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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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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石堡,鐵匠鋪里。葉清歡掄著比她腦袋還大的鐵錘,汗水順著下巴滴在鐵塊上。

她隨意用袖子抹了把臉,擦掉汗水,臉上瞬間留下一條黑灰。“丫頭,手腕再壓低一點兒,

勁要使在刀刃上。”葉國盛瞇著眼糾正著女兒打鐵的姿勢。葉清歡撇撇嘴,雖是不想搭理,

但還是調(diào)整了姿勢。十七歲,本該在閨閣繡花的年紀,卻在鐵匠鋪里打鐵,

還練就了一身連很多男子都自愧不如的腱子肉?!扒鍤g!”門外傳來清朗的喊聲。

姜鋒站在鐵匠鋪外,他是青石堡出了名的俊秀書生,然而偏生總愛往鐵匠鋪跑。

“又來看我家丫頭打鐵?”葉國盛打趣。姜鋒耳根微紅,

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西街新出的桂花糕,趁熱……”話音未落,

葉清歡已經(jīng)躥到他的面前,黑乎乎的手直接抓向糕點。

姜鋒躲開葉清歡抓向糕點的手:“洗手去!”正在兩人拉扯之際,

只聽葉清歡突然“哎喲”一聲。姜鋒立刻松手,葉清歡瞅準機會,趁機搶走了他糕點。

他目光停留在她沾著煤灰的笑臉上挪不開?!奥犝f朝廷又要征兵了。

”鐵匠鋪里歡快的氣氛頓時凝固。姜鋒蹙眉:“是邊關(guān)戰(zhàn)事嗎?

最近聽說邊關(guān)戰(zhàn)事緊張……”“關(guān)你什么事?你是讀書人,又不在征兵范圍內(nèi),

不用上戰(zhàn)場的?!比~清歡塞了滿嘴桂花糕,含糊道。葉國盛敲了敲煙袋鍋,

神色凝重:“這次不同,

聽說五十歲以下男丁都要應(yīng)征……”葉清歡手中的桂花糕從手中滑落,

她盯著父親花白的鬢角,喉頭動了動。“五十歲,豈不是……”葉國盛點了點頭。

征兵告示貼到青石堡時,也正是姜鋒要去州府參加科考的時間。天還沒亮,

葉清歡就蹲在姜家墻根下。聽到屋內(nèi)動靜,她摸出顆石子,"啪"地打在窗欞上?!罢l?

”姜鋒探出頭,看見葉清歡沖他咧嘴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八湍銈€護身符。

我熬了三夜打的,可別嫌丑?!比~清歡掏出個鐵牌,上面歪歪扭扭刻著“金榜題名”四個字。

姜鋒接過還帶葉清歡體溫的鐵牌,指尖撫摸著凹凸不平的刻痕。他想說些什么,

卻見少女已經(jīng)轉(zhuǎn)身跑開。只聽遠遠的傳來“考不上就別回來見我?!比蘸?,

官兵挨家挨戶登記壯丁。葉清歡躲在簾子后,看父親顫巍巍按下手印。夜深人靜時,

葉清歡站在銅鏡前。她緩緩脫下粗布衣裙,鏡中映出小麥色的肌膚和線條分明的肌肉,

是常年打鐵鍛煉出來的,甚至比一些男子還要健碩?!鞍⒌狭?。但我還年輕。

”她對著鏡子喃喃。天蒙蒙亮?xí)r,葉家后院傳來窸窣聲響。葉清歡穿著改小的舊軍裝,

腰間別著父親年輕時用的短刀。老馬"黑星"似乎感知到什么,不安地打著響鼻。“乖,

就靠你送我最后一程了。”她拍拍馬脖子,把家書壓在灶王爺像下。信很短,

只有七個字:“女兒代父從軍去?!绷璩康鸟R蹄聲驚起一樹麻雀,葉清歡沒回頭,

所以此時的她并沒看見葉國盛站在窗前,老淚縱橫地望著女兒遠去的背影。“軍營重地,

閑人免進!”兩名守衛(wèi)將長矛交叉攔葉清歡的去路。葉清歡勒住韁繩,

"黑星"瘸著腿在原地轉(zhuǎn)了個圈,她深吸一口氣,壓低嗓音:“青石堡葉遷,前來應(yīng)征。

”守衛(wèi)們哄然大笑。領(lǐng)頭的是個滿臉橫肉的壯漢,他打量著馬背上單薄的身影:“小娃娃,

就你?回家喝奶去吧!還是喊你爸爸來吧!”葉清歡也不多言翻身下馬,地面揚起一陣塵土。

她抱拳行禮:“請賜教?!眽褲h笑聲戛然而止,他瞇起眼,突然一拳揮來。葉清歡側(cè)身閃過,

反手一記肘擊撞在對方肋下。壯漢悶哼后退,眼中閃過詫異?!霸谙掳谆I王勉,

小兄弟好身手。”他正色道。此時圍觀的士兵也越來越多。葉清歡活動了下手腕,

匯集全身勁道全用在下一拳上。王勉硬接了這一拳,手臂震得發(fā)麻,心中暗驚。數(shù)招過后,

王勉突然收勢?!叭~兄弟?!彼馕渡铋L地說,“從今往后,你就是我白虎營的人了。

”葉清歡懸著的心終于落下。她沒注意到王勉探究的目光。2.州府,雨夜。

姜鋒躺在驛館窄小的床板上,聽著窗外的雨聲,手指摩挲著胸前的鐵牌。

鐵牌邊緣甚至已經(jīng)被他摸得光滑無比,在燭光的映照下泛著微弱的暖光。

“清歡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他望著房梁上的霉點,思緒早已飄到三百里外的青石堡。

