界。
張圖猛地屏住了呼吸,仿佛連心跳都停滯了一瞬。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
指尖帶著汗水和灰塵,捏起了那枚冰冷的戒指。它躺在他汗?jié)竦恼菩模?/p>
像一顆小小的、凝固的星辰,散發(fā)著微弱的、屬于金屬的寒意。他顫抖著,將戒指舉到眼前,
對著窗外那點被雨水模糊了的、遙遠而微弱的路燈光芒,瞇起眼睛,幾乎要把眼球貼上去,
仔細地、一寸寸地審視著戒指的內(nèi)壁。光滑的鉑金內(nèi)壁,打磨得如同鏡面。
“Z&T”的字母清晰、深刻,記錄著過往的甜蜜。他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
在冰冷的金屬內(nèi)壁上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摩挲著。一遍,兩遍……除了字母凹陷帶來的觸感,
內(nèi)壁光滑得令人絕望。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每一次跳動都帶來窒息般的鈍痛。
難道……難道又錯了嗎?難道那點微弱的希望,只是絕望深淵里幻化出來嘲弄他的泡影?
就在這念頭幾乎要將他再次拖入黑暗時,摩挲的指尖,在字母“T”的尾部附近,
極其極其輕微地,觸碰到了一個點!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凹凸感!
那感覺細微得如同幻覺,就像金屬拋光時留下的一粒微塵,
或者刻字工具偶然落下的一點點難以察覺的瑕疵。但張圖全身的血液,
在這一刻仿佛瞬間沖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凈凈,
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一種近乎爆炸般的狂喜!一種強烈的、無法言喻的直覺,
像電流般擊中了他!他猛地轉(zhuǎn)身,顧不上被雜物絆倒的危險,
跌跌撞撞地沖回一片狼藉的客廳,撲向書桌。他粗暴地拉開抽屜,
在里面一陣毫無章法的亂翻,碰倒了墨水瓶,深藍色的墨水瞬間在抽屜里洇開一大片,
弄臟了里面的紙張和雜物,他也毫不在意。終于,
他的指尖觸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小方盒——那是他以前買給葉玲,
讓她用來欣賞她那條碎鉆項鏈的小巧便攜式珠寶鑒定放大鏡。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攥住它,手指哆嗦著打開放大鏡自帶的小燈。
一束明亮的、聚焦的白色光柱瞬間刺破了客廳的昏暗。他屏住呼吸,將放大鏡的鏡頭,
死死地對準戒指內(nèi)壁那個微小的、幾乎無法用肉眼分辨的凹凸點,眼睛湊近到極限。
放大鏡下的世界瞬間纖毫畢現(xiàn)。那根本不是什么瑕疵或毛刺!在冰冷光滑的鉑金內(nèi)壁上,
就在“Z&T”中“T”字母的尾部,極其精密地、以一種超越人眼分辨極限的微雕技術(shù),
刻著一個復雜、詭異到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圖案!線條細如蛛絲,卻又清晰無比,
相互勾連、纏繞、扭曲,構(gòu)成一個繁復得令人目眩的幾何結(jié)構(gòu)。那些線條的走向和連接方式,
透出一種古老、蠻荒、完全不屬于現(xiàn)代文明的詭異氣息,
隱隱散發(fā)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和……束縛感。
那圖案的每一筆都帶著一種非人的、絕對的精準,絕非現(xiàn)代機械所能輕易達成,
更像是一種……蘊含著某種不可知力量的契約符咒!
張圖如同被一道來自九幽地獄的閃電劈中,整個人僵在原地,連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放大鏡從他瞬間脫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布滿灰塵和墨漬的桌面上,滾動了一下。
他死死地、死死地盯著戒指內(nèi)壁那個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的、妖異而精密的微縮符咒,
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從腳底板猛地竄起,瞬間凍結(jié)了他的四肢百骸,直沖天靈蓋!找到了!
葉玲日記里提到的“魂體寄生的執(zhí)念物”!她成為筆仙的契約印記!
