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浸透黑狗血的墨線，縫死了傅婉婉窺見陰陽的右眼。十年后，當(dāng)她為父病重返溪霧寨，
等待她的卻是倒懸槐樹的七張空白儺面，與竹海中笛聲凄厲的無面邪神。
人皮覆竹的“儡殼”內(nèi)嵌著染髓骨針，倒吊的至親哼唱著索命童謠。
家族饑荒年活祭嬰靈的滔天孽債，正化作“無面竹儺神”索要連本帶利的血償。
當(dāng)《儺陰譜》翻至末頁，倒置的儺面翻轉(zhuǎn)出父親的臉——那邪物的核心，
竟是她胎死腹中的孿生亡弟！墨線崩，金瞳開，血染禁譜召英靈。雷擊桃木釘貫入竹心剎那，
百具竹儡盡碎，父親卻已成脊生竹節(jié)的守山傀。晨曦微露，傅婉婉覆上奶奶的半張儺面，
右眼翡翠竹紋蔓延——溪霧寨的債還清了，而她，成了新的鎮(zhèn)守者，
與竹林深處那具竹化父骸一同，
聆聽著永恒回蕩的…竹節(jié)叩魂聲1盤山公路像一條垂死的巨蟒纏繞著墨綠山巒。
傅婉婉坐在破舊中巴車的最后一排，右眼皮突突跳動，
那條十歲那年奶奶用浸透黑狗血的墨線縫死的舊傷疤，在皮肉底下隱隱灼燒。車窗外，
千竿翠竹如沉默的鬼兵，列陣于陡峭山坡，竹梢在灰白的天幕下翻涌著不安的浪。
車在“溪霧寨”褪色的石碑旁停住。
空氣里彌漫著枯竹腐敗與某種難以言喻的腥甜混合的氣味。寨口那株虬枝盤曲的老槐樹，
此刻成了最猙獰的祭壇——七張慘白空蕩、五官俱無的儺面，被粗糙的麻繩吊死在枝椏上，
如同七張被剝下的人臉。一根裹著褪色紅布的長竹竿斜插在樹根旁，
布上四個歪斜如血淚凝結(jié)的大字：“欠債還魂”。風(fēng)過時，面具空洞的眼眶無聲轉(zhuǎn)動，
竹竿上的紅布獵獵作響，像招魂的幡。寨子里靜得瘆人。
偶有村民從朽壞的木窗后探出半張驚恐的臉，又迅速縮回，
門軸吱呀的呻吟是唯一的活物聲響。2老宅積滿灰塵，
唯有父親睡過的那張雕花木床還殘留一絲人間的暖意。他蜷縮在厚重的藍(lán)靛布被里，
形銷骨立，氣息微弱如游絲，渾濁的眼珠偶爾轉(zhuǎn)動一下，嘴唇無聲開合，
只反復(fù)念叨著兩個字：“竹…竹…”夜色如濃墨潑灑。萬籟俱寂時，
一陣幽咽的竹笛聲毫無征兆地穿透窗欞。那調(diào)子詭異莫名，非宮非商，
像是用竹管模仿著嬰兒斷續(xù)的啼哭，又似無數(shù)竹葉在風(fēng)中被強(qiáng)行撕裂的尖嘯。笛音鉆進(jìn)耳朵，
直刺腦髓。右眼的舊疤驟然劇痛，仿佛有滾燙的針在皮肉下攪動。阿婉撲到窗前，
猛地推開沉重的木格窗。慘淡的月光下，寨子后方那片無垠的竹海深處，
一個細(xì)長到違背常理的影子靜靜矗立。它足有三米多高，肢體扭曲如畸形的竹節(jié)拼湊而成，
頸上頂著的并非頭顱，而是一張空白如紙、邊緣流淌著暗紅污跡的儺面。
笛聲正是從那里發(fā)出。一滴溫?zé)岬囊后w順著阿婉右眼那道墨線疤痕蜿蜒而下，滴落在窗欞上，
是血。那無面竹影似有所覺，空白的面具微微轉(zhuǎn)向老宅的方向。3恐慌在死寂中炸開。
先是采藥晚歸的王老四，接著是獨自去溪邊洗衣的春妮子。
失蹤現(xiàn)場如出一轍：灶膛里柴灰尚溫，桌上粗陶碗里喝了一半的苦丁茶已冷透。人沒了，
只在冰冷的地面或潮濕的溪石上，留下一具薄如蟬翼、微微蜷縮的“人形竹膜”。
那膜呈現(xiàn)一種半透明的蠟黃色，隱約可見內(nèi)部縱橫交錯的細(xì)密竹絲紋理，
宛如精心編織的蛹?xì)ぁＤ?nèi)部，緊貼著脊背的位置，
赫然嵌著一根三寸長短、染著暗紅骨髓的空心竹針，針尖細(xì)如麥芒，閃著陰冷的幽光。