回想起那個總愛在鐵匠鋪里揮汗如雨的姑娘,此刻大概是四仰八叉地睡在硬板床上,

說不定還打著呼嚕呢。姜鋒翻了個身,從枕下摸出個油紙包。

那是臨行前葉清歡塞給他的桂花糕,雖然已經(jīng)有些干了,但甜香依舊。

他小心地掰下一小塊含在嘴里,甜味在舌尖化開的瞬間,也在他的心頭化開。

“姜公子還沒睡?”同屋的考生趙明德被他的動靜驚醒,揉著眼睛問。“想起一道策論題。

”姜鋒隨口搪塞,將剩下的桂花糕重新包好。這東西得省著吃,還要撐過剩下的五天科考呢。

趙明德打了個哈欠:“要我說,咱們這些寒門學(xué)子,大概率考了也是白考。

聽說今年主考是楊素的門生,能夠入選的大概率都是世家子弟……”“睡吧。”姜鋒打斷他,

握著手中的鐵牌轉(zhuǎn)身面朝墻壁,沉沉的睡了過去。那晚,

姜鋒夢到七歲那年第一次見到葉清歡的情景。那是青石堡鬧饑荒,

葉鐵匠帶著女兒來姜家借糧。小清歡躲在父親身后,眼睛卻好奇地打量著書架上的書。

姜鋒至今記得她問的第一句話“這些,真能變出饅頭來嗎?”“能呀,讀好了書,考取功名,

就有吃不完的饅頭?!笔畾q的姜鋒信誓旦旦。

小清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那你也教我認字吧!”這一教就是十年。

從《千字文》到《論語》,從歪歪扭扭的描紅到能寫出像樣的字跡。葉清歡學(xué)得很慢,

但記得也很牢,姜鋒也經(jīng)常給她講歷史故事。

然而她總說那些征戰(zhàn)沙場的將軍比酸腐文人帶勁多了,話雖如此,

但也卻從沒笑話過姜鋒想當文官的夢想。“等我當了官,一定三書六禮,八抬大轎娶你過門。

”十七歲的姜鋒曾紅著臉對十六歲的葉清歡許諾?!罢l,誰要嫁給你這書呆子!

”夕陽把她的耳垂照得通紅,像兩顆熟透的櫻桃。......窗外的雷聲炸響,

姜鋒被驚醒。他順勢摸出枕頭下那枚用紅繩系著的鑰匙。雖然書箱就放在床腳,

伸手就能夠得到,但他不敢現(xiàn)在去開。就同屋的那個趙明德,他那個碎嘴子。

若被他看見抽屜里那些寫給葉清歡的詩稿,

明天只怕是全貢院的考生都會知道姜鋒有個鐵匠鋪的小相好。他將鑰匙貼在心口處,

在心里對自己說。“再忍幾天。很快了?!辫F牌和鑰匙,總會莫名讓他安心。三百里外,

邊關(guān)軍營。葉清歡正抱著膝蓋坐在簡陋的營帳中,就著微弱的油燈光亮讀一封皺巴巴的信。

“鋒哥真啰嗦。”她小聲嘀咕著,手指卻珍重地撫過信紙上熟悉的字跡。這信是三天前到的,

驛使說送信人特意多給了錢,要確保親手交到“青石堡葉家鐵匠鋪的葉姑娘”手上。

結(jié)果自然是撲了個空,信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才到軍營。信中說州府如何繁華,貢院如何肅穆,

考試如何艱難。姜鋒絮絮叨叨寫了三大張紙,

最后才在角落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近日聽聞邊關(guān)戰(zhàn)事又起,青石堡恐有征兵之虞。

卿卿務(wù)必保重,待我歸來。”葉清歡把信翻來覆去看了三遍,

確認姜鋒還不知道她代父從軍的事。她該高興的,可心里卻像堵什么似的。

她從袖中摸出半截炭筆和一張皺巴巴的紙,她猶豫了半天,最終只寫下兩個字:“安好。

”帳外突然傳來王勉的喊聲“葉遷!緊急集合!”葉清歡慌忙把信塞進貼身的暗袋,

抓起佩刀沖出營帳。借著火把的光亮,她看見王勉面色凝重地站在隊列前方。

王勉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俺夂騺韴螅回市」沈T兵繞過前鋒營,往糧草營去了。

我們奉命攔截。葉遷,你騎術(shù)好,打頭陣?!比~清歡心頭一緊。她騎術(shù)確實不錯,

但那全仰仗老馬"黑星"通人性。那匹瘸腿的老馬雖然跑不快,但極聰明,

總能明白她的意圖?!白衩 彼I(lǐng)命,轉(zhuǎn)身往馬廄跑去。馬廄里,

“黑星”似乎感知到什么,不安地刨著前蹄。葉清歡撫摸著它稀疏的鬃毛,

輕聲道:“老伙計,今晚得靠你了?!彼龑⒛樫N在“黑星”溫暖的脖頸上,

聞著熟悉的馬騷味,突然想起離家那晚,這匹老馬也是這樣不安。州府,貢院。

姜鋒正在考卷上奮筆疾書。此時策論題目是《論邊關(guān)防務(wù)與民生之衡》,

然而這正好是他最熟悉的題材。當時葉清歡總愛纏著他講書中的故事,

那些邊關(guān)戰(zhàn)事他幾乎給葉清歡講了個遍。久而久之,他也成了半個兵法通。寫著寫著,

一滴墨汁突然暈染在紙上。姜鋒心頭莫名一顫,筆尖在紙上頓出一個難看的黑點。

他抬頭望向窗外,雨已經(jīng)停了,一輪明月掛在貢院的飛檐上,清冷的很。3.黎明前的山道,

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葉清歡伏在“黑星”背上,能清晰的感覺到老馬肌肉的每一次顫動。

即使是瘸了的左前蹄讓它的步伐不太穩(wěn),但速度依舊不比別的戰(zhàn)馬慢多少。“前方三百步,

隘口。斥候說突厥人必經(jīng)于此。”王勉壓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葉清歡點點頭,