支撐她靈體、卻也如同鎖鏈般束縛著她的根源!它就藏在這里!藏在他們愛情的象征里,
藏在這枚象征著永恒誓言、不離不棄的戒指內(nèi)側(cè)!如此隱秘,如此惡毒,
如此……殘酷的諷刺!“玲玲……” 張圖喃喃地吐出這個名字,聲音嘶啞破碎得不成樣子,
仿佛聲帶已經(jīng)被絕望徹底撕裂。他猛地攥緊了拳頭,
將那枚冰冷的戒指死死地、用盡全力地握在掌心!堅硬的戒圈深深地嵌進他掌心的皮肉里,
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但這痛楚與他心頭翻江倒海、幾乎要將他撕裂的復雜洪流相比,
顯得如此微不足道。震驚如同海嘯,瞬間淹沒了他——他從未想過,
死亡的契約竟以這種方式,寄生在他們的婚戒之中?;诤奕缤瑑|萬根毒針,
狠狠扎進他靈魂的每一寸——他恨自己的粗心,恨自己的后知后覺,
恨自己在葉玲活著時給予的冷漠和忽視,最終竟將她推向了如此可怖的境地。
而在這無邊的震驚與悔恨之下,一絲扭曲的、近乎瘋狂的希望,
如同在煉獄中掙扎爬出的藤蔓,死死纏住了他即將沉淪的心臟:找到了!找到契約了!
那是不是意味著……還有機會?還有可能……把她找回來?哪怕付出任何代價!
淚水再次洶涌而出,滾燙地沖刷著他臉上冰冷的汗水和污跡。他蜷縮在書桌前的椅子上,
像一個在暴風雨中迷了路、渾身濕透、瑟瑟發(fā)抖的孩子,
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地、用盡生命全部力氣攥緊掌心那枚冰冷的戒指。那枚戒指,
既是葉玲存在的證明,也是通往更深不可測恐怖的門票。窗外的雨,
依舊不知疲倦地敲打著這座城市,冰冷,單調(diào),永無止境。
城市在厚重的雨幕和霓虹的模糊光暈下沉睡,
無人知曉這間狹小凌亂的公寓里剛剛經(jīng)歷的生死恐怖與刻骨心碎。張圖坐在那里,
在絕望深淵的最邊緣,指關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白,身體因為巨大的情緒沖擊而微微顫抖。
他死死地抓住了一根名為“執(zhí)念”的蛛絲,而蛛絲的另一端,連接著幽冥,
也連接著他僅存的、瘋狂燃燒的希望。下一步,該怎么辦?
---殯儀館的空氣總是帶著一股特殊的味道,
消毒水試圖掩蓋卻永遠無法徹底驅(qū)散的、死亡本身的氣息。冰冷,滯重,
像凝固的鉛塊壓在人的胸口。慘白的燈光從高高的天花板上投射下來,
照在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暈,
讓整個空間顯得更加空曠、寂靜、不近人情。張圖坐在走廊冰冷的金屬排椅上,
身上的廉價夾克沾染著洗不掉的灰塵和汗?jié)n,與這里肅穆潔凈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他形容枯槁,
眼窩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只剩下一具被執(zhí)念驅(qū)動的軀殼。他手里緊緊攥著那枚鉑金戒指,
指腹一遍又一遍地、神經(jīng)質(zhì)地摩挲著戒圈內(nèi)側(cè)那個看不見的符咒,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一種拖沓的疲憊感。一個穿著深藍色制服、身形佝僂的老人走了過來。
他頭發(fā)花白稀疏,臉上溝壑縱橫,眼皮松弛地耷拉著,幾乎遮住了大半渾濁的眼珠。
他是這里的守夜人,姓李,據(jù)說在這棟充滿了告別和冰冷的地方待了大半輩子,
身上浸透了停尸間特有的寒氣?!澳贻p人,” 老李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帶著濃重的痰音,他慢悠悠地在張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椅子發(fā)出輕微的呻吟,
“守夜不是你這么守的。親人走了,該放手就放手吧。
” 他瞥了一眼張圖緊握的拳頭和失魂落魄的樣子,
語氣里帶著見慣生死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張圖猛地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老李渾濁的雙眼。
那眼神里的瘋狂和絕望讓老李松弛的眼皮都微微抬了一下。“不是守夜!
” 張圖的聲音嘶啞干裂,像破風箱在抽動,“我找東西!一個……一個地方!可能在這里!
” 他語無倫次,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一個……一個井!往生井!您知道嗎?