寨子里彌漫著絕望的嗚咽和壓抑的恐懼。族老們聚集在祠堂，煙霧繚繞中，
一張張溝壑縱橫的臉沉得像山里的老石頭。沒人敢去觸碰那些詭異的“蛻殼”。
4廢棄多年的古儺戲臺，孤零零立在寨子西頭荒草萋萋的山坡上。殘破的朱漆戲臺柱子上，
暗紅色的、早已干涸的儺舞符咒在風(fēng)雨侵蝕下斑駁難辨。阿婉循著一種莫名的牽引，
鬼使神差地來到這里。血腥氣撲面而來。就在那根曾經(jīng)懸掛過驅(qū)邪“開山儺面”的主梁上，
一個枯瘦的人影被幾根粗大的竹篾繩死死捆縛著腳踝，頭朝下倒吊著。花白的頭發(fā)垂落，
遮不住那張熟悉的、因充血而紫脹的臉——是爺爺！他本該躺在祖墳里，
此刻卻以如此褻瀆的姿態(tài)懸在半空。更恐怖的是他的脊柱。一段慘白中透著青綠的竹管，
硬生生從他后頸與脊背連接處穿刺進(jìn)去，露在外面的竹管末端，正隨著他身體的輕微晃動，
滴滴答答淌著粘稠的、黃綠色的液體。爺爺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渾濁的眼球里沒有神采，
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他干裂的嘴唇蠕動著，發(fā)出不成調(diào)的、詭異的童謠，
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竹郎竹郎，空心腸，借我皮囊把債償。倒掛金鉤魂鈴響，
儺面翻轉(zhuǎn)見閻王……”5“造孽啊…都是當(dāng)年…造下的孽！”三叔公在祠堂昏暗的油燈下，
枯樹般的手劇烈顫抖，煙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映著他慘白的臉。他渾濁的老眼不敢看婉婉，
只死死盯著青石地板上跳動的陰影。
“五九年…餓殍遍野…寨子里眼看就要絕戶了…”他聲音干澀如破鑼。
族長…你爺爺…還有幾個族老…聽信了山外一個過路邪師的鬼話…”他喉頭劇烈滾動了一下，
仿佛吞下燒紅的炭。
“說…用…用不滿三歲的童尸…埋在選好的‘竹眼’里…能…能催生竹王，保一方水土不枯，
人丁不絕…”祠堂的空氣瞬間凍結(jié)，冰冷刺骨。婉婉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埋了…埋了七個?。 比骞穆曇舳溉话胃?，帶著哭腔，又猛地壓低，
如同毒蛇嘶嘶吐信?！昂髞怼褡邮腔盍?，瘋長…可那邪師拿了報酬，跑得無影無蹤！
這些年…寨子里夭折的孩子…就沒斷過！都說是…是竹王在收‘利錢’！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阿婉“現(xiàn)在…它嫌‘利錢’不夠了！它要…要連本帶利，
全寨人的命來填！”6閣樓的木梯腐朽不堪，每一步都發(fā)出垂死的呻吟。
積年的灰塵在推開破舊樟木箱蓋時轟然騰起，嗆得人睜不開眼。箱底，
壓著一本用深藍(lán)色粗布包裹的線裝冊子，布面用暗紅的絲線繡著一個猙獰的儺面圖案，
下方是三個古拙扭曲的篆字——《儺陰譜》。泛黃的紙頁散發(fā)著腐朽與淡淡血腥混合的氣息。
娟秀中透著凌厲的小楷，是奶奶的手筆。阿婉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指尖冰涼地翻動著書頁。
當(dāng)翻到某一頁時，她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
上面用朱砂畫著一幅圖：無數(shù)扭曲的人影被竹絲貫穿脊柱，