勒緊韁繩讓“黑星”放慢速度。漆黑中隱約傳來馬蹄聲,還有金屬碰撞的輕響。她細細數(shù)去,

至少有二十騎?!皽蕚??!蓖趺阕隽藗€手勢,十幾名弓箭手悄無聲息地散開。

當?shù)谝恢Щ鸺齽澠埔箍諘r,葉清歡已經(jīng)沖了出去。“黑星”腳下生風(fēng)般沖向敵陣。

葉清歡左手持盾,右手握刀,借著沖力一刀劈翻最前面的騎兵。溫?zé)岬难獮R在臉上,

腥得讓人作嘔?!靶⌒挠乙恚 蓖趺愕暮鹇曉诨鞈?zhàn)中傳來。葉清歡猛地側(cè)身,

一柄彎刀擦著她的鎧甲劃過。她反手一刀,敵人慘叫落馬?;靵y中,黑星突然人立而起,

前蹄重重踏在一個偷襲者的胸膛上。葉清歡這才發(fā)現(xiàn)竟是有個突厥兵不知何時摸到了馬腹下。

“好樣的!”她拍拍黑星的脖子,突然聽見一聲尖銳的破空聲。箭矢來得太快。

葉清歡只來得及側(cè)身,那支箭本該穿透她喉嚨,最終釘在了右肩上。劇痛讓她眼前一黑,

差點栽下馬背。黑星突然發(fā)狂似的沖向箭矢飛來的方向。葉清歡模糊的視線里,

看見一個突厥弓箭手驚慌失措地后退。老馬高高躍起,將那人撞飛數(shù)丈,

自己也重重摔在地上。只聽黑星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嘶鳴看見一支長矛貫穿了老馬的腹部。

鮮血汩汩流出,在黃土上匯成一片暗色的湖。“不……”她顫抖著抱住"黑星"的頭,

老馬溫?zé)岬暮粑鼑娫谒稚希絹碓饺?。它的眼中漸漸失去了神采。王勉趕到時,

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他看見葉清歡跪在馬尸旁,肩膀插著箭,卻渾然不覺似的撫摸著馬頭。

火光下,她臉上的淚痕亮晶晶的。“葉遷……”王勉蹲下身,突然頓住了。

箭矢撕裂的衣領(lǐng)下,露出一小片細膩的肌膚,那絕不是男子會有的皮膚。

王勉的手按在了刀柄上?!莞那宄窟€是一如既往的喧鬧。

姜鋒揉著酸痛的手腕走出貢院,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五天的科考終于結(jié)束,

他現(xiàn)在只想回驛館好好睡一覺?!敖郑〗至舨?!聽說放榜前禮部侍郎要設(shè)宴款待考生,

你我雖出身寒門,但若能得侍郎青眼……”趙明德追上來,滿臉興奮。姜鋒敷衍地應(yīng)著,

心思早已飛回青石堡,他得趕緊給葉清歡寫信,告訴她這次策論答得極好,

說不定真能金榜題名。還要問問征兵的事,雖然葉師傅年紀大了,

但萬一……趙明德推了他一把:“姜兄?姜兄!你發(fā)什么呆呢?”“抱歉,科考用力過度,

有些乏了。我先回驛館了?!苯h勉強笑笑,辭別同窗獨自往驛館走去。路過一家綢緞莊時,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柜臺上擺著匹桃紅色的綢子,在陽光下泛著細膩的光澤,

他不自覺地便想到了葉清歡害羞時的臉。“客官好眼力,這是新到的吳綾,

做嫁衣最合適不過。”掌柜熱情地迎上來。姜鋒摸了摸料子,想象著葉清歡穿上嫁衣的模樣,

耳根有些發(fā)熱:“給我裁……裁六尺吧?!苯h抱著包好的綢緞回到驛館,

終于忍不住打開了那個上鎖的抽屜。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幾十封信,

全是寫給葉清歡卻從未寄出的。最上面那封墨跡尚新,

是考前夜寫的:“清歡如晤:今夕州府月明如洗,忽憶去歲此時,

與卿共坐鐵匠鋪后院分食西瓜。卿言瓜籽粘頰不適,吾為卿一一拂去……”姜鋒提筆蘸墨,

在新鋪開的信紙上繼續(xù)寫道:“科考已畢,不日將歸。卿所贈鐵牌伴我全程,今購吳綾六尺,

欲為……”正在沉吟之際筆尖突然一頓,一滴墨汁在紙上暈染開。來他搖搖頭,

繼續(xù)寫道:“欲為來日聘禮之備。卿素不喜女紅,然嫁衣一事……”三百里外的軍營醫(yī)帳里,

葉清歡從昏迷中醒來,右肩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她下意識想喊"黑星",

卻只發(fā)出嘶啞的氣音?!靶蚜耍俊蓖趺愕穆曇魪拇策厒鱽?,低沉而復(fù)雜。

葉清歡猛地睜大眼睛,看見王勉手里拿著她從暗袋掉出的信,那封姜鋒寫來的家書。

此時的 信紙已經(jīng)皺得不成樣子,但“卿卿務(wù)必保重”幾個字依然清晰可見?!叭~遷,

”王勉慢慢展開信紙,“或者說,葉姑娘?”帳外傳來士兵的腳步聲和笑鬧聲,

而帳內(nèi)靜得能聽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葉清歡閉上眼睛,等待著軍法處置的宣判。

她想起離家那晚灶王爺像下的家書,想起黑星最后的眼神,

想起姜鋒信中說的“待我歸來”……一滴淚水滑過臉頰,落在粗糙的麻布枕上。

4.軍醫(yī)帳內(nèi),葉清歡盯著跳動的火苗,喉嚨干得像是塞了一把沙。王勉坐在矮凳上,

粗壯的手指小心地展開那封皺巴巴的信,仿佛在對待什么易碎的珍寶。“所以,

”王勉的聲音出乎意料地溫和,“這個叫你‘卿卿’的姜鋒,是你的……”“鄰居。

”葉清歡下意識摸了摸右肩的繃帶,傷口火辣辣地疼,“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

”帳外傳來士兵們操練的呼喝聲,與帳內(nèi)的寂靜形成鮮明對比。王勉將信紙放在床邊,

突然從懷中掏出個小陶瓶:“金瘡藥,突厥人那里繳的,比軍醫(yī)的土方子好使。

”葉清歡愣住了。并沒有她預(yù)想的軍法處置,反而是一瓶傷藥?!敖袢罩挛覜]看到。

但有些事情隱藏的要好一些。”王勉站起身,盔甲發(fā)出沉悶的碰撞聲,

他指了指葉清歡松開的衣領(lǐng)。“耳洞可以用泥巴堵上,纏胸的布條不能洗了晾在營帳外,

月事期間避開重體力操練……”葉清歡耳根燒了起來,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被角。

她沒想到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竟能如此細致地指出她的破綻。“為什么?為什么不揭發(fā)我?