您一定知道!求您告訴我!”“往生井?” 老李渾濁的眼珠在聽到這三個字時,
瞳孔似乎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那潭死水般的平靜。他沉默著,
從口袋里摸出一個陳舊的鋁制煙盒,抖出一根煙卷叼在嘴里,又慢條斯理地摸出火柴。
“嗤啦”一聲,火柴點燃,跳躍的火苗短暫地照亮了他溝壑縱橫、如同風干樹皮般的臉。
他深深吸了一口劣質(zhì)煙草,煙霧繚繞中,他的表情更加模糊不清?!澳贻p人,
” 他吐出一口濃煙,煙霧在冰冷的空氣中緩緩散開,“有些東西,不知道比知道好。
有些路,走上去就回不了頭了?!?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
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回響,“那口井……不渡活人,只渡死魂。
是陰陽兩界的夾縫,是生者對死者最深的執(zhí)念也填不滿的……無底洞。
”張圖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膛。老李的默認和警告,非但沒有嚇退他,
反而像一針強心劑,讓他眼中那點微弱的希望之火猛地躥高!“我知道!
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他急切地往前傾身,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她在那里!
她在等我!求您!告訴我它在哪?怎么去?”老李渾濁的目光透過煙霧,
落在張圖那張被執(zhí)念和絕望扭曲的臉上。他沉默了許久,久到張圖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煙卷燃燒時細微的嗶剝聲和殯儀館深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冷氣機嗡鳴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蕩。
“地下二層,” 老李終于開口,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耳語,“停尸間盡頭,
備用發(fā)電機房后面……有一扇舊防火門,鎖著。鑰匙在消防控制室的第三個抽屜最里面,
用膠布粘著?!?他頓了頓,又深深吸了一口煙,煙霧模糊了他枯槁的面容,“找到那扇門,
推開它……里面就是通往‘往生道’的樓梯。往下走,
一直往下走……走到最冷、最黑、連聲音都消失的地方……你就能看到它了。
”他的目光變得極其銳利,像兩把冰冷的錐子,刺向張圖:“但是,小子,你給我聽清楚!
那口井,不是許愿池!它只做一種交易——**以命換命!以生者的陽壽,強留死者的殘魂!
**”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在張圖的心上?!跋肭宄?!
” 老李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警告,“用你的命,換她一年半載的殘喘,值不值?
值得嗎?!”張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終于看到了那條路!一條清晰可見、通往葉玲的路!代價?
他早已在絕望中無數(shù)次稱量過自己的一切。他的命?在葉玲消失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不值錢了。
“值!” 這個字從張圖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帶著一種斬釘截鐵、近乎瘋狂的決絕,
在空曠冰冷的走廊里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起了一點點微弱的回音。他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在光滑的地面上刮出刺耳的聲響?!爸x謝!” 他丟下這兩個字,不再看老李一眼,
轉(zhuǎn)身就朝著消防控制室的方向狂奔而去,腳步聲在寂靜的走廊里回蕩,顯得急促而孤絕。
老李坐在原地,看著那個決絕奔向黑暗的背影,渾濁的眼珠里沒有任何情緒。
他緩緩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濃煙,煙霧繚繞中,他低低地、幾乎聽不見地嘆息了一聲,
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虛無:“又一個……傻子。
”---地下二層的空氣比上面更加冰冷刺骨,仿佛能凍結(jié)骨髓。
濃重的、混合著防腐劑和某種更深沉、更原始土腥氣的味道,沉甸甸地壓迫著每一寸空間。
備用發(fā)電機巨大的鐵疙瘩在角落里發(fā)出低沉、持續(xù)的嗡鳴,震得腳下的水泥地都在微微顫抖。
慘白的應急燈光線昏暗,只能勉強勾勒出巨大機器的輪廓和管道猙獰的影子,
更深處則是濃得化不開的、仿佛有實質(zhì)的黑暗。
張圖手里攥著一把冰冷的、邊緣有些生銹的黃銅鑰匙——那是他用最快的速度,
在消防控制室布滿灰塵的抽屜角落里翻找出來的。他喘著粗氣,
