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夏天,青石村悶熱得像口蒸籠。蟬鳴聲刺得人耳膜發(fā)疼,
連村口的老黃狗都懶得吠叫,趴在樹蔭下吐著舌頭。林秀梅蹲在自家門前的小菜園里拔草,
汗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干裂的泥土上。她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
袖口磨出了毛邊,卻依然掩不住她窈窕的身段。自從丈夫張建國在礦上出事,
已經(jīng)過去三個月了,村里人看她的眼神越來越古怪。"媽,我餓。
"五歲的小桃拽著她的衣角,聲音細得像蚊子。林秀梅擦了擦手,
從菜籃里摸出半個窩頭塞給女兒:"先墊墊,媽一會兒做飯。""喲,秀梅妹子,
又給孩子吃這個?。?隔壁王嬸挎著籃子經(jīng)過,眼睛往她菜園里瞟,"你家菜長得不錯嘛,
是不是有人半夜來幫你澆水???"林秀梅的手指掐進掌心,臉上卻擠出個笑:"王嬸說笑了,
我自己種的。"王嬸撇撇嘴,扭著腰走了,嘴里還嘟囔著:"寡婦門前是非多,
誰知道呢..."林秀梅咬住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才松開。她抱起小桃快步進屋,
關上門才敢讓眼淚掉下來。墻上掛著的結婚照里,張建國笑得憨厚,
誰能想到一場礦難就帶走了他?傍晚,林秀梅正在灶臺前生火,門外傳來腳步聲。
她警覺地抓起菜刀,自從丈夫死后,總有些男人借著夜色在她家附近轉悠。"有人在家嗎?
"是個陌生的男聲。林秀梅從門縫往外看,一個背著木箱的高個子男人站在院門口。
他約莫三十出頭,皮膚黝黑,左臉頰有道疤,但眼神很溫和。"我是路過的木匠,姓陳。
"男人摘下草帽,"聽說村里有人家需要修門窗?"林秀梅松了口氣,
她家的窗戶確實壞了很久:"工錢怎么算?"陳木匠笑了笑:"管頓飯就行,天快黑了,
我找個地方歇腳。"林秀梅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門。她特意把菜刀別在腰后,
又讓小桃去隔壁王嬸家玩——雖然王嬸嘴碎,但總比留女兒在家安全。陳木匠干活很利索,
不到一小時就修好了窗戶。林秀梅給他盛了碗稀粥,他也沒嫌棄,蹲在門檻上吃得干干凈凈。
"張建國是你男人吧?"他突然問。林秀梅手里的碗差點摔了:"你認識我丈夫?
"陳木匠從懷里掏出個褪色的工作證:"我和他一個礦上的,他...出事那天,
我就在旁邊。"林秀梅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礦上只說張建國是操作失誤,
連尸體都沒讓家屬看全,賠了五百塊錢就了事了。"他不是失誤。"陳木匠壓低聲音,
"是升降機鋼索被人動了手腳。"林秀梅渾身發(fā)抖:"誰?為什么要害他?
"陳木匠剛要開口,院門突然被推開。村長趙德柱腆著肚子走進來,
看見陳木匠時瞇起眼睛:"秀梅啊,這位是?""路過的木匠,修窗戶的。
"林秀梅擦干眼淚,聲音恢復了平靜。趙德柱五十多歲,是村里一霸。
他上下打量著陳木匠:"外鄉(xiāng)人要在村里干活,得先到村委會登記。
"陳木匠點點頭:"明天一早就去。"趙德柱又轉向林秀梅,
肥厚的手掌拍在她肩上:"秀梅啊,上次說的事考慮得怎么樣了?你一個人帶孩子多難,
搬來我家住,我老婆去年走了,正好..."林秀梅躲開他的手:"謝謝村長,我過得挺好。
"趙德柱臉色沉了下來:"別不識抬舉。你男人死了三個月,村里風言風語可不少。
有人說看見半夜有男人從你家出去..."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陳木匠。"村長!
"林秀梅氣得發(fā)抖,"你這是污蔑!"陳木匠突然咳嗽一聲:"村長,
我剛看見村委會那邊有人找您,好像挺急的。"趙德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悻悻地走了。
臨走前還丟下一句:"秀梅,別忘了你家的地還在村委會手里。"等趙德柱走遠,
林秀梅腿一軟坐在了地上。陳木匠扶她起來,遞給她一杯水。"他一直在打你主意?
"陳木匠問。林秀梅苦笑:"從建國頭七那天就開始了。他說要么嫁給他,
要么就收回我家的地。
好地..."陳木匠的眼神變得銳利:"你知道礦上為什么選你丈夫去修那個故障升降機嗎?
"林秀梅搖頭。"因為趙德柱的侄子趙小虎是礦長助理。"陳木匠一字一句地說,
"他們看上了你。"林秀梅如墜冰窟。她想起丈夫出事前一周,趙小虎確實來過村里,
還特意"路過"她家門口..."他們害死建國...就為了這個?