”她終于問出口。王勉走到帳門口,掀簾子的動作頓了頓,

一道細長的光影從簾子縫隙漏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金色:“我妹妹若活著,

大概也像你這般倔。如果有時間,我想聽聽你們的故事?!焙熥勇湎拢_步聲漸遠。

葉清歡緩緩?fù)鲁鲆豢跉猓⌒牡啬闷鹉欠獗煌趺惴呕氐男?。信紙已?jīng)泛黃卷邊,

姜鋒工整的字跡卻依然清晰,她摩挲著“卿卿務(wù)必保重”幾個字。

思緒飄回三年前的那個雨天。那是姜鋒第一次參加鄉(xiāng)試,青石堡連著下了七日雨,

葉清歡蹲在鐵匠鋪屋檐下,望著泥濘的官道發(fā)呆。姜鋒走了整整一個月,按說今天該回來了。

“清歡!”熟悉的聲音突然從雨幕中傳來。葉清歡騰地站起身,看見姜鋒撐著把破油紙傘,,

青布長衫下擺沾滿泥漿,但眼睛亮得出奇?!翱贾辛??”葉清歡沖進雨里,

顧不上雨水瞬間打濕了衣衫。姜鋒的笑容僵在臉上。他搖搖頭,

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給你帶了州府的芝麻糖……”葉清歡一把抓過糖扔在地上,

芝麻糖在泥水里滾了幾圈,沾滿污漬,她聲音發(fā)顫:“誰稀罕你的糖!不是說一定能考中嗎?

不是說……”“清歡!”姜鋒抓住她的手腕,“三年,再給我三年。

”雨水順著兩人的臉頰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淚。葉清歡甩開他的手,轉(zhuǎn)身沖進鐵匠鋪,

“砰”地關(guān)上門。她背靠著門板慢慢滑坐在地上,聽見門外姜鋒輕輕的腳步聲徘徊了許久,

最終漸漸遠去。那天夜里,葉清歡翻來覆去睡不著。子時過半,她鬼使神差地摸到后院,

發(fā)現(xiàn)墻根下放著個油紙包——是那包沾了泥的芝麻糖,此時已被人小心地擦干凈了,

外面還裹了層新油紙。糖已經(jīng)化了,甜膩地粘在紙上。葉清歡蹲在月光下,

一點一點把糖刮下來吃掉,咸澀的淚水混進甜膩的糖里,滋味古怪卻讓人莫名安心。

……軍營的號角聲將葉清歡拉回現(xiàn)實?!膀_子?!彼p聲說,并小心地把信折好塞回暗袋。

5.營帳外傳來腳步聲,王勉端著個粗陶碗進來,熱氣騰騰的肉香頓時充滿了狹小的空間。

“趁熱吃?!蓖趺惆淹敕旁诖策叺男∧鞠渖?,“羊肉湯,補血的。”葉清歡遲疑地接過碗。

自從代父從軍,她已經(jīng)三個月沒喝過熱湯了。軍營里的伙食粗糙寡淡,能果腹已是萬幸。

“謝謝?!彼÷曊f,捧起碗啜了一口。滾燙的湯汁順著喉嚨滑下,胃里頓時暖了起來。

王勉拖過矮凳喝了口酒:“現(xiàn)在能說說了?”葉清歡盯著碗里漂浮的油花,

思緒又飄回三年前的夏天。那是姜鋒第二次落第歸來,比第一次更加狼狽。

他背著破舊的書箱走進鐵匠鋪時,葉清歡正掄著大錘打一把鐮刀?!坝譀]中?

”她頭也不抬地問,鐵錘砸在通紅的鐵塊上,火花四濺。姜鋒沒說話,只是默默放下書箱,

挽起袖子幫她拉風(fēng)箱。他的手掌已經(jīng)磨出了繭子,但比起葉清歡布滿老繭的手,

依然顯得修長白皙。兩人沉默地干到日落。最后一件農(nóng)具淬完火,葉清歡才開口:“餓不餓?

”姜鋒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血絲:“清歡,我……”“灶上煨著羊肉湯。

阿爹去鄰村送鐵器了,明天才回來。”葉清歡打斷他,隨手抓起塊破布擦汗。

那晚他們坐在后院的老樹下喝湯。時值盛夏,梅樹結(jié)滿了青澀的果子,

在月光下像一顆顆翡翠。姜鋒捧著碗,突然說:“我想放棄了?!比~清歡的手一抖,

湯汁灑在衣襟上:“你說什么?”姜鋒的聲音哽住了:“三年又三年,

我……我已經(jīng)二十二了,同窗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也許我該像阿爹一樣,

做個賬房先生……”葉清歡“啪”地把碗摔在地上,陶碗碎成幾瓣?!敖h!

當年是誰說讀好了書就能變出饅頭的?是誰說要當大官讓我過好日子的?

”姜鋒苦笑著搖頭:“可我已經(jīng)……”葉清歡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才兩次!

你知道我打廢過多少鐵器才學(xué)會鍛刀嗎?阿爹說打鐵如做人,百煉才能成鋼!”她松開手,

聲音低了下來,“你要是現(xiàn)在放棄,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月光穿過樹的枝葉,

在兩人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姜鋒突然抓住葉清歡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吃痛:“下次,

下次我一定考中。到時候……”葉清歡掙了一下沒掙脫,心跳突然加速。“到時候怎樣?

”姜鋒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最終卻松開了手:“到時候請你喝州府最好的羊肉湯。

”回憶到這里,葉清歡不自覺地摸了摸手腕?!昂髞砟兀俊蓖趺愕穆曇魧⑺噩F(xiàn)實,

“他考中了?”葉清歡搖搖頭:“第三次,他連考場都沒能進?!蹦鞘侨ツ甏禾?。

姜鋒啟程前夜突發(fā)高熱,燒得人事不省。葉清歡守在他床前三天三夜,

用冷水一遍遍給他擦身。第四天凌晨,姜鋒終于退燒,卻錯過了考期。“我背時。

也許老天爺在告訴我,不是這塊料?!毙褋淼慕h苦笑著對葉清歡說。葉清歡正在擰帕子,

聞言直接將濕帕子甩在他臉上:“放屁!隔壁張嬸家難產(chǎn)的母貓都比你命硬!