肺部因為吸入冰冷污濁的空氣而隱隱作痛。他按照老李的指示,繞過轟鳴的發(fā)電機,
在堆滿廢棄零件和蒙塵帆布的角落里,果然看到了一扇沉重的、刷著暗紅色防火漆的舊鐵門。
門上掛著一把同樣布滿銹跡的大鐵鎖。張圖的手因為寒冷和緊張而有些僵硬。
他哆嗦著將鑰匙插進鎖孔,用力一擰——“咔噠”!一聲沉悶的機括彈響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用力推開沉重的鐵門,生銹的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長鳴,
在空曠的地下空間里激起陣陣回音,仿佛驚醒了沉睡的巨獸。門后,
是一條向下延伸的狹窄樓梯。沒有燈光。只有無盡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帶著更加濃郁的、如同古墓深處散發(fā)出的陰冷土腥氣,撲面而來。那黑暗濃稠得如同墨汁,
深不見底。張圖沒有絲毫猶豫。他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一束微弱的光柱刺破黑暗,
只能照亮眼前幾級向下延伸的、覆蓋著厚厚灰塵的水泥臺階。
他深吸了一口那冰冷刺骨、帶著腐朽味道的空氣,邁步踏上了樓梯。往下走。一直往下走。
樓梯似乎無窮無盡,螺旋狀向下延伸,深不見底。
手機的光線在這濃重的黑暗里顯得如此微弱無力,只能照亮腳下有限的范圍。
四周是冰冷粗糙的水泥墻壁,上面凝結(jié)著水珠,摸上去滑膩冰冷??諝庠絹碓嚼?,
濕氣越來越重,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子刮過喉嚨的感覺。
那臺備用發(fā)電機的嗡鳴聲早已消失不見,世界陷入一種絕對的、令人心悸的寂靜。
只有張圖自己粗重的喘息聲、擂鼓般的心跳聲,以及腳步踏在臺階上發(fā)出的空洞回響,
在這死寂的深淵里回蕩,反而更襯出此地非人的死寂。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雙腿因為寒冷和持續(xù)的行走而變得麻木僵硬,
肺部像被無數(shù)冰針扎刺著。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無邊的黑暗和寒冷徹底吞噬、凍僵的時候,腳下猛地一空!
不是臺階踏空,而是……樓梯終于到了盡頭。手機微弱的光柱向前探去,照亮了一小片區(qū)域。
眼前是一個不算大的、天然形成的巖洞。洞壁是粗糙、濕漉漉的黑色巖石,
上面覆蓋著一層滑膩的青苔,凝結(jié)著冰冷的水珠,不斷滴落,發(fā)出“嗒……嗒……”的聲音,
在這死寂的空間里清晰得如同敲在人的神經(jīng)上。洞頂很低,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空氣冷得如同極地寒冰,每一次呼吸都噴吐出長長的白霧,迅速消散在黑暗中。
而在巖洞的正中央,靜靜地躺著一口井。那井口由一圈不規(guī)則的黑石壘砌而成,
石頭上同樣覆蓋著厚厚的滑膩青苔,散發(fā)著更加濃郁的、如同深埋地底千年的古墓氣息。
井口并不大,直徑約莫一米左右。井口上方,
彌漫著一層極其稀薄、卻又無比清晰的幽藍色光暈。那光芒冰冷、純粹,沒有任何溫度,
如同凝固的月光,又像是來自幽冥鬼火的投影。它靜靜地懸浮在井口之上,
將井口周圍一小圈區(qū)域籠罩在一片朦朧、詭異、不屬于人間的藍光里。更詭異的是井壁。
借著手機的光線和那層幽藍光暈,張圖能看到,井口內(nèi)壁并非光滑的石頭,
而是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刻滿了東西!是無數(shù)扭曲、繁復、古老到無法辨認的符文!
那些符文深深地鐫刻在冰冷的黑石上,每一個筆畫都透出一種蒼涼、蠻荒、充滿禁忌的氣息。
它們像無數(shù)雙來自幽冥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闖入者。這就是……往生井!那幽藍的光暈,
那刻滿禁忌符文的井壁,那仿佛連靈魂都能凍結(jié)的極致陰寒,
都在無聲地印證著老李的話——這里是生與死的夾縫,是活人不應踏足的禁忌之地!
張圖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著,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一種接近終點的、近乎虛脫的激動和決絕。
他一步步走向那口散發(fā)著不祥藍光的古井,腳步在濕滑的巖石地面上有些踉蹌。每一步靠近,
那刺骨的寒意就更深一分,仿佛連血液都要凍結(jié)。終于,他站在了井沿邊。
冰冷的寒氣從井口洶涌而出,瞬間包裹了他,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劇烈的寒顫。他低頭,
看向那幽藍光暈籠罩下的井口。井口之下并非絕對的黑暗,
而是氤氳著一種更加深沉、更加粘稠的幽藍霧氣,緩緩地、如同活物般流淌、旋轉(zhuǎn)著。
霧氣深處,仿佛有無數(shù)模糊不清的影子在無聲地沉浮、掙扎、哀嚎,
又像是光線扭曲造成的幻覺。老李的話如同驚雷再次在他腦海中炸響:“**以命換命!