"她的聲音顫抖得不成調(diào)。陳木匠從木箱底層摸出一張照片:"這是出事前三天拍的,
你看鋼索這里。"照片上,張建國正在檢查升降機,而鋼索連接處有明顯的磨損痕跡,
像是被人用砂輪打磨過。"我偷拍的,本想舉報,但他們先下手了。"陳木匠苦笑,
"我被開除后一直躲著,最近才敢出來。"林秀梅盯著照片,眼淚一滴滴砸在上面。突然,
她抬起頭,眼神變得異常平靜:"陳師傅,你能幫我個忙嗎?"陳木匠愣了一下:"你說。
""教我怎么做陷阱。"林秀梅的聲音冷得像冰,"捕獸的那種。"接下來的日子,
村里人發(fā)現(xiàn)林寡婦家多了個???。陳木匠不僅修好了她家的門窗,還幫著整修了豬圈和籬笆。
流言像野草一樣瘋長,連小桃去村小學都被孩子喊"沒爹的野種"。
王嬸成了最積極的流言傳播者。她逢人就說:"那陳木匠天不亮就去秀梅家,半夜才走,
嘖嘖..."二秋風卷著枯葉在青石村的土路上打轉,林秀梅裹緊了頭巾,
挎著籃子往村外走。自從陳木匠那天晚上告訴她丈夫死亡的真相,三天過去了,
她幾乎沒合過眼。"秀梅姐,上山???"村口的李二嫂招呼道。"嗯,采點草藥。
"林秀梅勉強笑了笑。她確實常去后山采藥補貼家用,但今天是為了見陳木匠。
他們約在老槐樹下碰頭,那里很少有人去。山路崎嶇,林秀梅的布鞋沾滿了泥。
遠處傳來啄木鳥"篤篤"的聲響,像是某種暗號。她循聲走去,
看見陳木匠正在一棵倒下的枯樹上刻著什么。"來了。"陳木匠頭也不抬,"沒人跟著吧?
"林秀梅搖頭,湊近看他在刻什么——那是一個精巧的捕獸夾結構圖。"趙德柱的事,
我想好了。"林秀梅蹲下身,聲音壓得極低,"我要他血債血償。
"陳木匠的手停頓了一下:"殺人要償命。""不是真要他的命。
"林秀梅從籃子里取出一個小布包,里面是張建國的工作證和那五百元賠償金,
"我要讓他生不如死。"陳木匠接過布包,
仔細看了看工作證:"你丈夫的撫恤金本該是兩千。""什么?"林秀梅瞪大眼睛。
"礦上規(guī)定,因工死亡最低賠償兩千。"陳木匠冷笑,"趙德柱和他侄子吞了一千五。
"林秀梅的指甲掐進掌心,那五百塊錢她一分沒動,就壓在箱底,
像是丈夫用命換來的恥辱證明。"我打聽過了,"陳木匠繼續(xù)說,"趙德柱這些年沒少貪污。
村里修水渠的錢,五保戶的補助金,還有集體糧倉的糧食...""有證據(jù)嗎?
"陳木匠從懷里掏出個小本子:"我這些天在村委會幫忙修桌椅,趁機抄了些賬目。
"林秀梅翻看著那些歪歪扭扭的數(shù)字,心跳加速。這些證據(jù)要是交到公社,
足夠趙德柱喝一壺的。但轉念一想,以趙家的關系網(wǎng),最多撤職查辦,根本傷不到筋骨。
"不夠。"她合上本子,"我要讓他永世不得翻身。"陳木匠盯著她看了會兒,
突然問:"你知道趙德柱最怕什么嗎?""怕什么?""怕鬼。"陳木匠嘴角勾起,
"他特別信這個。去年村里鬧黃鼠狼,他請了三個神婆來做法事。"林秀梅眼睛一亮。
七月初七快到了,那是村里祭河神的日子,也是...張建國的百日祭。接下來的日子,
村里人發(fā)現(xiàn)林寡婦變了。她不再躲著人走,反而主動和婦女主任學剪窗花,
幫五保戶劉奶奶挑水洗衣。就連最愛嚼舌根的王嬸崴了腳,她都送去一貼膏藥。
"秀梅這是想開了。"婦女主任在村委會上說,"年輕人嘛,總不能守一輩子寡。
"趙德柱坐在主席臺上,瞇著眼吞云吐霧:"思想覺悟提高了是好事。
不過嘛..."他意有所指地頓了頓,"最近村里盜竊案頻發(fā),大家要提高警惕啊。
"正在修窗戶的陳木匠手上一頓,錘子差點砸到手指。這幾天夜里,
人家的東西——王嬸的金戒指、會計家的糧票、民兵連長的手表...都是些趙德柱的親信。
"村長說得對。"林秀梅突然開口,"我昨兒半夜聽見豬圈有動靜,起來一看,
好像有個人影往村委會方向跑了。"趙德柱臉色一變:"你看清了?""天黑,沒看清。
"林秀梅低頭絞著衣角,"就記得那人...有點跛。"會議室瞬間安靜。
趙德柱的侄子趙小虎去年礦上摔斷了腿,走路確實有點跛。散會后,
趙德柱叫住林秀梅:"秀梅啊,晚上來村委會一趟,詳細說說你看到的情況。