”姜鋒被罵得一愣,隨即笑出聲來,又變成一陣咳嗽。葉清歡趕忙上前拍他的背,

卻被他突然抓住手腕?!扒鍤g,若我下次再……”姜鋒的眼睛因為高熱依然發(fā)紅,

卻亮得驚人?!皼]有下次。今年秋天就是大比之年,你必須中,聽見沒有?

”葉清歡斬釘截鐵地說,卻掩飾不住聲音里的顫抖,“你要是再敢落第,我,

我就嫁給西街賣豬肉的王麻子!”姜鋒笑得更大聲了,笑著笑著突然正色道:“清歡,

若我真能金榜題名,”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你可愿意……”“愿意什么?

”葉清歡的心跳如擂鼓?!霸敢饨o我打塊鐵牌?”姜鋒狡黠地眨眨眼,“就像戲文里說的,

狀元及第的金牌。”葉清歡氣得抄起枕頭砸他,卻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想得美!

”......“所以你就真給他打了鐵牌?”王勉的聲音里帶著笑意。

葉清歡點點頭:“熬了三夜。”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號角聲,王勉猛地站起身:“敵襲!

”他快步走到帳門口,又回頭看了葉清歡一眼,

“你的傷……”葉清歡已經(jīng)掀開被子站了起來,

盡管動作牽動了肩傷讓她臉色發(fā)白:“我能戰(zhàn)?!蓖趺闵钌羁戳怂谎郏?/p>

突然解下自己的佩刀扔給她:“用這個,比你那把強。”葉清歡握緊佩刀,跟著沖了出去。

三百里外的州府貢院里,姜鋒或許正在伏案疾書;而她要在戰(zhàn)場上守住他們的約定。

6.突厥人的這次突襲來得又快又猛。葉清歡跟著王勉沖上寨墻時,

夕陽已經(jīng)沉到了山脊線下,余暉將整個軍營染成血色。遠處塵煙滾滾,

看起來至少有兩百輕騎兵朝營寨沖來。王勉的吼道:“弓箭手準備!”葉清歡握緊佩刀,

右肩的傷口隨著每次呼吸傳來尖銳的疼痛。她瞇起眼睛,

看見敵陣中飄揚的狼頭大纛——那是是突厥可汗的親衛(wèi)隊。第一波箭雨到來時,

葉清歡本能地舉盾格擋。箭矢釘在木盾上的震動順著胳膊傳遍全身,

讓她肩傷處滲出一股溫?zé)帷I砼砸粋€士兵慘叫一聲,被箭矢貫穿了大腿?!胺€(wěn)?。?/p>

”王勉一箭射穿了沖在最前面的敵騎喉嚨。葉清歡深吸一口氣,從箭囊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拉弦的動作牽動肩傷,疼得她眼前發(fā)黑。她咬緊牙關(guān),瞄準那個舉著狼頭旗的旗手。

箭離弦的瞬間,一陣劇痛從右肩炸開。箭矢偏了方向,卻陰差陽錯地射中了旗手身旁的副將。

那人栽下馬背,引起一陣混亂?!昂眉ǎ 蓖趺阗澋?,隨即臉色一變,“低頭!

”葉清歡猛地蹲下,一柄飛斧擦著她的頭皮掠過,深深嵌入身后的木柱。她驚出一身冷汗,

卻見王勉已經(jīng)翻下寨墻,帶著一隊精銳沖了出去。“掩護教頭!”葉清歡大喊著站起身,

再次拉弓。這次她瞄準了那個擲斧的壯漢,箭矢破空而去,正中那人咽喉。

戰(zhàn)斗持續(xù)到月上中天,突厥人最終丟下幾十具尸體撤退了,但營寨也傷亡慘重。

葉清歡拖著疲憊的身子幫忙搬運傷員,右肩的繃帶早已被血浸透。“葉遷!過來。

”王勉在醫(yī)帳外叫住她。月光下,王勉的臉色異常凝重。他領(lǐng)著葉清歡走到營地邊緣,

從懷中掏出個油布包:“給你的?!比~清歡疑惑地打開布包,里面是一套男子的中衣和綁帶,

還有個寫有“金瘡藥”的小瓷瓶?!敖填^,我……”“別廢話。從今天起,

你搬到我旁邊的營帳。就說我收你當親兵?!蓖趺愦驍嗨?,頓了頓,“那帳子就你一人住,

方便你處理私事?!比~清歡眼眶一熱,趕忙低下頭。“謝謝?!彼p聲說,

手指緊緊攥著油布包。王勉擺擺手,轉(zhuǎn)身要走,又停下腳步:“那個書生,

他知道你來從軍嗎?”葉清歡搖搖頭,

月光照在她沾著血污的臉上:“他此刻應(yīng)該正在考最后一場?!彼蝗恍α耍?/p>

露出那個若隱若現(xiàn)的小酒窩,“這次他一定能中。

”......7.三百里外的州府貢院里,姜鋒正在撰寫最后一道策論。

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莫名想起離家前夜,他在后院樹下找到葉清歡的情景。

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圓,葉清歡坐在老樹最高的枝丫上,晃著兩條腿哼著小曲。月光透過枝葉,

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跋聛?,危險?!苯h站在樹下仰頭喊她。

葉清歡沖他做了個鬼臉,反而往更高的枝頭爬去:“有本事你上來啊,書呆子!

”姜鋒嘆了口氣,笨手笨腳地開始爬樹。等他氣喘吁吁地爬到葉清歡身邊時,

少女笑得前仰后合:“姜大才子爬樹的姿勢,活像只瘸腿的鴨子!