以生者的陽壽,強留死者的殘魂!**”沒有猶豫。
張圖猛地將一直緊攥在左手的戒指塞進貼身的衣袋。他伸出右手,顫抖著,
比堅定地摸向自己夾克的內(nèi)袋——那里藏著一把他從家里廚房帶出來的、鋒利的折疊水果刀。
冰冷的金屬刀柄入手,帶來一種奇異的、令人鎮(zhèn)定的觸感。他深吸了一口氣,
那口氣息冰冷得如同冰刀,刮得他喉嚨生疼。他用牙齒咬住折疊刀的刀刃,猛地向外一抽!
“鏘!”一聲金屬摩擦的輕鳴在死寂的巖洞里顯得格外刺耳。
冰冷的刀刃在手機和井口幽藍光線的映照下,反射出一點寒芒。他毫不猶豫,將鋒利的刀刃,
對準了自己左手的手腕內(nèi)側(cè)!那里,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刀鋒劃破皮膚的瞬間,
只感覺到一絲微涼。隨即,一股溫熱的液體便洶涌而出!鮮血!
鮮紅的、帶著生命熱度的血液,瞬間染紅了他的手腕,
滴滴答答地落在井口冰冷的、布滿青苔的黑石上。
“呃……” 劇烈的疼痛這才后知后覺地傳來,讓他悶哼一聲,額頭瞬間滲出冷汗。
但他眼神里的瘋狂和決絕沒有絲毫動搖。他咬緊牙關,
不顧手腕傳來的劇痛和快速失血帶來的眩暈感,
將那只流血的手腕猛地按在了布滿古老符文的、冰冷的井沿上!
溫熱的鮮血接觸到冰冷滑膩的青苔和粗糙的石頭,發(fā)出輕微的“嗤”聲。
他用力地、用盡全身力氣,將自己的血液,涂抹在井口邊緣!沿著那圈壘砌的黑石,
沿著那些古老、詭異、仿佛帶著吸吮力量的符文,一圈,又一圈!
鮮紅的血在幽藍光暈的映照下,呈現(xiàn)出一種妖異、不祥的暗紫色,迅速地滲入石頭的縫隙,
被那些符文貪婪地吸收?!鞍 。?!” 張圖猛地仰起頭,
對著巖洞冰冷的、漆黑的頂壁,發(fā)出一聲嘶啞到極致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吼叫!
那吼聲里沒有痛苦,只有一種傾盡所有的瘋狂和不容置疑的決絕!“葉玲——?。?!
”他嘶吼著她的名字,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血沫!“我張圖——以血為引!
以命為契!”他一邊吼著,一邊不顧手腕上撕裂般的劇痛和快速流失的血液帶來的虛弱感,
更加用力地將傷口在冰冷的井沿上摩擦、涂抹!“用我十年陽壽——換你一年人間!
聽見了嗎?!葉玲!回來——!給我回來——?。?!
”嘶啞瘋狂的吼聲在狹窄的巖洞里激烈地碰撞、回蕩,震得洞壁上的水珠都加速滴落。
他的血液在井沿上涂抹出一個刺目的、不完整的暗紅色圓環(huán),
被那些古老的符文瘋狂地吸收著。幽藍的光暈劇烈地波動起來,仿佛平靜的水面被投入巨石。
就在他因失血而眼前陣陣發(fā)黑,嘶吼聲也漸漸變得微弱時——井口深處,
那緩緩流淌、旋轉(zhuǎn)的幽藍霧氣,突然劇烈地翻滾、沸騰起來!如同燒開的滾水!霧氣中心,
猛地向上凸起!一道模糊的、由幽藍光芒凝聚而成的身影,
正艱難地從那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冥霧氣中,掙扎著向上浮現(xiàn)!身影越來越清晰。
長發(fā)披散,遮住了大半臉龐,但張圖一眼就認了出來!是葉玲!她的靈體!
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凝實!不再是半透明的虛影,而是由純粹的幽藍光芒構(gòu)成,
帶著一種非人的質(zhì)感。然而,她臉上的表情卻并非重逢的喜悅,而是極致的痛苦和……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