連接向中央一個巨大的、無面的竹節(jié)怪物。圖旁赫然標(biāo)注：“無面竹儺，乃竹王怨煞所聚，
需集齊一百零八具‘人竹儡’，抽髓吸魂，方能重聚邪神真身，屆時千里竹?；び?，
生靈盡絕！”破解之法更令人心膽俱裂：“唯天生墨瞳者，以心血浸染雷擊桃木釘，
刺入竹儺竹心（其核必為至怨嬰靈所化），方可破之。然施此術(shù)，
需獻(xiàn)祭陽壽五載……”書頁在她指間簌簌抖動。窗外，
一陣突兀的、帶著惡意的陰風(fēng)猛地灌入，吹得破窗欞哐當(dāng)作響。阿婉心頭警兆驟生，
撲到窗邊——自家院門外那棵歪脖子老桃樹下，不知何時，竟也懸著一張倒扣的儺面！
那面具慘白空蕩，邊緣同樣染著暗紅。她跌跌撞撞沖下樓，沖到院外。
心臟在胸膛里擂鼓般撞擊。她顫抖著，用一根枯枝，小心翼翼地挑向那張倒掛的儺面。
面具翻轉(zhuǎn)的瞬間，時間凝固了。粗糙木紋勾勒出的五官輪廓，
那熟悉的、因常年病痛而深陷的眼窩，
緊抿的、帶著苦楚紋路的嘴角——正是父親傅長庚的臉！
7血親的面容烙印在慘白儺面上帶來的沖擊，比任何厲鬼的嘶嚎更令人崩潰。
阿婉腦中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瘋狂咆哮：爹！
她拔腿沖向寨子后方那片無邊無際、此刻在她眼中如同巨獸獠牙般森然矗立的祖墳竹林。
寨民的驚呼聲、族老嘶啞的阻攔聲，全被她拋在身后，化為模糊的背景噪音。沖入竹林邊緣，
濃重的、帶著泥土腐敗和竹葉漚爛氣息的陰冷瞬間包裹了她。
光線被密密麻麻的竹梢切割得支離破碎，投下詭異晃動的暗影。林間彌漫著死寂，
連蟲鳴鳥叫都消失了。腳下厚厚的枯竹葉層濕滑異常，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腐爛的尸體上。
“爹——！”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在林間回蕩，撞在冰冷的竹竿上，激起一片空洞的回音，
很快又被無邊的寂靜吞噬。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簌簌”聲，夾雜著某種粘稠液體滴落的“嗒…嗒…”聲，
從竹林深處傳來。那聲音，帶著一種非人的、機(jī)械的節(jié)奏感。
8阿婉撥開一叢叢低垂的、葉片邊緣鋒利如刀的箭竹，循著那恐怖的聲音，踉蹌前行。
眼前的景象讓她的呼吸瞬間停止，胃里翻江倒海。竹林深處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
正是傅家祖墳所在。此刻，幾座低矮的墳包如同被巨爪撕裂，墓碑傾頹?？盏刂醒?，
矗立著一個由無數(shù)扭曲竹節(jié)虬結(jié)而成的、高達(dá)近四米的恐怖巨物——無面竹儺神！
它細(xì)長的肢體由粗細(xì)不一的竹筒拼接，關(guān)節(jié)處露出森白的茬口，
軀干上覆蓋著半干涸的暗綠色粘液。頸項之上，
那張空白泣血的儺面在幽暗中散發(fā)著不祥的光暈。
更令人魂飛魄散的是它正在進(jìn)行的“儀式”。
父親傅長庚的身體被幾根粗大的、蠕動著如同活蛇般的碧綠竹絲死死纏住，懸吊在半空。
他雙目緊閉，臉色死灰，嘴角溢出白沫。一根手腕粗細(xì)、頂端削得異常尖利的慘白竹管，
正被一股無形的、邪惡的力量操控著，緩緩地、一寸一寸地，從他背后尾椎骨的位置，