”“還不是為了……”姜鋒話沒說完,腳下的樹枝突然“咔嚓”一聲。

他手忙腳亂地抓住主干,卻見葉清歡已經(jīng)利落地跳到了下方的粗枝上,向他伸出手。

“抓住我!”姜鋒握住那只布滿老繭的手,被她一把拉到安全處。兩人的臉近在咫尺,

呼吸交錯。葉清歡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出奇?!扒鍤g,我……”姜鋒的喉嚨突然發(fā)緊?!班牛?/p>

”葉清歡歪著頭看他,一縷碎發(fā)垂在頰邊。姜鋒鼓起勇氣,

輕輕將那縷碎發(fā)別到她耳后:“若我這次高中……”“若你這次高中,”葉清歡突然打斷他,

“就給我買匹真正的戰(zhàn)馬,不要‘黑星’那樣的瘸腿老馬?!苯h愣住了,隨即失笑,

鄭重地點頭:“好,一定?!薄谪曉旱母穆曄拢h終于回過神來,繼續(xù)謄抄策論。

而心里卻想著:不知清歡收到他托驛使送去的信沒有?信里他沒敢提自己有多想她,

只說了州府的見聞和考試的情況。但隨信寄去的那支梅花木簪,

應(yīng)該能傳達他無法言說的心意吧?姜鋒不知道的是,

那支木簪此刻正躺在青石堡葉家鐵匠鋪的灶臺縫隙里,和葉清歡留給父親的家書放在一起。

而他想念的那個人,此刻正站在邊關(guān)軍營的樹下,望著同一輪月亮。如水般月光,

靜靜地流淌在三百里相隔的兩人之間。軍營里,

葉清歡看著那封姜鋒寄來的信;貢院里的姜鋒摸了摸懷中已經(jīng)捂熱的銅鑰匙。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著:等再見時,一定要把沒能說出口的話,好好說出來。

8.州府貢院外的杏榜下,人聲鼎沸,擠滿了翹首以盼的考生和看客。姜鋒站在人群邊緣,

心跳如擂鼓。連續(xù)幾日的失眠讓他的眼下泛著青黑,唯有緊握在袖中的鐵牌傳來一絲冰涼,

勉強維系著他的鎮(zhèn)定。“中了!姜兄,你中了!二甲頭名!探花郎?。?/p>

”趙明德從人堆里擠出來,激動得滿臉通紅。喧鬧聲仿佛瞬間遠去,

姜鋒只聽見自己血液奔涌的聲音。二甲頭名,探花郎。他做到了!

那個在鐵匠鋪后院對著老樹許下的誓言,那個被嘲笑過無數(shù)次的癡夢,終于成了真!

他幾乎能想象出葉清歡得知消息時的模樣,杏眼圓睜,然后會故意板起臉說:“哼,

算你還有點本事!”瓊林宴設(shè)在皇家御苑。新科進士們身著簇新的緋色羅袍,意氣風(fēng)發(fā)。

姜鋒坐在探花的位置上,面前是珍饈美饌,耳中是絲竹管弦,卻味同嚼蠟。

他摩挲著袖中鐵牌背面的梅花刻痕,只覺滿園春色不及青石堡后院那株老樹。

一個清冷的女聲自身側(cè)響起?!敖交ㄋ坪跣氖轮刂兀俊苯h抬頭,

對視上一雙清澈靈動的眸子。少女身著鵝黃宮裝,云鬢堆翠,肌膚勝雪,通身氣度高貴非凡。

她身后跟著幾名宮人。“參見公主殿下。”同桌的進士們慌忙起身行禮。姜鋒這才認出,

這位便是當朝圣上最寵愛的小女兒——永寧公主楊夢溪?!安槐囟喽Y?!睏顗粝獢[擺手,

目光卻落在姜鋒身上,帶著幾分好奇和探究,

“聽聞姜探花策論《論邊關(guān)防務(wù)與民生之衡》見解獨到,連父皇都贊不絕口。本宮好奇,

你一個南方書生,何以對邊事如此熟稔?”姜鋒起身,恭敬作答:“回殿下,

學(xué)生雖生于南地,然自幼聽聞邊關(guān)將士保家衛(wèi)國之事,心向往之。加之鄰里間有長輩曾戍邊,

常聽其講述邊塞風(fēng)物與戰(zhàn)事艱難,故略知一二。”他隱去了葉清歡的名字,清歡,

你現(xiàn)在何處?可知我已得償所愿?楊夢溪眼中閃過一絲贊賞,

隨即又浮起一絲狡黠的笑意:“姜探花可曾婚配?”此言一出,滿座皆靜。

姜鋒下意識地握緊了袖中鐵牌,他深吸一口氣,撩袍跪地:“啟稟殿下,小生已有婚約在身。

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可棄。學(xué)生雖微末出身,然不敢負心背諾。

”四周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拒絕公主?已是膽大包天,

更何況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直言已有婚約!趙明德在桌下拼命扯姜鋒的衣角,急得滿頭大汗。

楊夢溪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定定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姜鋒。他身姿挺拔如松,

眉宇間是讀書人的清傲,更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執(zhí)拗。良久,楊夢溪輕哼一聲,

聽不出喜怒:“好一個‘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可棄’。姜探花,你很好。”說罷,

也不再看他,轉(zhuǎn)身帶著宮人翩然離去。瓊林宴后半程,姜鋒如坐針氈。

同僚們或同情或疏遠的目光,讓他倍感煎熬。他不在乎得罪權(quán)貴,只擔心清歡的安危。

宴席一散,他立刻辭別眾人,快馬加鞭踏上歸途。懷中的鐵牌被他的體溫捂得溫?zé)幔?/p>

仿佛承載著千斤重的承諾。清歡,等我!我回來了!9.青石堡的輪廓出現(xiàn)時,

姜鋒的心跳格外快。他想象著葉清歡看到他一身紅袍時的表情。是驚訝?是歡喜?

還是又故意板起小臉,說他“人模狗樣”?姜鋒翻身下馬,腳步輕快地走向葉家鐵匠鋪。

然而,越是靠近,越是莫名的不安。鐵匠鋪的門開著,里面卻沒了往日的打鐵聲,

爐火也熄著,冷冷清清。葉國盛獨自一人坐在門檻上,佝僂著背,望著遠處的山出神。

他比之前更顯蒼老,花白的頭發(fā)稀疏了許多,臉上的皺紋深得如同刀刻?!叭~叔!

”姜鋒幾步上前,聲音帶著一絲激動,“我回來了!”葉國盛緩緩轉(zhuǎn)過頭,

渾濁的眼睛看向姜鋒,那眼神復(fù)雜得讓姜鋒心頭一沉。沒有預(yù)想中的驚喜和欣慰,

只有悲傷和閃躲?!颁h兒,回來了啊。”葉國盛的聲音沙啞干澀,“考中了?好啊。

”“葉叔,清歡呢?她,她還好嗎?”他迫不及待地問,目光急切地掃向屋內(nèi)。

葉國盛低下頭,避開了姜鋒的視線。

沉默了許久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清歡……她……嫁人了。”姜鋒如遭雷擊,

踉蹌著后退一步,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什么?!嫁人?嫁給誰?什么時候的事?為什么?

”葉國盛痛苦地閉上眼:“就在你走后不久。征兵令下來了堡里張屠戶的兒子,

張虎他家出了,出了雙倍的聘禮。你也知道,我們窮苦人家,清歡她,

她也是為了這個家…”聲音句句哽咽,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

充滿了艱難和愧疚。姜鋒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嫁人?張虎?

那個滿身油膩、大字不識一個的屠戶兒子?清歡怎么會嫁給他?為了雙倍聘禮?這怎么可能!

那個在老樹下對他說“百煉才能成鋼”的葉清歡,那個與他約定“金榜題名”的葉清歡,

怎么會?“不!不可能!”姜鋒猛地抓住葉國盛的手臂,力道大得讓老人吃痛,“葉叔,

你騙我!清歡她答應(yīng)過等我!她不會……”他語無倫次,聲音嘶啞。葉國盛老淚縱橫,

卻只是搖頭,

縣了……鋒兒……忘了她吧……是清歡……沒福氣……”“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

姜鋒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一口鮮血毫無征兆地噴在了鐵匠鋪冰冷的門檻上。那刺目的紅,

濺落在積年的煤灰上,觸目驚心。他再也支撐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失去意識前,

耳邊似乎還回蕩著葉清歡的笑語:“姜鋒,你要是考不上,我就嫁給西街賣豬肉的王麻子!

”原來,那不是玩笑話……10.姜鋒這一病,高燒不退,囈語不斷,藥石難醫(yī)。

郎中診了脈,只搖頭嘆氣:“心氣郁結(jié),五內(nèi)俱焚,此乃心病,需得病人自己看開啊。

”姜家小小的院落里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姜母以淚洗面,日夜守在兒子榻前。姜鋒時而昏睡,

時而驚醒。昏睡時,夢里全是葉清歡:她在鐵匠鋪里揮汗如雨,她在老梅樹上笑得前仰后合,

她兇巴巴地罵他“書呆子”驚醒時,眼前只有冰冷的帳幔和母親紅腫的雙眼,

以及心口那撕裂般的鈍痛?!扒鍤g……為什么……”他反復(fù)呢喃著,意識模糊不清。

那塊刻著梅花的鐵牌被他緊緊攥在手心,即使在昏迷中也未曾松開,

棱角甚至在他掌心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金榜題名、瓊林賜宴、探花郎的榮耀……都成了最刺眼的諷刺。他拼盡全力攀上的高峰,

只為能給她一個風(fēng)光無限的未來,可當他終于站在山頂,卻發(fā)現(xiàn)那個他想要并肩看風(fēng)景的人,

早已轉(zhuǎn)身離去。巨大的失落和背叛感如同毒蛇,日夜啃噬著他的心。他開始懷疑一切,

懷疑自己的堅持,懷疑葉清歡的感情,甚至懷疑……那所謂的婚約是否真的存在過?

或許從頭到尾,都是他的一廂情愿?“癡兒啊……”葉國盛悄悄來過幾次,

站在窗外看著病榻上形容枯槁的姜鋒,老淚縱橫,卻只能死死捂住嘴,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

欺君之罪,滿門抄斬!這個秘密像一塊巨石壓在他心上,

比眼睜睜看著女兒替自己上戰(zhàn)場還要沉重百倍。正在這時,

一輛華貴卻風(fēng)塵仆仆的馬車停在了青石堡這個窮鄉(xiāng)僻壤的巷口。車簾掀開,

永寧公主楊夢溪在宮人的攙扶下走了下來。她依舊穿著精致的宮裝,

但眉宇間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憂慮?!肮?,您,您怎么來了?”姜母聞訊趕來,

驚得手足無措。楊夢溪的目光越過姜母,直接投向那間彌漫著藥味的小屋,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姜探花,他怎么樣了?”。

得知姜鋒病重昏迷的消息后,楊夢溪不顧宮規(guī)禮法,執(zhí)意離京南下。這一路快馬加鞭,

車駕顛簸,她從未吃過這樣的苦,卻咬牙堅持了下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執(zhí)著,

或許是瓊林宴上他跪地直言“已有婚約”時那倔強的背影,又或許是她內(nèi)心深處,

不愿看到一個才華橫溢、重情重義之人就此隕落。她走進昏暗的屋子,

濃重的藥味讓她微微蹙眉。當看到病榻上那個瘦脫了形、臉色灰敗的姜鋒時,

她的心猛地揪緊了。那個在瓊林宴上清朗如玉、不卑不亢的探花郎,竟被折磨成了這般模樣!