殘忍地穿刺進(jìn)去！竹管深入脊柱，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父親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非人的嗬嗬聲。竹儺神那空白面具的下方，
似乎裂開了一道無形的口子，發(fā)出低沉、滿足、如同無數(shù)竹葉摩擦的“沙沙”嘶鳴。
“住手——！”阿婉目眥欲裂，發(fā)出野獸般的悲嚎，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9就在阿婉沖出的剎那，那無面的竹儺神仿佛早已等待。它并未轉(zhuǎn)身，
數(shù)條潛伏在枯葉下、閃爍著金屬般幽綠冷光的竹絲，如同毒蛇出洞，驟然彈射而起！
它們細(xì)如發(fā)絲，卻快如閃電，帶著刺耳的破空尖嘯，直刺婉婉全身要害，
尤其瞄準(zhǔn)了她的雙眼與心臟！生死一線！右眼那道沉寂了十幾年的墨線封印，
在極致的邪煞沖擊與血脈的悲憤狂怒下，如同承受不住壓力的堤壩，猛地崩裂！“嗤啦——！
”一聲細(xì)微卻清晰的撕裂聲在婉婉右眼處響起。并非皮開肉綻，
而是一種無形的束縛被強(qiáng)行掙斷。劇痛如利錐貫?zāi)X，讓她眼前瞬間漆黑一片。
但僅僅一瞬之后，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洪流自崩裂處洶涌而出，瞬間席卷了整個右眼！
劇痛褪去，視野重歸。然而，世界在她眼中徹底變了模樣。左眼所見，
依舊是陰森竹林、恐怖邪神與瀕死的父親。
右眼——那只崩裂了墨線封印的“黃金瞳”——所見，
卻是一個由無數(shù)慘綠、暗紅光線構(gòu)成的、令人作嘔的神經(jīng)叢林！
空氣中彌漫著粘稠的、如同蛛網(wǎng)般縱橫交錯的能量絲線，
每一根都連接著竹儺神那蠕動的核心。而父親的身體，
正被千百條這樣的“竹絲神經(jīng)”穿刺、纏繞、侵蝕，像一只落入劇毒蛛網(wǎng)的飛蛾。
更讓她靈魂凍結(jié)的是竹儺神的核心。在黃金瞳的透視下，那由怨氣與竹節(jié)構(gòu)成的軀殼內(nèi)部，
并非空洞。在無數(shù)竹絲匯聚的中央，
蜷縮著一團(tuán)極其微小、卻散發(fā)著滔天怨毒與悲苦的暗紅色光團(tuán)。
那光團(tuán)的形態(tài)…依稀可辨是一個蜷縮的、未足月的胎兒！光團(tuán)的核心，
竟是一段微微搏動的、早已竹化卻仍未停止蠕動的臍帶殘跡！
一段被強(qiáng)行遺忘、深埋于家族血脈最黑暗處的記憶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錐，
狠狠刺入婉婉的意識深處——母親當(dāng)年難產(chǎn)血崩而死，腹中未能活下來的，是一對雙胞胎！
她活了下來，而她的孿生弟弟…胎死腹中！就在這驚駭欲絕的瞬間，
一個極其微弱、如同風(fēng)中殘燭、直接在婉婉靈魂深處響起的嬰孩囈語，
帶著無盡的怨毒與刻骨的渴望，清晰地傳來：“阿…姐…替我…當(dāng)儺婆…”10替我做儺婆？
！那嬰靈囈語如同淬毒的冰針，扎進(jìn)婉婉的耳膜，也扎穿了她最后一絲僥幸。弟弟！
那個從未見過天日、被當(dāng)作“肥料”埋進(jìn)冰冷竹根下的孿生弟弟！滔天的怨氣，
混合著竹王殘存的靈性，再被當(dāng)年那邪術(shù)催化，竟在數(shù)十年的黑暗滋養(yǎng)中，
化作了這索命的竹儺邪神！他要的不是簡單的復(fù)仇，他要的是她這個“幸運”活下來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