旁垂淚訴說:“……都是為了葉家那丫頭……鋒兒他……他放不下啊……”楊夢溪走到榻邊,

靜靜地看著昏迷中的姜鋒。他緊鎖的眉頭,干裂的嘴唇,還有即使在昏睡中也緊握成拳的手,

無不昭示著他內(nèi)心的巨大痛苦。她的目光落在他攥緊的右手上,

隱約能看到指縫間露出的金屬一角。“放不下?”楊夢溪低聲重復(fù)著。她眼神復(fù)雜難辨,

有同情,有不解,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悸動和憐惜。她輕輕坐在榻邊的矮凳上,

對姜母道:“夫人,您去歇歇吧,本宮,我在這里守一會兒?!苯富炭钟指屑さ赝讼铝恕?/p>

屋內(nèi)只剩下楊夢溪和昏迷的姜鋒。她拿起旁邊溫著的濕帕子,

動作生疏卻輕柔地為他擦拭額頭的虛汗。指尖不經(jīng)意觸碰到他滾燙的皮膚,

她的心也跟著輕輕一顫。她低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姜鋒,你這般癡情,

可曾想過……或許你的癡情,反而會害了她?”楊夢溪的到來,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

在青石堡這個閉塞的小地方掀起了軒然大波。金枝玉葉的公主殿下,

竟為了一個病重的探花郎,屈尊降貴親臨寒舍!這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堡內(nèi)外。

然而對姜家來說,公主的到來卻帶來了轉(zhuǎn)機。宮中的御醫(yī)被快馬召來,

珍貴的藥材流水般送入姜家小院。在御醫(yī)的精心診治下,姜鋒的高燒終于漸漸退去,

神智也時而清醒。只是他清醒時,眼神空洞得嚇人,仿佛靈魂被抽離,只剩下一具軀殼。

他不言不語,只是望著窗外那棵光禿禿的樹發(fā)呆,或者摩挲著手中那塊冰冷的鐵牌。

姜母和御醫(yī)的話,他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聽見。楊夢溪并未因他的冷漠而退縮。

她放下公主的矜貴,每日親自守在病榻旁。起初笨手笨腳,打翻過藥碗,被藥罐燙紅過手指。

都被楊夢溪咬著牙堅持了下來,學(xué)著煎藥、喂藥、擦拭。她甚至屏退宮人,

親自為姜鋒更換被汗浸透的衣衫。“殿下……萬萬不可!”姜母嚇得跪地阻攔。“無妨,

病者面前,何分尊卑?!睏顗粝裆届o。

當她看到姜鋒瘦骨嶙峋的胸膛和背上幾處陳舊的燙傷疤痕時,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那個“鐵匠鋪的未婚妻”,在他生命中刻下的痕跡,遠比她想象的更深。

葉國盛每日都會在院門外遠遠地張望,看到公主衣不解帶地照顧姜鋒,心中百味雜陳。

感激、愧疚、擔憂……但最終都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蛟S,這樣也好?至少鋒兒,

能活下來。一日午后,姜鋒精神略好,楊夢溪端著一碗新煎的藥坐在榻邊。陽光透過窗欞,

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柔和的金邊?!昂人幜?。”她的聲音很輕。姜鋒沒有反應(yīng),

目光依舊空洞地望著虛空。楊夢溪舀起一勺藥,輕輕吹涼,遞到他唇邊。姜鋒機械地張開嘴,

藥汁苦澀的味道在口中彌漫開,他微微蹙眉?!昂芸喟??可再苦,有你的心苦嗎?

”楊夢溪看著他,突然說道。姜鋒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楊夢溪放下藥碗,

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姜鋒,我知道你怨,你痛。你金榜題名,

滿心歡喜地回來,想要兌現(xiàn)承諾,卻得知心上人已嫁作他人婦。這換作是誰,都承受不住。

”姜鋒的手指下意識攥緊了鐵牌。楊夢溪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銳利起來:“可是,

你有沒有想過,你躺在這里,一病不起,尋死覓活,除了讓你的老母親肝腸寸斷,

讓關(guān)心你的人憂心如焚,還有什么用?

”她的目光緊緊盯著姜鋒:“你口口聲聲說‘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可棄’,

好一個重情重義!可你這般作踐自己,難道就是對她情深義重的表現(xiàn)?

若她…若她心里還有你一分,知道你為她病成這樣,甚至可能一病不起,她會如何?

她是會慶幸自己嫁得好,還是會痛徹心扉,悔不當初?”姜鋒的身體猛地一震,

一絲痛楚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楊夢溪乘勝追擊,聲音卻低了下來:“你執(zhí)著于你的誓言,

你的深情,可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正是你這不顧一切的癡情,反而會害了她?

若你有個三長兩短,世人會如何看她?‘看啊,就是那個葉清歡,負心薄幸,

逼死了為她苦讀數(shù)年、高中探花的癡情郎!’這悠悠眾口,這殺人誅心的唾沫星子,

她一個嫁出去的婦人,如何承受得起?你是想用你的死,把她也拖進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讓她一輩子背負著害死你的罵名活著嗎?”“不……不是……”姜鋒干裂的嘴唇終于翕動,

發(fā)出嘶啞破碎的聲音。一滴渾濁的淚,從他深陷的眼窩中滾落,滑過瘦削的臉頰,沒入鬢角。

楊夢溪的話,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精準地刺中了他從未想過、卻最致命的要害。

楊夢溪看著他痛苦的神情,心中也泛起一絲不忍,但語氣依舊堅定:“姜鋒,真正的愛,

不是占有,更不是以死相殉的自我感動。若你真曾愛過她,就該讓她安心地過她選擇的生活。

而你,更應(yīng)該好好地活著,活出個人樣來,才不枉費你十年寒窗,不枉費她,

她曾對你寄予的期望?!彼闷鹚幫耄匦乱ㄆ鹨簧姿?,遞到他唇邊,

聲音放柔了些:“喝藥吧。活著,才有希望?;钪拍苤馈苍S世事并非全無轉(zhuǎn)圜。

”這最后一句,她說得極輕,帶著一絲意味深長。姜鋒怔怔地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藥勺,

又抬眼看了看楊夢溪。公主清澈的眸子里,

只有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認真和一絲他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他沉默了很久,終于,他極其緩慢地,

張開了嘴,咽下了那勺苦澀的藥汁。那苦澀,似乎不再僅僅停留在舌尖,而是流進了心底,

沖刷著淤積的絕望和自毀的念頭,留下一種尖銳而清醒的痛楚。遙遠的北方邊關(guān),

一場決定性的戰(zhàn)役剛剛結(jié)束。殘陽如血,映照著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

一個滿身血污的身影拄著斷裂的長槍,艱難地站立在尸山血海之中,頭盔早已不知所蹤,

露出一張沾滿血污臉,肩甲上,一道猙獰的箭傷格外醒目。

周圍的殘兵們用敬畏的目光看著她,有人嘶啞地喊了一聲:“血梅將軍!”葉清歡望著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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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5 09:4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